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里总是透出一股子复杂，甚至混着完全相反的情绪，类似于友善和憎恶，戏谑和尊重……但这复杂

又是稍纵即逝的，再仔细看，似乎他只是单纯的微笑。

——所以这让唐钦宇总是感觉楚亦洵太过伪善。

他自认为不该把个人的消极感情加在自己的上司身上，毕竟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可是一想到曾经陶川坐过的椅子上

坐着这么一个看不透的人，就内心觉得一阵恶寒，甚至是……恶心。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唐钦宇轻轻舒了一口气，按耐住自己的心情，“这个，我会交给李上校，请您放心。

”

楚亦洵看着他微笑，不说话。

被对方的微笑弄得全身一阵发毛，唐钦宇说，“我先回副基地了，告辞，上校。”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

刚跨了两步，身后响起温和的命令，“等一下。”

﹏04﹏

即使没有回头，也能觉出楚亦洵带着一股子温润的气息靠了过来。

“我不是那种无端猜测无理取闹的人，但是我还是有个问题，一直压在心里没有问。”楚亦洵的声音在身后慢慢传来

，“——不知道我什么地方惹到过唐少校，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他这话里很有些撩拨事端的意思，但是因为语气里带着与他整个人相衬的温和儒雅，所以硬是把这撩起事端的句子变

成了单纯善意的询问，让人发不出火来。

“没有，上校，你多想了。”唐钦宇没有回头，他不想看到楚亦洵的那张脸，在尽量避免着自己与楚亦洵用面对面的

姿势，站在这个昔日曾经与陶川谈情说爱的地方。

并非不尊敬长官或无视上级，他只是觉得有点儿……别扭。

楚亦洵也似乎并不介意面对着人的后脑勺，他绕过半圈，站在了唐钦宇面前，“唐少校，我们名义上是上下级的关系

。”

“……是的，上校。”

“但是……我并不希望我们的关系止于此。”

唐钦宇终于把目光落在了楚亦洵的脸上，没有表情。

楚亦洵却看着他轻笑起来，“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们名义上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其实，我一直希望能和你成为另一

种关系，呃……类似于，嗯……”他一只手轻轻拖着下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唐钦宇则继续沉默，心里却感叹：不知前世的我何德何能，居然连续被两任指挥官看上……？

“你知道，做K城‘银’基地指挥官，其实是一件很有压力的事。K城本身就是国际级的超级大城市，更别说它在C国的

地位仅次于我们国家的首都。跟‘Predator’的最终对决虽然还没有定下具体日期，但也是越来越近了。尽力保住这

个城市，是我作为指挥官的最大责任。”

楚亦洵停下来，难得的苦笑了一下，“——坐在这个位置，我压力很大，也怕犯错误。但是俗语说的好，当局者迷旁

观者清，我身为当局者总是不能做到完全的客观，我需要一个人，可以在我要做错的时候提醒我，做我的明鉴，再准

确一点说，我最希望和你成为朋友，而并非单纯的上下级……”

说到这里，楚亦洵停下来抬手在唐钦宇面前虚空的晃了几下。

这人果然吓了一跳似的回过神来……

楚亦洵说话的时候，唐钦宇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开始他以为对方对自己的话题产生了兴趣，没想到唐钦宇居然是走

神了！

——这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要知道，他楚亦洵虽然说话声音不那么大，速度不那么快，气势不那么凌厉，但也绝对是足够吸引人的注意的。这还

是第一次，有人对他如此心不在焉！

唐钦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刚刚楚亦洵微笑的一张脸在自己面前晃，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温润优雅，声调却是略低沉的，带着一种华贵的

书卷气——任谁面前有这样一个人用这样的声音说话，都不会觉得不舒服。

但他却觉得仿佛忽然回到两年前，自己站在陶川的面前，听并不喜欢多说话的陶川在他面前长篇大论……

事实上陶川几乎没有过长篇大论的时候。陶川似乎更喜欢独立解决问题，他的思路快速而敏捷，他从来不会说，“钦

宇，这件方案我这样定好不好？”“钦宇，公式的常用系数会不会定的太高了？”……

“我明白上校的意思。”唐钦宇说，“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K城‘银’基地比我有经验有资格的人不是没有，

况且我平时又不在主基地。”

“我可以把你调回来，我有这个权力。”楚亦洵并不介意刚刚某人的走神，仍然微笑。

“我不会回来。”唐钦宇拒绝的很干脆，“——还有，上校的要求恐怕我不能答应……对不起。”

