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顼头也不回,冷冰冰的道:“收了他的太子望印,让他滚回自己宫去面壁反思!”
沙滩。
肆虐狂妄的洪水终于不再咆哮翻滚,随着水流的不断分散,缓缓的平稳了下来,水位也越来越浅,沿路都能看到半壁
残存的屋墙。
十一阿哥和十三阿哥自出世以来哪吃过这种苦,惨兮兮的都在河面儿上晕晕沉沉地漂着。
昏睡过去的弘啸突然感觉连着自己左手的弘远微微一动,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忙瞧弘远,却见他还睡着,于是又费力
地把他往上拽了一下,听到十一嘴里喃喃的好似在说着梦话:“十三…乖啊…吃个包子先…哥哥不饿…”
“小傻样啊!”弘啸把他紧紧的抱在胸口,这个笨蛋啊自己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都饿得快要吐胆汁了,却还是作
梦都想着他。
就在兄弟两人都被折腾的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木盆终于被冲上了岸,“谢天谢地!”弘啸这个从不信鬼神的也忍不住
念了声佛,忙解开了手上的布条将弘远扶了起来。
弘啸朝四下里看去,只见一望无垠的沙滩上积着厚厚的一层黄泥,四周渺无人迹,只远远的有一颗东歪西倒的歪脖子
老白杨孤零零的矗立在一座土堆旁。
一阵凉风吹过,原先在水里泡着已是冻的不行的弘远便觉得更是如同掉进了冰窟一般,不禁呻吟道:“冷……好冷啊
……”
弘啸忙将手去探十一的额头,果然热的烫手,心下不由得焦急万分,当下蹲下身子将弘远往身上一背,咬着牙摇摇晃
晃地朝前走去。
勉勉强强地走到那株老白杨树下,弘啸轻手轻脚地将弘远放了下来,四下里捡了几枝干净柔软些的带着叶儿的树枝铺
在土堆旁,扶着弘远躺了上去。
此时弘远已是烧得更是厉害,浑身都滚烫着却一个劲儿的喊冷。弘啸手足无措的四下里张望着,现在天已是黑了,凭
他一已这力绝无可能背着弘远走出这片沙滩,周围数十里以内看上去都似没有村庄,也绝无可能有人会打此经过,十
三望着阴沉沉的天幕,真的快要绝望了,“老天爷,你就这么不给人活路么!”
其实现在这个状况他独自走出去求救是唯一的办法了,但他又怎么忍心抛下弘远一个人。
一时之间十三心中已是转过无数的念头,终于下了决心,便把那只破木盆拉了过来,用一根粗粗的看起来相对结实的
树枝支在弘远身边为他挡着些风,想了想又把身上的那件破破烂烂的已被风吹得半干的杂毛袍子脱了下来,盖在十一
的身上。
瞧他好像睡了过去,弘啸这才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向着东面走去,才走了两步,好似听见弘远的声音便又忙着奔了回
来。
“水…水…我渴…”弘远的嘴唇又干又紫,让十三心疼不已。弘啸凑在弘远的耳边说道:“哥,你且先忍着,我到前
头去找人帮忙,马上就能回来接你,啊?!”说罢便要起身。
“十三…别走…”弘远半昏半醒之间用力抓住弘啸的手,低声求道:“…别离我身边…”
弘啸费了好大力气才下的决心,就这么被弘远低低软软的一句话击的粉碎。他这个样子,这样的话……
“十三…我冷得很…”弘远弱弱的但又语气无比孩子气地道:“…我要你陪我…”
弘啸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是生是死就让自己陪着他吧,天意如何,只能认命了。
弘啸动手解开弘远身上的早已湿透的衣衫裤袜,丢在一旁,又脱下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披在两个人的身上,就这么
