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人受过 一——红尘紫陌
红尘紫陌  发于:2011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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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泪下,然后狠狠的捶了柱子。
汉辰惊讶的看到七叔落泪,几天来惨痛的煎熬都没见他这么伤感过。而且爹总带在嘴边夸赞七叔的那段有口皆碑的轶

事:七叔有次在战场上中了流弹,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生取弹片他都咬烂了衣袖也没吭一声。如今小夫人弹得什么曲子

,居然招惹得七叔这么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伤感。
杨焕雄强咽了泪:"古人有心的,为自己写死后的墓志铭。怕苏子悼念亡妾的这曲《西江月》倒是一举两得的成全了小

夫人的心了。"
见汉辰云里雾里的样子,七叔叹息道:"平日总骂你不多读书。如今看来你不懂音律呢也好。明白得多,伤心的多。留

得多了,去得就多。月满则盈,水满则亏。就是这个道理吧,可惜~"七叔暗自感叹着边在庭院随了曲子吟诵着:
玉骨哪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海仙时遣探芳丛,
倒挂绿毛幺凤。
素面常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
高情已逐晓云空,
不与梨花同梦。

梦瑶葬琴
汉辰只记下了最后那句"高情已逐晓云空, 不与梨花同梦。",回去查了才知道是苏东坡追悼他的亡妾的。
想苏东坡的词竟然也有这么婉约情长的,仿佛也不是他老的风格。但想想连小叔这样的少年英雄也有如今日般小儿女

落泪伤感的失态,也就顺理成章了。
其实那时候,小夫人梦瑶的伤就已经脓肿难医了,咳血、发冷、彻夜难眠的只是隐瞒了不说。更何况那时候女子的名

节比生命重要,中医的大夫都是男人,她又伤在那种难以岂齿的地方,当然不肯让大夫近身医治了。
梦瑶只是要了些创伤药,可她知道她自己那已经结了脓疽的伤口,如果红线过腰就离去日不远了。
郎中大夫天天过来,就是号号脉、问问她身体还有什么不适。苦的反胃的药汤她还是坚持喝着,但她的身子怕支撑不

了多久了。
清晨,汉辰起得早,依旧在花园练剑。迎面见到一袭白绸衫的小夫人梦瑶纤弱的身影扶了丫环醉烟的肩,弱柳扶风般

轻盈地摇曳着往伙房方向迤逦而去。绸裙如笼带着秋日的朝露寒烟,流风回雪般的柔情绰态真是清美若仙人。
梦瑶臂下紧抱了那凤尾琴。汉辰听七叔讲过,小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这陪嫁古琴是前朝的古物。若是遇到个识货的人价

值不匪呢。但她昨夜还拖着伤势未愈的身子弹了整夜的曲子,今天一早的来灶间这种烟熏雾燎的腌臜地方不是很奇怪


灶间里,下人们都瞠目结舌地看着小夫人把琴扔进了烈火熊熊的灶堂。
汉辰冲进去想去劝阻,小夫人固执地说,她的手指伤了筋骨,日后再也弹不了琴了。可她就是有个怪癖,但凡她用过

的物件是不喜欢别人过手,所以她宁可烧了。
梦瑶守了熊熊炉火中的块化土成烟的木头,凄凄切切的哭着,直到哭得晕了过去。
汉辰忙过去扶她,醉烟却如同躲怪物般喝止了他。"杨家大少爷,你还想再害我们小姐一次吗?男女授受不亲的。"
汉辰一阵脸红,虽然年幼,他还是懂这道理的,而且小夫人虽然是他小妈,可毕竟才大他三岁。汉辰只有望着雨打梨

花般动人的小夫人怅然离开。
晚上看望七叔的时候,他把这段怪事原原本本的讲給七叔听,七叔却朗然大笑起来,笑得十分的快意:"杨家马上就要

給小夫人办丧事了。你自可去跟你老子说,让他給小夫人准备寿衣纸钱吧!"
汉辰只当他为了那桩冤案怀恨,才赌气这么说。可怎么讲也不能咒小夫人呀,毕竟人家也是受害一方。
听了侄儿的劝告,七叔焕雄拍着汉辰的肩说:"老大,你读过江文通的《恨赋》吗?"
汉辰摇摇头。
"去翻《观止》查《恨赋》的最后一段儿你就知晓了。"七叔焕雄长舒口气叹道:"小夫人纤纤弱质,不象你七叔从小被