——我连他都还没来得及帮过，何况是别人……

“哦？”楚亦洵有些意外，“能说说原因吗？”

“没有原因。”唐钦宇退开半步，“上校，我可以走了么？”

话虽然这样问，但唐钦宇没有等对方回答就已经抬起步子，绕过面前的人，快速向外走去。

他甚至忘了拿自己暂时放在外间的购物袋，还是小安踩着小高跟鞋啪嗒啪嗒追出去给他的。

楚亦洵背对门口站了很久。

他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会出错了——从他2年前来到K城做了指挥官，他就知道，唐钦宇从来没有把他看做是自己的上级

。第一眼见到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孩子，从他的眼里，就始终透着一股子不甘心，偶尔还有淡淡的怨念。

因为什么，他并不知道，只能隐隐感觉出唐钦宇似乎对“指挥官”这个事物有着某种执念。他记得自己刚到这里最繁

忙的一个多月里，一直病重的唐钦宇闯过一次他的办公室，但也只是闯到外间就被人拉走了。他当时并没在意，现在

想起来，似乎的确是有点什么不对……

前任指挥官陶川的能力有目共睹，他接手之后，的确一直有如履薄冰的感觉，所以他急切的想要找一个人来做镜子。

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人就是唐钦宇。他听说过唐钦宇曾经和陶川的关系不错，所以他几乎很笃定

唐钦宇会答应他的要求。

——却没想到他拒绝的如此干脆！

但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可以和陶川相处的很好，却这么干脆的拒绝我呢？

还是……

楚亦洵性格温润儒雅，堪称最没脾气的人。但身在高位就这样被人直截了当的拒绝并甩袖子走人，在他的经历中这还

挺新鲜。

他狭长清丽的丹凤眼里透出的目光却变得犀利而危险，仿佛蛰伏的大型猫科动物看到健壮的雄鹿，挑战与嗜血因子激

发着他全身隐藏着的征服欲。

“唐钦宇。”楚亦洵笑得又邪恶又温和，“——我对你的内心想法，似乎产生了很多兴趣……”

回到“银”副基地驻地的时候，已经是时近午夜。

远离K城市中心的地方，夜晚显得尤为安静，好像到处都有声音，又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

路上唐钦宇又看到了一次“Predator”的小型攻击，攻势比刚刚那一次更强一些，电子光流拍在LKF防御网上之后仿佛

凌空炸开，五颜六色，放大了的水花崩裂了一般，细碎闪亮。

驻地中心大楼的灯光已经熄灭了大半。

副基地主控的K城“流光炮”由于是攻击型武器，因此不像K城“银”主基地那样埋藏在地下12层，再加上它坐落在人

不知鬼不觉的偏僻地段，所以很是奢侈的铺陈了一大片地盘。可以用来进行户外活动的楼前广场大的甚至可以用来跑

马。

唐小少校矫情又浪漫的绕着跑马场又散了一圈步。

他需要冷静一下。

——两年多了……今天在小安那里，他第一次得到比“陶川没有死”这个信息多一点内容的东西。虽然那只是两年前

陶川离开时的情景碎片，但他觉得自己内心里好像忽然活了，起码是有什么搅和了一下自己内心的那片禁地，他觉得

不那么压抑了。

可是……楚亦洵似乎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也不表示这个男人因为什么原因在隐瞒什么——毕竟在“银”，隐瞒什

么的意思甚至不需要理由，各种级别的保密事件多的跟便饭似的。

况且这个人最后的要求，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真的只是为了让自己做他的“军师”？还是另有原因？可是，可能

猜到的原因都说不通，况且如果是做“军师”，似乎李斯扬更合适一些……

要不是因为楚亦洵后来的暧昧态度和他那张总是笑着的脸实在是让人觉得窒息，陶川失踪那天的三个人到底是谁，就

算问不出名字职位一类的，问出长相也好啊！

唐钦宇一边走圈圈一边吃零食，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来电显示，然后没好气的接听，“干什么？

”

“这位看星星的同学……”安静的夜晚被耳边这一把声音叫破，“——可有什么心得没有？”

“……有。”

“嗯哼？”

“……尊敬的李上校，不要发出这种声音好么？……”

“啊哈～”

“……”

唐钦宇对着自己的手机话筒有点儿无语凝噎，李斯扬这两年不知道染上什么毛病，总是在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发出点儿