紧紧的抱着十一,用自己的体温来为他驱赶寒冷,在他耳畔轻轻的道:“哥…我不走…我一直陪着你…就让我来温暖
你…”
“唔……”弘远迷迷糊糊的应着,也习惯性的一把抱住十三,兄弟两人就这么在漆黑的夜里,凋零的树下,小小的土
堆旁拥抱在一此,彼此相互依偎着,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与世隔绝般,四周一片残败的景象,看上去却是很美。
后半夜里十三悠悠转醒了过来,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冷,似乎所有的热量都已倾注在弘远的体内,每一丝的微风
都会让他瑟瑟发抖。
弘啸凝神注视着熟睡中的弘远,圆嘟嘟的脸上一片恬静,仿佛把自己抱在怀中便很安心,嘴角仍是一条涎痕,口水已
经滴湿了自己的肩。
弘啸费力的抬起一只手去试十一额间的温度,已经有点低了下来,不由心中一阵宽慰,心头一松倒是觉得自己好像神
志越来越模糊。
头顶的白杨树看起来似乎随风在飘飘悠悠的,越飘越远,天却好似压得分外的低,那厚厚密密的乌云一层层的仿佛就
悬在自己的额头,弘啸只觉自己眼前一黑,便欲昏了过去。
远远的影影约约传来一阵马蹄声,将弘啸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弘啸努力的去听,却听不真切,是真是幻还或是梦,
都分辨不清。
马蹄声好像越来越近了,十三觉得自己的身子快要沉沦下去,脑中一阵轰鸣,什么都听不清楚,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
力气睁开双眼,一只浑圆白皙带着一只通体晶莹的白玉镯子的手臂,划过他的眼帘,弘啸张着嘴却已是说不出话来,
头一歪,已是昏了过去。
05 废黜
紫禁城。
在紫禁城内,将消息传遍整个城的速度要比骑一匹骏马围着城跑一圈快得多多。才一天的功夫,太子将要被废黜的传
言已经是每一个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二阿哥弘杰在承干宫整日介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挽回这局面,正坐在书桌旁发呆,一个小太监来传话道
:“太子爷,章敬轩师傅进宫来了。”
弘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急道:“快请。”正说着,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绸衫,举手投足间甚是气宇轩昂的章
敬轩已是快步走进殿内。
弘杰未等敬轩向他施礼,抢先一步跪在了他的面前,章敬轩连忙上前搀扶道:“太子爷,如何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
弘杰讷讷得爬了起来,长吁短叹道:“章师傅,你还不知道么,皇上恐怕是要废翻我的太子位了,我是遭人暗算,你
得帮我想想办法啊!”
这样的大事章敬轩如何不知,虽然具体情形他不太清楚,但肯定和后宫宫帷之事有关,想到以前曾听闻太子和皇上的
羲贵人有染,这便再清楚没有了。这叫他们做臣子的就算有心想要帮太子转圜,也是难向皇上开口。
想到自己苦心教导太子数年,一番心血全部白费,章敬轩不由得有点心灰意冷,叹气道:“闹到如此地步,唯今之计
只有等,等时间冲淡记忆,再想法子慢慢挽回,必竟太子爷和皇上的父子亲情自小是极深厚的。”
“啊...”弘杰听着自己的师傅这么说,略略有些失望,一屁股坐了下来勉强笑道:“难道就这么坐着干等么,或者我
去找大阿哥和几位弟弟先谈谈心?”