打得皮糙脸厚的。再者说,也不知道你老子送了她一个什么样的‘三不猴'呢?经过这番磨难,小夫人的伤怕是华佗再

世也难医了。"
汉辰疑惑道:"不该呀,父亲天天请郎中过来,都说小夫人就是脉象虚,补补就好。"
焕雄不停地摇头不语,苦笑了挤出一句:"悔生是非之家!"
天明,七叔焕雄连个招呼也没打就独自回军里了,汉辰看得出父亲对七叔这不合礼法的举动十分生气。
过了几天,杨焕豪就收到了七弟焕雄留下的一封信,焕雄出走了,而且声称跟杨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杨焕豪没想到才

二十出头的七弟居然有这么大的气性,心里恼怒之余,也不免心酸。连忙赶去军中想办法派人追赶,忙碌了一周也没

个结果,扫兴而回。
想到七叔临走前一天的话,汉辰忙去寻了本《古文观止》翻到七叔谈及的《恨赋》,最后一句是:"春草暮兮秋风惊,

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汉辰努力的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七叔那股自命名士风流的心性,在那里多愁善感的凭空猜测罢了。
及至几日后,他听到下人议论小夫人这些天怪异的举动。小夫人不是烧琴就是烧书,不然就是烧些贴身的衣物。汉辰

觉得他非要跟父亲去谈了。
"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当汉辰把这句辞和七叔的言语对父亲讲的时候,父亲不以为然的反教训他:"都

是你们平日口舌轻薄,议论是非,不然怎么就生出这些祸事!"。汉威觉得父亲简直不可理喻,但还是强压了火提示道

:"儿子怎么也想不通,什么能让小夫人把衣物都烧了,难不成不再用了?这都烧了几天了。"
"不是古代就有周幽王的妃子褒姒就有喜欢听撕绸子的声音之癖好吗?小夫人喜欢烧东西看烟火,就由了她吧。"。父

亲杨焕豪听了汉辰担忧的劝告却是一笑而过的说着,"女人吗,受了委屈,故意闹出点动静惹人注意怜惜,就由了她去

。"
"那父亲是要自比那烽火戏诸侯的幽王了,可就难怪有了如周世子宜臼般凄惨流亡的七叔了!",汉辰虽然年少,刚毅

的血气是和七叔焕雄师出同门的。
一句话脱口,只见父亲微盱了双目,那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久久的一拍桌案,震得地砖乱颤。
一顿家法打得汉辰皮开肉绽,若不是母亲赶来拉开。汉辰恐怕就要吃大苦了。
母亲給他上药的时候哭着劝他:"你父亲误伤了小夫人,心情不好,你何苦惹他,还提你七叔。你七叔从小是他带大的

,花在他身上的心血比你都多,好不容易成个材了,怎么就为了挨了几下打就赌气成这样。你说你爹他能不难过吗?"


 
一宵冷雨葬名花
杨焕豪忘乎一切的挂故鼗ぴ谛》蛉嗣窝坷铩?
梦瑶昏沉沉的睡下,他就在边上悄然守候,象欣赏一树春日娇美的花,静静地凝视着她;梦瑶醒的时候,他就忙上忙

下地吩咐下人准备各种补品給小夫人调养。
他破例许诺梦瑶,明年春暖花开的时节,一定带她回扬州娘家去探望阔别三年多的父母双亲。
梦瑶每每是承情的浅笑,对这位英雄一世的她许以一生的男人是那么无奈。她本想跟他说,大帅,您放手吧!这段孽

缘已经散了。
有丈夫在身边的时候,她要忍住剧痛、强做欢颜,掩饰着日益沉重的伤势;她要假装熟睡,避免他的担心;她只想如

同春日的一瓣落花,抑或深秋的一枚枫叶那般,随了一阵轻风静静的飞走。从此零落天涯,各无牵挂。
那天清晨,汉辰依旧立在绿竹小筑后墙外那块儿后花园脚落的平地练剑,却不见了绿竹小筑每天飘出的呛眼的焚物的

