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着有朝一日或许可以‘同归’……傻到极点，蠢到极点了！！”

“……”白长庚站起身，沉默中走到辰跟前，沉默后伸出了手，“起来吧。”

看了看对方，辰挥开那只手，说了句“怜悯就免了”，而后自己站起来。

看着辰应该是没什么事，白长庚抬手摸了摸颈侧那基本复原了的伤口，又动了些灵力消掉衣襟上的血痕，他轻声叹息

。

“天快黑了，我得去筒子河看看。你……”迟疑着发问，想着自己也许得不到回应，他没想到辰终究还是在半天低头

不语后点了点头。

“……我也去吧。”

“嗯。”没有问什么是否真愿意去或是还有没有事儿之类的话，他很清楚，终于从疑惑到愤怒，并最终迁怒于自己这

个种族的辰，现在已经把积压的情绪发泄出来了，而至于安抚或是探查的话，对于自尊高于一切的猫来说，是不能轻

易问出口的。

“那，去筒子河，是分开查，还是一起？”辰抹了把脸，声音有点儿无力。

“分开吧，一人从西侧开始，一人从东侧开始，然后在金水桥会合。”

“……嗯，好。”点了点头，略微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辰没再多说关于荧惑的一个字，一声叹息之后，他拽

了拽衣襟，跟着先他一步的白长庚朝那片曾有着冲天帝王气的禁宫赶了过去。

第三十章

就在紫禁城周围，有一圈人工开凿的河道，笔直，四方，环绕着朱红的宫墙。

老百姓习惯的叫它筒子河。

这条河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就是一个巡回的圈，从入水口流到出水口而已，水流缓慢。那种静谧的感觉和森严的宫

墙格外相配。

在这样的所谓“水域”里，会藏匿着什么迷途鬼？

“若是有，还真是不开眼的鬼啊……”辰叉腰看着面前已经结冰的水面，叹了口气。

“那，你从这边开始找，我去东边？”白长庚提着建议。

“嗯。”辰点头，“金水桥会合。”

说了声“好”，白长庚开始和荧惑从相反的方向沿着筒子河慢步。他走得并不快，每一步都很小心，边走边仔细体察

着空气中的灵动。从这一带感觉到异样的灵动并不是什么难事，紫禁城里紫禁城外，数百年来多少冤魂野鬼在此聚集

，弱小的被强大的所吞噬，强大的又被地仙或是灵兽所吞噬，这和阳间食物链格外相似的链条持续了太久，已经是自

然而然的事。

不过，这次，不知是第多少次徘徊在宫墙下的白长庚，却发觉到与以往不同的一丝气息。

就在他走到筒子河东段正中央的位置时，一种很是飘渺的木香钻进了鼻子。

白长庚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这木香他之前并未闻到过，但他知道，这带着若隐若现妖气的香味绝不是一般的小鬼小怪能具备的。警惕的向四周看

了看，他极力探寻着这味道的来源，而后，就像是故意在引诱他一般，那气味竟然逐渐浓郁起来。

原本还在警觉的想着这也许是妖魔的毒气，念了几句避毒的神咒，却发现没有什么反应，又从掌心轻轻变出一捧极为

细小的白色沙粒，一扬手洒在空中，那轻于空气的粒子就在飘散开来之后，都逐渐聚拢，并向着同一个方向，顺着那

香味飘去了。

白长庚站在原处，仔细盯着那沙粒的飘散轨迹，只见半空中的沙子好像细微的雪或是柳絮一般时而密集时而松散，忽

高忽低，或快或慢，然后最终都集中到一个中心位置上去了。

口中轻轻念着咒词，心里默默做好了那灵体展现出本来面貌的思想准备，白长庚终于在所有沙粒都聚集到筒子河心正

中的某个位置时一翻手掌，收回了那已经凝结成一颗苍白坚硬的犬牙的碎沙。

攥了拳头，把那犬牙消失于无形，他对着那个已经确定了的位置低声说了句“不必再躲藏了，出来吧。”

回应他的，是片刻后回荡在冰面上的一阵低沉而且鬼魅的笑声。

跟着，一个十分模糊但是浓于周围夜色的黑影就开始显现，黑影越来越浓，越来越大，却始终不见清晰的影像，只能

分辨出两只尖尖的耳朵和一条摇摆的尾巴。然后，到了最后，等到那黑影已经变得几乎高过了朱红的宫墙，就在那应

该是头部的位置，骤然睁开了一双金色的眼。

那双眼并不狰狞，唯有绝对的邪气透出来，目光和影子的飘渺有着截然不同的集中力，白长庚被俯视着，被注视着，

虽没有觉得恐惧，却完全茫然于这黑影的实质。

凭借他的力量，看不出这究竟为何物。

迷途鬼？不，不是，恶鬼没有这样的魅惑，恶鬼应该带着更多的血腥气而不是木香。

那么，灵兽？不，也不对，灵兽怎么可能只是一团影子而毫无具象？

就在反复猜测自己面对的这团几乎遮挡住了星月光辉的影子究竟是什么时，那影子终于用缓慢而且缭绕不绝的声音开

口了。

“忠义白衣神……你很聪明，竟然用犬牙粉来试探我的方位……那颗牙是你生前的遗留么？……那死在龚家废墟上的

白犬……短短几百年后竟成了镇守一方的食鬼兽……造化真是作弄人啊……”