皇帝如真废黜太子的话必定是要重新立新的太子的,二阿哥此话自然另有深意,章敬轩心里明明白白,只是不说破,
淡淡儿的道:“如此也好,只是我不便陪着,还是太子爷独个儿去的好,且是不要太过招摇,毕竟皇上的旨意还没下
,太子爷就这么急吼吼的去找众位阿哥们,别的不提,只怕那起子奴才口无摭拦更是对太子爷不利。”
这几句话儿听到弘杰心坎里面去了,忙连连称是,恭恭敬敬地将章敬轩送出宫去。
养心殿。
弘杰猜得没错,胤顼此时的确正和棣亲王允迪,简郡王允柬在养心殿商议废太子之事。
事情的经过皇帝虽没明说,但允迪和允柬什么没见过,又听闻宫里头好好的把景仁宫给封了,一宫的奴才都送了辛者
库,到这个地步儿,便是用脚指头想想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两人交换一个眼色,便觉此事很难挽回。
胤顼捧着草拟的诏书,当看到“其生母宪皇后性行淑贞,孝贤恭良,克娴内则,敬慎素著,不知何辜,生子如弘杰者
,不孝不义,忤逆韬淫,口不道忠信之言,身不履德义之行,咎戾多端,难以承祀......”不由得想到先头皇后临终
时紧握着自己的手,那企盼恳求的眼神,自己又如何口口声声答应她的一幕幕,想着和皇后自小情深意重,如今却是
要违背当初的诺言废黜她的儿子,已是忍不住两泪纵横,情难自已。
胤顼抬头望着殿藻龙井,强忍泪道:“苍天啊,朕自承丕绪亲握朝纲,于国计民行,无不夙夜兢业,勤求治理,在位
一日,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耐何生此逆獐,毁我半生心血......”
允迪和允柬瞧见皇帝真情流露,心里也觉戚戚然,再也坐不住,齐齐跪在皇上面前,允柬张了张口想要替弘杰求情,
此情此景,却不知说什么好。
允迪沉思片刻,觉得还是要替太子争一争,便道:“皇上待太子真情,臣弟深知,弘杰虽于政务无所作为,但办差尚
属谨慎勤勉,并无大的差错,且纵观史书,太子一旦被废,墙倒众人推,常常落个没下场,宪皇后地下有知,也必定
难安,是以还望皇上三思。”
胤顼此时心情已是渐渐平复下来,沉默良久道:“朕又何尝愿意废黜太子,实是事不由已,他虽小心谨密,然而方寸
一坏,天夺其魄,虽欲幸免而不能也。”
“皇上,那这篇废黜的祭天文书......”
“就由你代朕告天吧,”胤顼心里头一阵心痛烦乱,摆手道:“你们先退下吧,弘杰虽是废了,但也不要为难他,章
敬轩还留在他身边侍侯读书。”
“查!”棣亲王和简郡王领了旨悄悄了退了出去,若大的养心殿又只剩皇帝一个人。胤顼抚着额浑身乏力地躺倒在一
张卧榻上,闭上眼睛眼前却满是宪皇后无比幽怨的眼神。
胤顼不安的扭动一下身子,戴无良见状忙递上一块烫的温热的湿毛巾替他敷在额上。胤顼转头瞧见戴无良不由得想起
钟粹宫的那位极为肖似宪皇后的秀女佟佳.舞茜。
便开口问道:“朕上次让你去问那秀女的生辰年岁......”
戴无良忙回道:“回皇上的话,奴才早打听清楚了,舞茜小主刚年满十四岁......”
“嗯?!”胤顼眉稍一扬,暗自想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正好十四岁,宪皇后薨逝至今正好也是十四周年了......
