"喂，王亚瑟。"身后的声音突然响起。亚瑟回头，发现早不知何时开始站在那里的红线。
"我，问你个问题吧。"红线满脸的笑，却明显与从前不同。那双眼眯着，目光却锐利而冰冷，几乎夹杂着憎恨和轻蔑

。
"你觉得，坚强的人--"
"--会寂寞吗？"

 

--"坚强的人，会寂寞吗？"
"亚......瑟......？"
思绪猛然被拉回来，才感觉到手指上一片湿润。低头一看，手指和手上的苹果，都已殷红一片。
这才想起，这已是第二天早晨。他现在，是在医院里，在五熊身边。本想削个苹果给他吃的，不想一走神，竟伤了自

己的手。
"亚......瑟......？"病床上的五熊偏着头，疑惑但关切地望着亚瑟。
"我没事，不小心而已。"亚瑟笑笑，擦净手上的血，露出不算浅的伤口。
竟然......不觉得痛呢。亚瑟不由苦笑。说不定是全身的痛觉神经都聚集到心脏去了，别的地方，已再感觉不到疼痛

。
五熊直直地看着亚瑟那满载苦涩的笑，呆了呆。而后偏头想了想，突然笑着开口：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吃......葡萄......"
还是那样一字一顿地念着，比以前一点进步都没有。还是像以前那样，那么努力地，快乐地念着她念不熟的绕口令，

一边笑着期待地望着亚瑟，像撒娇要求夸奖的孩子。只是，衬着她的笑脸的肌肤，却是那么苍白，让人看得心痛到无

以复加。
不能丢下她，不能伤害她。这样可爱单纯的女孩，是应该要人好好呵护，而不是背叛。所以，他必须放弃，放弃那流

水般忧伤的琴声，那干净清秀的容颜。放弃，那让他如此渴望，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那个人，那曾因母亲的抛弃而在街边哭泣的男孩，现在，又被他丢下，独自一人。
五熊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静了下去。她沉默地望着亚瑟，眼中忽地就涌出泪水。
"为什么......不......笑？"眼泪不断地顺着眼角滑下，抬起手抚上亚瑟紧皱的眉间，充满哀伤，"以前......我

念......你都......笑......的......"
那么，悲伤的表情。像彻底失去了最珍贵的宝物，竟让那个开朗的、笑得腼腆的女孩，这样子哭泣。
亚瑟不禁一颤。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五熊解读人心的能力。她知道他的难过，才念起绕口令，只希望他能像以前那样

开心地笑。
她......一定也知道了，他爱着、思念着的，是小雨。但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笑着，面对他的冷

淡和背叛。
她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一个人偷偷哭了多少次？
"......对不起。"亚瑟低头，不敢看那眼泪。一滴一滴，会化为名为愧疚的火，灼伤他的心，"对不起......对不

起......"
对不起，明明是五熊的男朋友，却爱上小雨。
对不起，明明答应过要保护小雨，却丢下他来到五熊身边。
对不起，明明陪在五熊身边，心里想着念着的，却是小雨。
他自命不凡的亚瑟王，却同时深深伤害了两个最爱他的人。
而他能做的，却只有道歉。
脸深深埋入掌心，不断呢喃哽咽重复着同样的抱歉。透明的液体从指缝渗出滴落，是高傲的亚瑟王不让人看见的悲伤

。
病房里安静地，只有眼泪在流淌。默默的，仿佛就要这样流尽一生。

"金刚妹......真的会死吗？你觉得呢，雷克斯。"咽下一口菜，大东少见地在饭桌上提起话题。他这个迟钝大王，却

也在为五熊而担心。
"也许吧......"雷克斯的语气里却并没有什么波动，最多不过有一丝惋惜，"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女孩子。"
"雷克斯，"大东犹豫了一下，看看雷克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难过的样子？

"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什么事就立刻写到脸上？"雷克斯笑笑，掩下方才无意中流露出的一丝冷漠。
想不到大东平常迟钝是迟钝，有时候却敏锐得过分。确实是被他看出来了，雷克斯的心里，一点难过地感觉都没有。
连他自己也觉得讶异。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个甚至会安慰他、为他而哭的女孩，原本以为自己会为他至少有一点点悲伤

。却没想到听说她很快会死去的那一刻，他只感觉到如同无意摔碎了少见的艺术品般，仅仅是单纯的惋惜。
说不定，他那颗心早就残缺了，少了某些人类所应有的感情。它只会为一个人而雀跃，为一个人而悲伤。
"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无所谓。不说金刚姐和亚瑟直接翘课去照顾金刚妹，连红线那丫头今天都安静得要命。"

雷克斯不着痕迹地轻笑：红线安静是真的。可那......并不是悲伤。
可能是因为五熊的事的冲击，几乎所有人都没在意红线的改变。可他却注意到了，从那天在医院时起，她就完全像变

