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殒朝落 上——七玄
七玄  发于:2011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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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缓缓搁下笔,傅颜青低低一叹。

仍然清楚记得第一次遇见梵心蓠时的情景,那日的雨绵绸悠长,淅淅沥沥落了整日,他闻香出谷,却不想在小桥尽头

的偶然一瞥,见到了这个玉容寂寞苍火般的女子。

她一身妆颜被雨水冲净,白色展衣尽湿,素衣惊起了风尘,让傅颜青叹息。

他并不多言,只将手中那把七十二骨的紫竹伞撑到了她的面前。

“傅公子。”一声呼唤惊动了沉思的人,傅颜青敛去唇角苦笑,走到门旁将门打开。

门外站的人正是梵心蓠,素颜素衣,仿佛已成了她的标志。

自开明国灭亡一日起,她从未用过红妆。

只那乌云迭鬓,浅淡春山,眼前之人并非只有美而已,她只让傅颜青心折。

“公主有何事?”淡淡的问询,带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关切,及他一贯的温文。

梵心蓠的神情不似刚才的落寞,看在傅颜青眼里却仍属勉强,可那种坚韧每每他见了总觉心动,却也心痛。

“傅公子,适才多谢你的手帕。”梵心蓠的声音清清淡淡,看着傅颜青说道。

“哪里。”傅颜青笑了笑。

梵心蓠垂眸片刻又抬起眸,脸上表情似是想开口说什么。

傅颜青淡然的眸子只是注视着她,等待她开口。

对上他的眼,梵心蓠不由轻轻一叹,便道,“傅公子,我要离开三日,也许是五日……”

傅颜青心下了然,却不阻止,只道,“我知道了。”

“你……”梵心蓠咬唇,“你不问我去哪里?”

“公主希望我问么?”

梵心蓠似是一怔,随后垂下首。

因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心,却并不希望他担心。

“公主既然决定已下,我问了也是多余。”傅颜青忽地叹息道。

梵心蓠不语,一双眼凝眸于他一身青色儒衣长摆。

“公主只要记得,无论你离开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傅颜青轻轻对她说着。

她蓦然抬眸,见到他眼底分明的关怀跟温暖。

“……好。”沉默好久,梵心蓠回答他。

傅颜青微笑,却带着淡淡的寂寞,可当梵心蓠与他对视时,那一抹寂寞又消失不见,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贰壹

大凤王朝七十七年初,这一年似乎是气候最为异常的一年,原本凤京一年四季气候潮湿,阴雨连绵,但从未见过如此

大雪,这雪从去年年底一直落到今年,整个凤京早已被皑皑白雪覆盖,雪色倾城,无边无际,大凤宫殿在一片风雪遮

盖之下愈发显出一股熠熠尊贵之色,巍峨而又庄严。

天锁重楼虽在皇城之内,地处却非常偏僻,乘坐轿子从大殿行至重楼需用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早先几年因为重楼未

建,应皇天又初为太傅,为教导皇子方便于是便住在皇宫之内,待重楼建成之后才搬去的那里。即便是如此,一直以

来都是凤骁之去拜见太傅,应皇天从来不必对他行跪拜之礼,为师者尊,这点就算是帝王也无法更改,更何况是凤帝

亲诏。

应皇天鲜少出重楼,有一大半便是跟他不甚好的身体有关,他术力武功虽强,可毕竟曾被囚于水牢三年,要恢复如常

实是人力难回之事。凤骁之深知这一点,也知他父皇甚少宣他觐见,偏偏这日他母后又提及要让应皇天参加寿宴之事

皇太后贵为大凤国母,寿辰设宴自然要请所有官员,只应皇天十年之内从无出席任何筵席的先例,是以凤骁之并没有

将他计算在内。

“皇儿,母后知道你是关心应太傅,可这次不仅是为母后摆宴,也是你成功平叛的庆功之宴,他身为帝师如何能不在

众官员面前露面?”凰青一身华服,头戴凤冠,面色肃重,浑身散发着一种极为尊贵的气势,而她开口从不说多余的

话,一句便是一句,向来都是如此。

“母后应该知晓太傅不能露面的理由,可否容骁儿前去询问过太傅之意再做定夺?”凤骁之稍稍沉吟片刻方道。

凰青静静注视他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言道,“就依你。”

“多谢母后。”凤骁之垂首,随后又道,“母后此次宣儿臣前来是否还为了父皇之事?”

