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殒朝落 上——七玄
七玄  发于:2011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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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朝着楼上方向缓缓行去,影子在火光的闪烁下放大了好几倍映照在墙壁上,脚步无声,竟若鬼影。

隐像错约之间元晔稍稍分清了楼梯所在的位置。

拾捌

“公子。”淡淡温柔的声音在空旷中响起,正是对着应皇天侧卧的背影。

“他来了?”

“是的。”香薷垂首道。

应皇天静了一会儿,忽然低低出声,“扶我起来。”

香薷闻言心中暗自一惊,赶紧快步走到应皇天身畔伸手扶起他,垂眸之际,虽看不出应皇天脸上身上有何不妥,可触

手之时的凉意却让她指骨间蓦然刺痛,她不禁心里凉了半截。

难道那血怨侵蚀的速度竟如此之快,让他连起身都难?

血怨的侵蚀,不是冷,不是乏力,而是疼痛!

那种痛无法言喻、弥漫周身,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在受着冤魂噬咬,直渗入骨,她陪他呆在水牢三年,即便没有入水,

稍有不慎也能感受到这种切肤之痛,若无法力压制,着实让人难以承受。

“公子你——”香薷抬眸看着应皇天,他垂落下的长发已湿了个透,额际的水珠许是汗水,却也掺杂着本来便有的水

气。

她知晓此时的应皇天已跟常人无异,却又更多了一份纠缠不清的疼痛,被怨魂缠绕,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况且现在已近子时。

子时,正是魂魄异动最频繁的时候。

而公子身上的痛,恐怕也会有愈演愈烈之势。

“一会儿把烟给我。”应皇天却只对她说道。

“……是。”香薷咬唇轻答,她虽然跟凤王说那烟有提神作用,可其实更多的是镇痛,而那烟丝成分特殊,却都不是

一般人能经常服用的药物。

火光幽暗之中,元晔终于能稍稍分清一些这个大殿四周围的摆设。

他很早以前就听闻凤帝攻下烟氏人国时曾经从一座墓穴里找到过一张图纸,那上面画的正是天锁重楼的设计图,而后

他命最精巧的工匠重新细细研究每一寸布局,以便能将之建造出来,从而成为一座真正的重楼,并为之命名为天锁重

楼。

一眼见重楼即觉无比镌美华贵,里面的布置更是细致入微,此时映入眼帘的那对紫檀雕蟠龙纹宝阁,右边的黑漆描金

龙屏风和自己左侧的落地氏和玺彩绘大罩在火光的掩饰之下,皆显得倏隐倏现,神秘之感凝重无比。

“元大人请坐。”香薷伴着应皇天下楼来的时候见元晔依然站在原地,便出声道。

“多谢。”元晔看了看离他不远的那张雕花佛床跟对面那两张宽大剔红夔龙捧五蝠纹椅,也不急着坐下,只是等应皇

天下楼。

毕竟这个人是陛下的太傅,这是他该守的礼节。

对于应皇天,他并不常见到,因为就连凤王也都是亲自来天锁重楼里找他,如非必要,应皇天几乎足不出户。

元晔不知道这是不是出自凤帝的命令,只是每当他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心底总会没由来产生一种尊敬,他隐约知晓这种

尊敬跟术法有关,但又并非如此,仿佛这种感觉是天生便带有的,很微妙,也让他觉得不解。

“坐吧。”应皇天下楼之后随意说道。

“是。”元晔此时方才坐在离自己较近的椅子上。

香薷也已扶着应皇天在他对面的那张红木佛床之中半躺了下来,顺手将一旁折迭整齐的毛毯摊开轻轻替他盖上。

“好了,你去看茶吧。”应皇天低语一句道。

“是。”香薷微微一福便退了下去。

“应太傅。”元晔这时在椅子上微微欠身唤道。

“陛下应该跟你说了此行的目的,是么?”应皇天淡淡应一声之后便道。

元晔垂眸回答,“陛下吩咐微臣将陶鹰鼎带过来给应太傅,并且要微臣助应太傅一臂之力。”