白长庚目瞪口呆，他竟然完全找不到质问或是还嘴的余地。

“……白衣神，我并非你要找的迷途鬼……我虽没有具象，却绝不是妖魔或鬼魅……我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活了太

久……也死了太久的影子……”

这谜语一般的话，没人能听懂，像是为了等对方反应过来，那黑影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不必迷惑……也不必猜测，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在臆断我来自何方，以及……如何知道这许多……对么

？别那么惊诧……你的死咒对辰管用，对我……却只是一道最容易解开的谜语……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或者……

你也可以问这个孩子……”

说着，那已经令白长庚惊异到说不出话来的影子，视线稍稍向旁边一动，指引着他侧过脸去看，没有几秒钟，笼罩在

幽蓝色磷火之中的辰就慌里慌张赶了过来。浮在半空的辰看了一眼白长庚，那蓝色眸子再一转向，看见那巨大的黑色

阴影时，一下子就在瞬息间收了所有的磷火，轻盈的落在地面，继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白长庚怎么也没有想到辰会有这样的表现，他更没有想到，辰会对着那黑影，在叩首之后，颤抖着嘴唇，带着绝对的

不敢相信和慌张，叫了一声——

“……爹爹！”

第三十一章

白长庚怎么都没想到，辰竟然会对着那黑影叫出一声“爹爹”。

而更令他想不到的还在后头。

那庞大的黑影在看到辰之后就开始一点点凝聚，逐渐缩小了体积，直到凝聚成一只黑猫的大小。

“辰……乖儿子，你近来可好？”

“爹……”辰抬头看着悬在冰面上的黑猫，表情很是复杂，“上次在开封一别，就不曾见面，您怎么这时候又……”

“是啊，上次见着你时，你还是个稚嫩的少年呢，辰……你还记得爹爹为何在那时找你来么？”

“这……”只沉默了片刻，就满脸通红起来，辰下意识看了一眼白长庚，然后扭回头来支吾了一句，“是因为……孩

儿正值……蜕变更迭之时。”

“是啊……蜕变更迭，从少年，到成年……”黑猫轻轻笑着，继而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口，“若不是爹把你藏匿起来

……不知那时节会有多少受害者了。”

“爹！您、您别说了！”辰听不下去了，那些对于白长庚来说有些隐晦的话，在他听来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悬浮在半空的黑色影子，确实是他如假包换的父亲大人，这只生前纯黑色的猫叫做“羲和”，是与太阳同名的，真

正意义上的上古猫妖。这只猫和女娲年龄相仿，但是没有人记住他或是膜拜他，因为早在这世上那些用泥土捏造的小

人儿懂得膜拜神灵妖怪之前，羲和就已经成了一团可大可小，可聚可散的影子。

至于没了实体的原因，从根本上讲，只有四个字——神妖殊途。

羲和曾有过一个最亲密的人，那个人是时间最早的神明之一，因为两人的关系，羲和被拜托协助对方为死后的人类安

排居所，也就是安置灵魂的去处。人，有善有恶，凡是有罪的灵魂，都被羲和一点点收集起来，净化过后，融合了自

己的灵气，造就了他的第一个“孩子”，这便是后来的辰。

沉迷于和神明交欢的快乐之中的猫妖羲和并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损伤，更不知道会给对方造成什么样的损伤，二

