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辟玉?
他是怎么和丽春院的红牌小倌上床的?他不是最不齿这种事的吗?
想到这里,白无璧因为宿醉而头痛的头似乎更痛了。
「嗯……」
身边传来一声呻吟,辟玉似有转醒之势,白无璧心下又是一惊。
他会怎么说?会要我付钱吗?会讥讽我满口仁义道德的丐帮帮主,却对他做这种事吗?
白无璧简直无法想象有着小尘面孔的辟玉挖苦他时的景象。
在白无璧兀自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时,水……不,辟玉,却已撑着纵欲过度的身体,有些摇晃的起身穿起衣服来。
果然,无璧哥哥还是后悔了。本来在昨晚,在还未醒来时还怀着千分之一的幻想:无璧不会后悔,反而会关心他,为他负责的;但在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白无璧脸色阵白阵青地在思考着,两条剑眉皱成了个「川」字,一脸的懊悔之意时,水无尘就知道:心碎了,梦也该醒了。
他是个娼妓,也是个杀手,还曾经是个娈童,而白无璧心中有着多么正统的道德思想!可笑的是尽管如此,自己为什么还不自量力地指望着无璧哥哥也许能够重新接受他呢?
水无尘强忍着牙压下那种痛苦,用因纵欲过度而无力的手,千辛万苦地穿好衣服,系好腰带。
见辟玉兀自穿好衣服,对他不理不睬,白无璧满脸羞愧,但还是问了一句:「你不问为什么吗?」
听到这一句,水无尘身形震了一震,但马上又恢复了冷静。
「没有为什么,反正仅是你喝醉了而已。」
仅仅是喝醉而已吗?就让他为所欲为?
但水无尘心中有个声音说:你已不再是水无尘了,你是辟玉,一个杀手,一个娼妓,仅此而已。所以他不能像水无尘那样挽留白无璧,像水无尘那样和白无璧说话。
那厢,白无璧却因为酒后乱性而懊悔不已。
「对不起。」他目前也只能想出这一句话来表达他的歉意。
辟玉并未理睬白无璧这一句虚伪至极的话,便已推开门,走了出去,留白无璧一个人在屋里尴尬至极。
不知为什么,辟玉的冷淡虽是意料之中,却让白无璧极不适应,心中似乎有个地方因为他的离去而缺了一个角似的。
辟玉走出厅堂时,碰见从未早起的凌南风老神在在地正在喝茶。
「怎么样,小玉儿?」凌南风正想讨赏,却见辟玉的脸色难看至极,立刻闭了口。
辟玉瞪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哦,他做错了吗?凌南风暗自思付着。
不像啊,他们明明应该已做过了的呀?看辟玉露出来那节玉颈上的斑斑点点和红肿的嘴唇,可以想象那是一个多么激情的夜晚,那为什么小玉儿的脸色还那么臭?好像人家欠了他十万百万似的。难道是姓白的赖帐?
走在路上,辟玉的脚步有点不稳,心痛得好像不是自己的,好像快要死去,天知道当白无璧说出那一句「对不起」时他有多难受!什么「对不起」,什么抱歉,他不需要!
