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记录极其详尽的阐述了陶川这个个体的各种特点、各种习惯，包括小动作、小癖好，人格特征分类，性格特点分
类……
所有方面都有精密的公式计算出一组数据，数据再和数据组合，计算出更复杂的，代表意义更多的数据……
一份冷冰冰的毫无感情色彩的报告文学。
唐钦宇有些气愤……居然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用这样理性到冰冷的方式切割开来，然后再用看一台机器的眼光看它……
这该是用怎么样的变态的心态才能忍受的了的？！
他有些撒气似的把笔记本推到一边，撞得手边的鼠标一滑……
——文档最末两页的内容便显现在了眼前……
那两份文件，一看就是经过电子扫描进电脑存储起来的。
一份是陶川手写的申请书，大致的意思是他主动申请成为“觉醒梦之颠”的一员，并且自愿接受“植入性微电流芯片
”的试验。
唐钦宇皱皱眉，果然他是自愿去的么……苏淳想让他知道的难道就是这……
——然后唐钦宇一眼扫到了下面的一份文件。
那也是陶川的笔迹，也是一份申请，而申请的内容是……
唐钦宇仔细看着屏幕上的那一行字，他明明并不近视，可不管怎么努力睁大眼睛，或是怎么努力想看清楚，眼前却一
直在变得越来越模糊……
工工整整的两行字，每一笔都仿佛透过当时的陶川手里的钢笔笔尖穿越到现在，细细密密的划在唐钦宇心脏最柔软的
部分，慢慢的渗出一点点血迹，进而染红了一大片……
——“本人陶川，K城‘银’基地指挥官，经与对方协商决定，由本人替代K城‘银’基地参谋处参谋员唐钦宇，成为C
国反‘predator’最高计划‘觉醒梦之颠’成员之一，往上级批准。
申请人：陶川。”
﹏26﹏
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唐钦宇随手就把那张陶川手写的电子扫描的申请给打印了出来。
纸张慢慢的从打印机这边被吸进去，再从那边被吐出来。
拿在手里的时候，还带着一点点温度。
仿佛这个样子，可以抓得住心里那点莫名的失落一样……
也是把它拿在手里了，唐钦宇才看到，上面居然有他自己的签名。
他自己的笔迹，他自己认识，如假包换的“唐钦宇”三个字。
——这个签名，表示这份申请里面的内容，是他与陶川经过“协商决定”的。
可是……
……去他妈的“协商决定”！
唐钦宇突然狠狠的把那张纸攥在手心里！
原本平整硬挺的一张纸被迅速团成了一个纸团，厚实的纸张被攥出的有些坚硬棱角顶的手心里有些微微疼痛……
自己什么时候跟他“协商”过？！
这分明都是陶川一个人的决定！
会被“觉醒梦之颠”选中做试验品这件事，陶川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跟他说过！
——连签名里面“唐钦宇”三个字，都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不知道从哪份他签过名字的文件上面复制过来的！
怪不得当年，陶川说什么也要安排他去“反联盟培训大会”，说什么也不让他去K城“银”副基地，说什么也要他离K
城远远的！
……他是在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他啊！
唐钦宇仔细回想着李斯扬当初告诉他的那些关于“觉醒梦之颠”的内容。
那是个什么试验？！那里出来的人经受过什么？！他们的身体受到过怎样的摧残？！成为试验者的那些人的思想、意
识又是怎样被冰冷的机械和毫无感性因素的高科技摧毁的？！
——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谁能预料？！谁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谁会心甘情愿不动声色的替代另一个人去遭受那些无法预知？！……
内心里的愧疚慢慢从身体里蔓延出来，然后包裹住自己，再慢慢收紧，直到感觉出窒息……
跟陶川相比，唐钦宇忽然发现两年来因为未知的思念而受过的那一点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把他一个人扔在K城“银”基地，自己却代替他去了那个不知名的试验室……
——陶川，让我一个人等了两年……我才不会让你好过……我是认真的。
陶川正在休息室里整理东西——工作上需要交接的文件、需要修改的各种大大小小的程序bug、以及……
刚刚苏淳打电话过来说，让他准备一下。明天他们要去“觉醒梦之颠”备用基地进行一个小手术，并且苏淳跟他表示
“我只要半个月就可以取出你脑袋里那个时刻不停的释放电流的芯片”，所以，半个月，其实要交接的工作也没有那
