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牧濑先生？我现在要继续报告吗？」

「啊……好的。」

我又想得出神了。让桥本继续报告吧。

丸菱企业的案子，似乎以无可挑剔的好条件签下契约了。那可是直接跳过试用期的长期契约呢。为什么他有办法让对

方答应这么好的条件呢？

「你……到底是用什么标准来选择这个员工的啊？」

我最想问的就是这一点。派遣员工光有能力还不行，如果个人魅力不足，是没办法取得这种好条件的。虽然只从履历

来看人有些失礼，但是这名职员的履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获取这种好条件的人才啊。

「很简单啊。我先跟客户确认过，要接待的外国人是怎样的人。听说对方的个性比较顽固，所以我觉得年轻女性大概

不适合吧，就挑了年龄比较大的人。年龄较大的员工或许比较缺乏处理公务的技巧，但是就这次的工作内容来看，并

不会造成那么大的障碍。此外，东方和西方对长相的喜好也不尽相同。」

「原来如此。」

「秘书的工作并非只是装饰公司门面，也不是只要会安排行程表就好了。能够掌握公司内部的人际关系，藉以收集有

益的情报，这些也是很有帮助的工作技巧。跟老板打好关系，提供良好的工作环境也是非常重要的。因此，还是选择

敏锐而世故的人比较好。基于这些理由，我就在公司的职员名单之中找寻人生经历比较丰富的年龄层，最后就挑出这

个女员工了。」

他对秘书的业务也有相当的了解嘛，难道他也当过秘书吗？

「原来如此。所以这次确实是两情相悦了。」

「看来似乎是这样呢。」

做出让雇主与员工双方都满意的配对，在这业界之中就叫做「两情相悦」。

这次的案子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两情相悦。桥本之所以能做出两情相悦配对的理由，我也大概可以理解了。我想，若不

是他对人性拥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如此熟练的。

「那么这份契约书就麻烦牧濑先生了。」

这家伙……

看起来并不是个爱抢锋头的人。照理来说桥本应该可以自己跟客户签订契约的，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让我来签

。一来身为社长的我亲自出马，客户也会比较重视，二来也保全了我的颜面。他竟然圆滑到这种程度，总觉得有些惹

人厌。

「客户想必是个很随兴的人吧。」

「还是让我去签约比较好呢？」

「不用了，今天下午我自己去就好了。」

其实我说的这些话更惹人厌吧。

桥本并没有恶意，虽然我也很清楚这点，却装出一副「你也没啥了不起」的样子。我的心胸也实在是太狭窄了。

「啊，对了。牧濑先生……前几天要求派遣家人的那个委托如何了呢？」

「喔喔……那个啊。」

那件突如其来的奇怪委托。

委托人是住在赡养院的老妇人。

今年就要迎接八十八大寿的吉田女士说，希望她的儿子和媳妇来为她祝寿，这就是这件委托的开端。但是，吉田女士

其实没有家人，她跟已经过世的先生不曾生下一儿半女，现在是完全的孤独老人，所以她没有可以为她祝寿的家人。

可是，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

其实不久之前，电视新闻播过一则「家人派遣」的特集，吉田女士大概是看到那个了吧。可是，她询问各大人力派遣

公司，却没有任何一间愿意接受这份委托。来找我们之前，她也去问过名仓的公司，然而，对方也只是一笑置之罢了

。这也是很合理的，这么特殊的人力派遣工作，本来就没什么公司愿意受理。就算是名仓那里，我也不认为会有可以

做这种工作的人才。说起来，与其来找人力派遣公司，不如去找演艺经纪公司还比较有希望吧，毕竟人力派遣业的员

工也不见得会有那么专业的演技。

「就算愿意接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没关系的，我们就接下来嘛，牧濑先生。我们来完成老婆婆的心愿吧。」