他需要的,仅仅是他的一个怀抱而已,一个包容他,关怀他的温暖的怀抱。
但,这是不可能的,永远。辟玉苦笑着。
也该认清事实了。
第五章
回到丽春院时,碧清风正在等着他。
又有刺杀任务了吗?辟玉想。正好,可以让他在杀戮和血腥中忘掉那个人。
即使知道不可能,但起码可以暂时忘记伤痛,这样就够了。
「干什么哭丧着一副脸?」碧清风奇怪这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徒儿和手下,怎么彻夜不归就算了,还哭丧着脸,如丧考妣。
辟玉没有回答。
「昨晚去哪了?」虽然这些私事一向不在碧清风的兴趣之列,但辟玉的诡异情况让他多了一个心眼。就算不是为了关心徒儿,也算是为了担心刺杀任务是否能顺利完成吧。杀手的情绪波动大,可是一件大大不利于暗杀时判断行动的事呀。
「醉仙酒楼。」辟玉言简意赅。
「南风那你以前也不是没去过,怎么现在回来倒换了一副脸色了?」碧清风不指望能从这个冷漠如冰的徒弟那问到什么,但形式上仍是要问。
果然,辟玉选择了沉默。
唉,师父难当,碧清风心里不禁叹道。
「这是要刺杀的人和地点,你好自为之。」碧清风将一个土黄色的信封扔到辟玉面前。转身从开着的窗户掠了出去,那轻功身形身轻如燕,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万中无一的高手。
打开信封,展开信纸,看了一眼那龙飞凤舞的名字,辟玉便已对任务了然于心。
这两天便起程吧,免得夜长梦多。早解决早清净。
白无璧刚洗漱完毕,房间便又入了一位贵客。
「白帮主,我朋友前脚刚走,你还待在这洗漱。」凌南风一进门便是一句尖酸刻薄的话语,言外之意是:白无璧,还耗在这?还要我赶你吗。
没办法,谁叫他无缘消受美人恩!他等了四年的小玉儿自己吃不到,还拱手让人;让人也就罢了,小玉儿心甘情愿,但好死不死的是这位丐帮的白大帮主如此迂腐、狡猾,吃干抹净了就想赖帐,不负责任还想当作没发生一样。
「不劳凌老板尊驾,在下还有事,马上就走,昨晚叨扰了。」
白无璧何尝受过这种风言风语?言外之意他又岂会不知?但尴尬也罢了,他的自尊却让他无法再在这里多待一刻了。
虽然部分原因是因为凌南风已赶人了,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无法再在这个即使开了窗仍弥漫着昨夜激狂淫糜气味的房间再待下去,否则他的脑海中总会不停闪现辟玉临走时那冷漠的眼神,那决绝的身影。
为什么会那么在意辟玉的一举一动,自己也说不清。刚开始时是因为他像无尘,但经过昨晚,他觉得这已不是唯一的原因了。他已经不知不觉中为辟玉所吸引。
一想到这,白无璧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太可怕了,他对一个小倌动了情,对一个男孩动了情,对辟玉动了情……
「白帮主再不去办事,恐怕会迟了。」凌南风见白无璧只顾着发愣,毫无动静,心中大为不爽。怎么,正在回味小玉儿的味道?这么优柔寡断,与其在这想还不如当初就接受他嘛,假正经!」
不用你催,我也不想再来你这个破酒楼了!一想到凌南风和辟玉的亲密关系,白无璧就气不打一处来,立马告辞回客栈去。
那个朗格纳怎么还没回来!
回到客栈,看着房内两张整整齐齐到连动都没动过的床铺,白无璧就知道朗格纳也彻夜未归了。难道他出了什么事?还是……
白无璧正担心朗格纳,一下子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那个家伙又去丽春院了?