凰青一双凤目里精芒微现,稍瞬即逝,随后垂眸注视自己的手,安静地说道,“你父皇被六皇叔所害,但施法之人却

是开明国的祭司,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六皇叔为皇室正卿,已按谋反之罪论斩,开明国祭司梵昃麟已死,父皇之死真相已不能真正查明,儿臣的意思是一

切照之前商议进行,以父皇病逝发布中外,否则一旦透露跟开明国有关的布告,恐怕对朝中那些开明国人或太傅皆为

不利。”凤骁之回答道。

“你以为真相如何?”凰青抬眸注视凤骁之。

凤骁之闻言皱眉,他与凰青的眼睛对视读出了某种讯息,不由开口说道,“太傅他虽有通术之能,但并不能预晓未来

之事,母后难道仍然怀疑是太傅暗中授意?”

凰青看了他片刻,淡淡说道,“别忘了先帝病中曾召见过他一次。”

“母后是说太傅早应看出父皇的病症才是?”凤骁之低语。

“难道不是?”凰青反问他。

凤骁之心中猛地一动,怔怔看向凰青不语。

“他或许遵应天意而来,可我大凤王朝万寿无疆,怎可遵循任何天意,你说是也不是?”凰青定定注视凤骁之的双眼

凤骁之闻言心弦震荡,便道,“母后之意骁儿清楚,父皇也曾对骁儿说过大凤朝的皇权任何事物都绝不能撼动,骁儿

自当谨记。”

凰青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你初登大宝,事事还得多多请教你太傅以及凤阳王、毕相国,切不可冲动妄为,知道了

么?”

凤骁之点头回答,“骁儿知道。”

出了凤飞殿凤骁之即命人摆驾去天锁重楼,一路上他心神恍惚,适才母后那番话在耳边萦绕不去,一会儿父皇的魂魄

又出现在眼前,他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个梦来,似梦非梦,可凤骁之深知这必定跟元晔去到天锁重楼之行有关。

“顾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社稷宗庙,唯我大凤,只应皇天此人,运时而来,齐肃衷正,唯大凤兴衰之关键,而命

定一身,莫难更改,朕以之为你太傅,必以师相待,然宠绥四方,以媲成汤。”

父皇来去翩然,他单单记住了这句话。

香薷替凤骁之开了门,迎他进了重楼。

“太傅还在休息?”凤骁之一踏进安静的重楼便放低了声音轻问。

“嗯,公子他昨夜没能睡好,才睡下不久。”香薷微垂首说道。

凤骁之皱起眉,视线移至和落地式和玺彩画大罩相连的那个房间,里面阴阴沉沉,没有一点人的生息。

凤骁之站了一会儿,转身对香薷说道,“香薷,下月十九是太后寿宴,等太傅醒来你帮我跟太傅说一声,只需露面便

可,不过——”他顿了顿,“这也是皇命,记得告诉太傅。”

香薷怔了怔,一抬头对上那双深沉黑重的眸,心里惊了惊,随即点头道,“香薷知道了。”

凤骁之又转眼望向那个房间片刻,遂出了重楼。

贰贰

他随着氤氲雾气从九重阁里出来的时候,佛床上倚着的人正是杨宗月。

“怎么是你?”他语调平平,问了一句便不再有下文。

“香薷说她出去采药。”杨宗月一双眸带着微微的笑意回过头睇着他,眼底映出这个一身湿意的人。

应皇天也没应声,只随手取过搁在佛床扶手上那件宽大织锦长袍披上,却不顾一头的湿发,径自便在佛床对面的椅上

坐了下来。

“我好像有一段日子没来看你了。”杨宗月说着却自佛床上起身来到应皇天身畔,抽过他手中那块就要扔在一旁的浴

巾撩起他湿透的长发便替他轻轻擦拭起来。

应皇天微微侧首瞥他一眼,感觉穿过自己发丝的那双手干燥而执意,便随了他,又闻那袭淡紫衣袍竟似透了一股清冽

梅香,于是淡淡问道,“外头还在下着雪?”

