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接过杯子,舒连随意摇着杯内的液体,轻声说道。
叶隋笑而不答,默默坐在了舒连身边,向后倒向沙发上松软的靠垫之中,跟着抬起手轻轻晃了晃酒杯。
绛红色的液体在灯光的折射下闪烁出宛若宝石般的剔透光彩,醇厚近似花香的芬芳气息弥散在鼻端,还未饮下便已沉
醉。
“在中国,有关酒的诗词歌赋或是俗语数不胜数,像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浇愁愁更愁’,‘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之类,给人的感觉,仿佛酒就是跟寂寞忧愁相伴而生的事物,让人借以逃避现实,活在另一个臆造的世
界中。”
舒连静静听着,将放在鼻端的酒杯移至唇边,小小抿了一口。
一如所想的馥郁甘润,舒连闭上眼,细细感受着顶级葡萄酒所带来的美好感受。
“其实如果要我说,就算是臆想又如何?这个世界本就已经现实残酷到令人害怕,为什么就不留给人一点做梦的权利
呢?”一边喝着酒,叶隋一边悠然说道。
被他这与常人相异的论调所吸引,舒连抬头看向叶隋,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回忆也是如此,再不堪再难忍受,它都已是过去,只要不去想,不去管,它就无法影响你的现在,乃至将来。因为
,你,活在当下。”直视着那双湛蓝的眼,叶隋真诚说道。
直到此刻,舒连才算是彻底明白叶隋心血来潮找自己品红酒的真实意图。
不可说不感动,面对这样心思细腻的一个人,没有好奇,没有探究,他其实什么都不了解,却能够用最为迂回婉转的
方式,温和地抚平自己一度动荡不安的心情。
无须过多的言语,从第一次见面舒连就感受到,叶隋这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看透他人的心,但绝不会逾越半分,始
终保持着最令人安心的恰当距离,予以最温暖的安慰。
“谢谢你,Daniel,”举起杯,舒连自从拍卖会出来后,第一次放松地笑开来。
清脆的玻璃器皿轻碰声响起,叶隋眼见他心情好转,也随之扬起了和煦的笑。
内心满布的阴霾渐渐被驱散开,舒连与叶隋悠闲地品着红酒,天南海北地聊开来,仿佛前一刻的混乱失措只是烟云一
场。
酒过三巡,舒连那浅薄的酒力已然撑到极限,睡意袭来,他不自觉闭上眼,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饮下最后一口酒,叶隋放下酒杯,看着在沙发那一头蜷缩起身子沉沉睡去的人,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这个时候醉了或许对于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吧?至少,就不必继续纠缠在那些往事之中……”凑到舒连面前,叶隋伸
出手疼惜地抚了抚他的脸颊。
虽然不清楚对方究竟竭力隐瞒着怎样的过去,却仍旧不受控制地被深深吸引着。或许,正是因为他身上时不时流露出
的那一星半点仿若岌岌可危的脆弱,才令自己难以释怀,难以转开视线吧?
这种人,天生就该被温柔对待,小心呵护,不容许任何人伤他半分才是。
痴迷地看着舒连安然的睡颜,叶隋缓缓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
如果,能够让他放下心防,只依赖我一人就好了……叶隋的手指流连在刚刚吻过的舒连唇上,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
个独占意味浓郁的想法。
收回手,叶隋起身从卧室拿出一床薄毯,轻轻盖在了舒连的身上。
打开房门,叶隋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沙发上的舒连,这才低头浅笑着关上门,悄然离去。
另一边,C市内,白启翊坐在自己公寓的客厅里,双手支着下颌,正专心听着站立在一旁的朔夜报告上来的调查情况。
“根据‘风馆’传过来的消息,Kim Sheffield于两年前在自家公寓内自焚身亡,动机不明。《夜之祈望》是他生前最
后一幅作品,其余未流入市场的作品,都随着那场大火灰飞烟灭。Kim在世时由于性格孤僻乖张,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
,一人独居在纽约上东区的一处三层别墅内。他唯一的爱好似乎就是时不时去纽约的一家名为Cliff的高级会所坐一坐
,而他的邻居偶尔还会从他家的窗户里看见一个貌似少年的身影。”
“少年吗……那大概是多久之前的事?”白启翊静静发问。
“他的邻居回忆说,第一次看见大约是在他去世前四年。”朔夜迅速回话。
也就是六年前么……六年前,舒连十四岁,应该还在美国,时间上倒也算吻合……白启翊暗自思忖着,抬眼看向客厅
墙上并排悬挂着的两幅画作。
暖色的《残暮》与冷色的《夜之祈望》,一幅是风景画,一幅是人物肖像画,作者也是迥异的两人,照理说应该寻不
到任何共同之处,但若摆放在一起,却总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跪坐于地上的天使,抬头从阁楼天窗上看出去的
