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三四步，直扶着屋角的缕金刻花的大自鸣钟这才站稳了身子，颤抖的发出近乎于哭泣又是窒息的低吟，“你说什么

，弘远他怎么了？！朕......没有听清，你......你再说一遍！”

“十一爷他说不愿意皇上看着他死，是以，才求了晓晓带他离开了京城。”蓝儿见弘啸果然听后神色几近崩溃，顿时

心痛如绞，叹息道：“皇上，你来迟一步，若再早片刻，只怕还能和十一爷见上一面儿，如今，他们两已是去得远了

，而且，臣妾真的不知他们是去向何方。”

弘啸的心越绷越紧，直到好像快绷断了，才啪的一声停下来，仿佛已是被冻得僵了，根本连一动都不能动。昏昏沉沉

中，几乎快要被自已心中那满腔的绝望抑得无法呼吸，蹒跚着走到室外，望着那灰暗阴晦的天空，仿佛沉沉地，即将

坠落下来，朦胧恍惚之间，耳际只有北风的怒吼，和整个世界正在塌陷、断裂的声音。

蓦地弘啸只觉得胸口一紧，腥咸一路上涌，扶住了一棵挂满了白雪的松树便“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一片鲜红。

那血零落的溅在周围地面的残雪上和覆盖着松枝的白雪上，很快晕开，一朵又一朵，远远的看去，象极了在雪地枝头

盛开的红花，那般的鲜艳夺目，却带着说不出的凄凉与难以描述的痛楚。

众人皆惊呼着赶了过来，要过来搀扶，弘啸却将手略一抬，止住了她们的来势，待他再抬起头时，刚才眼眸中那种炙

人的疯狂的似要爆裂般的烈焰已然全部消失，眼神重新变得幽微洞烛，静若深潭。

“带我去找他！”弘啸目光炯炯的望着亦霏，拭去嘴角的残血，冷静从容的道：“晓晓如今和他在一起，我知道，你

一定能够找到他！带我去，是死是活，我都要见上他一面！”

106 沧海桑田

天仍阴得很重，浓云低低地压在天穹下，有如一群张牙舞爪的怪兽在轻霭霾雾之间重重叠叠沉浮升降，一块块一团团

或灰或绛红或黯紫，像是刚刚冷却的烙铁般灰暗中隐带着一丝殷红。

天地苍茫，朔风不停歇的吹送着，雪还在飘，杨花一样的绒絮像被吹散了的蒲公英，在空中荡来荡去，零零星星的已

不成气候。远山近廓都笼在一片凄迷的霰雾中，绰绰约约朦朦胧胧什么景物都不甚清晰。

弘啸和亦霏一行四人行得很慢，亦霏时不时的下马，拨开地面上的积雪，查看痕迹，又安排狐狸和阿莫两人沿着蛛丝

马迹四周查探，就这么走走停停的一路追寻着晓晓的行进踪迹往西而去。

到了暮晚时分，这才行到城远郊的西山脚下，此时天色更加晦暗，彤云在劲急的北风催送下，争先恐后的滚动着向南

奔腾而去。放眼望去，沉黑苍暗的天穹下，只见整座西山都蒙在雪尘卷起的风幕中，白茫茫的一片雪色，覆盖住了满

山的松柏，给这肃杀荒寒的京郊平添出一份如画般的意境。

狐狸眼尖，远远的就瞧见了那一片雪白中那马车帷幕淡淡的一点蓝。因从诚郡王府仆从口中得知，晓晓和弘远也正是

驾着一辆蓝呢格子的马车，忍不住便勒住了马，低声道：“皇上，你看，那儿好似有一辆马车停在林子里头！”

马背上的弘啸和亦霏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会意，便用腿夹紧了马肚，快马加鞭向那辆停着的马车疾驰而去。怒马如

龙急行如风，不一刻便离那马车只有丈远的距离，弘啸凝神望时，只见那车辕上空无一人，且已是落了薄薄的一层积

雪，显见得这马车已是在这儿停了许久。

再驰近了一些，众人都听到了从那马车车厢内传来的一阵阵好似极为痛苦的呻吟喘息之声，弘啸嘴角抽搐着脸色一变

，心跳更是加剧，便缓缓勒住了手中的缰绳，慢慢的策马踱了过去。

此时此景，不由得让他忆起一年半之前的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来，一样的地点，一样的马车，一样的追寻......念及