了个人。
不，与其说变了个人，倒不如说她是扯破了平时的伪装，将真正的自己暴露人前，毫不掩饰地散发冷得没有温度的气

息。
他们是相似的人，同样都将真正的自己隐藏在伪装之后。所以他明白，那层伪装一旦扯破，是证明他彻底下了什么决

心，舍弃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走上一条即使玉石俱焚，也定要走完的路。
无论如何，只希望那条路，能与他和大东没有任何关系。
"雷克斯，在想什么？"大东疑惑地望着雷克斯，"你已经含着筷子发了半天呆了。"虽然这个样子......真的很可

爱......
"啊。"一下子反应过来，雷克斯赶快把筷子放下，"我是在想......可怜了亚瑟王和小雨。"
"亚瑟和小雨？"大东茫然，"五熊出了这种事，亚瑟是满可怜的没错啦，可是关小雨什么事？那小子天生就话少，这两

天只是又少了几句而已，安啦！"
看大东那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雷克斯也只能笑笑。
原本也就不奢望大东能明白，毕竟在他眼里，兄弟就只是兄弟。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亚瑟和小雨，他们两个是经过多

少困难才终于发现并承认了自己的感情。然而发生这件事，两人一定只能躲避着对方，彼此都尴尬痛苦。不要说情人

，他们如今连兄弟的关系都只能是奢望。一定，再也回不到最初。
也许的确是太无情了吧。他现在竟只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未曾让大东知道他的感情。否则，他们也一定会像亚瑟和小

雨那样，或者，更糟。
想到这里，他竟不由微笑。
"大东，我们，一辈子都会是好兄弟吧。"
"当然。"大东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一辈子都会是你的拳头，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大脑。"
他......满足了。用一辈子来签约，他愿意永远演出兄弟的角色。
只要能在大东身边，他就满足了，就算只是兄弟也无所谓。
只是兄弟......也无所谓。

"叮咚。"吃完晚饭正在收拾桌子时，门铃声突然响起。
奇怪，这个时候，会是谁来？
大东打开门，却突然愣住了，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大东？怎么了？"见到大东这样奇怪的反应，雷克斯好奇地越过大东的肩望出去，在看到来人的瞬间，脸苍白如纸。
伴随着沉重的行李箱落地的钝响，来人一下子扑到僵硬着的大东怀里，同时传出哽咽着却依然柔腻的声音。
"大东，我好想你。"
那个人，便是那个不久前去了美国，曾同时被大东和雷克斯喜爱着的女孩。
黄安琪。

 

20
自从回到美国后，对大东的思念与日俱增。本想忍耐到毕业就来找大东，却被父亲要求和某总理大臣的儿子订婚。坚

决反对了几次不成功，她就偷偷逃了出来，自己一个人回了台湾。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信用卡已经被冻结，又无处

可去，因此只能来找大东。
安琪是这样说的。
"对不起......大东......我知道这样很任性。但是......我真的不想嫁给你以外的人......"安琪泪光盈盈地仰头望

着大东，神情堪怜。
"放心吧，我绝对会帮你想办法说服伯父的！"完全没想过可能造成的后果，大东被安琪那副柔弱的姿态深深激起了逞

英雄的心，"现在你就先住在这里吧。"
话说出口，大东才发现问题。整个家里只有两张床：爸妈房里的双人床，和他自己房间里的单人床。而这里他和雷克

斯都是男生，就只能让安琪一个人住在他的房间。
可是......大东不觉望向雷克斯。
那里......是雷克斯现在住的地方。
雷克斯微笑着，藏在身后的手却紧握，拼命忍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
不可以！大东，不要让她住你的房间！
那里，是只有大东和他两人才能住的地方。那满满的，都是两人的气味以及回忆。那是独属于他两人的世界，不允许

他人踏足。
求求你，不要夺走。那是仅剩的最后一部分，只属于他的大东。不要连他最后一点点的妄想都剥夺。
求你，不要......
"安琪，你睡我房间吧。"
无心的话语却残忍地击碎最后一点小小的期望，仿佛天空碎成一片片崩塌。失去最后的珍惜之物的人，却只是微笑。
他只能微笑。因为，他要演出最完美的兄弟。
只是兄弟。

夜晚，大东躺在床上，却不曾入睡。只一直看着背对他坐着的雷克斯，在笔记本电脑上不断敲打着键盘，不时地推一

下眼镜。
"......雷克斯。"大东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低沉而清晰，"你在生气吗？"
"没有。"毫不犹豫十分干脆地回答了，雷克斯却没有回头，手上键盘发出的清脆响声也未曾停下。
完了。雷克斯真的在生气，而且还气得不轻。
一定......是因为安琪吧。
这样想着，不知为何嘴里苦苦的。
不管对于他，雷克斯，还是小雨。安琪，一直都是他们避免提及的存在。
假装遗忘，假装她并不曾存在，就可以躲避所有可能的尴尬，仍能像从前那样，做心无芥蒂的好兄弟。
但现在，安琪却回来了，也带回了曾有过的，关于伤害和背叛的记忆，仿佛又在两人之间建了一层厚厚的隔阖。
突然想，如果她一辈子都不回来多好。这样他就可以和雷克斯做一辈子亲密无间的好兄弟，而不必面对那曾让两人反

