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鸣廊(第一部———流香
流香  发于:2009年0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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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停君这会儿是真没有意识到有几个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一来是没有料到忽必烈会突然轻车简从的赶路,二来他正沉醉于两幅字画中。他本是一少年,虽然平时机智百变,可遇上心爱之物难免就放松了警惕,何况他本以为忽必烈此刻应该是远在百里以外。

他咬着牙看了看左手牧溪的潇湘景图,再看了看右手的阎次平的牧牛图,画者都不算是绝顶名家,画也不算年代久远,可都算是上上乘之作,一幅空灵,一幅写实,难以取舍。他身边统共不过三十几两银子,画摊老板显然是个行家,半眯着眼一幅稳坐钓鱼台的模样。虽然青川那儿很有些银两,临走的时候龙五又塞了些银票给他,因此一路上的吃穿用度都是青川支付,如今再让他付钱买自己喜爱的字画,似乎有点难以开口,他又不愿在此等事上使诈。因此看着手中的字画,舍了哪幅他都心有不甘。

即便他再沉醉,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关,那是一种猎物对猎人的敏感。他轻轻放下字画,微微侧头看见一身着蓝衣年青男子正满面微笑地朝自己走来,脑后传来了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

方停君微笑起来,这个时候他只能笑,他亲启嘴唇看模样像是要开口对蓝衣男子打个招呼,可脚尖一点人立刻拔高了三丈多高,飞快朝屋檐掠去。也就于此同时,两边屋檐出现了两个人,南边的身着白装,北边的身黑装,他们板着脸将手里抱着的东西甩了出去,两张渔网就这样遮天蔽日地盖了下来。方停君一惊,暗地里沉气想要躲开那两张渔网,可这两张渔网配合的天衣无缝,一张是漫天撒网,另一张则是逞海地捞针之势,两人的内力都不弱,很快渔网就缠上了方停君,将他的身体裹了起来。方停君心里不由急骂,心想这两个黑白无常上辈子难道就是打渔的,姿势这么老练。他想归想,可身体已被渔网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也结结实实地掉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看着蓝衣男子微笑着走近自己,他也微笑着冲他打招呼,笑道:“没想到这里还能碰上忽必烈王爷,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他样子仿佛自己不在渔网里,刚才也没有迫不及待地逃走。

忽必烈蹲下身子,研究了一下方停君地笑脸,才道:“本王自然是很好,不过好像你这条小泥鳅不太好。才不见月余,怎么瘦了,不过也长高了。”他嘴里温柔地关怀着,手却沿着方停君的膻中,期门,天枢穴一路点过来。

方停君只好苦笑道:“多谢王爷对停君的关心。”
忽必烈笑着扯开渔网,将方停君抱了起来,朝客栈走去。薛忆之皱了皱眉头,跟在他们身后。只听方停君笑道:“这么累着王爷,停君岂不是万死之罪,不如王爷将停君放下来,让我自己走。”忽必烈也笑着回道:“我怕停君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忽必烈将方停君抱进了房放在床上,吩咐薛忆之进来后将房门关上。
方停君与薛忆之都不知道忽必烈想干什么,只见他细长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捉狭之色,他细看着方停君的脸道:“停君,你脱忆之衣服的时候很痛快吧。”两个人恍然明白忽必烈想干嘛,方停君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倒不全是因为忽必烈想要脱自己的衣服,而是他的怀中正揣着薛忆之的那块玉佩,只要一脱他的外套,立时就要露现,他的脸倒有一半是急红的。

忽必烈看着他的脸色,却误以为他是害羞,笑道:“你脱人家衣服的时候手脚利落,怎么临到自己头上倒是一点也不爽快呢。”他笑着去抽方停君的腰带,道:“你害我手下的将军出了这么大的糗,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方停君一时间,鼻尖都渗出了冷汗,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薛忆之一把按住了忽必列的手,替方停君重新系上腰带。忽必烈惊讶地道:“你不报仇了。”
薛忆之叹了口气道:“他是一个小孩子,顽皮罢了,没有恶意的,我们怎么能跟他一般见识。”
“他害你出了这么大个洋相,还说没有恶意。”忽必烈轻哼了一声。
“他若是有恶意就不会替我盖被子了,”薛忆之淡淡笑道。“他只不过想要逃走,再加上孩子心性,玩点恶作剧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方停君见他不记得自己骗他,药倒了他,还脱光了他的衣服害他出丑,倒记得自己顺手替他盖了层被子,一时间竟也说不上话来。
“这就不罚他了。”忽必烈满面惋惜的样子,像是很不乐意错过这种机会。
薛忆之笑道:“非要罚,那就罚他在这里躺一天好,他性子这么跳,也够他难受的。”既然苦主都既往不咎,忽必烈只好无奈地表示。他转过脸去看方停君,见他半垂着长睫面无表情,便笑道:“停君,这笔帐我先给你记上。还有你违背教主命,师命,私自逃走,等我到了大理再慢慢跟你算。”