让人想入非非的音调。可怜唐小少校誓死要为对自己始乱终弃的陶川守身禁欲，所以总是在听到李斯扬极尽魅惑的声

音之后内心发痒，每当这时候，他都恨不得把对方揪过来挥上两拳。

不过这次李斯扬放过了他，“快进来吧！走那么多路你也不嫌腿酸。”

温柔的语调加上关切的语气，让唐钦宇心里软了一下。

结果下一句妖孽同志就露出了本性，“我还等着我的游戏光盘呢～”

唐钦宇“啪”的挂上电话，在中心大楼门口刷卡进门，抱着他怀里已经瘪掉一半的大袋子，噔噔噔跑上自己休息室所

在的二楼。

已经从大楼最高层迅速飘下来的李斯扬很是潇洒风情的靠在站在标名“唐钦宇”的休息室门口，伸出一只手，“怎么

这么晚，我等你很久了呢～”

唐钦宇从购物袋里翻出游戏光盘递过去，没好气儿的说，“不是你让我去主基地的么？”

“可我没让你去看星星啊～”

“光盘是样品货，你不介意的对吧？”

“楚亦洵的硬盘拿回来了吧？”

唐钦宇“嗯”了一声，打开门，把小硬盘掏出来扔给他。

“谢了～”李斯扬满意的亲了一下手里的游戏光盘，冲着人的背影扬了扬。

“……不用。”

按照常理，此时玩心似箭的李上校应该一溜烟的跑回自己电脑前开始安装游戏。

但是今天他一改常态，反手关上门走进来，把拽到自己面前，一只手看似粗鲁实则还算温柔的托起人的下巴，“——

说说吧，我可爱的小钦宇，怎么了？”

唐钦宇扭头避开他的手，“你总拿我开什么玩笑……”

“哎嘿～你不知道么？我就喜欢你这别扭样子……”

“我有个问题问你……”

“问吧～”李斯扬一根手指轻轻搔刮人的脸，“我什么都知道～”

打掉人不老实的手，唐钦宇问，“……那个楚亦洵，到底……是什么来头？”

李斯扬用被打了的那只手托着下巴想了想，然后认真的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么？”

“你没问过我啊～要不我现在打个电话问问？”

“……问谁啊？”

“我……哥。”

唐钦宇没发现某人的“哥”字说的有点底气不足外加心不甘情不愿，“哦……那算了，这么晚了……”

“没什么话想跟我说？”

唐钦宇抿了抿嘴，然后抬起头，颇有些期待的盯着李斯扬，“——你说，楚亦洵会不会知道陶川在哪里？今天……我

听说他是跟三个男人走的，但是当时来的人有四……”

“唐钦宇！”李斯扬忽然打断他，“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不该打听的就别打听，这些最基本的东西，还用我告诉你

吗？”

“他连招呼都不打就不见了，又根本联系不上，他不找我我就不能找他吗？”

李斯扬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有他的任务。钦宇，我跟你说过几次了？想想你的责任！”

这话，向来讨厌婆妈的李斯扬确实记不清自己说过多少次了。唐钦宇自从来到副基地，就表现很好——工作很好，生

活很好，身体也很好。可不论有多忙，就是治不好他的相思病。他虽然没有因为这个耽误过工作或是拖垮身体，但如

果就任由他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心理防线又崩溃了，他整个人又得垮下去。

“什么责任不责任的！？我现在就想见到他！凭什么我不能找他？你这么拦着我，跟他们也一伙的吧？！陶川够潇洒

，上完床了拍拍屁股就走人，我就想把他揪回来对我负责任不行吗？！他妈的！”

唐钦宇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把这话吼了出来，话到最后却是带上了哭腔，声音颤抖着，越来越弱。他两眼含满泪水，透

亮透亮的，上牙狠切着下唇，咬得发白。

好在他人可能真的是白天累狠了，声音也并不算大。李斯扬却因为离他近，两个耳膜都被震得发疼，匀出一点点心思

暗自嘀咕着幸好刚才关门了，不然的话就唐钦宇这个分贝，全走廊的人都能听到前任指挥官的奸情史。

而他在无数只蜜蜂在耳边缭绕的嗡嗡声中，只清楚的听到了三个字“他妈的”。

——唐钦宇从来不骂脏字。

甚至在陶川刚离开的那段最失意的时间里都不会说很难听的话，与这种歇斯底里相比，唐钦宇更擅长消极的抵抗。

压抑久了谁都会难过，难过久了谁都会爆发。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他是活生生的唐钦宇。

虽然他多数时候确实像个大兔子一样的乖。

可是有些事，不亲身经历是不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