目的一切。
"雷克斯......"
"什么？"
"你现在......还喜欢安琪吗？"
在键盘上敲击的手停了停，雷克斯转身，对上大东有些不安的目光。
"我很早以前就没再喜欢她了。"
"咦？"
"这并不奇怪吧。哪有不到十岁的小孩会喜欢一个一直没有见面的人喜欢八年的？"雷克斯笑笑，推推眼镜，"可能八年

前我是喜欢她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份感情就慢慢变成嫉妒和不甘心了。"
"不甘心？"
"嗯。只要想到她竟然不喜欢我而去喜欢你这个四肢发达的笨蛋，我就不甘心。我费尽心思破坏你们两个，以为自己还

喜欢着她，但实际上，我只是想跟你抢而已。"
"雷克斯......"
"放心好了，我现在已经不会这样想了。"雷克斯微笑，"因为我已经发现，我真正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是谁？"大东几乎立刻反问，心里竟窜起危机感，以及恐慌。
看见大东那么紧张的反应，雷克斯微微一笑。
"我不告诉你。"
大东，我，不会告诉你。
这份感情，这份只会破坏你我的感情，我会将它死死压在心底，直到化作伤口，化脓溃烂。
所以，请你不要离开我。我会舍弃一切，我会好好做一个"兄弟"，我会把那句话一直带进坟墓，不让你为难。
只请你，不要离开。

当安琪再次走进终极一班的教室时，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
金宝三、大辣小辣之类的喽罗还是两眼一片桃心泛滥，雷克斯低下头去推眼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断肠人则一脸若有

所思地打量着这早闻大名却一直未曾见过的女孩。
小雨从后门走进，见到他的出现，几天来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惊讶的神色。
而安琪也注意到了小雨，走到他面前，微笑："小雨，你......最近好吗？"
小雨沉默，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谢谢你，那个时候，对我那么温柔。我是真的很感动。可是......我回到美国去后，想了很久，才发现，我......还

是喜欢大东......"安琪越说越小声，满脸愧疚，"所以......对不起......我还是......"
"没关系，我知道了。"看到安琪这个样子，小雨直到她已确定了自己的心，也学会了考虑别人的心情，他不由微笑，"

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知道了她喜欢的只是大东，他心里没有丝毫失落，反而欣慰。因为原本从一开始，他便只是从她那一头长发和一些小

动作里找寻母亲的影子。因而不想她失落悲伤，去安慰她保护她，甚至想要把她从大东身边抢过来，也只是不忍心看

她受到伤害。
"谢谢你，小雨。"安琪不由笑了，随手将额边的发丝捋到耳后。
小雨却微微愣了愣："安琪，你......"
"怎么了？"安琪望着小雨反问，一双眼清澈见底。
"......不，没什么。"小雨笑笑，抹去心底的一丝不安。
应该......是他想太多了吧。

跟小雨打完招呼，安琪回头不经意地扫视全班，却在目光接触某一点时凝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她的座位上，红线正微笑地看着她。手腕上的纤细丝线，红得宛若鲜血。
看见安琪脸上不自然的表情，大东这才想起当时为了不让红线占据雷克斯的座位，就让他坐在了安琪的位子上。当时

的他，完全没想过有一天安琪还会回来。
"你好，我叫红线。"红线站起身来，向安琪伸出右手，"不好意思坐了你的位置。"
红线的脸是笑着的，眼里却看不出一丝笑意。一双目光锐利冷冽，仿佛能看透人心。
不由自主地怔了怔，安琪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握住红线伸过来的手，却又立刻因那冰冷毫无温度的触感而吃惊。
"那个......没关系的。我坐在大东旁边就好了。"安琪笑笑，抚下心中的恐慌和不安，正想走到教室后面的大东那里

，却在与红线擦肩而过的一刻，正个人一僵，呆立在原地。
"安琪，怎么了？"
"......没事。"安琪勉强扯出笑容，耳边却仍在响着刚才红线那低沉诡秘的声音。
--"你要做的事，我不会管。但是记住，如果太过分的话，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哦。"

他......错了。
目光有意无意地总是飘向左边。曾经总能看到某人盖着本漫画睡大觉的样子，现在中间，却多了一个人。
安琪坐在大东身边，在他与大东的中间。这，是一种多么讽刺的布局。
是他错了。是他自己天真地以为自己的演技可以遮蔽一切，可却偏偏遗漏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