早知道他好色,但还不知他竟敢阳奉阴违。
当下白无璧出了门就往丽春院赶;但到了丽春院门口,他却不敢往里走了。
他怕,怕看见回到丽春院的辟玉,怕看见他不看自己的冷漠眼神。
于是,丐帮帮主在丽春院门口徘徊了一个时辰。
丽春院早晨还未开张,于是也没有站在门口招揽顾客的老鸨会招呼他,否则怕是喊破了喉咙都招不到他这位客人。
结果还没等到他确定朗格纳是否在丽春院里面,他就被人拖走了。
拖走他的人正是刘长安刘长老。这刘长老只四五十岁,当年却凭着一身上好的腿上功夫而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在丐帮中更是四大长老之首,帮中的事务在尹天尊卸任,白无璧上任后,也有许多都是在他的协助下解决的,白无璧这一趟下扬州更是将帮中的事务都交给了他。这次刘长老竟然跑到扬州来找白无璧,可见丐帮中一定是发生了重大的事又解决不了,需要惊动帮主才能解决。
话说回来,白无璧正在丽春院门前徘徊,就被寻人而来的刘长老在转了一个弯后大叹「踏破铁鞋无觅处」。
虽然上面的谚语牛头不对马嘴,却也最能表达刘长老此刻的心情。要知道,他找了大半天了。
见了白无璧,刘长老立刻大踏步向前,叫了声「帮主」,人未到而声先到。
白无璧一抬头,见是刘长老,直觉丐帮有事,急拉刘长老问:「怎么了,帮里发生了什么事?」
刘长老气还未顺,说不出话来。白无璧恭敬地将他请到路边的小店中,叫了一壶茶,一些糕点,让刘长老坐下来慢慢说。
刘长老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口茶,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况终于有所改善,才娓娓道出下扬州的缘由。
原来是七天前,也就是白无璧刚离开丐帮的第二天,丐帮的八袋弟子陆安和贾护法就不知被哪位神秘人物给杀了,死时情况很诡异:一个是天灵盖碎裂,被人一掌打死的;另一个左臂有一青紫伤口,全身发黑,看来是给人用暗器毒杀的。这时青龙帮也有人离奇死亡,死状与上两人如出一辙,青龙帮帮主于是要求与丐帮合作找出凶手,并将之绳之以法。刘长老追查了三天,毫无头绪,不得已答应了青龙帮帮主的要求,想着两帮联手更易找出凶手,并将其捉获。但几天过去,仍然毫无进展。刘长老怕丐帮中再有兄弟死于非命,于是马上快马加鞭到扬州来找白无璧,商量对策。
白无璧听完刘长老的叙述,一脸凝重。没想到自己离开丐帮才短短几天,帮中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心中大为懊悔,但一时又想不出对策,于是决定和刘长老先回丐帮去看看情况。
想到还没找到朗格纳,有些担心,但又想到朗格纳也有武功,也有自保的能力,也无甚仇家,不用太过担心,便由他去了。
只是一想到辟玉又觉心中搁置不下。但帮中大事当前,也只能自己下定决心不再想他,只当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还是没有头绪吗?」白无璧坐在丐帮会客堂的主位上,脸色严肃,情绪阴沉地问道。
「禀告帮主,还是没有消息。」刘长老也是莫可奈何。
怎么会这样呢?
白无璧想起一个月前刚回到丐帮时的情景,就觉得心寒。
那时,他和刘长老一回来,就又听到帮里其它几位长老凄切而焦急的禀告,说帮里那几天又有七人死于非命,其中有三人死状和陆安一样,均被人一掌震碎天灵盖而死;其它四人死因和贾护法一样,是被暗器之毒所杀。因为一下子查不出凶手,又陆续有人莫名死亡,结果使得帮中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幸亏当时白无璧回来了,多多少少起了一些安定人心的作用。帮主回来了,也使丐帮不致因群龙无首,而难以应付突发事件。白无璧当时惭愧于自己久疏帮务,但同时也更恨那个使他不得不从扬州赶回来,不能更进一步确定水无尘是否还活着的凶手。凶手所造成帮中的伤亡更令他恼火,恨不得将凶手抽筋扒骨,碎尸万段。
但一个月过去了,追查凶手的事毫无进展,更使他郁闷万分,烦躁不已。
这日得知刘长老也是一无所获,就够他心烦的了。一想到凶手还逍遥法外,就令他咬牙切齿。本想请师父帮忙追查,但又苦于没有他的下落。自从和那个男子一起离开后,师父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想放松一下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白无璧信步走入后院。馥郁的香味迎面飘来,清风送爽,外面虽是骄阳似火,但这个小院中古木参天,落下不少树荫,倒也清凉。因为帮里的事而苦闷的心情不禁好了许多。
小院东北角凉亭中的一个身影吸引了白无璧的注意力。那个人身形高大粗犷,着一身耀眼的锦缎衣服,背对着白无璧,似乎正在和另一个人讲话。
那可不是青龙帮帮主叶胜吗?另一个人因为正对着叶胜,身形又小,所以全被叶胜挡住了,白无璧看不清他的长相。
青龙帮帮主叶胜,因和丐帮在同一座城内,地盘毗邻,所以便提出要求,要和丐帮合力,连手找出凶手;但一个月过去了,他那边也没有线索,看来他也束手无策。
今日又在后院花园中遇见他真是巧了,只是不知他在做什么,吩咐手下吗?
