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安转头看向王晴。其实他对所谓出界牌的珍贵程度根本没有概念，仅仅基于一物换一物的交易规则认为应该做出交换。

接收到李佑安的示意王晴只能苦笑。她是有这种东西没错，可即便身为监察司长，出界牌也不能拿来当货币啊，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给他吧。”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淡定的声音。

王晴如蒙大赦，立刻掏出一块麻将牌大小的玉符递给英招。这下可好，龙神狻猊到场，天塌下来都砸不到她了。

“我来迟了。”狻猊歉意地望着李佑安，目光扫过不知何时爬上他肩头的木猫，心想着这木头倒是机灵，认准了小九龙神的气息，假以时日还可能成就为另一个昆仑。

木猫被他宛若实质的视线刺得缩成一团，只往李佑安身上蹭。不仅因为察觉到狻猊体内纯粹的火能是它的克星，还有其间几乎难以捕捉的一丝不悦，让它本能地感到危险。

李佑安依旧是一副阴沉的模样，看不出情绪。尽管之前狻猊陪他游遍了四重天和三重天，尽管狻猊事先与他约定过办完事再来二重天，尽管最后是他自己等不及了让嘲风送他独自下界，但是现在看到狻猊归来，他怎么都无法演绎出应该高兴的表情。

狻猊却不由得笑了起来，上前讨好地说：“作为赔礼，我做一架飞梭送你可好？”

在旁竖着耳朵的王晴翻起了白眼。龙神亲自炼制的飞梭，可以想见一定又是暴殄天物的极品。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心里还是妒嫉得要命。

李佑安抬头看向上空，那一道道或远或近穿行的光亮。他曾经听兄长们介绍过，在天界，神兽只有贵族才能用以代步，这也被看作身份的象征，而飞梭则是天界最普遍和普及的交通工具。飞梭静置时就是一块晶石，不少还被做成饰品的样式。使用时可以按照主人所想任意变换，或是踩在脚下当滑板在街道间浮空滑行，或是化作飞行车在天空穿梭游移。久而久之，飞梭除了作为代步工具，也成为天界的流行风潮。一架高性能的精品飞梭在贵族间同样会备受推崇。

李佑安没有代步工具，实在地说他也用不着。无论想去哪里，总会有一位兄长自觉地凑上来，带着他瞬间移动，不到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目的地。想来，还没有哪种交通工具比他的兄长们更为省时节能安全又方便的了。不过瞥开实用性不谈，如果作为娱乐消耗品，李佑安对这种天界的流行还是抱着相当程度的猎奇心。

望着满天的飞梭，正想象着如果自己身在其中飞行的情景，李佑安却忽然在不远处一辆下降的飞梭中，看到了敖启的身影。

第七章 天界都市群像 （下）

自册封大典后，敖启就一直处在人生低潮期。他变得更加暴躁易怒，而且十分敏感。他甚至觉得每个人都在笑话他，都在背后幸灾乐祸。

为此，他身边的人对待他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的亲人是担心，他的侍从则是害怕遭到迁怒。

其实说起来，失去王太子头衔的敖启，现在的生活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他依旧是被上干帝亲自赐姓的龙族王子，依旧是囚牛陛下和檀姜皇妃唯一的子嗣，依旧是龙王敖晏最疼爱的外孙——甚至为了保护他，敖晏不惜违规保留了只有王太子才能拥有的神圣纹章。所以他仍然享有高高在上的尊贵，安居在那座临驾七重天所有王城之上的高空城堡。

只能说，因为曾经对未来抱着太过理所当然的美好，希望越大，失望的时候才会难以承受。也许在敖启的内心深处，比起作为龙王的实权和责任，他更在意的是原本触手可及的虚荣。从小被灌输了血统高贵的骄傲和必定会成为龙王的信念，敖启无法理解为何最终的结果和他的认知完全不同。

他觉得不甘、愤怒、屈辱，还有伤心。伤心他的父皇，对他的冷血无情。

可是敖启的自尊不容许他示弱，他把每个试图接近他的人当作敌人，宁愿自舔伤口。他看不到母亲的悲伤、看不到外公的痛心，更看不懂敖纪的眼神。尤其在他心里，对敖纪已经难以像以前那么信任。因为被剥夺太子之位后，敖纪无疑成了最有可能的龙王候选人。事实上若要追根溯源，真正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本该是敖纪。

龙王敖晏除了最宠爱的幼女檀姜，原本还有两个儿子。第一次天界战争，刚刚成年的长子敖邑就死在了战乱中。封神之战，新婚未久的次子敖息去了凡界再也没回来。敖纪是敖息的遗腹子，也是敖晏仅剩的直系子孙。如果不是檀姜尚在稚龄就嫁给了上干帝，生下的儿子不仅赐姓敖，更受到破格册封，那么敖纪早就是无可争议的储君了。

假如说过去敖启对于这位实质上的表弟尚未芥蒂的话，这次的打击却把他潜意识中的危机感尽数渲染了出来。

“走开，我不想见到你！”对于整日看顾他的弟弟，敖启并未对他的行为做出正面解读，“你是来嘲笑我的吗？现在你满意了，敖纪？不，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该称你为太子殿下了。你高兴吧，所有的人都在笑话我，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上龙王宝座了！”