他转身出了房门,下得楼也觉得自己的心情不知怎的大好,手一伸吩咐白衣道:“去把对面的字画都买下来。”想了一下,又吩咐黑衣去买点瓜果送到房里去。两人都领命而去,不多一会儿白衣将字画买来,忽必烈就先一幅一幅看起来。他的卧房里只剩下了方停君与薛忆之,两人都是无话。方停君躺在床上,看着床幄的流苏,薛忆之则坐在窗台上看街上的人来人往。屋里静地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到。

终于,方停君耐不住地开口了,他叫了声喂。薛忆之立即从窗台上跳下来,问:“你是不是渴了?”
“不渴。”
“饿了?”薛忆之想要伸手去拿黑衣送进来的瓜果。
“不饿。”方停君皱了下眉头。
薛忆之看着方停君俊秀的面容,一时猜不透他想要干什么。只见方停君眨着眼睛道:“你坐在床边,我想同你说话。”薛忆之依言坐在他的床边,可还没等方停君开口,他就抢先说道:“聊天可已,但是我不能放你走。”

方停君听了心里暗恨,心想这个傻瓜怎么又不傻了,于是眼一闭不去理他。薛忆之微微一笑,也不去计较,动手削了一个苹果,将它放在方停君嘴边,见他赌气把脸侧过一边,就收回手自己吃起来了。可他再刚咬了一口,方停君就挑着眉道:“谁让你吃了,我要吃苹果。”薛忆之一愣,答道:“我见你刚才不大想吃。”

方停君冷笑道:“现在不要,待会就要了。”薛忆之放下苹果,笑道:“那又是什么难事,我再削一个就是了。”说完动手又削了一个苹果,方停君却冷哼道说他手脚太慢他现在没兴致吃苹果了,要改吃蜜柚,等薛忆之刚剖好柚子,他又改口说想吃苹果了。薛忆之刚想拿过刚削好的,方停君已经冷笑道,说都长锈了,他不吃。薛忆之立刻给他动手再削了一个,他又说要吃别的什么了。这么折腾了几圈,所有的瓜果都开膛剥皮了,方停君也没有真吃哪样。薛忆之始终面带微笑,对他有求必应。他见方停君微蹙着漆黑的眉,显然还没想好接着该怎么办,就微笑着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出去照原样再买一份回来,让他接着玩。方停君看见他一付锤不死砸不烂的笑脸,倒是把自己气了个半死,眼一闭这下真得再也不理薛忆之了。薛忆之看着他略带稚气秀气的脸轮廓,轻笑着摇了摇头,拉过被子小心地替他盖好。

方停君闭着眼苦思着脱身之策,他知道论武功,薛忆之绝对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论心智忽必烈也可以和他斗个不相上下。自己一时不慎落在他们的手里,只怕要想脱身会很难。这么想着,突然白衣进来叫薛忆之出去说王爷找。方停君心里大喜,正想运功冲开穴道,突然见白衣走了过来十指翻飞,将他周身穴道都点了个遍。

方停君气极反笑,道:“我脚板还有那么多穴道,你不一起点了,不怕误了你们王爷的命令。”
白衣一愣,竟然真得脱了方停君的靴子,罗袜,将他脚底上的穴道也点了一个遍。这下方停君吃足了苦头,那些穴道刺激地他即痒又痛,片刻间折腾地他浑身是汗。他紧紧咬着牙忍着,心里将那个白衣的祖宗一个个骂过去,都不知道骂到第几辈,突然又有人解了他的穴道。他浑身一松,微微喘着气张开眼,见忽必烈正微笑着看着他。