青烟。
他正在小筑外徘徊,丫头醉烟魂飞魄散般跑出来,喊着救命。
"小夫人出事了?"汉辰忙拦了她的时候,醉烟喘了气拉了他就往院里跑:"小姐她,她要淹死小少爷。"
汉辰至今还能感觉到当年那个奄奄一息、如临死的小猫一样,被他从院里水缸里救出来,依偎在自己怀里那个湿淋淋

的小弟乖儿汉威。
小夫人绝望的吐露出她不忍孩子将来饱受这场孽缘的煎熬,因为她自己已经生患绝症,自知不久于人世了。
泪水在汉辰的眼眶中徘徊,但他很快就抑制了下去。父亲昨夜才有急事去了军里,刚刚风波初平的家里就差些又出大

的变故。
但梦瑶不绝于耳的乞求:"大少爷,你若是真发慈悲可怜这快没娘的孩子,就让他随了我去吧。我做娘的怎忍心抛下他

一个小生命孤零零的。若是日后再同了七爷的下场,那更是梦瑶的罪孽了。"
汉辰抱走了小弟乖儿,交给了比自己大五岁的刚过门不久的妻子娴如。为了再惹出是非,只字未透露事情的原委。
几天后,那已经瘦弱的小夫人余梦瑶绝望的强撑了身子在病榻上对汉辰夫妇说,‘大少爷,梦瑶看得出少爷少奶奶是

好心人。梦瑶人之将死,人微言轻。但是感念缘分一场,有一事相托,就是这孩子放心不下。既然他命中注定要生在

杨家,既然大少爷坚持要留他一命,那就请大少爷日后费心赏这孩子一碗饱饭吃。不求仕途富贵,只要一生平安就是

他上世修来的福份;若是日后老爷不想见这个孩子在世上,只怪他自己命薄,就务必埋了这可怜孩子跟梦瑶葬在一处

;或是差个人给扬州孩子的外公送个信,把孩子接了去,也免了老爷心烦。'。说完,就按了两岁多的乖儿说,‘给大

少爷磕个头',汉辰的心揪扯得难受,又默默想道:"都说是红颜薄命,还是她那个名字就取得不吉利,梦瑶梦遥,‘

千里东风一梦遥',注定是个无根无落的苦人儿。不过总比日后落个美人迟暮的好些。"
汉辰的妻子娴如是个老实厚道的女人,还是一无遮掩的把小夫人托孤的话一五一十说給了婆婆听。
大夫人听了就带了家人来看梦瑶,梦瑶已经不如了白天的情景,形枯影干的苍白的样子很是让人担心。
杨焕豪闻讯赶回家也是如晴天霹雳般一样,边担忧小夫人梦瑶的病,边慌忙破例从千里之外请西医来医治。但无论如

何,梦瑶拼死也不肯让大夫看她那私密处的伤势,她坚守着自己的贞操不允许有第二个男人碰她。好在有随行的护士

小姐,好说歹说,梦瑶才让同意年轻的护士小姐独自留下。层层密密紧裹伤口的血迹斑斑的缠绕的布条费力的揭下的

时候,梦瑶那惨不忍睹的已经脓溃伤,吓得护士小姐大哭着冲出门去。
无奈的医生只有按了护士的描述給小夫人臂上打了一针消除炎症退热。大夫走时,吩咐尽快把小夫人送到医院去,这

样可能还有生机。
杨焕豪又气又怒,百感交集。想想小夫人如此贞烈的女子,宁可丢了性命也在维护她的名节颜面,居然还被杨家上下

如此的猜忌她的清白,杨老爷想想好不心伤难过。
当晚,小夫人梦瑶坚持说有仙人托梦給她,说她的病只能去庙里还愿静养,杨老爷就千依百顺的应了她。
小夫人临离开前一夜,她端端的抱着幼小的乖儿在怀里。目不转睛的看着天天熟睡得孩子,眼泪如窗外的秋雨般延绵