这样的场景每日上演，对于敖启歇斯底里的斥责怒骂，敖纪只是默默承受着，一如既往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最后，最先受不了的却是敖启自己。周围人的纵容和忍让在他看来完全是怜悯和同情，但他不需要这些，那只会刺伤他的自尊心。

所以，敖启翘家了。

凭着保留的神圣纹章，敖启很容易就摆脱了侍卫的跟随，独自驾着飞梭来到了二重天。

敖启一直很喜欢这个娱乐著称的界域，来过很多次。他熟门熟路地在小商品市场降落，随手收回了飞梭，环顾着四下热闹的场面，情绪稍稍平复了下来。

敖启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看了半天没有中意的东西，不由得又开始烦闷。却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某个令人意外的身影。

“他怎么在这里？”敖启凝神辨认，诧异地发现人群中那个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的人，竟然是李佑安。再仔细察看，那人的周围并没有任何龙神或者其他保护者的跟随。

注意到那人头上的额贴，敖启心头一动，一丝不怀好意渐渐漫上了他的嘴角。倘若他没有记错的话，那副额饰掩盖的不是神印，而是当初他刻下的奴印。事后他曾想过，他第一次见到的李佑安还是精神体，因此奴隶印记应该刻在了其灵魂上，恐怕没那么容易消除。而在册封典礼的所见印证了他的猜测——在李佑安身上，作为龙神原本显示神印的地方，却由一副额饰遮掩，十分有违常理。

这是一个好机会，敖启想，二重天没人识得龙神的样子，那次典礼直播也仅限于七重天。

不过，敖启并没有迫不及待。他不莽撞，至少他要先确认李佑安是否真的像自己一样是独自偷溜出来的。

敖启悄悄跟上李佑安，默默观察了许久。直到眼看着他似乎尽了兴准备离开，敖启才放心地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嘴里装摸做样大声地喊着：“总算让我抓住了！”

李佑安显然被吓了一跳，看到他时，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恐惧，但立刻镇定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是你。你做什么？放开我！”

敖启心中冷笑，所谓狐假虎威，还真有几分龙神的样子了。神族从来力量至上，即便敖启没能继承龙神之力，但他的天赋也不愧于高贵的血统。正是如此，敖启认为李佑安妄负虚名，不愿承认如此弱小的椒图是第九位龙神。现在李佑安落了单，正是送上门来的好时机。

“做什么，当然是抓你回去。”敖启看到四周的人注意起他们的争执，慢慢围了上来，便故意嚷嚷道：“这人是我从外界带来的人类，是我的家奴，数日前看管不严逃了出来，现在我正要逮他回去！”

瞧着李佑安微弱的力量气息，再看看敖启刻意流露的贵族气派，围观者恍然，原本几个有意干预的也作了罢。且不说神族素来不喜人类，单是二重天聚集的多是灵族修炼来的后天神族，自古与人类是世仇，自然谁都不会为一个人类奴隶出头。

“我不是！”李佑安有些颤抖的音调泄露了他的惊慌。“我是第九位龙神椒图！”

四周一片愕然，敖启却蓦地爆发出一阵大笑。“龙神？别开玩笑了！各位看看，一个弱小的人类竟然称自己是龙神！”

围观群里起了哄笑，显然都当其是笑话。

也有一两个人略有疑虑：“可是前阵子确实新封了第九位龙神。”

“各位可不要被这个人类唬住了，他头上还有我家族的奴隶印记呢！”敖启说，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李佑安不过是人类奴隶。他很好奇，父皇和皇叔们会如何向天界臣民们解释强悍的龙神族竟然出了如此卑微的龙神。假如事后他因此受到责罚，那等于证明了这个事实。敖启毫不畏惧，他连储君之位都没有了还怕什么？他的父皇再无情，也不至于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李佑安的脸顷刻间变得煞白。

敖启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得意。

也许，假如，这位尊贵的龙族王子了解过李佑安身为人类的过去，见识过他的“九皇叔”几乎成为本能的伪装，那么他一定会在这个时候改变主意。

可惜，李佑安还在人间时，敖启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此刻他伸出了手，狠狠地向李佑安的额头抓去。

额贴被揪了下来。这一次，却是敖启煞白了脸。

李佑安的身旁刮起了一股奇特的气流，一把黑白双色造型古怪的利刃凭空出现，在他的周身倏地架起一道火墙。但让敖启浑身僵硬的，是他本该刻着奴隶印记的额头正浮现着银色的日月图腾。

“怎么……可能？”敖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他的脸。

李佑安在火中漠然一笑：“吾乃上古龙神第九位，吾名，椒图。”

那火焰和图腾中传递出的庞大气息震慑了全场。本源中对于太古神族的臣服，让围观者们不由自主地膜拜致意。

现在，轮到李佑安欣赏敖启的表情。其实他的奴隶印记早在典礼之前就消除了，只是因为他的力量还未恢复，无法显示龙神独有的代表属性的神印，所以册封时才以额饰遮盖。后来他的八位兄长联合起来用八种力量混合，为他覆上了一个临时的神印，在他的力量显性之前充作他的身份象征。当然，这些李佑安不打算告诉敖启，更不会告诉他，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

