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九子 第五卷 九重天上——饮风沈醉【有前部连接】
饮风沈醉【有前部连接】  发于:2011年08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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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干净利落地挡住了英招的攻击,却依然被冲撞得后退了几步。面对着猛烈的仇恨之火,即使当年威震天下的火尖枪和混天绫,也显得疲软起来。

英招的攻势招招凌厉,周身回荡着能量狂流。他甚至放弃了防守,完全无视对方的反击一味猛攻,心中只想着杀了少年为好友报仇。

一口鲜血喷出,新伤落上未愈的旧伤,一并迸发。少年拄着火尖枪喘息,渐渐不支,难以招架。

英招一鼓作气,眼看他的大掌就要击在了少年头上,却离天灵盖寸许间,忽然生生停住了。

英招十分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低头看了一眼穿过自己胸膛的三尖两刃刀,瞬间轰然倒下。他的身后,江玉溪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抽出沾上了血的兵刃。

“一个神族,真不错。”他踢了踢昏迷过去的英招,说道:“本来只说要活抓高阶灵族,没想到连神族都引来了。蚩尤骨还真是个令人眼红的东西,我们的玉帝陛下一定很高兴。”

少年艰难地站直身,慢慢抹去嘴角的血迹。

“这个家伙的实力该属于中上等,但对于最强的天神将,也就像踩烂一个南瓜那么简单。”江玉溪抬头,静静地直视着少年,“事实上,我之前就一直想问你,哪吒,你的力量……是不是衰退了?”

少年冷冷地回视他,紧握着火尖枪的手指用力得关节泛白。

“我明白了。”江玉溪微笑,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无论是谁。”

敖启打了个喷嚏,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最近总是很困,常常站着打瞌睡——显然,这不是一个合格侍从的作为。因为他睡不好。没有松软的云丝床,没有喜欢的薰香,更没有服侍他的龙族女官——他始终不能适应这样的生活,于是每天失眠。后来他取下了自己最锋利的那颗牙齿,不断地打磨它来打发时间。同时这也是为了获取一种安全感,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在这座冷漠的宫殿里,他本能地需要一些东西让自己安心。

从敖启被带到李佑安居住的太明宫——那是自册封典礼后命名的——至今已经快一个月了。他们封印了他的力量,把他安置在正殿。他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在门口站上一天。这里的人并没有虐待他体罚他,只是从来不正视他。他们除非必要否则绝不与他说话,更是没有正眼瞧过他。无形的冷漠和轻蔑却让敖启从骨子里感到屈辱,曾经高高在上显赫一时的龙族王太子,何曾受到如此对待?

然后,渐渐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官员侍从,看着天天报到的八位龙神,看着被众星拱月的李佑安,除了与日俱增的嫉恨,还有种难言的寂寥。

这不是他的世界,他甚至觉得在慢慢丧失存在感。那种难明的空虚让他恐慌不已。

敖启想回家,想回到七重天的高空城。他从未如此想念他的母妃、他的外公,甚至想念像尾巴一样总是跟在身后的敖纪——那些在他回忆中的音容笑貌让人伤感。每当他假设永远也回不去了,就会发现自己是那么深切地爱着他们。

因为只有他们不会伤害他,他们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至于父皇……敖启在心里颤抖,他明白,他最想要的东西是永远得不到的。

敖启稍稍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看到有人过来,立刻站好。

“小九,对不起。”狻猊也忘了这是第几次道歉,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苦笑。看着李佑安绷紧的脸,他下意识地求助另一边的囚牛。

“小九,是这样的,狻猊最近一直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来不及体验难得从狻猊那儿感受到的身为大哥的满足感,囚牛把李佑安拉到一边解释,语气却如同在哄小孩。

敖启看了一眼他最为崇敬的父皇此时笨拙而可笑的模样,垂下眼睑。他的袖摆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遮盖住了右手心里紧紧拽着的一把未完成的,龙牙匕刃。