,就该是那样一幅如烈焰烧尽一切般的绝望景致。
“朔夜,看来我们那位看似纯净无垢的天使,有着一个相当黑暗痛苦的童年啊……”白启翊勾起一边嘴角,饶有兴味
地感叹道。
“翊少,恕朔夜冒昧,为什么您会对那位舒连先生如此在意?”朔夜垂眼恭敬地询问着。
“朔夜,你要明白,这世上有些事,就是因为猜不透看不明,才更有它的趣味,有时候,根本不必深究它的根源,只
要跟着感觉走就好。你应该清楚,我的直觉,向来准确。”模棱两可地说着,白启翊站起身来,“走吧,回‘白馆’
去,老爷子似乎有事要交代给我。”
“是。”朔夜走到白启翊身边,替他打开了房门,“另外,翊少,那批货跟训练新人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若您什么
时候有时间,可以去‘夜馆’看看。”
“这次新人们的资质如何?”走到电梯间内,白启翊问道。
“还不错,我已经留意到几个比较优秀的,并且嘱咐教官们多加‘照顾’。”
白启翊闻言点了点头:“最近‘夜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是该多培养些人了。但是你自己也要多小心,局子里有人传
出话来,近期条子们会有大动作,你要兄弟们都提高点警惕,特别注意有无内鬼出没。”
“明白。”朔夜郑重地垂首行礼。
回到位于城南的白家主宅,白启翊径直走向二楼的一间书房。
由上好紫檀木打造的明清风格家具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房间内,悠扬的古筝曲悠然回荡,身着黑色唐装的白仲清坐在一
张周边雕刻着精细花纹的茶几旁,正气定神闲地摇着手中的紫砂茶壶,少顷,他斜过壶身,将茶水注入桌面上一字排
开的小小茶杯之内。
“爷爷,我来了。”站在门口,白启翊谦恭地问候着。
泡茶的双手顿了顿,白仲清放下茶壶,从茶几旁起身,整了整衣物,这才开口说道:“进来吧。”
白启翊默不作声地走进室内,随手关上门,走到书桌边。
微微鞠了一躬,白启翊站在原地问道:“不知道爷爷让启翊回来是否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白仲清没说话,在书桌上铺开一张宣纸,白启翊立刻会意,站到砚台边,伸手往上拉了拉衣袖,专心致志地磨起墨来
。
拿起一支做工精细的狼毫,白仲清沾了些许墨汁,在纯白的宣纸上划下刚劲有力的一笔。
“‘风馆’刚刚截获的消息,叶家遭反骨。毒品链上层有人带着一批市值十亿的货出逃,目前行踪不明。而这人背叛
的动机,似乎是因为叶家在关键时刻将他踢出局做挡箭牌,并且为了销毁与之相关的所有证据与线索而将其全家灭口
。或许……他还会有更多极端的举动,你最近多留意一下。”白仲清一边写着字,一边镇定开口说道。
“爷爷是想利用这个人来牵制叶家?”白启翊略微思索了一下,点出关键。
搁下笔,白仲清看了看宣纸上的几个字,又抬头望向白启翊,眼神沉静。
“叶思危一直都惦记着我们手中掌握的那几条运输管道,近来更是与香港那边接触频繁,你这次过去应该也有看到他
们家的人吧?启翊,不要忘记我告诫过你的,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要自视过高,也不要妄自菲薄,小心谨慎才是上上
之策。”
“爷爷教训得是,启翊记住了。”微低下头,白启翊收敛起了平日里的所有锋芒,“我会让人多留意叶家的一举一动
,请爷爷放心。”
“另外,启翊,我再提醒你一句,若你不想提早参加某人的葬礼,就别把这个圈子之外的人招惹进来,更何况,还是
个跟叶家公子关系匪浅的人。”在宣纸上盖下朱砂印鉴,白仲清冷声警告道。
白启翊的神情僵硬了一瞬,又扬起了一丝诡谲的笑:“爷爷,既然我现在坐在‘白馆’主事的位子上,我想您应该知
道我的分寸,也更清楚,我白启翊天生就不是个当乖乖听话的木偶的料。”
没有说话,白仲清伸手拿起宣纸扬了扬,看着那上面力透纸背的“合纵连横”四个大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天色不早,你就留下来陪我一起吃晚餐吧。”
“是。”白启翊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微垂眼,模糊了面上的表情。
Chapter.16
从香港回来,舒连的情绪一直都比较低沉,陈晓涵自叶隋处得知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多说什么,却有意无意地减少
了他的工作量,让他得以有时间好好调适。
有了空闲,舒连更是长时间窝在“回渊”的画室内,像着了魔般画个不停。
“老板啊~你怎么又没吃饭啊?我就摆在那边的桌子上你都没看到?”小艾怨声载道地站在画室门口叫嚷着。
从画布前抬起头,舒连看着桌上的饭菜,恍然大悟般睁大了眼,随即又冲小艾抱歉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小艾,我又忘记时间了。”
“我说,你这样迟早会病倒的。别忘记你除了是个画家,还是个模特,你这样不规律的饮食,要我怎么跟陈姐交代啊
?”小艾苦着一张脸,端起餐盘里的饭菜,无力地说道,“我再去把饭菜热一下,这次,我会盯着你吃完再走!”