应皇天低低“嗯”了一声,却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将陶鹰鼎放在几上。”

“是。”元晔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物来,轻轻放置在中间的矮几上。

所谓陶鹰鼎,乃是一个鹰型小鼎,通体灰黑色,伸颈瞪目,眼珠凸出,嘴部尖利,乍见之下有种呆板之感,可细看却

会发觉它眼里暗藏金光,仿佛带着某种诅咒之意,隐约有不祥的征兆。

香薷这时托着茶盘走了过来,茶盘上还搁着一根细长直式石楠木雕龙纹烟杆,她放下茶盘,将烟丝装好点熄了双手递

给应皇天,轻声道,“公子。”

应皇天接过轻啜了一口,烟雾便袅袅蜿蜒直上。

随后香薷把蓝釉白底茶杯轻轻放在元晔的面前,作了个手势便道,“元大人,请用茶。”

“多谢。”元晔微微一笑,端起了茶杯。

茶香扑鼻,是上好的青茶。

“好了,你把十宫紫微斗卦命盘跟式盘拿上来便退下吧。”应皇天道。

“是,公子。”

式盘?元晔心中暗自一怔。

十宫紫微斗卦命盘他知道,上古易书上对此盘有详细的记载跟解释,他师父也曾提到过这种非常复杂深奥的神秘之盘

,那十宫乃十种命宫,人命之归宿,而紫微斗数则看格局,一人的命盘所得吉格越多,其人之富贵层次就越高,成就

也越大。

可式盘却非一般人能拥有之物,因式盘控制十二式神,而这十二式神原本都属神、精、怪一类,拥有超乎异常的能力

,却不知为何被锁在了式盘之中供术力强大之人调用,但这些毕竟都是传闻,谁也不曾见过式盘的存在,也没人有能

力调用那上古式神,元晔不想今日竟能在天锁重楼得见此盘,惊讶之情自然是难以言表。

“你的术力不足以唤出被困的魂魄,故我会让天一来助你。”应皇天这时又道。

“是,应太傅。”元晔回答。

拾玖

紫檀雕花几案上摆上了两件物品,其一便是式盘,样式像是古老的占星用的仪器,由下方大型的方盘和上方可以转动

的圆盘组成,圆盘中央为最北,周围十二神将相守,方盘代表地,上面刻有二十八星宿。

而陶鹰鼎此时置于那十宫紫微斗卦命盘正中,盘分两截,中间为圆盘底座,外围一圈分别记载命宫。应皇天示意元晔

转动命盘,他自己则咬破中指,将指尖的血凝成一滴慢慢滴于式盘之上。

少时,便见式盘上一股白色烟气弥漫,烟雾逐渐浓重,隐约形成一个人的轮廓,却并不细致,随着袅袅上升的烟雾轮

廓也是虚虚浮浮的,完全不成样子。

应皇天收回手,淡淡抬眸注视烟雾,随即低低出声唤道,“出来罢,天一。”

声音一过,烟雾忽地散去,只见重楼里多了一名身穿蓝色云纹襕袍的男子,他恭谨的半跪在应皇天面前垂首道,“应

大人。”

元晔不由吃了一惊,他本也好奇没了术力的应皇天该如何唤出式神,却不想仅用几滴鲜血就能办到,而式神竟称呼他

为“大人”,其中缘故却不是他能解得了的。

“嗯。”应皇天这时简单应了一声,便吩咐道,“锁魂之术你最清楚,我最近不能施法,你来助这位大人。”

“是。”天一微微一点头,起身却先相问,“大人身体有恙,是否需要天一等人的术法相助?”