么多。现在情况如此紧急，一出来肯定又有一波来势迅猛的工作等着他做……
既然这样的话，暂时离开一下应该也……
“嘭”一声，门突然被推开。
陶川顺着声音看过去，一张脸冷的要命——这种无礼的事，是……
“你很有种的么～”唐钦宇靠在暗色金属的门框上，脸上的笑居然有些邪恶，看到陶川整理了一桌子的东西，问道，
“这是又要偷跑到哪里？又是准备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陶川没有表情，轻轻放下手里的一摞文件。说实话，他现在有点迷惑——唐钦宇这是……什么意思？
他眯起眼睛，问，“你有事？”
轻轻眨了眨眼睛，唐钦宇仍然笑着，“有，我很是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陶川眼里是一派沉静，“你说。”
唐钦宇走进来，一手反扣在背后带上了门，然后到了陶川面前，从手心里把之前被他攥在手心里的那张纸慢慢展开，
“我想问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唐钦宇并没有看自己的手里。
他盯着陶川，陶川看着那张纸。
像是觉得那东西与自己毫无关系，陶川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
他没有说话。
唐钦宇确定在陶川看到纸上的内容的时候，眼底闪过一道光。
唐钦宇一动不动的盯着人，“你说，如果我向上级汇报说，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我的这个签名是假冒的，你会受到
怎样的责罚？”
因为一直盯着的对方的双眼，唐钦宇自己其实不知道，他拿着那张褶皱的纸的指尖，在轻轻的颤抖着。
连带着那张纸也在眼前轻轻的发抖。
陶川突然伸手握住唐钦宇的手，像是不忍看到他的颤抖，然后抬起眼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之后陶川放开手，转过身，继续整理桌子上摆的一大摊文件。
“我觉得我需要一点解释，为什么你要代我去？”唐钦宇在他身后问道，“你不敢回答我么？连看着我的勇气都没有
……”
陶川若无其事的继续手里的动作，他的身后，唐钦宇看不到陶川蹙紧的双眉。
“别以为记忆没了就是理由！”唐钦宇说着，“你的记忆，我这里是有备份的。或者，要不要找人把我的大脑也剥开
来插上几个芯片跟你连通了试试看？说不定这样的方法更快捷～而且我这里，还有别人不知道的内容……”他顿了顿
，“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有。”
陶川停下手上的动作，微微欠身，扶着桌面，暗暗用力，几乎要把坚硬的红木桌子按出一个手印来。
“你凭什么要替我去？你知不知道两年来我是怎么过的？……”低下头，唐钦宇纤长的睫毛挡住眼里的所有神情，“
哪怕找个理由偏偏我也好……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要不是李斯扬告诉我说你没有事，也没有危险，我真的以为……
”
陶川还是不肯动。
“他们选中我，肯定有他们的理由。当年你动用了自己多少人脉才把我换下来的？有没有李斯扬？哦不，有没有李悍
然中将？”
“是的。”陶川沉声说，“他帮我把你换了下来。不止如此，他还要到了‘反联盟技术培训大会’的一个名额，给你
的。”
唐钦宇似乎是笑了一声，可那声音太微弱太短暂，真正的一笑而过一般，“那既然他们那么看中我，我准备现在写一
份申请，也把你换下来。”
陶川忽然转过身，冷冷的呵道，“……不许胡闹！！”
“胡闹？是谁胡闹？……你以为你那样做就是对我好了？”唐钦宇眼里慢慢蓄上了水色，昏暗的灯光下，仿佛在慢慢
的流动着，“你知不知道对于两个人来说……有些记忆多重要……别跟我说什么你已经不记得了，陶川，你骗不了我
，我知道你已经……”
后面的话唐钦宇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因为陶川忽然把人抓过来，在对方眼里的泪水接触到空气的前一秒，捧起人的脸，深深的吻了下去……
跟做爱相比，其实有时候单纯的亲吻更能表达彼此之间的情深……
唐钦宇的动作只有一瞬间的停滞，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近在咫尺，便开始猛烈的回应了对方。
不停的啃噬、噬咬……
彼此间熟悉的味道，隔了多少日夜，才得以重新体会。
跟肉体的欲望相比，两年里精神的饥渴，缺少了的心理慰藉，以及……记忆上的空白，仿佛都因着一个吻在被慢慢的
填充着……