“谢谢你。”难堪地挠了挠头,舒连自画架前站起身,舒展了下坐得僵硬的筋骨。
看着自己那被暖红色彩充斥着的半成品,舒连不由得想起了那幅冷色四溢的先人遗作。其实他事后曾回佳士得打听过
,得知那幅画最后被一位内地收藏家以高出市场价数倍的价格拍了下来,但出于对客户的保密条例,佳士得的工作人
员并没有提供买家的详细资料。
其实知不知道详细资料对于舒连来说已不重要,因为他很清楚,能够有这样说一不二的决绝气势的人,除了白启翊,
根本不用作第二人想。
舒连至今都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招他惹他了,怎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甩不开他?
吃完小艾再次送来的晚餐,外面天色已全暗,小艾也已下班回学校宿舍。舒连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关上门,准备
离开。
刚锁好画室外的小铁门,舒连便感觉有股视线正牢牢盯视着自己,转过身,他看向马路对面,不出所料地见到了那个
习惯在嘴角扬着一抹戏谑笑意的冷峻男人。
叹了口气,他认命地走向那辆停靠在对面的黑色奔驰。
“白启翊,你今天又想玩什么游戏?”直截了当地开口,舒连不想再跟他兜圈子。
“难得,今天居然这么听话。”白启翊轻声笑着,一手搭在了舒连的肩上。
“因为早就料到你会找上门来。说吧,你想干什么?”敷衍般地说着,舒连始终将目光落在地面上,看都不看白启翊
一眼。
伸出手抬起对方的下巴,白启翊看着舒连微黯的双眼:“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与人说话,要直视对方的眼睛才是礼貌
?”
轻蔑地笑了笑,舒连尖锐地回应道:“那是因为你在我眼里不算人,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听到这熟悉的讽刺话语,白启翊这才放松地笑开来:“嗯,果然还是这种任性的感觉更适合你,当乖宝宝有什么意思
?”
“你……”又一次被他堵到无话可说,舒连不忿地轻哼了一声,将脑袋撇向一边。
“上车吧。”点到为止,白启翊往旁边挪了挪,打开车门。
“去哪?”眉头微皱,舒连不知道白启翊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上车。”没有回答舒连的问话,白启翊以命令的口吻再一次重复了刚刚的话。
双手紧握,舒连心有不甘地咬了咬嘴唇,沉默了一会,最终,仍旧顺从地弯腰坐进了车内。
白启翊随即飞快坐到舒连身边,“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朔夜,开车,去‘夜馆’。”简单地吩咐了一声,白启翊靠在车后座上,闭上了眼。
“翊少,这……”透过后视镜,朔夜看着一脸悠闲的白启翊有些犹豫。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重复第二次。”没有温度的警告,令朔夜即刻噤声,转头看向前方,发动了汽车。
眨眼间,黑色奔驰便融入了逐渐浓重起来的夜色之中。
而在“回渊”画廊旁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内,有两个满脸谨慎的年轻男人正通过手机与某人说着话。
“老大,那个男人刚刚坐进了一辆奔驰车内,车牌号是BA666,‘白馆’的车,车主是‘白馆’翊少。”
“‘白馆’的少主?呵,看来这位模特先生还真是神通广大啊,勾搭上了那位单纯无知的叶家少爷不说,居然还招惹
了‘白馆’的人,够能耐的。”暗哑的声线,粗糙得仿佛老树的树皮一般,听得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而且,就刚才我们观察到的情况来看,他与白启翊关系匪浅。”在“回渊”旁边监视的人继续补充道。
“……很好,今天就到这,你们先回来吧,注意不要打草惊蛇。”手机那端的声音停滞了一下,才冷冷地下达了撤退
命令。
“是。”
说完,那人合上手机,与自己的同伴一起,悄无声息地飞快消失在巷子内。
视线转回舒连与白启翊这边,汽车在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后,来到了C市西郊一座看似私人会所的庄园前。
黑色大门紧闭,门内外两侧分别站着一名保全人员,见到白启翊的车子,最靠近的一人立刻走上前来。
白启翊降下车窗,冲那人点了点头,对方会意,随即转身冲一旁警卫房中的人打了个手势,大门便徐徐打开来。
奔驰车静静驶入门后的宽阔大道,舒连在车内看着窗外道路两旁笔直矗立的苍翠松柏和底下葱茏的低矮灌木,感到一
头雾水。
“今天我心情好,带你来看些好东西。”注视着舒连好奇的模样,白启翊感到莫名的愉快。
“好东西?”脑袋歪了歪,舒连显然不相信白启翊这个变态真会拿出别人正常思维中的玩意给他看。
看出舒连神情中的怀疑与戒备,白启翊没再多说,而是径直看向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