白无璧不动声色,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借着回廊遮掩身形。
「这几天不要太大动作……一个月前……丐帮会……我……帮内……」
看来青龙帮帮王叶胜也许是怕人偷听,说话的声音极为低沉细小,凭着白无璧这种武功极好之人的耳力,竖起耳朵也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几个字而已。
半晌,一道暗红色的影子从凉亭掠出,正是和叶胜讲话的那个人,一闪即消失在高墙之外。看来这个人轻功极好,白无璧不禁想,叶胜的手下也不弱呢。
白无璧走了出来。听到脚步声,叶胜极快的转过身来,见是白无璧,似乎吓了一跳,眼中掠过一丝惊惶,转瞬即逝。
「白帮主,怎会有雅兴来此赏花?」叶胜一下子便镇定了下来,客套地与白无璧寒暄。
「彼此彼此,叶帮主不也是吗?」白无璧回敬道。
因为丐帮和青龙帮合并之后,二人因皆是帮主,为了互通消息,便住到了同一个院子。叶胜的房间在东北角,白无璧的房间则在西北角,斜角相对。
叶胜并不确定白无璧有没有听到刚才自己和奸细说的话,一时之间又不敢问,便只能客套着模糊带过,寒暄了几句,边推说自己帮内还有事要先离开,留下白无璧一个人伫立在庭院之中。
白无璧对叶胜的态度觉得有些怪怪的,又不知哪里不对,想了一会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作罢了。
明月当空。
用完晚饭,白无璧练了一会儿功,便到小院中去休息了。
叶胜没有回来,东北角的房间还是暗的。反正这一个月叶胜在这住的时日也不多,大概三天里只有一天而已,其它时间多半是回青龙帮去住的。
这无头案处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人也不能总半死不活地老吊在半空,只做这事,所以因为其它时间两帮事务也不少,两人便也各忙各的了。
这个夜晚不凉不热,初夏的夜竟分外惬意迷人,让人的思绪格外澄澈起来。
月明星稀。在淡如薄雾的月光笼罩下,庭院里的花草都显得有些黯淡迷蒙。
一点移动着的小小光亮吸引了白无璧。是一只萤火虫,才刚初夏便飞了出来。
白无璧手掌轻轻一招,那只萤火虫便在他掌心里了。
他摊开手掌,看着一闪一闪亮着尾巴的萤火虫,思绪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时家乡还未发生旱灾,他和水无尘的童年过得极为开心,完全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他们在春天踏青、捉蝴蝶、放风筝、在山坡上打滚,夏天则躺在皎洁的月光下、大树根下的凉席上听奶奶讲鬼怪传奇故事、捉萤火虫。他还记得第一次捉到五只萤火虫,用小灯笼装着送给小尘时,小尘那高兴而崇拜的样子呢!秋天,他们一起去摘果、捡枫叶。枫叶红彤彤的,他记得他还给小尘做了几个枫叶拼成的小玩意呢。冬天,他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笑呀闹呀,整个冬天他们都不觉得冷,因为心里暖烘烘的……
沉浸在回忆中的白无璧,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一丝连自己也未察觉的幸福微笑……
这一切却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谁?」
因为听到了一丝声响,本来还坐在回廊的栏杆上兀自沉思的白无璧回过神来,站起来望向那个发出声音的地方。
屋檐上站着一个人,逆着月光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一袭黑衣把整个身体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