第八章 云端 (中)

冰凉的触感浇灭了瞬间涌上心头的疯狂嫉恨,匕刃带给他的安心让敖启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努力告诫自己,要忍耐,只有忍耐才能换取自由。

好不容易等到龙神们的交谈声消失在殿内,敖启长长地吐了口气。手心里传来阵阵钝痛,他低下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握着匕刃的掌心已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母妃看见会心疼的。”他喃喃地低语,突然觉得浑身寒冷。

即使对敖启来说,在太明宫守门可谓度日如年,但事实上时间毕竟在不急不徐地流逝。三月之期快满的时候,龙族前任王太子至少在表面上已经是个让人完全挑不出毛病的合格侍从了。

环境会改变人。对于这个说法,李佑安并非完全认可。他以为每个人能够改变的程度不一定相同。有的时候,挣扎与顺从在不能反抗的情况下其实没有什么分别。正如他曾经所遭受的,无论他何种反应,在当时的敖启眼中,都是一种乐趣——同时无论敖启如何折磨他,他都从未放弃逃跑的念头。以己度人,李佑安根本不相信三个月可以消去敖启灵魂中不可一世的骄傲。

会如此注意敖启,倒不是因为报复的执念。这个惩罚游戏在主导者李佑安看来,除了开头几天兴趣盎然,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已经把这位血统高贵的守门人给忘记了。因为想要为他增添生活乐趣的,在八位龙神之后尚有一大串谄媚者排队等候。敖启不过是他的三分钟热度。他很容易对所有的新鲜事物产生兴趣,却更容易对它们生出厌倦——尤其是狻猊不在的时候。

许多人觉得龙神们都很神秘。作为新晋的龙神,李佑安对他的兄长有着类似的看法。他们爱护他犹如对待脆弱的婴儿,一心为他塑造一个单纯的世界,却也因此让他觉得无法真正融入到他们之间。龙神们最近总是忙忙碌碌的模样,并且日趋变本加厉,连嘲风都仿佛被囚牛一夜之间感化了似的,更遑论狻猊三天两头不见人影。

李佑安很少过问兄长们在做什么,他不觉得自己对他们的行事有任何干涉的权力。他知道他们有意隐瞒,而偶尔表达不满其实已是他所能表现的任性的极限。可是,当龙神们近来减少了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他也因此感到失落起来。特别是每当狻猊缺席,他会急需以某些事物来转移自己不可名状的彷徨——本能在杜绝他对此深入思考。

所以,敖启再度进入到他的视野中。

说起来,在敌对关系之前,李佑安与这人首先存在着血缘关系。就算敖启不是龙神,他到底是囚牛的儿子。李佑安在私底下还是顾忌着这一点,因为他没有把握兄弟之情能够完全压倒父子之情,囚牛再不喜欢敖启,也不至于因此舍弃他的性命。有时候李佑安会有意无意地把敖启作为试探底线的手段,用以判断他们的宠爱究竟能到何种程度。

在这个游戏里,敖启和他将同时扮演受害者。

于是李佑安派人对敖启说:“你不用守门了,去跟那些艺师学习舞蹈。在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只要你顺从地为椒图殿下表演,你就可以回去龙族了。”

敖启闻言,立刻把这个命令看作是李佑安恶意的报复。他相信这是对方的羞辱,可是他接受了。因为敖启迫切地想回到龙族,这个诱惑让他无法反抗。

他如李佑安所希望的那样,顺从地跟着皇城的艺师学习如何用最柔软的舞姿取悦尊贵的上位者。他按照要求摆出一个又一个阿谀得近乎淫靡的姿势,举手投足充满了讨好与卑微的引诱。他任由那些艺师借以教导的名义,在他的全身留下来了带着欲望与不怀好意的手印。他听话得像一头沉默的羔羊,对经受到的一切木然以对。