「桥本……」

「让委托者感到喜悦不就是我们这次主打的标语吗？既然如此，就来挑选可以让老婆婆高兴的人才吧。如果可以选出

适合的员工去为老婆婆祝寿，她一定会觉得很高兴的。」

「太理想化了……」

「拥有理想又有什么不好的？」

「咦？」

「我说啊，在我的这里……」

桥本指着自己的心脏。

「在我的这里可是有着不容妥协的理想。虽然是看不见也摸不到的东西，但却是无论用多少钱也买不到的。这就是我

的工作原则。我对谁都不会妥协，也绝不动摇。没错，就算是牧濑先生……你也一样。」

「桥本……」

「这次的委托如此有诚意地一见面就拿出酬劳，所以，我也想把热情与诚意投入这次的委托……牧濑先生，我这样错

了吗？这种想法很奇怪吗？」

「不……」

一点都不奇怪。只是，要贯彻这种理念是很辛苦的。我以前也有相同的理想，但是，在名为「经营」的枷锁之前，不

管拥有再多的理想，迟早也会被利益得失的计算给掩盖掉的。

「我认为，牧濑先生的心中也有一样的理想。」

「我？」

「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无法立刻回答。

桥本可以顺着心中的理想行事，而我却因为个人情感与社长的身分而犹豫不定。

「一定有这种员工的，适合这份工作的员工一定存在。」

「适合的员工……」

名仓留下来的只有C等级员工的档案，这其中会有合适的人吗？就像丸菱企业欣赏的那个员工一样，这份工作也有适合

的人选吗……

「绝对没问题的，因为我们有牧濑先生面试来的人才啊。」

桥本说的「没问题」，其实一点都没有具体的根据。但在此时听来却很有说服力，因此我也果断地压下了心中那个还

在犹豫的部分。

「那么……就来讨论这次的策略吧。」

「喔，是吗！」

「桥本，你先去做好洽谈的准备吧。」

「我知道了！」

我的脑筋突然灵光一现。这种情况，通常是代表即将会有好点子浮现。

「我总觉得，好像很久没看到牧濑先生的笑容了呢。」

「是吗？」

我平常都不笑的吗？

我自己也没感觉到。不，我想应该不至于这样啊。确实最近烦心的事情很多，很难得会开怀大笑……桥本是在我最不

顺遂的时候出现的，就算他很少看见我的笑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牧濑先生……啊，不，没什么事。」

「怎么啦。既然说了就好好说完嘛。」

「那我就说啰……牧濑先生的笑容最棒了。」

「桥本！」

「你看，明明就生气了嘛。」

「戏弄人也得有个分寸！」

「唉呀呀……我先去搬张椅子过来吧。」

「喔，那就麻烦你了。还有，可以顺便帮我泡杯咖啡吗？」

「没问题！」

桥本无视于我的窘困，以一副愉快的模样跑开了。或许……我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我聘来了一个很好的新职员吧。」

我此言一出就觉得有点欣慰，但是心底深处却突然涌出一种不安的感觉。

不可以随便信任他人。

只要信任就会遭到背叛。

眼前的名仓就是好例子。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的想法和目标，对他赋予比谁都多的信任，

但是他最后却背叛了我。我再也不要体验第二次了。

我就算独自一人也能把事情做好。

没问题的。桥本只是为了让工作进行的顺利而存在的棋子，对棋子是不需要赋予信任的，棋子只是让人拿来操纵的。

但是，就算我这么告诉自己也只是徒然。

「我已经列出候选名单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两人盯着桌上成堆的档案，「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地讨论着，最后终于挑出了几个候选者。

我们开始跟这些名单上的员工联络，不少人一听到这种工作内容就立刻打退堂鼓，最后，愿意接受这份工作的只剩下

三人。

「接下来，是要让老婆婆本人亲自看过挑选吧？」

「我也是这样想。」

「那，儿子的角色要怎么办呢？」

「这个啊……」

我们的公司目前连一名男性员工都没有。

也是因此我才会一开始派桥本去做派遣员工的工作……会指派给男性员工的委托，本来就多半是保全相关的工作，因

此我们在登记之前，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筛选。这些文件名仓是不会放过的，当然是一个也不留地带走了。

「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啥？」

「我们两人之中，谁去好呢？」

「等、等一下……你是说我也在考虑的人选之中吗？」

「当然啊。不是已经决定要让委托人亲自挑选了吗？」

「咦！我可是只有在学生时代演过话剧的经验耶……」

「我也是啊。」

「牧濑先生演过什么角色呢？我只演过村民甲喔。」

「我只演过梅树。」

「……真是败给你了。那么，我们就赶快出发吧。」

出发？要去哪啊？

我露出疑惑的眼神，但是桥本却摆出一副什么都已经准备齐全的模样。

「啊啊，牧濑先生的动作太慢了啦……」

「我、我说你啊，桥本……」

「老婆婆一定很期待地等着我们吧。」

桥本笑着说出的话，确实很有他的风格。

我这么说，并不是指他很在意工作。桥本这个男人，总会让人产生一种「他是为了让人高兴而工作」的感觉。当然工

作这档子事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不过……我只要看着他，就好像会想起自己在很久以前遗忘的某些东西……我有这种

感觉。

他让我回想起，工作对我而言曾经是很愉快的，也让我想起了完成第一份工作时的兴奋与紧张感。那些早该忘得一乾

二净的事情……所以我才因此嫉妒他吗？如果真是如此，我心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也能厘清了，甚至是现在发生在

