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完全忘记你，不是么？”
唐钦宇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积攒了两年多的眼泪痛快淋漓的流了一场之后，双眼干涩得只想紧紧闭着。
他就在李斯扬的大床上抱着头，蜷缩起来，很快睡着了。
虽然并不是晚上的时间，唐钦宇却睡的很熟——恐怕这是两年多以来他睡的最安心最踏实的一次——甚至连房间里又
进来一个人跟李斯扬说了半天的话，然后又把人带走了都没有醒来。
“哦？那可真不错。”
——这是苏淳在听到李斯扬转述了陶川——他负责的“觉醒梦之颠”的试验者刚刚的行为之后，一句不咸不淡的评价
。
“你这是什么反应？”李斯扬挑眉，满心疑问。在他看来，苏淳听到这件事之后的正常反应应该是扔给他一记眼刀，
立刻甩袖子出门，只留个穿着白大褂的背影给他才对。
苏淳看看他，目光里是不明所以的意味，半晌他才说，“我觉得，我做错了。”
——把自尊和骄傲看的甚至比生命还重要的苏淳，此时居然自己承认说“我做错了。”
李斯扬不太确定，问道，“……做错了，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一直在想……或者当初，我就不该答应陶川做他的医师。因为他跟我说过，如果我不做，他会竭力反对‘觉
醒梦之颠’这个计划的。”
“……那他后来，为什么又放弃反对了？”
“时间不足、形势不利……我只是医生，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当初陶川被带到秘密基地的时间比预定的
早了很多，我才刚刚到了那里两天而已。当时他是处于浅麻醉快要苏醒的状态，睡的很不安稳，好像有什么事还没办
完。但是……”苏淳遗憾的摊摊手，“我问不出来。而且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也没办法问他。”
李斯扬沉思了半晌，“不过，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儿？该不会是让我听你对自己所犯过的错进行一番忏悔吧？”
“当然不是。”苏淳回答，“犯了错只是忏悔是没有用的，忏悔那么虚伪的行为……我是那种人么？那只能让自己的
愧疚感减轻一些而已。”
“那么……”
“我来找你，帮我一起纠正它。”
苏淳的目光在薄薄的眼镜片后面异常明亮，李斯扬认真严肃的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仿佛要透过现象审视出本质一般
的目光透彻。
然后他眯起狭长的双眼，浓浓的笑意从眼里显现出来，“我很愿意，对你提供帮助。”
﹏16﹏
自从在一个四周都白花花的试验室里醒过来——并且是大脑一片空白的醒过来之后，陶川就觉得他整个人，从里到外
都是冷冰冰、干巴巴的。
当然，做为一个被芯片控制了很多情绪和行为的人来说，这其实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困扰。
陶川虽然隐约感觉出这样冷冰冰、干巴巴的自己很无趣，但他实际上无所谓自己到底是冷还是热。
……但是，自从来到K城“银”基地，见过了唐钦宇之后，他就发现，他其实是很享受每一次见到唐钦宇的感觉的——
温润的、柔和的，仿佛在心脏表面软软的盖了一层绢，丝滑如玉……
穷人可能并不觉得粗茶淡饭无味，那是因为他没有品尝过山珍海味……
所以，陶川之前并不觉得那种机械般的冷硬有多难耐，那是因为他没来得及见到唐钦宇……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着……
所以，看到人在自己面前落荒而逃，陶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还来不及知道，那是心被挖空的感觉……
他没什么表情，坐在原处看着人的背影跌跌撞撞的一路跑开，却觉得自己周围刚刚还存在着的那一层温暖柔和的东西
……也被带走了。
……直到手指处传来一阵痒痒的感觉。
他看到面前的，是刚刚在唐钦宇怀里，现在被主人抛弃的那只小到诡异的小狗……此时它正欢乐的摇着尾巴对自己眨
着水汪汪的眼睛，湿漉漉的小舌头正一下一下的舔着自己的手指头。
——狗的记忆力有时候是很让人震惊的。所以实际上，它还认识陶川，这个小生物甚至还记得，就是现在眼前的人把
自己送给现在的主人的，当时，主人很高兴，面前的人也很高兴……
陶川若有所思的跟那只小狗对视了，他在小狗黑水晶一样的眼睛里看到被缩小的自己，仿佛抓到一点了什么。
一人一狗对视了很久，久到小狗都开始眯起眼睛打哈欠，中午热闹的食堂里都只剩下打扫卫生的大妈在认真的抹桌子
擦地，陶川才把小狗狗拎起来，放进口袋里，走了出去。
陶川想去找找苏淳。
他知道苏淳一定可以帮他解决一点问题——比如关于唐钦宇，关于从前的自己，关于现在自己胸口处出现的诡异感觉