应皇天摇头,“不必。”

“可是大人体内血怨积沉太重,虽无法化解,却有法压制。”天一道。

应皇天抬眸注视天一,“无妨,鼎内为大凤朝先皇,他的魂魄你定要小心施为,切记不可让魂魄散灭。”

“谨尊大人之意。”天一一脸正色,随即便看向那命盘之上的陶鹰鼎。

见身为十二式神之一的天一对应皇天如此尊敬,元晔心头一震,瞬间也心生了敬意,并在下一刻敛起心神对应皇天说

道,“应太傅,臣要开始了。”

应皇天微一点头,凝眸注视十宫紫微斗卦命盘。

元晔说罢闭眼开始念咒,便见命盘飞快旋转起来,十宫格之内不断有绿色的荧光丝丝渗入正中陶鹰鼎,而天一则站在

元晔身后目视陶鹰鼎一动不动,只待鼎内魂魄自己苏醒。

良久,当陶鹰鼎完全被绿光包围之时,光中忽现异像,隐隐能见里面是一张凤休离闭目的脸,就在这一瞬间,天一低

唤一声,“现!”

凤休离眼眸倏睁,而天一手掌如磁石覆于陶鹰鼎之上,竟将陶鹰鼎内凤休离的魂魄一点一点吸了出来。

元晔此时已经停下了念咒,他静静看着这一幕,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要知魂魄本为虚无之物,比任何东西都要脆弱,此刻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魂如烟散。

“破!”又一声低喝,绿色之光霎时像流水一样溢了出来,整个大殿充满了温如翠玉一般的颜色,光亮稍转既逝,然

后便看见一个青幽幽的人影出现在了案几旁。

“参见陛下。”元晔一见赶紧跪地俯首,朝凤休离行跪拜之礼。

“免礼。”凤休离一脸疲倦,他负手而立,抬手微一示意便回过头来看向一旁的应皇天。

“陛下。”应皇天并没有起身,只是出声低唤。

凤休离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应皇天,却没有反应。

应皇天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对一旁的天一道,“你先回去吧。”

“是,大人。”天一微一恭身便旋身消失在半空之中,重新隐于式盘之上。

“陛下,微臣也先退下了。”元晔躬了躬身,退到了天锁重楼之外。

外面漆黑天河,繁星点点,元晔的心才稍复了平静。

六王爷谋反一事他已清楚,却万万想不到竟连先帝也是被害而亡,魂魄离体将近一个多月之久,躯体早就崩亡,却不

知当时六王爷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叫人丝毫都无法察觉。

重楼里绿光尤在,只暗下去几分,凤休离周身的青光忽浓忽淡,却是围绕着不散。他一双眸子始终盯紧了应皇天,眼

里也不知是何种情绪,只觉得这样的眼神像是头一次识得眼前之人,却又带着重重的情感,委实难以分辨。

“陛下是否想问六王爷之事?”应皇天开口,他眼底平平淡淡,嗓音多了几分黯沉。

“朕已不必问。”凤休离终于再度出声,他对视应皇天的眼,低低沉沉说道,“想必你早知凤允与朕之间的恩怨,只

是朕没想到这一次你竟把朕跟六弟都算在了内,真是叫朕好生佩服。”

“六王爷跟陛下乃一母双生,却因先凤帝知晓皇位之争排除了其中之一,可你们本为双生座,生来命运便是相连,即

便我出手阻止结果也是一样。”应皇天却道。

“是么?”凤休离语气一转,“你不是有通术之能,难道连这点都无法改变?”