只是,他的掌心不知何时,被刻上了一条条数不清的刀痕。

到了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敖启依约为李佑安表演舞技。太明宫的某座偏殿内,在四面不断变化着光影景象的背景印衬下,敖启穿上近乎全裸的舞衣,扭动腰肢——那是妖魔界以采补之术为生的低等灵族,在勾引猎物时才会跳的魅惑之舞。

一曲终了。主座上的李佑安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抬手,击掌。

四周的光影应声散去,原本只有主人和舞者的大殿,忽然站满了观众。在这些天界的显贵之间,皇妃檀姜紧紧地捂着嘴,泪流满面。她的身旁呆立着龙王敖晏,面色苍白,神情恍惚。

李佑安注意到,敖启原本木雕般的表情,渐渐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就好像是一堵坚固的城墙,慢慢龟裂了开来——

敖启的忍耐终究到了极限。在看见亲人的一刹那,他心中的某根弦绷断了,大脑一片空白。愤怒、屈辱、悲伤、憎恨、嫉妒……积蓄已久的负面情绪就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仅余下最后一个念头控制着他的行动:杀了王座上的这个人,他便再也不会痛苦了。敖启本能地唤出了他原本用以自我克制的龙牙匕刃——

当李佑安看到敖启的手上现出的白色利器时,他知道龟裂的墙在瞬间崩溃了。事实上,这不过是很短的片刻,短到四周的人根本还来不及反应,状若疯狂的敖启就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李佑安没有动,甚至没有发动阴阳离钩自卫的打算,却冷静地等待着事情的接续发展。他举行这场宴会,请了很多显赫的客人,让敖启在被蒙蔽的情况下做不入流的表演,真正的目的并非为了报复当初的寿宴之耻。他只是为了一个答案——在他需要的时候,谁会来到他的身边?那些口口声声爱他却不见踪影的兄长会像故事里的情节那样,在危急关头赶到么?

还有……狻猊……他会出现么?为什么,当死亡如此逼近的时候,他居然会觉得想念他?

李佑安闭上眼。既然是个赌命的游戏,无论何种结果,他都已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凌厉的杀气在将要触上他的胸口时骤然停止,与此同时,李佑安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嘶吼。他重新张开眼睛,看到一只丑陋的木猫正漂浮在他的身前,两只爪子以空手夺白刃的姿势,紧紧夹住了敖启的匕刃。

直到这时,殿内诸人才如梦初醒,一些宾客连忙上前制服了敖启,另一些人则高声唤着侍卫。下一秒,这里的动静就引来了龙神狴犴。

狴犴的到来迅速有效地制止了现场的混乱。但在他问清原委之后,在场诸人立刻清晰地感受到了四周突然之间弥漫开的生生寒气。

“按天界历法,意图加害龙神者,当惩以永生之罚。”狴犴盯着阶下就绑的敖启,冷冷地道。

檀姜惊叫一声,仓惶地扑倒在他的脚边,哀求说:“狴犴殿下,请您开恩!启儿毕竟是囚牛陛下唯一的子嗣,请看在陛下的份上,饶过他吧!不然,我愿以身代他受过!”

狴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然回答:“吾只是就事论法,情面上的决定,该交由陛下定夺。”

“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此时,殿门外响起了囚牛的声音。

众人慌忙行礼,龙王敖晏瞅见他平淡无波的表情,心中一片透凉。

被押跪于地的敖启努力抬起头,看着囚牛走近,大声道:“既然如此,那侮辱我的人难道就不该受罚?你们一个铁面无私,一个王子同罪,可是谁来给我一个公平?”

囚牛无视于敖启的质问,当众宣布:“龙族敖启,意图加害龙神椒图,按律惩以永生之罚。”

檀姜顿时无力地瘫坐地上,她怔怔地凝视着囚牛七情不动的脸,轻声问:

“他是您的儿子,您怎么能够……这么残忍?

