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弈听不出江帆这话是否含了讽刺的意味，正思索着该怎么接话，却听江帆话锋一转。
“是不是就因为你的女儿出生了，你感觉自己多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所以，你才给我发了那条短信？”他的语调微
微抬高，含了一丝质问的强硬。
那条短信，他在看了第一次之后，就没有再看过，他不想再去看第二次。
可是那条短信上说的话，他却忘不掉，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他说……
江帆，回来吧，如果你不想再看到我，那么我就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谢谢你，曾给与我的快乐时光，谢谢你，让我感受到另一种人生……
回来好好生活，好好找个人，来爱你。
……
那么诚恳的语气，那么诚恳的，跟他说着，再见的话语。
多么讽刺啊！前面还说着多么的想他，后面就来这样的一句话？
韩弈，你不就是想说，散了散了就这样散了么？！
之前故作的平静淡然终于打破，他开始了激动的质问。一个月前的他，因为害怕面对而逃离，可是如果恐惧如影随形
，那么他就要亲耳听他说。
聚，或者，散。
“韩弈，我现在回来了，有什么话咱们当面说清楚，不要用一条短信来糊弄我！”
面对激动的江帆，韩弈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那条短信韩弈自己当然很清楚，那是在沈江心找过他不久之后发出的，是他不眠不休的想了很久之后，才一个字一个
字按下，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用了所有的决断和决心发出的，可还是在发出的那一瞬，感觉到了后悔。
可是，再后悔，也只能，覆水难收。
他看着江帆眼睛里燃烧的怒气，忽然感到世事很无常，之前是他的妻子用这样愤怒的眼神指责着他，而现在，是他。
这一切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个境地的？他不是一直在想着怎样将伤害减弱到最低点，但到头来他却做的如此失败。
真的到了，应该决断的时候了。
“江帆，你离开的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想了很多事，我在想这所有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为什么似乎到了
最后，我伤害了每一个人。”他深深的叹气，神情落寞，但一开始的迟疑犹豫却消失不见，逐渐浮现的是一丝决断的
坚毅。
“是我的错，是我的贪心才造成了那么多错误，害了雨薇，也害了你。我左右摇摆不定，我害怕世俗的眼光……我终
究是个俗人。”
“我应该早点做出决断的，如果我给不起承诺，就不要贪心的想要拥有所有，这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出的事。我找不
到可以让每一个人都满意的答案，我就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承担起我该承担的责任。”
江帆的脸色有点发白，此刻韩弈的眼神和说的话，让他感觉到不安的恐惧。
“韩弈，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不让声音颤抖，暴露他的恐惧。
责任？你想承担起的，是对谁的责任？
韩弈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再游移躲藏。
“江帆，是我对不起你，好好找个人去爱你吧，我……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
……
沉默，被冷笑声打破。
“你终于做出选择了是吗？在我和你的妻女之间做出选择了是吗？你选的很对啊，就像你当初选择结婚一样，一点都
没有错……一点都没有错！”
他伸手把一个空酒瓶摔碎到了地上，眼睛泛着赤红的血丝。
“韩弈，既然你想去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我成全你，我沈江帆从今往后都不会再缠着你，我还没有那么贱！”
你终于，回归正途。
我终于，孤家寡人。
这是不是，你我最终的结局？
六十八、苦
韩弈拿起桌子上江帆喝剩下的酒，苦涩冰凉的液体刺激着空虚的身体，像是流进了一个无底洞，空空荡荡的，什么都
装不下，什么都填不满。
对面的位置也是空空荡荡的，那刚才还在他面前说话微笑愤怒质问指责的人，已经离开了。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老板，再来一打啤酒。”
一个人默默的喝着酒，却越喝越难受，刚才江帆独自在此等待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难过的喝着苦酒？
可是，自己最终，还是说了那样的话。
他……很伤心吧？
可是他又能怎么做呢？他又能怎么做！
他不能再给他承诺，因为在之前他已经给了另一个人承诺。
……
“雨薇，让我去见他，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等我回来。”
……
他给了他的妻子归来的承诺，所以在江帆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只能眼睁睁的看他走。
从此，走出他的生活。
从此，那些往事前尘终成追忆。
