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很恨，不知道该恨甚么。不能恨小俊，那是他的工作；不能恨零叔，那是他的责任；不能恨自己，因为自己没有

错。

那么，去恨社会吧。

零叔这样说。

李哥抽口烟，淡淡的吐出烟圈来。突然的就笑了一下，将烟头扔到了车窗外面。他转过方向盘，向著某个方向狂奔而

去。当才电话挂断的时候，他听见了隐隐的海潮声，还有船的汽笛声。

跟著零叔很安全，因为他不会接触危险，虽则他干的就是危险的事情。但是，这种奇怪的安全感，是超越感情的存在

，他已经说不清楚零叔对于自己究竟意味著甚么了。

不是零叔，自己就是要被小俊亲手抓进去的；不是零叔，在找到内鬼的时候自己就是个死人了；不是零叔，自己可能

早就在社团的火拼中是个死人了。如果说零叔做事决绝像把刀，自己就是最锋利的的刃，两个人在C镇的街道上刻下了

一个个的血字。

没有零叔，就不会有今天的李哥。

这是李哥的认知，不是甚么报恩，不是甚么义气。只是同生共死而已，就这么简单。

没有零叔，就没有今天的李哥。

这是姜晟的认知，不是甚么大哥，不是甚么小弟。只是保护与依靠而已，就这么简单。

车子一往无前，路灯下面，烟头还在冒著烟，很快就散在风里了。

第二十四章

零叔站在码头上，海风强烈的吹著，夜晚的港口很凉。零叔拉了拉衣领，看著对面深沉的黑夜。

海面灯塔上的光一阵一阵的扫射过来，明暗交织的阴影地带，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

“我知道是你。”零叔面上带著淡淡的笑。

“那你还来。”那个男人也在笑，眼睛亮亮的闪著光。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乱，但是整个人站在那里却很稳。

“你约了我，我当然要来。”零叔很沉著的笑著。

“你不怕死？”

“当然怕，不然我为甚么要拜关二爷。”零叔呵呵笑出声来，“还有，最近在拜耶稣基督。”

“那你很清楚我要你干甚么喽。”那个男人嘴角一弯，背著光的脸看不清是个甚么神色。

“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你是要姜晟呢，还是要我的命？”零叔一摊手。

“这两个问题有区别么？”那个男人也在笑，只看得到他的牙齿很白。

“当然，如果是要姜晟，那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你是要我的命，其实不用那么费劲。”零叔叹口气，“只要你

说，我一定给你。”

“这个真是我的荣幸啊…”那个男人轻蔑的笑了一下，“喂喂，你不会真的以为…呵呵。”

“呵呵，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零叔收敛了笑容，“动手吧。死在L手上也是一种荣幸。”

“你早就知道我是L了，为甚么不动手呢？你有好几次机会的吧？”

“除非你想死，不然谁杀得了你？”零叔笑了一下，“不过，我有个问题很想问问你…”

“当然，你尽管问，但我不保证一定回答。”男人静静的走进了几步。

“你为甚么要肖肖的命？”零叔盯著他的脸。

男人明显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当然，它对于我…有很重要的意义。”零叔很认真的看著他。

男人微微一眯眼：“看来，你的确很重视肖栤。不过他是个傻瓜，你看人真没有眼光。”

“我看出你来了，这已经足够了。”零叔笑的很愉快，张开了手臂。

男人却后退了一步，打量著四周。

“你不是确认过我甚么人都没有带才出来的么？”零叔笑呵呵的看著他，“你不相信自己？”

“对不起，小心总是好的。”那人呼了口气，“看在你这么照顾我的份上，你自己动手吧。”

“姓李的可以死，但绝不自杀。”零叔张大了眼睛。

“所谓的傲气么？”那个男人笑了一声，“很好，很好。”

“你杀了裘叔和蛟叔…很厉害，也很聪明。”零叔吸了口气，有些出神的看著对方黑暗中朦胧的脸，“你真的是个很

聪明的人…”

“谢谢你的夸奖，但是跟你没有甚么关系。”男人冷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把枪来，“你是用我的呢？还是用你自

己身上的？”