此处，弘啸的心脏好象裂开一条大缝，甚至不敢呼吸，怕丝毫的动作会让那个脆弱的东西碎到不能拼凑。

亦霏此时却是耐不住，足尖在马蹬子上轻轻一点，已是腾身而起，飞掌劈开马车上的帷幕便翻身进了车厢。果然，车

厢内赫然便是晓晓和弘远两人，只见弘远面目十分扭曲正呻吟着躺在晓晓膝上，而晓晓一手抵住他胸口的膻中穴，一

手抵住他头顶的神庭穴，闭目凝神，一点未受亦霏破帘而入的影响，显然正是以自身的内力运功帮弘远治疗。

亦霏本待进去之后，若是瞧见晓晓抬头便要给她一个巴掌，这会儿见是这番影像，哪里还顾得及行什么家法，忙脱了

身上斗篷，盘膝坐下，双掌密密贴合在弘远两边太阳穴，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息的息掌心劳宫穴输入他的体内。

弘啸下了马，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强抑着心中的悲痛，立在马车旁双眼一眨不眨，万分紧张的看着她们两施为。见

弘远此时脸色黄蜡一般难看，闭着眼大张着口急促地呻吟着，呼吸也是时快时慢一粗一细的毫不匀称，不时有大粒大

粒的冷汗从他额际滚落下来。

瞧着弘远这付极度痛苦的模样，弘啸心口不由得一阵阵的刺痛，一阵阵的抽搐。手也冰冰凉凉的，比握在手里的车辕

铁杆还要冷，忍不住便死死握住，仿佛想要从中吸取一点温暖。

不知过了有多久，不太稠密的轻羽飞雪已经换成了雪粒，在远近苍色的灰暗穹窿下，摇曳飘舞着坠落下来。矗立在雪

中的弘啸三人都早已是满头满脸的雪，银米侯的雪粒一阵又一阵的撒落下来，打得人脸生疼，弘啸却痴然惘顾，仿佛

一颗心都已不在自个儿的身上，整个魂魄也似乎都已依附在了那躺在车厢内生死不明的男子身上。

此时此刻，弘啸才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直面恐惧，不顾一切的爱上他，爱他如兄，爱他如父，爱他胜过天地万物，爱得

是那么深那么彻那么痴惘情真，痛也是那么沉那么重那么刻骨铭心。原来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再怎么坚强再怎么沉

稳的人，在面对死亡时，一样是如此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

胸腔内那颗不复存在的心是不是因为后悔才黯然痛悔？早知今日，那一年多之前，为何忍耐不住要来看他最后一眼？

！早知今日，那四个月之前，为何只顾国家大局，离开了他的身边？！早知今日，为何当初要摒弃凡尘俗念执意妄行

踏上这条不归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天色已全然黑沉了下来，终于，车厢内的亦霏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调息一周天后，缓缓站起身

来。弘啸也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气，仿佛知觉回到身体，终于回复了一丝活气，双眼直直的望着亦霏，暗哑着嗓音

问了两个字：“怎样？！”

亦霏轻叹一口气，因运功太过耗神而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回避了直接答问，缓缓的道：“皇上

，刚才运功之际我观十一爷的脉象，若不是有晓晓维持着，只怕他早就......能坚持到这会儿，也已是奇迹。皇上，

你心里头要有个预备，生死之数惟有司命，君王侯相更是命系于天，非凡人所能挽回的啊......”