杨宗月只“嗯”了一声,垂眸望着指尖那墨色的发,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应皇天便也不再出声,微微闭了眼,偏过头用手撑住了额。

“听说凤王硬要你出席太后寿宴,可有这回事?”良久之后,杨宗月方才出声问他。

此时发丝缠绕了他的手指,一圈又一圈,杨宗月竟然觉得自己贪玩起来,千丝万缕连绵不断,便是怎么也卷不腻,像

极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漩涡。手指不停,乌丝缱绻着不去。

“嗯。”应皇天答。

“你觉得太后她是何意?”朝中的事少有瞒得过他凤阳王的,这样的事他连想都不用想便知定是太后授意,所以凤王

才不好推脱。

应皇天没有出声,过了半响,他忽地淡淡道,“你玩够了么?”

杨宗月偏就喜欢跟他对着来,闻言只道,“雪再这么落下去,寿宴那日你可得多穿一些才是。”

“你管太多了。”应皇天不冷不淡言道。

杨宗月勾起了唇瓣,垂眸瞅着他的侧脸轮廓低低喃道,“你这么一说那我得好好嘱咐香薷一番。”

只他说了香薷香薷便到了,却在推开大门的一瞬间看见了这样安静却又特别的一幕,她不由怔了好半响才出声道,“

让香薷来替公子擦拭好了,杨大人请一边坐。”

“你家公子这么懒,真是多亏有了你。”杨宗月嘴角笑意不减,香薷走到跟前他才停下擦拭的动作,把这事让了出来

“公子从不屑理会这种琐碎之事,香薷也拿公子没有办法。”香薷笑着说。

应皇天却是谁也不理会,一双眸子闭了就没再睁开过。

杨宗月这时便也在一旁坐下,他脸上神情闲适淡然,一身紫袍显得姿态雍容华贵,笑了笑却是不语。

倒是香薷却想起了杨宗月之前的话来,于是她便出声问道,“适才杨大人说要嘱咐香薷何事?”

杨宗月又笑了笑说,“我说寿宴之日你家公子要出门,这几日雪再落下去那可就不妙了。”

香薷闻言不禁也微微蹙起了细长的眉,她自然知晓杨宗月指的是什么,应皇天的身子本就极寒,偏偏多加衣物或有暖

炉都是不甚有用的,即便是从表面上任谁也看不出丝毫的蛛丝马迹来,可他身上的疼痛总在,又岂是那么容易忍受的

。在重楼中倒还好,外界冰寒不至于侵袭进来,可雪再落下去,天气还会更冷,这种日子出门对应皇天来说却是十分

不合时宜的。

香薷怔忡望着手中怎么也擦不太干的墨发,心知湿寒之气又开始侵扰不绝。

“好了,你下去吧。”应皇天这时却轻轻摆手,低道。

“是,香薷这就去给公子煎药。”香薷垂首点头,收了浴巾便退了下去。

杨宗月此时也盯着应皇天身前仍带着湿意的发丝,眼底笑意不由收敛了起来,低低开口问道,“修复神印似乎耗尽了

你全部的术力,你真的不要紧么?”

