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钦宇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刚见到陶川时的那个场面——苏淳和李斯扬突然出现在地下15层的数据库存储中心，然后迅

速的把他们两个人分开——就连这一次一起在八边形玻璃房做K城“流光炮”的操作手，恐怕也是因为两方面事先并不

知道人选所以才凑巧能在一起工作……

那么……

“你说的——都是真的？”唐钦宇轻声问，睁大的双眼含满了泪水，水膜颤悠悠的不肯往下掉，“……梁竣，你真的

没骗我？”

梁竣苦笑，“钦宇，你又不是恋爱了就没脑子的小女孩，你的智商都哪里去了？……我骗你干什么？我不至于在这种

时候跟你说假话的吧？……这么多年了……我有那么不堪么？……”

唐钦宇不再说话。

是的，梁竣没有，他当然没有那么不堪。

这么多年，他最了解自己，自己何尝不是最了解他？！……

——他能把对自己真的感情隐藏这么多年，又怎么会趁这个时候来骗自己呢？

“所以，钦宇……”梁竣斟酌着语气，“你这么优秀，这么好，为了他……为了一个不在意自己的人，你何必呢？”

“……”唐钦宇拂开梁竣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走进去。

他一只手轻轻拂过自己曾经坐过的桌面，好像在抹掉时间流转过后掉下的灰尘，又好像在珍爱着什么宝贵的东西。

他的头低的很深，浓重的阴影覆盖住大半张苍白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

很久他才说，“梁竣，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梁竣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好吧，你好好想想。如果……”如果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我一直是你的朋友、兄

弟、知己。

“我知道。”唐钦宇居然轻声笑了起来，“我会的。”

门无声滑开又关上，把梁竣的气息关在了外面。

清冷的休息室里，闻不到除了自己的任何味道。

唐钦宇出神的看着安静的门，只看到纤长的眼睫毛覆在脸上的两片扇形阴影颤抖了几下，然后他紧紧的闭上了双眼。

——“如果我说，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放不下……我还是相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相信他当初不会不告而别，梁竣，

你会不会瞧不起我？你一定会觉得实在是不值得吧……”

是啊……陶川把自己在他生命里的痕迹，全都抹去了……

可是，即使是这样……

——别人又怎么会明白？……

对于唐钦宇来说，即使陶川是一捧淬着冰的寒冷，可以冷到让水滴都瞬间结成冰……

——可那冰花却折射着生命里的阳光，绚烂了他的年华。

﹏13﹏

本来以为陶川协助完成K城“流光炮”点射试验就可以回到“觉醒梦之巅”秘密基地继续调整。

谁知道第二天苏淳带着人要动身的时候，接到了C国“银”基地总部发来的一纸新命令——任命陶川少将为K城“流光

炮”的首席主操作手。

……果然领导的意志不可猜测，上级的想法，我们揣摩不能……

这意味着，即日起，陶川开始正式驻扎在K城“银”主基地。

还意味着，从现在开始，陶川与唐钦宇有很多时间、很多机会，可以见面……

更意味着，陶川将一直处于被唐钦宇唤醒记忆、被记忆毁坏“觉醒梦之颠”试验成果的危险之中……

所以接到新命令的时候，李斯扬和苏淳，尤其的头疼。

这两个人在大学时同住一个寝室。

按理说，那个年龄的男生，同居好几年，感情应该很不错才对。但是抵不住他们两个人，一个风花雪月经常夜不归宿

缠绵于温柔乡，一个沉迷各种诡异试验立志为科学献身。

所以直到大学毕业，两个人也只是“还算熟”的关系——而且还是在别人眼里……

然而现在，两人却在一件事上居然意外的合拍——不能让某两个人见面——李斯扬因为想要保护唐钦宇不受伤害所以

尽量阻止他跟陶川见面，而苏淳则是为了保护陶川不受从前的感情的影响因此也竭力避免他与唐钦宇的过多的接触。

K城“流光炮”点射试验的完成，就像是一场大戏拉开了序幕，后面的一切都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制定新的作战计划、平衡各方面的技术水平、完善人员配备……就连K城“银”基地程序大厅里的计算机都按照序号每

