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思音 下+续篇——ninaan
ninaan  发于:2011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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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著,凤九华一阵莞尔,这孩子开口索赔闭口索赔,还真是齐家出身的人,只是想要让禁军统领,一品大将的姬璇给服侍,也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想著,眼光又再度望向那青年公子,再带上浓厚的疼惜,可惜的是这位公子,似乎年纪轻轻,就不良於行,难道以齐家的家势财富,还救治不好那一身的残疾吗?思索至此,凤九华自嘲地笑了,也罢,就凭他自己现在的模样,也没有资格去说别人了。

正在凝望著,眼光不知怎地就是不舍得离开,看著他们已坐入车中,侍儿在放下帘幕前还发出大话:「可别以为这样就算了唷!身为『贵人』不能连这一点礼数都不懂,对吗?」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缀著高雅刺绣的丝幕。

就在此刻,躂躂的马蹄传来,原来是方才还要事缠身的齐玥,已亲自驾马来到此地。

没意料到会见到面前的故人,两者都是一愕。

居然会劳动齐玥前来,那侍儿原来说的并非全是大话,那名公子想必在齐家有著非同一般的地位。凤九华心想。

而齐玥更是震惊,脑中想法千回百转,最後才来得及在让人察觉异样之前,整装下马行礼:「圣皇陛下。」

「无须多礼,起身吧!」凤九华道:「朕此刻也要回宫了,春波公子不妨现在就可以进入寺内参访。」

「是。」应答著,齐玥心思却转得飞快。他与他见过面了?不,若见过,凤君怎麽还能保持如此从容的姿态?那麽,就要让这一场极其巧合的偶遇,当下结束在这个落日之後吗?这样的机会,这样的缘份,难道不是上天也在可怜这对咫尺天涯的有情人,而特地牵起这条稍纵即逝的丝线?

「圣皇陛下特地微服至此,不知有何要事?」为了拖延一点时间,齐玥只能找话询问。

当然以他两人的交情而言,凤九华不会在春波公子面前拂袖而去,更不会质问他这不长脑的问话,君王只是轻轻看了齐玥一眼,那眼色深浓无比:「他的双亲,在你的出力之下合葬於此。」顿了一顿,语中有著凄凉,也有一点如蜜般的柔情:「人若有魂,我想他一定会来到这儿……」

听著,兰石只是紧紧地閤上眼。

「……人若有魂,我想陛下您的身旁,才会是他最盼望的归处。」然後他听到齐玥的声音响起,一字不差地覆述他此刻的心音。

一会儿後,那个叫他魂梦相系的清朗嗓音再度响起:「祭天那日,那部琴曲,应该花了春波公子不少心思。」

「陛下喜欢的话,家中还有不少琴曲。」齐玥说著,让对话朝著奇特的方向进行,兰石旁听著,心中有种极坏的预感。「以陛下的耳力来说,应该觉得那曲子,似曾相识吧?或许技艺来说稍嫌不足,毕竟要与如雷灌耳的『思音琴』相较,就算已经废寝忘食地排演了一个月,仍旧难以匹敌。」

「……思音琴?」

「那其实是,兰石留在齐家的琴谱。」

这石破天惊的话一出口,不只是凤九华震惊错愕,连兰石都被骇住。

「我曾经请人来演奏过,虽然完全不及被称为『思音琴』的兰石,但依旧能听得出一些意境,里头,恐怕有很多话,是唯有陛下您听了才懂的声音。」明明是凭空杜撰的话语,却说得这麽可靠,这个光凭话术就能颠倒黑白的齐玥,果然不同凡响,兰石不免再深一层地了解自己的堂哥,而发出一点苦笑:可真的不要与齐玥为敌啊,这个舌灿莲花、说谎成性的家伙。

只是,就算现在的他已经了解齐玥的用意,但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不只是因为此刻难以出声也不能阻止,更是因为方才亲耳聆听到的,那一段至情至性的言语。

人若有魂……

魂魄尚能诚实地往自己最依恋之处归去,而身为生人的他,却要这样压抑,与畏惧……

值得吗?需要吗?他这样的徬徨与犹疑担忧,还要持续到何时呢?