弘啸胸口顷刻间便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喉口一阵血气翻涌，差点又要吐出血来，当即两眼一黑双手捧着心身子摇摇

欲坠几乎便要向雪地里栽了下去，亦霏、狐狸和阿莫忙抢上来扶了，连连呼道：“皇上！皇上！”

“没事，我这是急痛迷心，不妨事的，你们让开些，让我瞧瞧他去。”事到仿佛已成定局，弘啸反而心里一片空明安

宁，便伸手推开了众人俯身跨进马车车厢。

见弘啸进来，晓晓咬了咬唇，跪倒在他的面前，黯然道：“皇上，晓晓对不住你，你和亦霏姐姐托付我的事儿，我却

没能办好。如今，要打要罚都随你，若弘远......弘远他有什么不幸，我给他抵命！”

弘远这会子已是悠悠转醒了过来，浑浊的眼眸迟钝地搜寻着，见到弘啸时毅然闪了一下，不由得深深瞥了他一眼，这

才无力的朝着晓晓摆了摆手，苦笑道：“傻丫头，是我不听你的话自个儿进了宫这才出的事，怎么能怪你！你先出去

罢，趁我这会儿清醒，让我和弘啸说会子话儿。”

待晓晓退了出去，弘啸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跪伏在弘远的身前，相隔了一百三十一天，谁能想到，再见面已是这般

境遇，仿佛相隔了千年的风霜雪雨，再蓦然回首却已是沧海桑田。

“哥......”弘啸那如星般的眸中蒙着一层哀伤浓翳的薄雾，是那么的黯然失色，一声极度凄凉、悲切，又夹杂着无

比悲痛的低沉呜咽声自他唇齿间逸然而出，那是一种想大声哭喊却又叫不出来的泣血声，那是一种几近绝望的伤痛与

无法相信的悲鸣。

“十三，我的十三啊！原来我还真能再见你一面，想你的日子，过的好苦......”弘远伸出颤抖的双手，抚上了弘啸

冰凉的脸庞，轻轻叹息道：“没想到，你还是从乌兰布通赶回来了。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刚才，我又发作了一回，也

许，是老天想要你我再见上这最后一面，可是，我真不想你看到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啊......”

“混蛋！哥......你可真混！”弘啸紧紧攥住弘远的手，哽咽道：“你还记得你曾和我说过些什么？那一次，也在这

西山脚下，你对着天对着我说，‘这辈子无论是生是死，一定要和我在一起！天都注定了你我不能分离！’你怎么能

就这样撇下我一个人，独自走了呢，你怎么能狠得下这份心离我而去？啊？！你发过的誓呢？你的承诺呢？都不算数

了么......”

“十三，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你的承诺......如今只怕是做不到了......”弘远此时的精神显得好了些，脸上更是泛

起一阵潮红，双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弘啸，轻声叹道：“原来世事难料，真的是天意难违，这是上苍排定的命数，而

我逆天行事，总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无奈，终究还是一场空罢了。十三，接下来的路，你要一个人走，哥不能陪着

你了......哥真是对不住你......”

“哥，你这样说，可是要愧死我么！”弘啸的脸抽搐得快要滴出血来，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剧烈的颤抖，低吼道：“

如果这真的就是老天注定的命，那死的也该是我才对，我明明就是那天煞孤星的命，你为什么一定要与我纠缠在一起

！现在，为什么又要撇下我！不！我不准你死！我是皇帝，是天下至尊，我不准你去，看是哪个阎王小鬼敢来索你的

命！”

“死生有命，违命不祥啊......”弘远此时仿佛回光反照一般，眼眸也渐渐清亮了起来，竟极硬气的抚着弘啸的肩坐

起身来，望着窗外如墨般苍茫晦暗的天穹下，零零星星的雪花慢舞轻扬，忍不住喃喃道：“十三，如果现在上山的话

，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得到明天的日出？”

不去，就一定看不到，若去了，就算看不到又如何......回想弘远当初的这一句话，真是百般滋味交集在心中，弘啸

眼神骤然一软，反过身子蹲在弘远面前，柔声道：“哥，上来，我背着你上山，明天一定会有日出，你也一定会好起

来！”

弘远眨了眨异常明亮的眼睛，无限宠溺般的轻笑道：“十三，我虽生病后瘦了些，可还是比你重好些，你行不行？”

口中虽这么问着，人却早已伏了上去，八爪鱼般将弘啸的脖颈搂得紧紧的。

见到弘啸背弘远从马车车厢里头出来，亦霏众人均是吃了一惊，晓晓忙上前道：“皇上，你要背着弘远他去哪儿吗，

不如由我来背吧。”