忽必烈笑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见停君嘴不停地动,是在念什么呢?”
方停君心里暗好笑,心想能念什么还不是编排白衣祖宗的来历,嘴里却笑道:“我念叨王爷呢,不知道王爷为何留下停君,想来想去停君没什么可以为王爷效劳的。”
忽必烈微笑着,他突然伸出手在方停君裸露的足踝上紧紧一握,道:“我也不想你干什么,我只想把你带回去,然后在你这儿戴上一付镣铐。”
方停君眨了眨眼道:“那停君岂不是成了王爷府上的一只八哥。”
忽必烈笑道:“停君怎么自谦起来,你怎么能是只八哥,怎么也要是只鹦鹉。”他身体向前倾,看着方停君道:“考虑一下,如果你肯做我府上的一只鹦鹉,我一定好好待你。”他举起手中的字画,笑道:“你喜欢字画,对吗,只要你开口,这天底下什么样的名字画都会送到你的面前。你愿意做学问,我可以请天下最知名的大儒来给你授学。”

“停君不明白,我有什么值得王爷为我如此。”方停君淡淡笑道。
忽必烈执起方停君的手将它放在手中,看着这只恐怕天底下最漂亮的男子的手,笑道:“天底下的人都自己的嗜好,我的嗜好就是收藏天下最有价值的东西。停君刚好在我的标准里。”

“荣幸之极!”方停君打了个哈欠道,他眨着眼问:“收藏品有没有权力说不。”
“好像没有。”忽必烈笑道。
方停君笑道:“所以我从来不在这种没有可能的事上浪费精神。”他歪着头又笑着问:“那我现在可以提要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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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随心所欲的提要求是很可怕的,何况像方停君这么懂得如何讨人嫌的人。不过好在忽必烈是个很懂得应付要求的人。比方说,如果方停君开口要非时令的瓜果,他笑着应承但不动弹。方停君问他为什么还不去办,他就笑着说,他虽然说可以满足方停君的要求,却没说什么时候满足。可是如果方停君开口是他能够满足的,他不但一定满足方停君,而且满足到他觉得够为止。就像方停君突然将视线落在他大拇指上的板指上,然后立马就开口问他要。忽必烈二话不说,立刻脱下来给方停君戴上,不但如此,他还让人把城里所玉器铺里大大小小的玉指,玉套都买来,将方停君的手指,脚指都套满。等他忙完了,方停君也会笑着说句王爷辛苦了。两人就这样将这游戏乐此不疲地玩了几天。

忽必烈身边的侍卫几乎都因为方停君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要求而被遣出去购物,可是无论如何薛忆之却从来不离忽必烈左右。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方停君与忽必烈两个人彼此消遣。方停君很少看他,几乎从来不看薛忆之。他现在上半身的穴道虽然被解开了,但是下半身的穴道却还被封着。所以总是由薛忆之抱进抱出的,刚开始客店里的人还会侧目而视,时间长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这一天傍晚的雨下得很大,外面春雷滚滚。薛忆之与忽必烈,方停君在饭堂用过饭后,正想将方停君抱回房歇息。门外突然慌慌张张冲进来了一群人,看模样个个身穿喜服,竟是一群送嫁的人。当头的是一个瘦高个,背部已经暴雨打湿了一片,他大声吩咐喜娘小心将身着大红嫁服的新娘子扶过门槛。新娘也是高个子,显然与那瘦高个子是本家。

瘦高个子冲四周众人一抱拳笑道:“各位,打扰。送外甥女出嫁,没想到遇上这么大的雨。各位,今天的酒钱算我的。”客店里坐得都是南来北往的人,一听这话都哄然说道,这娘舅要得,纷纷让出位置,让这些人坐下。人数不少,安排了一圈,瘦高个子走到忽必烈的一桌笑道:“打扰,打扰,能否让我等挤一下。”

原本一直低头喝茶的忽必烈此时抬头笑道:“哪里的话,出门在外,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请便!”
瘦高个子喜道:“公子真是爽快人。”说着与喜娘搀着新娘坐到了忽必烈一桌。
“听口音,这位大哥像是从屏山来的。”忽必烈笑道。
“正是,都赶了几天的路,刚到会泽就碰上了这么大的一场雨。”瘦高个叹气道,他掏出帕擦试自己脸上的雨水。方停君突然觉得自己的腿一松,知道薛忆之突然解开了自己的穴道,回头只见他面无表情。