直到他们两人,果真有谁成为一缕清魂之後吗?

「那麽就这样说定了,圣皇陛下,十五那晚,草民在春波水月楼恭候圣驾。」回神之後,兰石只听到齐玥那恭敬又透露愉悦的声音说著:「在那一日,春波水月楼会对外关闭,若是皇上担心圣皇的安危,可以调动宫内卫士前来护卫,以防万一,我等自然会全力配合。」

待到一切结束,凤九华已被担心至极的皇帝派来迎接的宫卫簇拥而归後,那位难得一直没有出声的侍童才恍忽地问:「刚才那位,是圣皇陛下?」语音还有点发颤。

兰石缓缓点了头。

「老天爷啊!我居然对圣皇陛下那样说话?我、我一定会被天打雷劈,我会被割喉拔舌……」小童害怕得都快哭出来了。「二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啊!」

什麽话都还来不及安慰,车外的齐玥已经插话进来:「别担心,我与圣皇陛下是旧识了,你只要把方才所有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就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陛下心胸宽大,不会计较你犯下的小错。」

「大当家,你要帮帮我,那也是他们拦著路不给进……呜呜,原来是圣皇陛下,难怪会不让人进入……」侍童啜泣著,悔不当初。

兰石也静静地叹了口气:是啊!若是早知会在此地相遇,他真不知道,该不该後悔自己的决定……

君若思音.七十.朱颜已改

春波水月,凤九华已经来过几趟,并不算陌生。小桥流水,垂柳繁花,那飞豔的檐与幽丽的廊,依旧是那样地秀雅,那样地熟悉,就一如他当年初次前来之时,美得不切实际,叫人目眩神迷。

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敢去试著回想,在那当初,他是怀抱著怎样的心情走入此地。

怕触景,会伤情。

隐隐地,风中飘来一点琴音,飘渺不实,曲折沧桑,却又那麽柔肠百转,让凤九华不由得停下脚步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样的一首亡国之词,像是不该由圣皇陛下的口中吟出。」一旁陪同的齐玥随著停下脚步,沉吟良久才道。

那个看似已拥有一切成功,在当世享有盛名,必也会留芳後代的男人,却含著一点苦笑摇头:「都一样的,亡国,也就只是身为君主的失败而已,以失败而论,在这数十年的生命中,我从来也不是未尝一败的绝对胜者。」

至少,若他没有在情路上彻底失败,此刻他不会活得一如枯朽的行尸走肉。

「人生最痛,莫过於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看来,邀请陛下来到此地,倒是草民太过轻率了。」齐玥叹息,心有所感:「虽然草民能稍微了解陛下的心,那些得到的、失去的;像是抓住了,却又什麽都没有留下,结果倒底有什麽是真正属於自己的……只是,身在尘世,又怎可能只为自己而活?」

君王沉默著,终於再度往前走:「是我错了,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我也就是活该在承受著煎熬,却是没道理要你们这些人陪著我难受。」静默一会,才继续说道:「那日在寺前遇见的齐二公子,还好吗?」

对於君王会特别再提起他,齐玥感到十分讶异,只是那样避不见面的一眼啊,或许却是冥冥中的注定?「托陛下鸿福,一切都好。那日小弟怕也多有唐突,草民在这里向圣皇赔个罪。」

「他身上的残疾……看他年纪轻轻,难道以齐家之力还难以治愈?或者是生来落下的病根?」

「……一言难尽。」齐玥开了口,却发现怎样也难以成言,只能将千言万语化为叹息。「小弟本是个绝豔之人,才气纵横,奈何遭此横祸,他也是自傲惯了的固执,自己走不出这个结,别人也插不了手。」

君王微微一笑:「听来你们齐家,倒是常常出现这种殊异的奇才啊!」

「若陛下有空的话,倒还请您为他开导开导,您真算是让他佩服不已的对象啊!」齐玥不著痕迹地顺水推舟一把。

「他也会来听琴?」

「他也曾经鼓得一手好琴,可惜如今,只能依稀拨得出几个寥落的音节罢了。」

回想起当初最一开始听兰石弹琴时,那屈屈几个拨弦,就已拥有惑人的魔力,凤九华微微摇头:「若是能手,哪怕只是几根残弦,都能拨出回味无穷的琴韵来。若他愿意,不妨今日就以琴一会,我想听琴的耳力我还没失去。」