零叔摸著胸口的枪：“用你的吧，不然怎么像是你杀的我呢？不过我记得，你不是用枪的，而是用刀。”

“嗯，没错。不过，用刀或者用枪，是我选择的，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死。”男人愉快的低笑著。

零叔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来。男人缓缓的走进了他，将枪递到了他的手上：“小心使用哦。”

“你怕走火打到自己么？”零叔低头看著他手上带著的透明手套，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手指头显得更加修长。

“如果枪会打到自己，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我第一次知道杀手的话这么多。”零叔举起枪来，瞄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面对死亡的人，心里都会恐惧，如果跟他说说话能让他放松一点儿，死的时候会少很多痛苦。”那人淡淡的说著。

“为甚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零叔的手指扣住了扳机。

“因为… 我母亲死的时候过了很久才断气，她很难受。”男人的眼睛近在咫尺，看得到里面有甚么在淡淡的闪动著。

零叔的手震动了一下，他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搂住这个男人，想要抚摸他的脸。那个男人却理解为攻击的

信号一眯眼，左手利落的画出了一道弧线——

鲜血奔涌而出，溅到了这个男人的脸上。他微微皱眉，斜眼盯著这个死了都要抱住自己的男人。他犹自保持著站立姿

势，顽强的伸出手来扣在了自己的背上，然后他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轻道：“你不戴眼镜…比较像你妈妈，小飞…”

然后这个男人滑了下去，男人站立著俯视这具尸体。看著血还在流，一直流，一直一直的流。男人抬起头来，掏出口

袋里的烟点燃吸了一口。等烟抽了一半，血也不再流了。他蹲下身去，戴著手套的手握住零叔已经开始变冷的手指蘸

著他颈口流下的血，写了一个小小的“L”，然后把他的手盖到了这个字上面。

转过身去看见远远的有一点车灯的亮起来，这个男人将抽了一半的烟扔在了地上，转身躺在了地上。海风这个时候稍

微小了一些，远处的夜航船有一点一点的亮光。残余的一点烟气瞬间就消散在了明暗交织的时空中。

“你说甚么？”肖栤目瞪口呆的看著李哥手上的衣服。

“肖肖…”李哥的声音哽咽著，他转过头去，只有肩膀在抽动。

“零叔…不，不可能。”肖栤从床上跳起来，却捂著胸口闷哼了一声，“是谁？！一定是左手是不是？！”

“肖肖，你不要冲动…”李哥转过头来，双目赤红，“现在警方已经在调查这件事了…”

“警察？”肖栤瞪大眼睛，“李哥，脑子秀逗了？！相信警察？！”

“不是相信警察，而是…这是零叔生前的交代。”李哥的嗓音低沉暗哑，肖栤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们走吧。”李哥扶著他的肩膀，“今天，要给零叔办丧事…”

肖栤觉得脑袋上像被重重打了一下：“丧事…”他看了一眼那件黑色的西装，突然伸手揪住了一把扔在地上，“我才

不要穿，见鬼！”

有人慢慢走进来，捡起了地上的衣服，站到了肖栤面前。肖栤抬头看著他，眨了眨眼睛：“你…你的脸…”

“不要忘记了，你的命是我的。”那个人戴著金丝眼镜，脸上带著强压悲伤的笑容，“不要让父亲走的不安心，好不

好，太子哥…”

肖栤顿时立起身来揪住他的衣领：“他是你老爸啊！他死了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有没有搞错啊飞少爷！”

“是啊，他是我老爸，你怎么知道我不难过…”李飞的声音也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

“发生很多事情，很多事情…”肖栤的手不停的抖，“从你回来，就没有一件好事！”说著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李飞贴著纱布的左脸顿时浸出隐隐的红色来，李哥上前一步想要拉开他俩，但是李飞按住他的手：“李哥…能请你出

去一下么？”

李哥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出去了。李飞转头看著他出门带上门，才回过头来。

肖栤盯著他的脸，突然揪住他的衣领将他转过来推倒在病床上，胡乱扯开他的衣服。才发现下面裹著厚厚的纱布，他

皱起眉来：“你怎么了？”

李飞扯著还泛青的嘴角在笑：“没甚么，你现在赶快换了衣服，我们…”