“不用！”弘啸黝黑深邃的眼眸无比的坚毅，从容的道：“晓晓，取我大氅披在他的身上，我自背他上山，你们且先

在山下等着，等看罢日出我们再下来。”

晓晓回头望了亦霏一眼，见她默默点了点头，便自她手中接过弘啸的玄色金纹团龙滚边的黑狐裘大氅，轻轻的为弘远

披上。众人便再也没有说话，在一片万籁俱寂中，黯然望着弘啸背负着弘远渐渐远去，一阵狂风袭来，雪尘席卷而过

，终于遮没了山中那一点身影，晓晓忍不住心里一酸，终于落下泪来。

107 经百千劫

西山。

山中寒冷，山道上有的地方已是结成了冰，极为湿滑不易攀行，弘啸便一手扶着弘远的身子，一手拉着道旁的松柏树

干，费力的一步一步向上攀登。不一会儿，细皮嫩肉的手掌已是被树刺冰凌扎的腥红点点，山中料峭的寒风一吹，更

是痛的刺骨。

弘远看得不忍，俯在弘啸耳际断断续续的道：“十三，你的手都被磨破皮了，放我下来吧，我这会子还有些力气，你

扶着我走就是了。”

“哥，我没事！”弘啸回过头，挤出一丝笑容，手上用力又将他的身子向上托了托，大口大口喘着气道：“乌兰布通

那般的大雪山我都翻过来了，这座西山更是不在话下，你只要乖乖儿的搂紧我，不要松手就行了！”

弘远阖上双眼，轻声叹息着道：“嗯......十三，你放心，这回，我说什么都不会再松手了......”

天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如墨般的天穹浓云重压，一层层的云头或褐或灰，暗黝黝灰蒙蒙的飘浮在天际。山中夜静风

冷，四周阒无人声，只闻得风吹落枝上积雪的簌簌轻声，和弘啸踏雪的吱呀声响，一声又一声，往山顶延绵而上。

好不容易背负着弘远花了近两个多时辰攀上了山顶，弘啸已是手脚酸麻气喘连连，累几乎脱了力，便小心翼翼的蹲下

身子将弘远放了下来，一时之间，弘远亦是手脚僵硬，连站都站不住，弘啸忙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头，长长吁了一口

气道：“哥，我们到了，只是恐怕还要有二个时辰日头才会升起来呢，我先扶着你找个地儿坐下歇息一下吧？”

这时，已将近夤夜时分，山高风劲寒露霜凝，墨沉沉的天穹压得极低，大块大块阴霾的云层浓淡不一，仿佛就在头顶

缓缓移动着，苍溟的山岗峰峦似在稀疏的雪幕之中起伏不定。弘远痴痴的看着，转头微微一笑道：“别忙，先扶着我

去山头看看这景色，不知道，是不是还和去年一样的美？！”

弘啸见弘远提起去年他们俩在这山头的事儿，心中忍不住酸涩难言，便依言搀扶着他往崖边走去。到了崖边，却已是

云破月出，淡淡的弦月，隐隐的星光，映得山顶的雪地一片浑白。

凛冽的寒风掠山而过，兄弟俩的衣带袍角都随着猎猎山风翩翩飞舞，就像是要御风而行，飞越这万丈山谷，飞越这空

寂荒郊。弘啸的思绪也乘着风飞回到了从前，也是在这同样的地点，和弘远曾经彼此手牵着手，告诉天地，告诉对方

，你我要不离不弃，生死不渝......那份甜蜜的的气息，仿佛仍然萦绕在两人的身边、掌心、唇角和眼眸，曾经，那

么的幸福......

“哥，爱我，你可曾有一丝的后悔么？”弘啸忍不住转头望着弘远，黑水晶般的眸中眼波涟漪繁繁，映着淡而清冷的

月光，丝丝融化这夜幕的深沉。低低沉沉的嗓音，似藏着一些如水一般的情绪。

“十三......”弘远忍不住哑然失笑，也不回话，只捧起弘啸的脸，将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额角，脸颊互相磨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