再不相干。
握住酒瓶往嘴里灌酒，另一只手紧紧握成拳，往自己的腿上狠狠的砸下去。
以痛止痛，以毒攻毒，也许是他现在能用的，唯一的办法。
心里很堵，那一直压抑在心里深处的悲哀痛苦，似要决堤而出。
他有很多话想要说想要倾诉，可是他能告诉给谁听呢？谁又能愿意听他的心事呢？
谁又能……知道他心里的苦呢？
他摸出手机，在通讯录里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看下去。
这些平日里熟悉的名字，在此刻是那么的陌生。
他的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停了下来。
……
“小海……能出来跟我喝酒吗？”
……
安海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堆空酒瓶，和，一个憔悴买醉的男人。
沉默的坐在他对面，脸上还有些端着。
其实他已经不生韩弈的气了，但是一想到之前的事，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在电话里韩弈叫他出来喝酒，他本来想冷冷的拒绝的，但是韩弈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莫名的担心，踌躇半响，他一边骂
着自己就是犯贱，一边还是出来找他了。
“小海，喝酒啊，我请客。”韩弈冲他咧嘴笑，把一瓶酒塞到他手里。
安海仔细打量了他一下，看到他的眼神已经开始飘忽了，看来已是醉了。
能不醉吗？看这些酒瓶子，再千杯不醉的人也能放倒了啊！
安海皱起眉头，按住韩弈去抓酒瓶的手。
“别喝了，你想醉死啊！”说话的口气还是有些没好气，就不兴他生生气啊。
“醉死？醉死……呵呵，醉生梦死啊。”韩弈呵呵笑着，还是继续喝。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一个人在这里灌酒，真醉死了谁来管你啊！”安海看他那副样子，有点头疼。
心下暗叹，别再是跟那个……男人有关吧？
自从上次韩弈情急之下打了他一拳之后，他就再没跟韩弈联系过，当时他真的是很生气很伤心，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他都是为了他好，却换来一拳的结果，他不是犯贱嘛！
还是因为一个男人挨这一拳，操！真他妈憋屈！
虽然他没有刻意的去打听，但是在局里内部还是能听到不少消息的。
他知道韩弈的处分减轻了，也知道了他一直在家里陪着雨薇和女儿。
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似乎一切，偏离正轨的情感都回归了正途。
可是现在，他又是为了什么在这里独自买醉呢？
“醉死了正好，谁都不用来管我，谁都不能再来逼我……”韩弈一口喝尽瓶中的酒，狠力一甩，酒瓶砸在地上摔了个
粉碎。
“他妈的谁都不能再来逼我！”
他怒吼出声，随着这声发泄似的怒吼，他心里千疮百孔的堤防终于崩溃。
“我他妈的活的真憋屈啊！为什么我怎么做都是错的！我做什么选择都是错的！我不想伤害每一个人，到头来我谁都
伤害了！我心里难受啊！我心里难受……小海，我难受我很难受……”
他的声音从激越逐渐减弱，到最后几乎成了低喃。
“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苦，他们都把他们心里的苦给我看，我看了更难受，却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我没有办
法让每一个人都满意，我现在不是一个好男人，不是一个好警察，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
亲……我对不起雨薇……对不起，江帆……”
他的眼圈已经红了，安海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眼里的泪光。
“在雨薇眼里，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在父母眼里，我是个不孝的儿子，你们都骂我，骂我是变态，骂我是神经病
，才会跟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如果我有办法，我不会让自己这么难受，让雨薇那么难受！”
“我爱他！你们都不明白，我有多爱他！”
江帆，我爱你……
我爱你啊……
我从未亲口告诉过你这三个字……
而此时，你却再也听不见了吧……
“你们都不明白，男人怎么能跟男人在一起，我也不明白，我他妈的也不明白我怎么就会放着那么好的女人不爱，去
爱一个男人！他能给我什么呢？是给我一个家，还是能给我一个孩子？雨薇什么都能给我，可是我却一天比一天的看
清楚，我没有办法去爱她，我没有余力了……”
眼泪终于夺眶，和他的倾诉一起，喷薄而出。
“可是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因为我是个男人，我欠了雨薇，还有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还有你
们，我知道我现在在你们眼睛里就是个变态，是个疯子，我他妈的在你们心里那么脏！你们都用那样的眼神来刺我，
你们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你们不知道，雨薇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他带着满脸的泪水，忽然笑了。
“都是我，都怨我，是我自己作的！如果不是我让雨薇怀孕，如果不是我给了她一个婚姻，如果不是我一再的接近江
