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神劫————寒衣
寒衣  发于:2009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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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挪过去,忽然潋玄一伸手,正打在碗上。景焰一声惊呼,只见那碗掉落下来,向著潋玄脑袋砸过去。
  他一惊不轻,脑袋里想的并不是那颗弱水,而是那碗很硬,砸到潋玄怎麽办。
  情急之下用了仙力,把碗收回。潋玄身体一震,似乎疼得紧了,歪歪倒下去。那颗弱水刚好落下,掉在他心口,悄无声息潜了进去。
  潋玄脸色一变,筑基必经的疼痛袭来。他尽力忍著,也不由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头抵著床头,强忍体内的动静。
  过了许久,久到一旁的景焰汗透重衫,潋玄方才平静下来,躺在床上。景焰用老方法为他盖上被子,拿出当年那玉镯,为潋玄读起来。
  景焰基本已经认定潋玄是有记忆的,他的态度反应无一不表明这点。但只要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他就不敢冒险,还是读给他的好。
  既然是修真之术,正常而言都是靠神识来读的,真的念起来极长。景焰一字一字仔细读来,怕潋玄听不清楚,声音还提高了,很快就有些哑了嗓子。
  好歹是仙人,这点沙哑算什麽。景焰甚至懒得治,继续读著。
  潋玄写了几个字,团成一团扔给他。景焰接过,上面几个字:“难听,闭嘴。”
  景焰连忙住了口,施个法术治好嗓子。潋玄却已经躺下睡了,景焰在床边看他半天,小心收好纸条,忽然觉得身体有些沈重。
  这些日子又是练器又是施法,到刚刚咖啡店里发作,已是过度透支。就算是大罗金仙,毕竟人间仙气不足,过度使用之後需要很长的恢复时间。景焰这麽拼命,也实在是累得很了。
  房间里没有他休息的地方,景焰也不想坐在潋玄的椅子上,怕沾染了他的气息,潋玄第二天起来没办法坐。这段日子以来,景焰都是挤在房间角落里,只要能看到潋玄,他就满足了。
  角落里甚至没有坐下的空间,景焰就这麽站著调息,竟然不知不觉地靠墙睡著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飞升进了仙界,到了北方。在看到钓鱼的那个人时,他大声喊:“涟儿!”
  他抱过去,怎麽也不肯放手。眼泪拼命地流出来,他声音沙哑:“涟儿,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我认错了你,我累你惨死,涟儿……”
  怀里的人抬起头,对他温和一笑,伸手去擦他脸上泪水:“潋玄。”
  “呃?”明明是男人的脸,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突兀,紧紧抱著这人,“潋玄,潋玄……”
  他觉得欢喜,欢喜得什麽都不愿去想。整个人似乎要炸开一般,心里只有喜悦,和最深处那点隐隐的疑惑担忧。
  可以这样抱住这人,他还有什麽要求呢?这千年来的追寻痛苦绝望,这一瞬间都不复存在──
  千年?
  景焰倏然而惊:不是四百多年麽?