到底该怎么处理……可是，向来如影随形的苏淳，此时却不知道在哪里。
——其实……苏淳现在正在跟李斯扬用诚恳的态度说“我觉得我做错了”并且两人正狼狈为奸的商量让陶川“恢复原
状”的对策……
一个人在房间里想了很久——从第一次在地下15层见到唐钦宇在开“数据库存储中心”的大门，到后来他们一起在八
边形玻璃房里为K城“流光炮”点射试验，接着唐钦宇因为血糖过低在他身后整个人昏过去，再到后来苏淳半个多月里
有意无意的不让自己见他而让他心里产生的失落……——想的越多，似乎就有什么就越纠结、越复杂。
突如其来的纠结和复杂让陶川的头猛的开始疼！
好像有一道尖利的锐器，以无法抵挡的力度直刺进大脑！
——并不是脑壳要崩裂的钝痛，而是尖锐的，细密的……随着血脉一股一股的上涌，疼痛一抽一抽的在加剧！
陶川倒在床上，细密的冷汗从鼻尖和额头处首先渗了出来……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身都被冷汗浸的湿淋淋的，力
气被抽空了一般，向来坚硬如铁的陶川，此时痛到恨不得在床上打滚！
一切感觉都变得遥远起来！脑壳子里纠结复杂的东西好像瞬间变得吵闹起来，仿佛塞进去了几千只蜜蜂，嗡嗡的声音
响到让他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震到鼓膜都在发疼发胀！……
这样的巨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切渐渐安静了下来，陶川再听不到任何吵闹至极的声音。
他晕了过去。
……
不过，这晕眩持续的时间并不久，仿佛只是小睡了一会儿，陶川自己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陶川仰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
居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感觉不好，仿佛新生一般。除了被冷汗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有点儿难受之外，倒是更加神清目
明了。
小狗狗刚刚被陶川随手扔在了一边，看到人睁开了眼睛，它为了表示自己存在一般，冲着已经不认识自己的前主人汪
汪了两声，蹲在床上轻轻摇着尾巴，歪着脑袋看陶川。
陶川跟小东西又对视了几秒，然后猛的从床上起身，闪进浴室冲了个澡。他迅速的换了身衣服，揣起在床上还悠闲的
摇尾巴的小狗狗，走了出去。
——他得去见唐钦宇，他想见他……那种想见的欲望，居然前所未有的强烈！
不过，陶川对唐钦宇的“感觉”里自然不包括他还记得唐钦宇住在哪里。他低调的询问了几个人，找到了以前参谋处
的休息区。
站在唐钦宇休息室的门口，看着与周围并没有不同的那扇门，陶川居然有些紧张……他抬起被快速跳动的脉搏鼓动得
有些颤抖的手，开始敲门。
实木质地的门被敲出很有质感的声响——
咚咚咚。
……
咚咚咚。
……
咚咚咚，咚咚咚。
……
咚咚咚，咚咚咚。
……
陶川敲了有十分钟，那扇门依然紧闭，门框处严丝合缝，丝毫没有什么动静，甚至连光线都没有透出来一点点。
眉头稍稍收拢了一分……陶川停下了动作，犹豫着侧过头，轻轻把耳朵贴在门上，很没形象的摆出听墙角的姿势想要
听听里面有没有什么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轻微的“吱嘎”一声，门开了……
——旁边房间的一扇门。
陶川撤回自己的耳朵，却保持着侧头的姿势。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瞳孔猛然紧缩了一下！
他很惊异，惊异到有些震惊——唐钦宇，居然从旁边的那扇门里，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陶川刚刚问过的人告诉过他：“那间，是李斯扬上校的休息室。”
……一股莫名的火气急攻入心，陶川觉得他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比他大脑的反应快一步动作起来，直接把人抓过
来摁在了墙上！
唐钦宇只是在李斯扬那里睡醒了才发现，那不是自己的房间所以想要回去。
结果，刚一出门就眼前一花，被一股力量摔到了墙上，直撞得后背脊骨生疼！
那疼来的太突然，加上他是哭累了才睡着的，两只眼睛还处在一触即发的模式下，所以这么一疼，两眼都一下子水汪
汪起来……
面前的人背着光，面目模糊。
然而在本就不明亮的走廊里，唐钦宇只需要一眼，就能看清楚这个轮廓分明的人是谁……只是他刚睡醒的混乱大脑让
他一时间有点儿反应迟钝，他不太明白陶川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做……？