帆，如果不是我对一个男人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欲望，如果不是我害他吸毒堕落……都是我的错，我他妈的就不是个人
！我不是人！”
韩弈猛的伸手往自己脸上狠命抽了一个耳光，紧接着反手又是一个。
“弈哥！你别这样！”安海早已被他激烈的剖白震撼住了，在韩弈抽自己第二个耳光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急忙去抓他
的手。
“我不这样还能怎样？我不能伤害别人，还不能伤害自己吗？你们都别管我，都他妈的别管我！就让我自己选一次，
让我自己选一次！”
安海怔怔的松开手，看着他使劲抽着自己的耳光，每一下都那么响亮，将一张沾满泪水的脸打的红肿不堪。
韩弈连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光才停手，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安海，脸上火辣辣的刺痛让他找回了一些清醒。
“小海，是不是吓着你了？对不起啊……我，我找不到别人了，我不知道可以找谁，只能找你……上次的事，你还在
生我的气吗？你看看，我老是做错事，我真是把一切都弄的一塌糊涂啊。”
脸上很疼，连扯出个笑脸都那么疼。
安海心里猛的涌上一阵酸涩，他现在心里也很难受，看着韩弈在他面前暴露出那么痛苦的样子，他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呢？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韩弈吗？这还是那个英俊不凡意气风发的韩弈吗？
到底是什么……把他逼成这个样子？
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
他抓过一瓶酒，猛灌了好几口，红着眼睛对韩弈说。
“弈哥！你不是要我来陪你喝酒吗？来，我陪你喝！今天咱哥俩儿一醉方休！你心里有什么苦就跟我说，我是你兄弟
，你就算做错了再多的事，你还是我哥！以后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站在你这边！”
“……小海，好兄弟，来喝酒！”
六十九、醉
“嫂子，嫂子，开开门啊！”
雨薇正在家里怔怔的发呆，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震醒，急忙去开门。
“小海？哎呀，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喝的那么醉啊。”雨薇先看到许久不见的安海，安海现在搀着的人，可不就是她
一直在等待的丈夫么？
安海将韩弈弄到沙发上，直起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真是要累死他了。
“韩弈，韩弈？”雨薇俯到他身前，闻到浓重的酒气，他对于她的呼唤只是嘟囔了几声让人听不懂的话，俨然是醉得
快要不省人事了。
“嫂子，没事，弈哥他就是多喝了点儿，睡一觉就没事了。”安海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怎么着也是他和韩弈在一起喝
的酒，现在韩弈醉成这样，他也有责任。
“小海，真是麻烦你了啊。”雨薇给安海倒了一杯水，他们家在五楼，又没有电梯，安海把韩弈弄上来真要费一番力
气。
“没事没事，应该的。”安海一边客气着，一边打量着雨薇。
她脸上的憔悴失神跟弈哥真是有的一拼啊！看来这两人的日子也过得并不平静啊。安海想着韩弈跟他说的那些话，看
向雨薇的眼神不由带了几分同情。
雨薇看看安海，踌躇了一番之后，犹豫着开口，“小海，你弈哥，一直在跟你喝酒吗？就你们两个人？”
安海微愣，转瞬就明白了雨薇暗指的意思，暗叹一声，“是啊，是我跟弈哥一块儿喝酒的，我们哥俩好久没一块喝酒
了，一高兴就多喝了点，嫂子，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你们哥俩关系好，我知道的，你以后也多来家里玩，让嫂子好好招待你。”雨薇面上的表情没有表露出信
或不信，只是笑容很美好。
“行，有空我就过来玩。那什么，天也晚了，嫂子，我先走了。”安海心里也不自在，略坐几分钟就要离开。
“你看你弈哥醉成这样子，我也不留你了，下次再来玩。”雨薇跟他客气两句，送他出门。
转过身，走回韩弈身边。
他好像已经睡着了，脸很红。
哎，不对啊，他的脸红好像不是因为醉的？
雨薇仔细一瞧，就发现了不对劲，韩弈脸上的红肿似乎是被打出来的，还能分辨的出手指印。
难道是，被那人打的？
之前韩弈跟她发誓是出去跟那人说清楚再不来往之后，她才犹豫着放了人。她不知道她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她还是一
咬牙赌了。
现在，看韩弈这副模样……是说清楚了？
但是，他竟然为了那个人让自己醉成这个样子！
她心里一阵难受，摇摇头，算了，现在先别想那么多了，等韩弈醒了再问他吧。
“韩弈，韩弈，醒醒，到床上去睡。”她叫着他，他还是没太大反应。
雨薇皱眉懊恼，刚才应该让安海帮忙把他弄到床上去的。
“快醒醒，醒醒。”没办法，她只能使劲拉他，韩弈在半睡半醒之间从沙发上站起来。
雨薇搀着他一步一步往卧室里挪，几步路走的她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才将他安置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