“您知道吗?我的陛下,我曾经深深地爱着您。但是您一点儿也不爱我,即使您对我笑得很温柔,您的眼睛里也没有存在过任何一丝的感情。可是大家都说,您是最温和的君王。只有我看见了,您的无情。

“所以我放弃了,我不再憧憬您的垂怜。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启儿,他是我全部的希望……而现在,您再一次地,毁掉了我的所爱。请您告诉我,陛下,难道您……没有心吗?”

囚牛没有回答。他迎视着檀姜的目光,漠然地道:“敖氏檀姜,有教养无方之过,革去皇妃之衔,放还本家,闭门自省。”

敖启瞪大眼睛望着囚牛,仿佛有无数的话语,却全部梗在了喉头。他费劲地颤抖着双唇,好半晌才无声地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囚牛看懂了他的唇型。他冷酷地注视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平淡地说:“去问你的外公吧。”

敖启扭头看向敖晏,入目的,却是一张无比绝望的脸庞。

第八章 云端 (下)

囚牛没空再理会敖启,他更关心自方才起就安静得仿若不存在似的李佑安。“小九,你没事吧?”他凑上前有些后怕地问。

“我很好。”李佑安垂下眼睑,轻轻抚摸着刚刚英勇救主立下大功的木猫,似乎不经意地说:“你知道狻猊……到哪儿去了么?”

囚牛微微一愣,不由得有些吃味。“这个么……呃,他在九重天。”

李佑安抬头,直直地看着他。

囚牛忽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求助的目光连忙投向身旁的六弟。却不料平常最可靠的狴犴已经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三步,迅速置身事外。囚牛无奈,只能努力斟酌能够透露的字眼,安抚李佑安道:“事实上,呃,我之前说过我们一直在进行一件很重要的事,当然和你有关。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那个,你一个人也去不了九重天……呃,我是说,下次合适的时候,我们会带你去……”

囚牛身后的狴犴微微挑动眉头,再次退开三步——他觉得长兄现在语无伦次的模样实在有点丢脸。

“下次……”李佑安收回视线,站起身。

“小九,你去哪儿?”

“我困了,回去睡觉。”李佑安说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偏殿。

他慢慢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不断有宫人侍从恭顺地朝他见礼。他和那些龙神们如出一辙的冷漠教他们敬畏异常。

李佑安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宫殿外的一条亭廊,向外延伸开去,衔接着远处的一方玉台,淹没在如海般的繁花中。

李佑安在廊桥的石阶上坐下,静静地眺望着如梦如幻的花海胜景。四下无人,一片安谧间能听到微风轻吟,吹拂在层层片片的花瓣上,挲挲作响。

他却觉得有些冷了,心头空空荡荡地似乎透着凉气。他下意识地紧紧抱住膝头,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自己。

脚踝处传来一丝麻痒。那只木猫不知何时跟了过来,蹭着他的脚跟,讨好地摇起尾巴。李佑安低头注视着它,在它带着圈圈年轮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满脸的恐慌与无助。

他撇开眼,冰冷的手指缓缓抚过木猫光滑的身体。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才敢表露内心的真实。那是他不愿让任何人知道的心思——他不能说,每一次狻猊离开他身边,他都会感到巨大的不安与惊慌,就好像失去了某种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

李佑安无法解读这种来自潜意识里的暗示,并且非常讨厌自己因此表现出的软弱。即使现在他依旧不止一次地会想,这不是他的世界,所拥有的一切终有消失的时刻。

风有些强烈起来,呼呼地吹动着他的衣摆。李佑安恍若未觉地看着花海,任由体温被带入风中,身体渐渐冰冷。

携着花香的风包围了他,他整个人就像是融入了花海的梦幻一般,一并地迷蒙起来。他坐在那里,如同一幅能让人从心底安静得发凉的画,只是美丽得没有了真实感。

无人看到,连李佑安自己也未曾察觉——此时那只乖巧地伏在脚边陪伴他的木猫,原本布满木纹的身体在不知不觉间,长出了柔软茂密的黑色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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