  怀里的人忽然身影变淡,一阵火焚过,白色的烟在他怀中消失,飞灰扬向天空。
  景焰惶急叫著,忽然耳边响起熟悉声音:“魂飞魄散很好……景焰,我再不想见到你,再不想与你言语,不愿和你再有纠缠……就这麽散成千万缕,没有一片再爱你……”
  他只觉一阵血气冲上头顶,身体一阵剧痛,睁开眼睛。
  半个身体已经嵌入墙中,他在这屋内都把仙力禁锢在体内,一丝一毫也不肯散发出去,因此这是完全作用在身体上的。景焰苦笑一声,把自己从墙里挖出来,挥手止了血,不想让熟睡的人闻到自己身上血腥气。
  潋玄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好。
  景焰半低下头,低低道:“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他在人间也是文武全才一名,虽说性子粗糙了些,实在不太像书生。他後来修真的时候,听到苏轼那阕江城子,心里只是想“十年生死两茫茫”,自己却和妻子分离百年,还不知何时能够相见。
  可他後来才知,原来最凄惨的,还不是生死两茫茫,而是魂魄不入梦。元稹说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元稹是凡人,长开眼究竟是不可能。景焰却再不曾睡过,更没做过能够麻痹痛苦的梦。
  而且,没有希望。
  景焰低声笑了起来。
  能够站在这里,和潋玄在同一屋檐下,能看到他,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吧。
  只是这样的幸福,是他不配得到的。
  他已经错的太多,不再有任何得到的可能。就连在潋玄身边照顾他,都是力不从心。
  那麽,能为潋玄做的,也只有最後一件事了。


淬神劫 十3

  不管是因为还有记忆,或者听了景焰读的口诀,总之潋玄在慢慢开始修真。这身体底子很好,景焰炼制的筑基法宝又是凡间少见,使得潋玄在起点就高出常人,自然进境神速。
  可不管怎麽进步,潋玄始终不能视物,不能言语。
  景焰始终在一旁默默看著,他并不为此觉得伤心,反而认为这样也好。
  他本来也不奢望潋玄任何形式上的原谅。看看潋玄已经有了些基础,景焰向他打了声招呼,要回仙界一趟。
  潋玄微微一怔,拿张纸写:“不要说你遇到了潋玄之类的话。”
  景焰半低著头:“我当然不会说。你在仙界到处都是仰慕者,我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潋玄表情有些不自然,景焰一声笑,收好那张纸条,去前屋交代事情。文家其他人还在他的控制之下,这一次景焰特意下了极重的暗示,手法也绝非修真之人能解开。潋玄自己应该也能保护自己,并没什麽危险。
  即使是这麽想,景焰仍然不太放心。若不是他不能在潋玄身上施法,他恨不得把神念都系在对方身上。可现在,却只能带著担心回去仙界。
  他在仙界并不怎麽受欢迎,虽说潋玄在交代後事的时候,让乔家兄弟不要为难他。可再怎麽说他也是害死潋玄的凶手,要说那直率的哥哥精明的弟弟不使手段报复,简直是不可能的。蓝馨自然恨他入骨,唯一可称得上朋友的裴澈也没有半点好脸色。
  景焰觉得那样很好,他本来就该受所有人唾弃,被所有人排斥。他没有半分生趣,却也不能那麽轻松地死去,於是天天在仙界乱晃,哪儿危险去哪里。百年间做下无数大事,不知多少次几乎就死了,可他终究活著。
  景焰知道那是惩罚,连上天都不愿看到他以死解脱,一定要留下他这条命,带著悔恨痛苦,一直活下去。
  他於是加倍折腾,有一次在寒之极搞到一块奇怪的金属,他也不认识,便偷偷送去裴澈那里,没想到第二天人就上门了。
  裴澈见到他,先是一掌扇过来,随即拍拍他:“来帮我练器吧。”
  景焰愕然,但也很开心──有个人能一起回忆潋玄,是多好的事情。尤其裴澈和潋玄相交多年,能听到更多有关潋玄的种种。
  身为练器新一代人才,裴澈很清楚那金属产自何地,更清楚那里有多危险,环境有多可怕。便是罗天上仙也不敢轻易进入的地方,一个小小金仙,怕是连压力都很难扛过吧?
  说穿了裴澈认为自己只是个路人甲,如果说当事人一方没有责怪,另一方却拼命自我折磨,那身为路人甲,还有什麽原谅不原谅的呢?
  景焰和裴澈一起练器炼了很长时间,裴澈会有些古怪的法术和法宝,景焰倒也大多见过。这次他回仙界,就是来借其中一样。
  借完之後,景焰匆匆补充了些仙气,便向人间赶去。大罗金仙以上方能来往人间仙界,但最好还是罗天上仙,景焰这个刚刚度劫的大罗金仙实在有些勉强,因此一来一往耽搁了好几天。他惦记著潋玄,当真归心似箭,疾疾冲回文家。
  屋内竟然再次没人。景焰吓得当即脑中一片空白,却发现文家夫妻还在前屋。他又惊又怒,冲进去:“潋玄呢?”
  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抬起头,眼睛竟然是清明的,一脸防备:“你是什麽人?怎麽闯进我家?”
  景焰心一沈:“谁解了我下的术?”