「多谢陛下,草民这就去安排。」此刻,听琴的大厅已到,齐玥恭敬地为凤九华开了门,面前,那几把昂贵的名琴已然摆设妥当,就等著再现琴谱上那扣人心弦、才气洋溢的美音了。

==========

奏出的琴曲并非新曲,而是那一首闻名天下,烩炙人口的『相思』。

此曲所以闻名,除却音律引人入胜之外,还因为这是传奇乐师齐思音,在永国亡灭前的最後一个中秋宴上,为永君与宸妃奏出的曲子。此曲幽深旖旎,曲调繁复瑰丽,慑人心魂,荡人耳目,尤其还牵扯著史上最大悬案,并夺去宸妃芳魂,齐思音在永国亡灭後也下落不明。思音琴的美与绝响,齐宸的娇豔与殒落,都为它抹上一点传奇的色彩。

而如此闻名的琴曲,凤九华直至今日才首次听闻。

只是往事历历在目,如今伊人何在?

纵使散布四地的凤谍凤军依旧不屈不挠地找寻著洸爵的下落,但那人就如晨烟泡沫般,消逝无踪。

浓厚的相思无处寄托,而此刻他为何还独活於世,品尝著这刻骨的孤寂与悔恨?

他的灵魂已然死去,他的肉体急剧腐朽衰老,他正等著天,来收回他的命;同时,也无望地盼著天,能否给予他再一道的奇迹。

还能寻得到那缕绝豔奇才的魂吗?还能盼得到那点清澈专注的凝眸吗?等待的痛苦他已经尝透,他再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许那不远处的死亡,终究是一种放弃的解脱。

「……圣皇陛下……」一旁的齐玥,声音隐含著压抑的颤抖。

齐玥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的泪痕,那些想与他求财谋生的,许多铁铮铮的汉子都曾跪在他足前痛哭流涕。

只是这像是死绝的,将自己的心血化为清泪流落的一幕,又怎该发生在这个已将喜乐和平给予此世的男人身上?

兰石啊兰石,你果真要将这个男人逼到疯了,才肯再度对他展颜吗?齐玥在心中著急地呼喊。

此刻,幽暗虚渺,细腻而温柔,悠缓美丽的琴音如细涓般蜿蜒流出。无法入此相思之调,细微到让人难以觉察的孤单琴音,涩然传入。那不是行家听之,恐怕只是置若枉闻,如风过耳。

而凤九华只是抚著那双还未瞎的、沾满热泪的眼,侧耳聆听一会,再苦涩地笑了:「是贵府的二公子也在奏琴吗?」

闻言,齐玥惊疑不定,他这才凝神细听,像是隐隐约约,的确有听到不同调的琴音。

「这位齐二公子,倒是连弹琴的气韵指法,也与兰石如出一辙。」平定了情绪,毕竟还是一统山河的圣皇凤君,即便在人前落泪,也不代表他软弱可欺。

此刻,『相思』奏毕,琴师们怀著惶恐的心面面相觑,台上的琴师正因台下凄清的气氛而手足无措,既得不到齐玥指示,也因圣皇的悲伤而恐惧慌张。所幸,君王的心,已经不在此处了。

「齐玥,能够现在就让我见见那位二公子吗?」

齐玥还来不及回答的同时,由内苑奔来一名喘息未止的侍者,附在他耳边低声传话。听完,齐玥先是一阵讶异,而後露出极为难得隐晦,安心的微笑。

「正巧,愚弟也在等待著圣皇陛下,愚弟行动不便难以前来拜见,就让草民来带领陛下前去,可好?」

凤九华向来不会无谓地摆弄君王的权力威仪,他果决地站起身,简单地向齐玥做了个『请』的姿势,气度雍容,风仪万千,那不世之姿让齐玥也有半晌地臣服迷醉。

的确,这个男人啊……无怪乎在此世上有那麽多英雄豪杰,愿为了他抛洒性命与热血。齐玥想著,一边带路,一边庆幸:还好我不是在那该一见锺情的青涩年纪,就不幸地遇上了他……