天几台机器持续半个月的时间，换了一批新的——紧张的气氛一点一点弥漫进来，一寸一寸的浸染着K城“银”基地的

空气。

然而年轻的人们却在这危机四伏之中，尽情的燃烧着热血和生命，为了能够在脚下这个世界继续生存下去，火热的决

心简直要燎红了半边天。

在这紧张的气氛里，在这脚踢后脑勺的繁忙中，再加上另外两个人有意无意的阻拦，唐钦宇在与陶川见了一面再一同

工作了一个下午之后的半个多月里，果然再没见到他。

但实际上，也不算故意躲避。

陶川刚被唤醒一个月就接了大任务，监测的数据本就不完善。

苏淳又担心上一次的事情会让陶川的大脑受到损害，再加上点射试验那天晚上在医务室，陶川的行为实在是让苏淳觉

得有些危险，所以他干脆调来了“觉醒梦之颠”秘密基地的一整套仪器，每天把人扔到迷你型的高压氧舱里闲呆两个

小时，营养餐按时定量，各种监控仪器五彩斑斓的电线五花大绑的往人身上捆，各种数据每天抄一大排，不分昼夜、

颠来倒去的研究来研究去。

陶川极其配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曾经有天，苏淳怀着试探的心理，在陶川吃饭的时候一本正经的跟他说：“陶少将，今天午餐只能吃三块豆腐。”

陶川果然只吃了三块，绝不动第四口。

那白嫩嫩软乎乎的豆腐，他甚至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苏淳十分不习惯这个听话的简直成了木偶的陶川。

他一边暗示自己“要习惯要习惯”，一边又希望着哪天陶川能对他说个“不”字，好让他能体会一下当年的陶川的气

势。

可是现在的状况看来……

苏淳深切的感到无力，陷入沉重纠结的矛盾中。

本来以为陶川的性格肯定已经被那三个该死的植入大脑实质的芯片改变了性格。

装了半个多月傀儡，陶川某天终于开口主动提了个要求。

然而他一开口，就让向来仪表堂堂的苏淳医师差点儿在走廊里直接跌了个大跟头。

他说，“苏医师，唐钦宇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这句话，陶川说的极其诚恳。

表情诚恳，语气诚恳……就连站姿都很诚恳——上身略前倾，微微颔首——以示自己诚恳的心情……

——想见唐钦宇的、诚恳的心情。

这句话一出来，苏淳觉得自己脖子周围的一小圈儿空气好像突然凝固、缩小，两个半圆形的钳子越掐越紧……

掐的他半天说不出话透不过气儿来！

情绪不那么外露的苏淳此刻终于明白那种叫做“我要抓狂都别拦着我！”的感觉……

他想他的确是真心期盼陶川能跟他提点儿要求，哪怕是“我想吃第四块豆腐”这种没追求的要求……

可是，为什么这人一张嘴就提出来的是这种要求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不带这么玩儿的吧？！

苏淳慢慢的、慢慢的吸进一口气，以平复自己的情绪……

然后，他看向陶川的双眼……

跟以往他无机质的眼神不同，苏淳发现他目光如剑一般锋利，细细长长的从眼里刺出来，直让苏淳下意识的眯起双眼

！

——他从他的眼里看到的……居然是“威胁”么？！

实际上，陶川的情绪藏的很深。

虽然他的眼神明亮如星，但若是别人看来，也只不过是比他自从被唤醒之后的无机质的双眼多了一分带了点儿神采的

目光而已……

此刻站在陶川面前的，若不是洞察力极强的苏淳，哪里看得出来那一星半点儿，却足以让人欣喜若狂的“威胁”？！

这个信息，足以让很多怀念从前的陶川的人为之欣喜……

苏淳此时完全没有做为一个“正在被人威胁”的人的自觉，他眯起狐狸似的两只狭长的眼睛，问道，“我想知道……

陶少将，你为什么想见他？”

陶川唇角居然勾出一抹几不可见笑，冷硬而森然，虽然身姿仍然是保持原样，气势却渐渐透露出来……

这让苏淳心里一顿，居然有些恍惚……他听到他说，“苏医师……我想，你负责的，应该只是我身体健康水平的生理

部分吧？”

——言下之意，其他的事情，不是你的事，你不用管，也管不着～

——再多想一层，现在我问你“唐钦宇在哪里”，那是看得起你……看不起你的话，早就直接去找人了……谁还会问

你？……

陶川的那句话，连“健康”概念里的“心理健康”部分都被剔除掉，可见人的思维有多么缜密……

其实他还真是说错了，心理和精神方面的健康水平，还真的也是苏淳负责。

不过此时苏淳也没有心思跟他辩这个问题，他说，“好，我带你去见他。”