犹豫片刻,胤顼向戴无良吩咐道:“宣佟佳氏进宫侍驾。”
钟粹宫。
下了两天的雨,天气便开始变得晴暖起来,花园子里头风和日丽,浅金色的阳光丝丝缕缕自花树枝桠间和缓缓流过,
暖暖的寂静的洒落在每一朵娇艳的花儿和每一片嫩绿的叶儿上,沐浴在阳光下还可以细细地聆听园子里头习习清风低
吟,百灵黄莺啼呖。
皇上跟前的执事太监戴无良来传佟佳.舞茜进养心殿侍驾的时候,钟粹宫的各位小主们正在园子里头赏花闲聊着。一听
这话,顿时齐刷刷的几十道目光都注视在舞茜的身上,有诧异,有羡慕,但更多的是嫉妒。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
佟佳.舞茜只怕早已死无葬生之地了。
舞茜全然不理会那些投射过来的锋利眼神,心中虽然感概万千后很是狂喜,但面儿上仍是故作矜持,只微微一笑便盈
盈站起身来。
身边侍候的侍女宝儿却毫不掩饰自个儿脸上的得意之色,扶着舞茜上了太监们抬过来的那顶挂着红绣流苏的呢格小轿
,神气万分的随着皇上的执事太监戴无良向养心殿方向而去。
瓜尔佳.淇薇望着那顶逶迤而去的小轿,心中无比的惝然失落,手中那方绣着嫣红牡丹的绢丝帕子悄然飘落在脚下的芍
药花丛中。
她向来自负容貌才华于众位小主之最,而今却被年纪最小的佟佳.舞茜拔得头筹,这怎么不叫她伤心失望。
身边的贴身侍女朱朱弯腰帮着将帕子拾了起来,附在淇薇耳畔悄声道:“小姐,上回见过的那个三阿哥又派人送信儿
过来了,说是在园子东南角老地方候着呢,如果小姐不愿意去,那我就去回个话儿。”
“啊…”淇薇接过帕子,不由得眼前浮现出那外形高大俊朗,说话又俏皮的十七八岁的少年阿哥的模样来。按着她的
脾性本来是不愿意去的,但不知怎么心念一转,竟说道:“不用去回话儿了,我这就抽空儿过去。”
三阿哥弘渊在园子东南角那方天然盘龙巨石形成的山洞里已候了多时,翘首盼着淇薇能够过来叙话。
自前日里听说了十二阿哥和八阿哥都去干清宫求了皇阿玛指婚后,他自然也不免就有些心痒难耐,跃跃欲试。眼前晃
来晃去的都是瓜尔佳.淇薇那娇俏甜美的影子,真有些个坐立不安了。
于是今日便急吼吼地想来问问淇薇心里头的意思,当然弘渊信心十足,自认是很有把握能够说服她从了自己的。
一时淇薇已是悄悄的到了,正张望着,弘渊从洞中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淇薇的心“嘭嘭”跳着,见弘渊还将她的手握着,便用力的甩了开去。弘渊笑眯眯的道:“我还真怕你不敢来了。”
淇薇白了他一眼,恼道:“卧龙袋不是还给你了么,你又要来见我做什么,听说昨儿个景仁宫才出了事,你道人人都
像你一般的胆大包天么!”
弘渊深情款款的注视着淇薇,就便是她恼人的样子也觉可爱极了,便低低地道:“我那卧龙袋你是还了,但自那天见
了面儿后,我又把我的心给落在你那儿了,你预备怎么还我?!”
淇薇红了脸只低头不语,少男少女之间天生就有一种温馨浪漫的情份,三阿哥对她有意她自然能够隐约感觉的到,只
是……
弘渊瞧她半晌都不答话,不由得急道:“明儿个我也要去求皇阿玛将你指给我,你瞧着可好?”
“我阿玛额娘送我进宫来是期望着我能被选入后宫……”淇薇的声音很低,有一丝丝的酸楚弘渊却并没有听出来。
弘渊劝道:“你道后宫嫔妃生活光鲜亮丽,衣锦食丰,其实内里头勾心斗角,盼宠争位的事儿多了,一不小心便容易
遭人暗算,就算是得蒙圣宠,又能几时呢?”
弘渊瞧着淇薇神情似乎略有所动,又道:“如果皇阿玛将你指了给我,你进府便能封正福晋。总有一日我会被封亲王
,到时候你就是王妃,合府上下,除我之外,唯你最尊,我就宠着你一个,可不比在宫里头同那些个嫔妃贵人们争风
吃醋来的强?!”
淇薇听得心中一动,迟疑片刻,低低地道:“我们也不过才见了几面儿的,你也好歹容我再想想呀。”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个准信儿呢?”弘渊也是急,“过不了几日就是秀女册封大典,那可就迟了啊!”
淇薇忍不住莞尔一笑,嗔道:“急什么,还有好几天呢,请三爷等我的信儿吧。”说罢飘然去了,空留弘渊一个人痴
痴的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头对她真是又爱又恨。
二阿哥弘杰在自己的承干宫里头实在是魂不守舍,坐立不安,一早便有养心殿的太监传来消息说是废黜太子的草诏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