“我看大哥背部都湿了,不听口音,还以为大哥是从城南那座破庙里来的呢,怎么也不会想到大哥是从北边屏山而来。”忽必烈接着笑道。
瘦高个子面色一呆,笑道:“这春天的风向就是换得快,瞧我也不知道这雨是怎么淋的。”
忽必烈突然转头去望新娘道:“姑娘家多大了。”
瘦高个子笑道:“二十了。”
“双十年华啊。”忽必烈笑着用手中筷子去撩新娘的面纱。
瘦高个子大怒道:“这位公子也未免太没礼貌了。”
忽必烈冷笑道:“你也太不会挑人了,下一次好歹挑个丰满一点的,这个人的胸未免太平了吧。”
他话一出口,大厅里所有送嫁的人都站了起来,那个头戴面纱的新娘手一翻露出短剑直刺忽必烈而去。薛忆之手一伸用剑一连接了新娘的三招,心里暗惊此人好剑法。忽必烈则仰天大笑道:“真是好久没有这么有趣过了。”

瘦高个子冷笑道:“希望忽必烈王爷能觉得有趣到底。”
说完,手一翻亮出自己的兵器,赫然是一对弯月刀,随同后面的一起涌上前来。原本一直垂着眼帘坐在一边事不关己的方停君突然手一翻劫过身边一人的兵器与忽必烈背靠背抵抗起这些人来。忽必烈微笑道:“停君,我还以为你会趁乱溜了。”

“打完了,再溜不迟。”方停君笑着回道。
忽必烈细长目一眯却没有说什么,窗外忽来传来像雷鸣一般的响声,震耳欲聋,薛忆之已经一剑划杀了那个新娘的右手,现在他正换左手使剑勉力支撑。那声响传来,这边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暗,有人失声道:“是蒙古铁骑!”

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瘦高个子沉声道:“快撤!”
“这就走了,还没完呢。”忽必烈笑道。“忆之,留下他们!”
薛忆之轻轻点头,剑力一长,那么多人竟然都通不过他的剑网。瘦高个子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头上不禁冒出了冷汗。只听见当的一声,薛忆之的剑被一银色的物件一击,剑形居然为之一顿,剑网立散。那银色的物件是一柄银色的小袖箭,它被薛忆之的剑磕飞后插在木柱上晃动着。

“追风!”瘦高个子脸露惊喜之色。
这时薛忆之不得不回过头去迎那身后的一剑,只见一黑衣人蒙面人持剑从对面屋檐由上而下直刺而来。他这一剑气势的凌厉逼得薛忆之不得不回头。两人很快交上手,只听黑衣人沉声道:“快走!”

瘦高个子一挥手,众人飞快从门内涌出。只听混乱中那高个子新娘急道:“怎么能让追风断后!”但话未说完,就被其它人快速拖走了。
他们一撤,黑衣人的剑力一涨,想要迫退薛忆之。但显然薛忆之的剑法之高远在他的想像之外,薛忆之不退反进,令他暗暗心惊。不过这个黑衣人的剑法也让薛忆之暗暗称奇。他这两天接连二三的遇上了剑道高手,就眼前这个黑衣人而言居然在三四十招之后仍能跟他斗个旗鼓相当。

忽必烈与方停君在一边观战,方停君看见那个黑衣人的身形,不禁心里一动,就在黑衣人与薛忆之两剑相格火花四溅之时,他手一翻朝薛忆之的手腕射出了一根银针。薛忆之立有所觉,他回剑一挡将银针格飞。可黑衣人也逞这个空档飞身上了对面的屋檐,那黑衣人既然号称追风,显见是轻功高手,只见他抽剑,跃起不过是转瞬间的事。

忽必烈只觉得身边人影一动,方停君居然追着那背影而去。黑衣人的轻功之高,连方停君心里也暗暗佩服,他在一柱香的功夫里都能与方停君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他快被方停君追上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传过身来,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只听那人低哑地说道:“你小小年纪千万不要走错路,一步错步步错,再回头已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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