者只是一味快乐着，并在辰诞生数百年后，用各自的灵力融合到一起，在西南方的深山中，养成了火焰中诞生的荧惑

。

荧惑出生后没多久，羲和与那神明便终于尝到了神妖殊途四个字的后果，对方形神俱灭成了空气中的微尘，羲和本身

也没了实体，只剩一抹似有似无的幽魂飘荡在尘世间。

至于他那两个孩子，一个尚且记得父亲是谁的，被羲皇收留，另一个根本不知道父亲是谁的，被女娲娘娘豢养，成了

荧惑。弟兄两个时隔三百年方才重聚，重聚的刹那，辰发誓不告诉弟弟父亲的事，他决定宁可让这个还不会熟练驾驭

自身火焰的小毛球永远蒙在鼓里，也不想让他知道某些并不快乐的过往。

然后，便是那数千年的沉寂。羲和一直用游魂的状态在人间守着辰与荧惑，眼看着那最初一样毛茸茸软绵绵的幼猫先

后长大，学会幻化人形，学会操纵火焰。他并不想以父亲的身份突然出现，因为自己这个连实体都没有的样子太过缺

乏说服力，但是就在辰第一次发觉到自身变化时，他终于没能忍住，他出现了，把自己这个说不定会随便拉来个活人

泄欲之后碎尸万段的乖儿子藏进了深山，羲和讲了所有往事。

辰在深山里一直煎熬到第一次发情期过后，从零学起渐渐懂得了如何控制异常状况下的身体，他被羲和放了出来。当

荧惑惊异万分看着变了张大人脸回来的哥哥，问他到底跑到哪儿去了，辰只是再次隐瞒了所有，他只是说，等你到了

某些时候，就会知道了。

于是，自那时起，又过了这千年的风霜。

千年间，白衣神出世，千年间，世上一切都换了样貌，千年间，荧惑一直是哥哥眼中不知何时才会迎来类似人类青春

期一样变化的小毛球，然后，千年后的某一日，在白衣神的洞府里，在辰所不知道的那个过程中，他的小毛球已经偷

偷开始长大成人了。

“不让我说……可你心里清楚……我这次再出现，是为了荧惑。”那黑猫闪着一对金色的瞳孔，看着辰，也看着白长

庚，“不过……忠义白衣神先生……似乎把我那宝贝儿子照顾得很好啊……”

白长庚后背一阵发冷。

“爹爹……”辰刚要开口，就被羲和一个意念传递止住了，浮在半空的黑猫向白长庚逐渐靠近，直到近距离面对面。

“白先生……你那用死咒封住的心念，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你最根本的想法……我也能看得见。我且问你……”

停顿了片刻，羲和才再次开口，“你告诉我……我那宝贝毛球若是在你手中毁掉了半条性命……你是否已做好准备…

…用‘永远’二字来做偿还了呢？”

第三十二章

白长庚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羲和所谓的永远二字和半条性命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他明白了，只是不愿意去相信。

“……恕我无礼。”终于，他开口了，对着羲和小心而且恭敬地施了一礼，白长庚问，“据我所知，这神妖殊途的规

矩……”

一声轻蔑又或是无奈的笑。

“神妖殊途是不假，可这并非什么规矩……只是，自上古时代开始，妖类的修行俱是靠积攒阴气而成，但神灵的修行

，全是吸纳阳刚之气……这纯粹的阴与纯粹的阳，是不能融合的，只会相互抵消或者吞噬……所以，久而久之，才会

形成什么神妖殊途的所谓规矩。”

“那，不管是规矩也好，常理也罢，这神与妖终归……”白长庚迟疑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言语中的纰漏，但是

羲和足够敏感，辰也足够敏感，两只猫一起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时，他就更加的别扭起来了。

“白衣神啊……你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已经动了与我家那团毛球殊途同归的念想了么？”羲和一声笑，白长庚一身

的鸡皮疙瘩。

“我没……”他急着解释，急着说明事实，他想说，他只是在执行阎君的命令罢了，他只是一次次把那只喜欢逃跑的

猫捉起来，送回去而已，至于这次在救了他之后还小心看护，那也是丹朱说的什么三日内毒性不发作方才能放心……

“行了，别找借口了。”说话的是辰，抬手拽了白长庚的袖子一把，辰没辙的撇嘴，“你那个死咒骗得了我，但是想

瞒住我爹爹，是绝对不可能的懂么。”

“我没想过要瞒什么啊。”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种解释或者借口了，白长庚皱了皱眉，原本想要说的话，全都咽了

回去。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片刻，那悬浮的影猫稍稍往后退了一退，仔细看了看面前纠结的白衣神，轻轻叹了口气。

“神啊……都是不肯直面自身七情六欲的自欺者。”羲和摇了摇头，然后突然转换了话题，“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谈

这个，那，就不如说说你面前这个最棘手的任务吧，白先生，不知……你那迷途鬼，是否捉到了呢？”

这话说得白长庚突然惊醒过来，啊对了，最要命的不是和这个只有影子的猫老爹纠缠不休，而应该是先把那威胁到百

姓的恶灵给缉拿归案！他竟然差点儿忘了！

“那，莫非是……您知道线索？”一下子精神起来，白长庚抬头看着羲和，等着他说出后头的话。

“线索嘛……不知算不算是线索。”那影子眯起金色的眼，“我只是偶然间……见了个如饥似渴在这四九城内打转的

黑灵罢了。”

“这黑灵，您是何时何地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