我身上的种种变化也……我确实感觉到自己逐渐在改变。为什么我在这个男人面前会有这么大的感情波动呢？我明明

已经很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感了……因为我认为身为一名经营者是不能够太感情用事的。

我认为……可是，这真的是我自己的想法吗？如果不是我的想法，那又是谁的想法呢？

「……是名仓吧……」

告诉过我「投入太多个人情感就没办法做好工作」这句话的人，就是名仓。没错，我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理念才压抑情

感的。我的想法，也受了名仓的影响吗？接触到桥本这个跟名仓截然不同类型的人之后，我才发觉到自己被名仓城太

郎这个人灌输了多少观念。

文件已经准备好了。我故意慢吞吞地收拾着，这是我目前唯一做得到的对抗手段。

「要先去丸菱企业一趟。你也一起旁听吧。」

「了解。」

得去正式签订契约才行。这是我现在的工作。

去丸菱企业要搭半小时的电车。

在这半小时之间也没什么事好做了，文件内容早就检查过了。再说，就算现在发现什么错误也没办法修改了。我看看

四周，有很多神情疲惫的上班族，八成是在外面跑业务的吧。

对了，我对桥本一直抱持着某些疑惑，干脆趁现在问问看吧。

「哪，桥本。你为什么会辞去上一份工作啊？」

「你是问我来这闾公司工作的理由吗？」

「因为我好像从来没问过啊。」

「是这样吗？」

「是啊，因为……」

当时的记忆再度浮现。桥奉在强吻我之后，就提出了加入公司的要求。

「没、没事……如果你不想谈的话也无所谓。」

突然地，桥本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桥本整张脸最引入注目的地方就是眼睛了，那是奇妙的淡褐色，也有一点像是赭色。所以就算迟钝如我，也立刻发现

那双眼睛变得黯淡了。

「因为我希望自己是为了让别人高兴而工作的。」

「嗯？」

「我之前是在医疗器材制造公司工作，还记得我的履历表吧？」

「当、当然记得。」

我想起了桥本的履历表，上面写着无人不知的医疗器材大公司的名宇。

「虽然这是把医疗器材卖给医院的工作，其实只是一切诉诸会议决定的行业。」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医院如果上次是向A公司买器材，这次就向B公司买，轮流光顾各公司的意思。唔，虽然要挤进这个会议之前

是有很多麻烦事得处理啦……可是一旦加入这个圈子，就再也不会有问题，也不需要努力拉生意。如果说真有什么需

要努力的，也只是努力别让自己掉出这个圈子吧。」

「真是个难以想象的世界呢。」

「就是说啊。毕竟这是个动不动就有上千万元交易的行业。与其因为互相竞争而削弱利益，倒不如维持稳定的规炬还

比较有赚头。虽然还不至于达到不择手段推销自己公司的地步，可是也不得不学着谄媚别人……所以我一直在想，我

到底是为了谁在做这份工作的。」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现在这份工作，如果我努力就会让牧濑先生高兴，派遣员工也一样会感到高兴。唔，虽然我努力过头也是会

给牧濑先生添麻烦啦……」

真是的，这家伙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吗？

「桥本，玩笑开够了吧，我要问你的是……」

「我才不是在开玩笑呢。我啊……就是为了让牧濑先生高兴才做这份工作的。」

桥本的眼神非常认真。

别、别这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只要被他这种眼神盯住，思考能力就会急速减退，脑袋好像也麻痹似的……什么都没办法思考了。

我、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不出话，也无法转移视线，就这样一直跟桥本互相凝望了好一段时间。看在旁人的眼中，一定是一幅奇异的光景

吧。因为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动也不动，只是沉默地互相对看，这实在是太怪了。可是，我还是没办法打破这局面，反

而逐渐被桥本的目光所吸引。我回过神来是在电车到站的时候。

「危险！」

我把手按在电车门上，所以车门一开，我就失去了平衡。幸亏桥本迅速地抓住我，我才免于摔倒。

「不、不好意思……」

我平常很少注意到桥本身上有着淡淡烟草香，此时，这个味道在极近距离之下飘进我的鼻中。突然地，真的只有那么

一瞬间，我感觉桥本是故意把我给拉近的，这只是我多心吧？

「从外表还真看不出来牧濑先生这么粗心呢。」

「什么！」

「就是这样我才不能丢着你不管啊。」

「咦？」

这是什么意思？不能丢着我不管……

「就是因为不能丢着牧濑先生不管，所以才要加入这间公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