其实在这个吻之前，唐钦宇也不敢肯定陶川到底想起来了没有。
即使想起来了，他又记得多少？
在与对方对视的那个瞬间，唐钦宇怕极了再看到陶川眼里仿佛没有生命一般的无机质的目光。
可是不是的。
虽然依旧是冷到如寒冰的目光，但唐钦宇却透过那层冰冷，也看到了陶川的无奈和哀伤。
……幸福是什么？
幸福是失而复得，是柳暗花明，是绝望扭转成了希望，是从近在咫尺而不相识突然变成了炽烈深情的相拥……
手里攥着的纸片慢慢飘落到地上。
唐钦宇主动贴到陶川削薄的嘴唇上，这一次却是带着真实的欲望，喃喃的说，“……陶川，我这里的……是一份独家
的……”
陶川不动，敛下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两年前还好像是个孩子的唐钦宇，在忽然晃过的两年后，突然一夜之间成熟了一般。
连眉眼间的气质都变得成熟了很多，不再那么懦弱，轮廓也跟着硬朗了不少……
“上次……”唐钦宇分开一点距离，“……的时候，我不够专心……所以这次，你要反击回来么？”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陶川听到之后呆愣了一下……然后在对方的一只手隔着布料按到他的身体中心处之后明白了过
来……
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陶川用力把人架到床边按倒……低语道，“我保证比你更专心……”
后来的事情唐钦宇有些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男人火热的气息随着彼此间身上衣料的减少而被皮肤感受得更加真实。
半睁半闭的眼睛里模模糊糊的闪过的，都是陶川冰冷之下火热的目光……
唯一还有些印象的，就是被刺穿之后的那一下疼痛。
……以及男人伏在自己身上拉深拉长的低沉的喘息。
——带着难耐的欲望、带着刻骨的思念……
狠咬着的嘴唇被人轻轻的用手抚开，然后是带着要命的温柔的啃噬……
尘封了的欲望被人一点点召唤醒来，然后是有着更深的欲望的占领……
所有的一切都在摇晃，唐钦宇慢慢闭上眼睛。
为了等待真正重逢的这一天，他等的太累太苦了。
堪堪绝版的记忆被复制，然后被刷新，被覆盖。
再版的记忆变得与以往有些不同，然而失而复得的喜悦无论如何都是无法被其他的内容所取代的……
K城地面上的夜晚是一片萧索，“银”基地外围的警备人员时时刻刻都在盯着苍穹的黑幕精力十足的戒备着。
可能下一刻，就会有毁灭性的攻击袭来。
可能下一秒，能够焚烧一切的电子光流就能把夜空掩埋下的世界照亮。
可能下个月，国际“银”总部就会启动强大的自毁程序在“predator”登陆地球的那一刻与之同归于尽，地球上的生
命将不复存在，地球也将不复存在……
也可能明天一睁开眼睛，就在监控卫星传来的同步图像上发现，暂居月球背面的“predator”忽然感染了某种宇宙病
毒而全部死亡……
那样的话，人们的所有防备所有担忧都可以随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继续幸福快乐的过日子……
但是无论怎样，如果不去亲身经历，你就永远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最痛苦的……
在最后攀上顶峰的让人眩晕的快感中，在不知是因着喜悦还是激动的泪眼朦胧中，唐钦宇想……
——其实千古不变的，最痛苦最磨人的，不过就是那一缕相思情罢了……
﹏27﹏
秦书子拿到病理报告单就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李悍然手机上。
当时早上六点，天边只有一抹暧昧的清透的粉红，蔓延到眼前，变成了淡淡的冰蓝，很冷的颜色。
“所以，他没有被P病毒感染？”李悍然站在窗口问。
秦教授回答，“是的，但他脑内的肿瘤生长速度很快，这很危险。李斯扬他之所以会产生幻觉，就是因为肿瘤影响到
脑神经元放电的正常规律。”
李悍然的表情从未有过的沉重，“治疗方案呢？”
“最保守也是比较古老的方法，当然就是化疗；但是，我们可以进一步进行检查，确定肿瘤形态，进行手术切除。微
创技术已经很发达，李斯扬上校的肿瘤虽然生长很快，但从病理报告上看，并不是恶性；即便是恶性，现在也可以用
生物技术打破癌细胞的基因排列、完全抑制住它们的生长，达到治愈的目的。但是……”秦书子沉默了一下，“——
都要尽早才好。”
李悍然沉默了许久，才说，“先……这样吧，我会在今天之前作出决定。”
刚挂了电话，李悍然就从卧室的方向听到了家里干活的大妈在喊，“啊！二少爷你怎么了啊！？”
他飞快的就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