难止。
一早,汉辰从小夫人怀里接过乖巧的小弟弟乖儿。乖儿就象只温顺的小猫依偎在汉辰的怀里,看着娘一步一回头的离

开,也不懂得落泪。
临行前,小夫人来到前厅給大太太和长辈们辞行。除去了淡妆下难掩饰的憔悴苍白的面色,但那翩若惊鸿的婀娜身姿

和幽兰般娴静的举止还是依旧动人。父亲杨焕豪进来的时候,小夫人梦瑶微微欠身,轻服一礼的姿态是汉辰眼中留下

的对小夫人影像最后的记忆。
了。
两日后,老爷子杨焕豪在小夫人空荡的房里徘徊的时候,才意外的发现个秘密。原本四壁上挂的几幅他平日极其欣赏

的小夫人的字画都被摘下来了,显得四壁空空。杨焕豪狐疑着在屋里寻找的时候,竟然惊异的发现,自小夫人嫁到杨

家以来,为她置办的衣物和珠宝首饰都规整的摆置在房间的一角,分门别类的还有清单记录了毁坏亏欠了的东西的去

处。很多东西都是崭新从未动过的。
几乎没有任何梦瑶贴身的物品留下,连文房四宝都收拾停当,她从娘家带来的那许多宝贝书籍也不见了踪迹,整个屋

里寻不到她留下的片纸的墨迹。
想到日前儿子跟他提起的梦瑶烧书烧衣服,他就觉得有些心悸。寻遍整个房间竟还是没一丝痕迹。茫然间无意发现桌

下有团纸---不知什么时候遗落的揉皱的薛涛笺。展开来看,那娟秀的小楷写了句词"便是欲归归未得,不如燕子还家!

春云春山带轻霞,画船人似月,细雨落杨花。",墨香犹在,怕是由兴而写又随手欲丢掉的,落在了桌下。
想到日前小夫人还一次次的把他手里残存的照片要了回去,说是要整理写题跋。可见也都是付之一炬了。
杨焕豪立刻感到不妙,连夜赶去庙里的时候,小夫人已经过世了,魂魄随了燕子还家了。
梦瑶离世的时候,穿了当年初进杨家门时从娘家带来的那身淡绿的少女时的罗衫,头发也梳理回了待嫁的头饰,一身

的清素。
醉烟说姑娘死前就嘱咐说不要沾杨家任何东西,她跟杨家这段孽缘就这么了结了。
据说父亲在尸体前大哭了一晚,第二天一开城门就赶了家去吩咐置办棺木和寿衣来敛葬小夫人的遗体。可当他赶回庙

里的时候,一场天火,小夫人的尸身就起了火,烧做了炭木。庙里尼姑们说是不敢救火,怕轻辱了死者的尸身,既然

是天火也就佛祖的安排吧。
连绵的秋雨又开始下个不停。寻遍所有角落,醉烟也不见了。
汉辰心里明白小夫人是早准备好的,难过的同时也感叹小夫人临走前的这步棋下得太绝了。
他相信焚琴,交还衣物,离家赴死,加上死前的装束。这些事情绝对让父亲负憾终身的。
按了杨家祖上的规矩,暴死的人的尸骨是不能进杨家祖坟的。无论父亲如何抗争,族中长辈的阻止还是让他不得不把

小夫人葬在青山绿水的庙后的山上那片杏林。
入殓前秋雨又缠绵的下个不停,汉辰平静不下的心总是想到小夫人临走前轻服一礼时那优雅的仪容,再想想杳无音信

的风流潇洒的七叔。心中就更是惆怅。
杨焕豪没了任何挂念之物,就是本打算葬小夫人之前能剪她一缕青丝留个念相的希望也破灭了。唯一能寻到的就是那

个惹祸的肚兜和一脸童稚气的乖儿。很长一段时间,杨焕豪脾气急躁暴戾,但是偶尔汉辰能见他独自抱了乖儿,在绿

竹小筑小夫人生前住的院里发呆大哭,手里还总拿了那块儿柔软的肚兜嗅着小夫人生前的芳息。一直到父亲死,那块

儿肚兜还捏在手上。
 
艰难的去留
23
重回到阴冷的祠堂,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祠堂案上摇曳着烛火是屋内唯一的光亮。汉辰安置汉威靠了檩柱坐在个蒲团上,帮他擦擦脸上的泪,跟他一五一十的

把这段往事一一讲来。
汉威不说话也不发问,眼泪潸然滑下,抽噎得越来越凶。
"当了爹的灵位,我把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你不只是你娘的儿子,你更是爹的孩子。你的血管里流着杨家的血,那注

定了你的性格和命运,这是你逃到哪里都改变不了的。至于上一代人的恩怨,都是你我无能为力的,咱们能掌握的只

是以后的日子。相信大人们到了阴间,自然有他们自己的办法来解决他们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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