  他知道问不出什麽来,却也懒得问,一个术扔过去,那对夫妻就全说了。
  他们其实也稀里糊涂的,忽然清醒过来,还没理清这几天发生了什麽事、为什麽自己好几天没去上班,就有几名流氓找上门来,说想和他们的儿子“谈谈。”夫妻二人都是胆小怕事的,马上把儿子交出去,还奇怪他为什麽换了一身好衣服。
  流氓?景焰大惊,想起那天调戏潋玄并被他差点烧死的几人。
  可……那些都是凡人啊,怎麽会解开暗示?潋玄也算是入了修真门槛,又怎麽会被凡人带走?除非……他是故意的。
  景焰咬了下唇,不管怎样,潋玄的安危最重要。
  他放出神识,努力寻找。这一次却完全不见潋玄痕迹,附近每一处他都找过,一点迹象都没。
  景焰心下焦躁起来,想潋玄也算是修真者了,带走他的应该修为也不算低,那先去寻找人间修为较高的人会快一些。这麽想著,他把范围定在元婴和元婴之上的人。
  这麽一搜寻,在千里外一处山上,景焰发现几名修真者。最高一人甚至快到渡劫期,剩下分神一名元婴一名,在人间算是极为少见的了。
  他心下一凛,想起那个什麽何宁,隐隐感觉不好。再细细体察,果然在众人包围间,有略显微弱的气息,像是潋玄的。
  景焰吓得魂都没了,急忙施展瞬移。但那地方他从来没去过,距离又远,一时竟然无法直接移过去。他心下焦急,强行施展仙术,身体一时承受不了,吐了好几口血。
  到那处山头,景焰远远只见一个蓝色身影在山崖旁一闪,掉下山去。他心魂俱裂,惨叫一声追过去,那身影已经掉在谷底。血染红了蓝色睡衣,熟悉的花样涂鸦,苍白的脸,正是他的潋玄。
  景焰眼前迅速出现潋玄临死那一幕,一时气息全乱,在空中直直跌下去,摔到潋玄身边。他爬起来:“潋玄,你没事吧──”
  他要靠近,他想抱他起来,查看他的伤势,为他治疗。可刚刚靠近一点,他只见潋玄脸上痛苦更深,却是因为他的关心。
  景焰停在潋玄身体一尺外,咫尺天涯。潋玄气息微弱,身上不停流血。可景焰什麽都做不了。
  “啊──”他高声喊叫,充满伤痛和无力的声音穿到山上,那几名修真者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御剑离开。
  景焰跪到地上抱住头,心中痛苦几乎把他生生撕裂,无数鲜血从他身体迸出,他完全无所觉。
  什麽都不能做,他竟然,什麽都不能做。
  景焰疼得受不了,右手穿过胸口,捏住心脏。狠狠握住,恨不得将其捏碎,却还不及心内疼痛的百分之一。
  他想将自己烧毁,烧成一片片飞灰,散在天地中。或者将这世界撞成无数碎片,连同他自己一起。
  可潋玄就在他身边,他甚至不敢有稍大的动作,为怕伤了他。
  不能抱住他,这双手有什麽用?不能背起他,这身体有什麽用?不能带他离开,这双腿有什麽用?
  景焰带著恨意把自己向地面砸去,手骨腿骨碎了,发出好大响声。
  不能用来救潋玄,他这身体还留著做什麽?干脆──
  “笨蛋,你不会喊人来救我?”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惊醒在自责中越陷越深的景焰。他惊而抬头,血泊中的潋玄已经缓缓睁开眼,红润的唇微开,说道。
  景焰大喜回神,神识在附近探测了下,连忙瞬移到有人之处,抓了一把人,连带一名医生,一起过来抢救。
  他甚至没发现潋玄刚刚睁开眼看了他,张开嘴说了话。


淬神劫 十4

  景焰抓回来的人很快为潋玄止了血──为免潋玄受伤,景焰此次回仙界,特意带了不少他人炼制的丹药,放在戒指中,现在正好拿出来用。
  其实潋玄现在已经筑基,他受的伤主要是刚刚山上修真者所为,跌下来那点皮肉伤倒没什麽大不了的。有仙丹治疗,其余好得很快。但景焰坚持要他去医院,让诸凡人拿著担架来抬他,说来却也让那些人叫苦连天。最後是景焰忍无可忍,给他们每人百分之一的仙界功效最低的丹药,等於给他们开了修真门径。这些人方才健步如飞,直奔市内。
  这座城市要大得多,医院本来是不收这等连证件都没有、实际上也没啥病的病人的。不过景焰一个术扔过去,自然马上是最好房间。等一切都忙完了,景焰坐在单人病房角落里,方才想到有些不对。
  他带著颤抖开口:“潋玄……你刚刚,跟我说话了?”