君若思音.七十一.花谢花开

春波楼最深处的花苑里,安详静谧,香花翠树,不同於前方建筑华丽堂皇的炫丽,更多了一分雅致与气韵。

水池畔的小亭内,绘著团圆牡丹的精美屏风後,琴音飘飘,雅如竹甜如蜜,让人心神怡宁,再缓缓收止。

侍儿牢记著主子的吩咐,就算知道面前坐了一个下午的男人就是凤国唯一的圣皇陛下,也不多说多看。「陛下,公子他累了,他说若是您还愿意赏光听琴,可以明日下午再来此地。」最後再奉上一杯香茗,恭敬地道。

「嗯。」坐了一个下午,连话也没有谈上一句,只是单纯地听著那悠缓而毫不炫丽的琴音,凤九华脸上却毫无枯燥与不耐,品尝著这甘美馥郁的香味。

终於回神来环视周遭,原来他来到此地之时,天色仍然明亮,此刻却已夕阳满布,风中也带著微凉。

凤九华轻轻地呼吸著那带著冰凉的空气,意欲让自己灼热的胸腔中恢复一些清冷平静。

然後,他缓慢平稳地开口:「只要你愿意,我每天都会来,直到你终於肯见我的那一天为止。」

听著这句话,在屏後的兰石垂下了原来还注视著男人身影的眼睛,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他听著男人将茶盅的杯盖閤上,清脆剔透的响声,铮然敲入他的内心。

恍然之间,许多记忆涌入心头,他与他,曾经有那麽多次误会,与那麽多次的错过……

方才,他看著男人那样绝望地流泪,就像是连自己的心,也被千刀万刮地死去一般。人生如萍,如此匆促难测,谁能肯定,此时道出口的『每天』,就真能永远实现吗?

人若有魂……你的身侧,必将是我唯一的归处……但难道,我只能等待到死後,才能再重拾那片温柔吗?

「……九华……」

还在一旁垂首恭敬候著的侍童,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失控的瓷杯碰撞声响,竟然是行止一向从容优雅的君王,错手将瓷杯给放倒了!发生了什麽事?侍儿恐惧地思索著,瞬间腿间发软,猛然打了个冷颤,跪在当场。九华?这个名字,不正是圣皇陛下的名讳吗?天啊!公子怎麽胆敢这样名目张胆地叫出这个名字,难道不怕当场被抓去问罪砍头?

他张惶地想著,拿眼偷觑著身边男人的反应,只见凤君宛如被雷殛一般,极度震惊地回头。

「九华,你还认得我的声音吗?」兰石轻缓,而沧桑地说。

起身,往那华美的屏风走去,凤君这一步一步,就像踩在最美的梦里,却也像踩在火般的炼狱。

「我怎麽可能……不记得?」

自嘲地笑了声,兰石叹息:「恐怕你现在唯一能认得的,也就只有我的声音而已。」

凤君死死地盯著那帘後不甚清皙的身影,像是狂喜,也是痛苦:「兰石……你竟然是兰石……」由灵魂深处涌上的名字,隽刻在心底绝难忘怀的那人,竟然只在咫尺之遥的地方。倾刻之间,凤九华失去所有礼仪与气度,就只想冲上前,击碎那层阻隔的屏幕,亲眼见到那个,叫他为之痴狂的恋人,却又怕自己的激动与疯狂,会惊骇到端坐屏後的他。只能深深地呼吸来平静自己剧跳的胸口,而全神聆听著那让他想念至极的声音。

「我是兰石,也可能,再也不是你心中所想念的那个兰石……」

「你想一想,在你记忆里的齐二少是什麽样子?你曾那麽近地看著我,却也都认不出我来了……」带著凄楚,却也那麽洒脱地,兰石轻缓地道:「但我要你记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我自己。我有我的志向与背负的任务,就算没有遇见你,我也会一直以凰字谍的身份,执行自己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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