这时候他们背后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人。

直到楚亦洵说话，苏淳才发现他的存在。

他笑眯眯的小声对苏淳说，“苏医师，‘梦’的通讯，找你。”

“梦”便是“觉醒梦之颠”秘密基地的简称。

苏淳眼神一暗，不动声色的回答，“我知道了。”

他给陶川留了一个眼神，然后快步走开。

于是安静的走廊只剩下楚亦洵和陶川两个人。

算起来，除了两年前K城“银”基地指挥官交接的那一次之外，这还是楚亦洵第一次这样直接跟陶川接触。

温煦如春风的人不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都不会太招人厌。

所以陶川按耐住被苏淳“甩了”之后有点儿不爽，但仍然礼貌的对人笑笑。

然后抬腿要走开。

楚亦洵却在身后不远处笑眯眯的开口，“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帮到陶少将？”

陶川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他。

身高上的优势让陶川斜角并不大的俯视姿势增添了几分气势。他想了想，说道，“不劳烦。”

陶川现在处于“跟着感觉走”的状态下，不管什么人什么事，只要他感觉不好，就不会去做。

而楚亦洵即使是笑眯眯的很友好，却也恰恰是让陶川觉得感觉很不好。

再加上刚刚苏淳的那个眼神……虽然陶川没看懂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记得苏淳说过的那句，“不要问除了我之外的任

何人。”

他还是凭感觉，但他相信苏淳。

找苏淳的人毫无疑问是“觉醒梦之颠”的总负责人，少将程岩。

坐在K城“银”基地的一个小会议室里，墙面巨大的屏幕上是程岩的一张放大的脸。

清晰度极好的摄像头让这个少将脸上的毛孔和微小的汗毛都清晰可见，而他整张脸上仿佛凝固了一层白灰，表情做的

夸张一点就要扑落落的往下掉一样。

苏淳看的全身肉皮狠发了一阵紧，忍不住在跟自己上级视频通讯时的第一句话就说，“少将，你粉底涂的太多吧？”

程岩正拿杯子喝水，呛得一张脸憋的通红。

苏淳干咳一声，“——不知道少将找我，有什么吩咐？”

程岩咳够了，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个白色小手帕，秀里秀气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才说，“我有个事情，要交代你。”

苏淳决定不挑战自己的忍耐力，转看向地板，“……您说。”

“陶川被‘银’总部下令留在K城‘银’基地分部的事情，我还真是没有想到……”程岩小声的嘀咕，好像在反思着什

么，“早知道这样，其实应该不派他去的……”

苏淳挑眉，“——你想吩咐我的，是什么？”

“哦～”程岩装模作样的摆出个官架子，“我希望你在这几天赶一份陶川健康状况的报告出来，内容详细一些缜密一

些，要有足够的理由，以陶川的身体状况不够好为理由，申报到‘银’总部，并且能让上面再下一道命令，把陶川送

回‘觉醒梦之颠’再进行一些‘改变’……”

苏淳轻轻蹙眉，“我想问——为什么要这样做？”要知道，陶川的健康水平，经过他半个月的调整，现在已经堪称完

美。

程岩笑起来，很谄媚的样子，“……你是不是觉得，陶川在执行第一次任务时的表现非常好、很出乎人的意料？”

“这毫无疑问。”

“我想让他变得更好、更出乎意料！”

“——所以呢？”

程岩压低声音，“所以——只要他能回到‘梦之颠’的秘密基地，我们就可以给他再加一枚芯片……你知道，四枚芯

片并不会对他的大脑造成太大的损害，当初E13-14号试验品的大脑中加了五枚芯片都没有问题……如果陶川可以加到

四枚，他的能力……不用我说你也是可以预见的，不是么？”

“……”苏淳听到这些话，沉默了下来。

做为一个医生，崇尚人道主义的职业的苏淳来说，原本他在执行“觉醒梦之颠”任务时，最矛盾的方面就是“人道”

的问题。

“梦之颠”任务本身并不人道，任务对试验人来说也不人道，但它的成果的确是在拯救全人类——这一点，却非常的

“人道”。

这是一个“要不要牺牲小我拯救大我”的理论怪圈。

很多年以前的那套“要不惜牺牲个人的一切如何如何”的论断在近些年也有各类学者进行热烈的讨论。

苏淳曾经总觉得在这个全人类都危急的时刻讨论这个东西，很矫情也很没用。但是，今天他终于从他所有的矛盾中找

到了突破点，他恍悟了……

——去他妈的什么为了大家牺牲个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