  潋玄一抬眼皮扫过来,脸上有几分揶揄。
  景焰心中一阵狂喜,努力控制自己,却还是不由自主跳起来:“你真的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是做梦……”
  他不敢奢求潋玄还能再看他,能再和他说话。他一直以为在他死亡之前,他都不会听到潋玄叫他的名字,看他的脸。
  可刚刚,潋玄居然开口跟他说话了!
  景焰傻笑,和潋玄视线相对,心上人眼中微微的笑意让他一阵迷茫,觉得自己好像也太幸福了一些。
  等等……潋玄,在看自己?
  景焰几乎要扑上去,强忍住了:“潋玄,你……能看到了?”
  潋玄视线越过他,看到窗外去,悠悠道:“是啊。”
  “那、那你还会很疼?”景焰试著前进一步,却又不敢,脚在空中摇晃著,完全进退失据。
  潋玄轻轻叹口气:“我现在可以自己生活了,你能不能回你的天上去?”
  “潋玄,你是北君,你是最该在仙界的人!”景焰提高声音道,“你不要急,等一阵子,再等一阵子就好……”
  “我不叫潋玄。他们报过户口的,我叫文言。”潋玄轻声道,侧过头去不看他。
  景焰怔了片刻,随即明白过来。潋玄并不是真的否认,他只是,不想认自己罢了。
  就连这忽然能视能言,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遣开自己吧。只要他能好好生活,自己就没有任何理由在他身边,不是吗?
  他只觉口中发苦,却听到自己带著笑的声音:“等你病好我就走……那帮修真者害你如此,等你到元婴期,能用上我带下来的法宝,我就去把那些人灭门,然後就回仙界,好吗?”
  潋玄听他说杀人,不由微微皱眉:“随便你怎样。”
  景焰早知他会这麽说,他这次回仙界,正经划拉了不少潋玄能用的丹药法宝,这时候都给了他。其中有只镯子,是储物手镯,景焰缠著潋玄戴上,说他现在还没有袖里乾坤的神通,带著这镯子会方便许多。潋玄上下打量那镯子上粉饰,总觉得有什麽地方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什麽。
  芥子空间的阵法他见多了,这镯子上的,却和其它的都不太一样。而且阵法看起来并不完全,似乎只是一半。
  他有些疑惑,不过想了想,反正是景焰给他的东西,爱是什麽是什麽好了,便戴在手上。他手腕依然细得很,镯子直往下掉。景焰看著他瘦弱身体,心下难受。
  一转头又看到潋玄换下来的衣服,蓝色睡衣上尽是血迹,是潋玄的。
  景焰心下恨极,向潋玄询问那几名修真者的来历,潋玄并不愿意多说话,而且本身也不是很清楚。只说那几人是来向景焰寻仇的,其中有一个老者曾到过咖啡店,知道自己和景焰有点关系,於是想挟持自己向景焰讨要东西。
  潋玄本是个带著隐隐傲气的人,自然不会被当作人质。但他刚刚筑基,那些修真者却是人间顶尖的人物。潋玄自然敌不过他们,在对抗中被打下山崖,正好景焰赶到。
  景焰知道应该是那个叫何宁的人做出的事,暗恨自己没当即斩草除根。
  等他的计划进行的差不多了,他一定要去找出那几名修真者,把他们直接灭门。
  伤害过潋玄的人,都要付出代价。死亡,实在是最轻的一种。


淬神劫 十一1

  十一
  在景焰带回来的众多物品支援下,潋玄那点伤很快好得干干净净,修为也大进,眼看元婴将成,景焰高兴之余,心里极为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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