他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人那张模糊的脸。
陶川开口问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从很久以前，陶川就有那样一个本事——他生气的时候不需要刻意的咬牙切齿就能让人脊背发寒……甚至只是普通语
调的句子，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好像是刀削过一般的锋利冷硬——
所以，听到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太好的陶川的问句，唐钦宇的口气下意识的软了下来，听起来就像是撒谎的孩子
说什么都底气不足……“……刚才？在睡觉……”
说完了唐钦宇才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有些暧昧，所以又加了一句，“……我只是睡觉而已……”
可是陶川却是把这句话当成了无力的狡辩，“睡觉？！睡觉需要在别人的房间别人的床上？！”
“刚才不知不觉就……”
“不知不觉什么？！上了别人的床？！”
“不是的！我说了我只是……不信你去看！！”
“你还想让我看你在别人床上留下的什么痕迹？！”
“……”唐钦宇哑然。
他意识到，现在的这个陶川绝对不是正常的，甚至比他没有失忆之前还要不正常。
虽然陶川现在对他，并不是没形象没风度的咆哮，只是压低了声音在对他低吼……
然而唐钦宇清楚的看到了陶川眼里出现了复杂的情绪——对他的鄙视、对他的不信任，再强烈一点，说不定还会显露
出对他的唾弃……以及从他口气里透露出的轻蔑……从前的陶川，什么时候用这样轻蔑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从之前对自己说“请你继续做我的情人”到现在对自己这样的不信任和蔑视……
唐钦宇忽然觉出一阵深深无力……
两年了，不知道陶川人在哪里的时候，他可以安静的等；终于见到陶川却发现他失忆了的时候，他也可以心甘情愿的
面对……
从没抱怨过，也从没有让自己失去过希望。
他知道自己对陶川的感情可以持续很久，也相信，即使陶川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了，但他对他的感情，觉不会只是一朝
一夕。
然而这一刻，唐钦宇忽然觉得累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情人不只不记得自己，还要把对他的感情这样无知无觉的随意
玩弄……甚至像现在这样，理所当然的怀疑自己……
——那么，对他的那些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说付出就一定要得到什么。
只是在一味的付出之后，他不只不知道，还要错怪自己的时候……
那种让人心灰意冷到全身发抖的感觉，真的让已经独自承受了孤独寂寞两年多的唐钦宇，再也无法忍受下去……
唐钦宇低着头，已经有些长的刘海遮住了他水色弥漫的双眼，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用力咽了一下口水，像是要把苦痛的泪水都咽进肚子里。然后他才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陶川，我认为，等你
想起自己是为什么离开这里、怎么离开这里，并且为什么不告诉我就离开的时候，再来问我‘为什么睡在别人的床上
’这个问题比较好。”
陶川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钳住人肩膀的手的力度也减轻了一些。
唐钦宇疲惫的叹口气，“……在那之前，我跟谁睡，睡在谁的床上，都是我的自由。不用你自己想起来，我现在就可
以先告诉你——当初，是你先甩我的。”
陶川冷峻的双眉一寸一寸收拢起来。
“……枉我还为了你‘守身如玉’……”唐钦宇声音暗淡下去，“……真他妈可笑，陶川，现在我不知道你想起来了
什么，只是……我不是被你盖了戳的女人……我是男人，我也有需要，我就是跟别人上床了又如何？！那也比你上了
我一次就拍拍屁股走人要……”
下面的话唐钦宇没有说出口。
因为陶川用自己的嘴唇，把唐钦宇说的那些让他心如刀绞的话都堵在了嘴里。
唐钦宇几句话的工夫，就让陶川的大脑一片空白——是真的一片空白。因为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整片整片的白光
，照在他冷冰冰干巴巴的身上，整个人丛里到外的温暖舒适……在那些白之中，还有带着微金色的一股光线，让他想
要抓住和追寻……
他吻的很深入，奋力的搅动着……那泛着光明的微金色好像就在唐钦宇的身体里，让陶川忍不住想要搂紧，然后再深
入，更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