“敖启，你对我的无礼本当重惩，但念在你算是我子侄的份上，从轻发落。现在开始，免去你龙族王子的身份，做我的侍从。如果你悔过自新，三个月后还可以作回你的龙族王子。”李佑安说着，顿了顿又道：“饕餮，你负责把他带回去。”

王晴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只木猫，毕恭毕敬地应道：“属下遵令。”

龙神狻猊跟着现了身，随手挥去一道火光。

敖启惨叫着捂住额头跪倒在地，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迅速溢出——他知道，他的神圣纹章被毁去了。

狻猊淡然地看了眼四周跪了一地的人，微笑着对李佑安说：“小九，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意思了，我带你去其它地方。”

李佑安微不可察地颔首，任由狻猊轻轻抱住，瞬间消失了踪迹。

他并没有看到，敖启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那充满怨毒的眼神。

人间，大陆东部，N市。

“说起来，我很喜欢这座城市。”金辰风站在窗前，从大楼二十一层的位置远眺城市的景观，并以此作为开场白：“足够古老，有着深具内涵的风骨。”

“我也喜欢。”他的客人却只是平淡地回应。

金辰风不以为忤地笑了笑，递给他一杯白兰地，直截了当地问：“那么，高先生，可以告诉我您的看法么？您看，为了坚定我们的联盟，这一次我可是把所有老底都掏给您了。”

客人明白他的所指，垂下眼，回想起之前在深达数百米的地下基地，种种奇异又残忍的所见。半晌，他依旧波澜不惊地回答：“我想，我还能够理解。”

“这也是我所好奇的，高先生，您是第一个参观过那些场面还能如此冷静的人。”金辰风又笑了笑，“或者说，冷血。”

“或许。”客人依旧淡漠如常。

“请原谅我的无礼。”金辰风诚恳地微笑着说。“能说得具体一些么？关于您的看法。”

“我只是觉得这些超越常规的力量，必定有其存在的意义。”

有一瞬间，金辰风觉得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过。但随即，他就把这种疑惑抛掷了脑后。“您说得很对，所以我们有更多的机会去改变一切。我很高兴，您会是我们最坚定的同盟。”

客人微微一笑。

“不过，高先生，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不，至少现在，我还不想借用你们的力量获得长生。”客人淡然地说，语气却很坚决。他不需要延长生命，他已经得到了注定孤寂的长生。在他的体内，隐藏着传承于上古的力量。只不过因为他自身能对力量绝对吸收的特殊体质，连眼前这位都未曾发觉任何端倪。

“既然如此，我们随时恭候您改变主意的那天。”金辰风欠了欠身。

客人点头回礼，掩去自己意义复杂的表情。

第八章 云端 （上）

天地四界之间，排列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结界。所谓结界，说穿了就是一些纯厚的能量按照某种方式的组合。而穿越结界则是根据特定条件使自己本身的能量与之同调。所以结界的制作等级和穿越者对能量的控制力，都会影响到出入过程——至少现在，英招就觉得自己的内脏仿佛被搅烂了般恶心。

用若木换得出界牌后，英招立刻赶往妖魔界东部领域，来到了据说是好友当康最后出现过的边界森林。这里因为临近结界边缘，常年充斥着能量乱流，被列为高危区域。所以英招更为疑惑，当康又懒又胆小，怎么会往这么危险的地方跑？

然而当英招进得森林深处，却为入目的情形所震惊。在两棵古老的参天大树间，那本该封闭的红色结界之上，硬生生地破开了一个大洞。更让他吃惊的是，从洞口漆黑的能量深渊中，正透着一股强大而亲切的气息，震动了英招的血脉。

英招不由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股气息，就算是不认得来源，其强悍的能量波动也足以让所有遇上的灵族如见宝藏般疯狂。何况于他，却是再熟悉不过——那是他的先祖，蚩尤。

传说蚩尤涿鹿战败，被轩辕黄帝杀死后分尸，埋于世界各处。后各族陆续有人寻找，皆不得而终。

英招已然明白当康受到了怎样的诱惑。对此，他更加不安起来——结界的漏洞是如何造成的？为何没有边境守卫发现？还有蚩尤的气息又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没有心思考虑更多，对好友的担忧让他义无反顾地向前。

于是，英招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漆黑的漏洞。当他穿过妖魔界的结界，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人间的东海。

他的落脚点在一座小岛上。普一落地时，几乎立刻他的视线就被一样东西吸引了去。

那是一颗透明的珠子，在一堆色彩艳丽的珠子间，显得很特别。英招记得，就因为它不同一般的色泽，孩子气的当康总爱把这颗本命内丹吐出来炫耀。

英招仰天长啸，眼泪流了下来——当康死了，他终究是来晚了一步。随即满腔的悲愤化作了滔天仇恨，直冲站在前方的少年而来。

电石火花间，英招已经做出来判断。难以计数的灵族尸首、浑身染血的仙族少年，还有脸上未歇的杀气是最直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