他自然也明白这世上任何事物恐怕都不能让应皇天恢复伤乏如此深重的身体,也知多加衣物根本毫无用处,却还是问

了出来,自那日天坛分别这么多日子没见,他只觉心里担心得紧。

“不要紧。”应皇天淡淡睁开双眸,狭长漆黑的眸子里面泛起一股黯黯幽冷之意。

杨宗月轻轻叹息,望进他的眼又道,“这么些年,就连太后也不曾见过你,是吗?”凰青已贵为太后,在大凤王朝地

位之尊无与伦比,这时候要见应皇天定有其目的。

“不曾。”应皇天只回答了两个字。

杨宗月不语,他知道应皇天绝不会对他说什么,但这个人的心里必定比谁都要清楚。

半响,杨宗月懒懒起身笑言,“罢了,我只是来看看你,寿宴那日我也会在场,虽说你只需露面便可,但还是得和我

喝一杯才行,好么?”

有些事不到时机知道也无用,一切顺其自然才好。

应皇天微微点头,没有再开口。

香薷端着药来到大殿的时候,已不见了杨宗月的身影,她怔怔望着应皇天一动不动的背影良久才步上前,“公子,该

喝药了。”

应皇天本闭着眼,这时又睁开,伸手便端过了药。

药汁浓稠,闻着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杨大人何时走的?香薷怎么都没听见。”香薷抬眸看了看紧锁的大门。

“走了不久。”应皇天将药喝下之后低低开口。

“香薷觉得整个大凤王朝只有杨大人最关心公子了,公子你说是不是?”香薷取过了空碗,忍不住出声说道。

应皇天却又闭上了眼,恍若未闻。

香薷怔怔看了他片刻,正待退下之际却又听见了应皇天的声音,“杨宗月,并不简单。”

干净利落的七个字,却让香薷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她蓦回首,便看见了应皇天无动于衷的侧脸,以及脸侧发间那暗

浮诡极的图腾。

贰叁

“太后懿旨,宣应太傅入凤飞殿觐见。”

重楼外忽然响起的声音让香薷猛然回首,视线寻着袅袅烟雾中半伏的身影。

“公子……”

凤飞燕从不曾见过应皇天,奉了皇太后的懿旨前来天锁重楼,心里却不免有些忐忑。

她身后的两名侍卫见重楼大门深锁,也不闻里面有丝毫动静不由面面相觑起来,因天锁重楼向来在宫里宫外被传得极

为神秘,连着重楼里面的应太傅和那名唯一的侍女也让人觉得不似普通人类那么简单。

尤其重楼地处偏僻,不仅一路行来见不着半个人影,而且总觉有一股阴冷的空气缠绕,怎么也挥之不去。

瞪着兽面辅首半响,凤飞燕咬了咬唇。

“七公主,若这应太傅不奉诏那该如何是好?”其中一名侍卫探身低声询问,重楼的大门厚重,看来并不似普通的材

质,况且天锁重楼是凤帝亲言不准擅闯的禁地,所有人一律只能相请,就连凤帝自己也是不能例外的。

天空幽蓝到了发着亮,衬着一地的白总觉得晶亮得过分,可整座天锁重楼看上去却依旧沉重,深暗的颜色连一点反光

都不曾有,冰冷犹如一尊玄铁雕像,笔直耸入了云霄。

凤飞燕静了半响又命人扣了扣门环,宣道,“太后懿旨,宣应太傅至凤飞殿觐见——”

声音未落,大门忽地缓缓洞开,无声无息,便见里面黑幽幽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七公主请进来稍待片刻,公子正在更衣,即刻便出来复旨。”一声轻柔却极其缥缈的嗓音传入凤飞燕耳中,她定睛

看去,却是一名身着霓裳彩衣的婷婷女子站在已经开启了的门畔淡淡道。

凤飞燕命身后侍卫候在门外,自己只身走了进去。

才一入重楼,大门复又缓缓阂上,只闻门簪清脆落下的声音。

凤飞燕转身望望身后紧闭的大门,手心微微冒出了冷汗。

“请公主稍坐片刻,公子很快便出来。”女子的嗓音在她身后又突兀地响起,凤飞燕暗自定了定神,点头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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