“既已注定,改变也是无用,若真逆了命……”应皇天说到这里似是蹙了蹙眉,随即淡下神情敛眸道,“于陛下无益

。”

他说话间声音更是暗哑,周身水气逐渐弥漫开来。

凤休离注视他此时渐湿的发,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变。

“朕锁你三年,你一身疼痛便是朕一手造成,难道你从不会怪朕?”他忍不住出声问。

“这也是注定之事,陛下无须忧虑。”应皇天依旧淡淡开口。

凤休离忽地伸手,只他没有实体,无从触摸,此时他的手指很轻易便穿透了应皇天脸颊的肌肤,绿光在苍白的肌肤上

停留旋转,随着凤休离的动作从额滑到了下巴。

“十年了,朕对你始终还是一无所知……”凤休离低喃。

应皇天抬眸看他片刻,忽道,“陛下,你该走了,臣明日会让元大人为陛下送行。”

凤休离凝眸注视他,好一会儿他终于收回了手,他低低一叹之后神情又复一片卓然,出声问道,“朕是该走了,应皇

天,我们是否还有相见之期?”

应皇天黑 漆漆的眼如星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之后他开口,“陛下还是不见我为最好。”

凤休离没有再出声,视线在应皇天眸上流连,然后便见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透明,而他的眼睛始终凝望应皇天,便

在完全消失的那一瞬间,眼底流露出一抹不该在他脸上出现的痛楚,最终还是消散于无形,重楼里又回复一片幽幽火

光。

“公子,您该休息了。”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可佛床上人影未动,只低低吩咐,“把陶鹰鼎交还给元大人。”

“公子你……”

应皇天没有再出声,只微微闭上了眼睛。

香薷无法,只好俯身替他盖好毛毯,随后才按照他的吩咐取了陶鹰鼎出了重楼。

贰拾

天香阁,隐东篱,栖鸟绝,人踪灭。

扶风池阳,颍川阳城内有鬼谷墟,因其地理位置极为偏僻,并且有天然屏障,少有人知晓此处,茫茫因缘之下,天香

阁便隐于此地。

“公主,你回来了。”淡然如风的声音,傅颜青清澈的眸子里面总带有丝丝惆怅,特别是注视眼前这个高贵女子的时

候。

“嗯。”梵心蓠此时的神情中是说不出的落寞,脸上泪痕犹在,她却是恍若未觉。

傅颜青微微叹息了,这个坚强的女子,从来也没有在他面前落过泪,可自上一次去了皇城回来之后就一直失魂落魄,

仿佛整颗心都被掏空了一样,不留下丝毫余地。

他自然知晓她是为了谁。

为了传说中那个轻易将开明国拱手送出的男人,应皇天——十几年来,那个她一直恨到骨子里的男人。

可傅颜青知晓,因为有爱,才更恨。

“公主,天色晚了,快进屋吧。”他站在谷口看着她离去,等着她回来,从太阳初升到朝霞日落,也未曾离开过一步

“……嗯。”梵心蓠看了他一眼,双瞳空茫,仿佛失去了灵魂。

傅颜青一刹那的心痛,可他没问,他从来不会轻易去问她忧伤的事,就怕唤醒了更多的忧伤。

他一向清楚她背负的责任有多么沉重,他无意再去增加一些什么,也不忍去打扰了她。

“公主,朱璃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傅颜青递过一块方帕,只说道。

梵心蓠静静看着傅颜青半响,接过了方帕,便径自朝屋子里走去。

砚是上好端砚,墨是上古无松烟墨,字力透纸,却不张扬。

傅颜青在练字,每当他心神不定的时候总会凝神于手中紫毫,一笔一笔极为缓慢的将心中舒闷之处划透在纸上。

他知道朱璃的来意,朱璃为天香阁东方分坛坛主,天香阁自建阁起为的就是光复开明国,无论任何时候他们商讨的都

是复国大计。

傅颜青并非开明国人,他只是一个隐士,本不该牵挂世事,却因一名女子而动了一颗平常之心。

孰是?孰不是?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这个道理他岂会不明白。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玉板宣上一首蒹葭小篆行书工整端正,字体疏瘦劲练,有沉厚安详之华韵,整篇字看来笔笔不同而又自然贯串,藏锋

逆锋轻易能见,只是字里行间顿错之感明显,足见运笔时总有停滞,并非一气呵成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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