“你他妈说不说？”肖栤按著他的手，居高临下压在他身上，眼睛瞪著他的眼睛，鼻子几乎贴在一起。

“…好吧，我被绑架，被人打了。然后甚么时候被放的我也不知道，醒过来只看见李哥…然后知道我父亲死了。”李

飞淡淡笑著，眼角的紫红看起来很滑稽。

肖栤却笑不来，他愕然的看著李飞：“你？凭你的功夫…”

“是金毛荣…”李飞似乎很无奈的耸耸肩，“你说的没错，这不是个我该招惹的家伙。”

肖栤哼了一声：“把他给我抓了喂狗！”

“不用你动手了…金毛荣也死了。”李飞淡淡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肖栤愣住了，手不由松开了。李飞抽回自己的手翻身坐起来穿好衣服。转头拍拍肖栤的肩膀，解开他的衣服扣子，给

他换上了黑色的西装。

肖栤默默的坐著，茫然的看著李飞给自己换衣服穿袜子穿鞋子。他凝望著李飞的后脑，不知怎么眼睛就沉重的好像要

黏在一起一样。

一滴甚么落到了脖子上，李飞抬起头来，惊讶的看见肖栤泪流满面。

“你…”

“混蛋！不准抬头！”肖栤吼了一声，李飞就又低下头去，蹲在肖栤的面前，给他扣好皮鞋。

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头顶，顺著额头往下滑。李飞的手握著肖栤的鞋子，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连脚趾都在

颤动。李飞不由加重了握的力度，但是还是再抖。李飞不知道为甚么心里很烦躁，于是更加用力的握住他的脚，好像

要把它固定住一样。然而肖栤不停的抖，还抖得更厉害了。李飞不由往上握住他的小腿，往上握紧他的腰…

正在李飞不知是不是该说句甚么的时候，肖栤突然伸出手来抱住了李飞的头，将自己的下巴放到了李飞的头上。李飞

的脸贴在肖栤的胸膛前，耳边听到了一阵一阵细微的跳动声，鼻子里问到了肖栤身上的味道，脑后脖颈感觉到顺著流

至下颚处的泪水，似乎带著某种不可思议的咸味，就像某个时刻的海水一样…

肖栤的声音哽咽著：“他妈的，该死…我，哭…真，丢人，他妈丢人，丢——”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李飞抬起头来，轻轻吻住了他的嘴唇，将所有的眼泪和不成句的话都堵了回去。

第二十五章

穿著黑色西装的李飞立在龙兴港的码头上，他戴著那副金丝眼镜，表情严肃的看著前方，双手牢牢捧著一个白色的匣

子。

肖栤站在他旁边，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身体在海风的吹拂下微微发抖。

李飞侧首看了他一眼，正想说甚么，狐狸仔已经过来了：“飞少爷，太子哥，船好了。”

李飞转头看著港口边停下的船，叹了口气，捧著匣子的手握紧了几分。

肖栤看著船来了，兄弟们纷纷上了船，自己的脚却像定在地上一样，不能移动。心里面是种混沌的绞痛，仿佛身体都

疼的不能动了，又像是只要一动，眼睛里面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就要流淌下来。

这个时候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肖栤抬头一看，是李飞淡淡的眼睛。不要难过，不要伤心，很多事情等著你去

做…李飞甚么都没有说，但是微微抿著的嘴唇似乎把一切都说了。

肖栤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扯著嘴角笑了一下。李飞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搂著他上了船。

海风猛烈的吹著，今天是个阴天。黑沉沉的云压下来，仿佛快要下雨一般的窒息感。船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微微摇晃

著的海浪中，一朵一朵白色的海浪涌起来，又散下去，在船舷上撞击出巨大的声响。

肖栤没有进船舱去，只是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甲板上。狐狸仔站在他后面，歪著头打量他的背影，很想上去跟他说说话

，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甚么。于是郁闷的抓抓头，转身就看见李飞从里面出来，忙的低头喊了一声“飞少爷”。

李飞看了一眼甲板，轻轻道：“狐狸仔，你进去看著零叔的东西，我去看看太子哥。”

狐狸仔点点头走了一步却又回过头来：“飞少爷…”

“嗯？”李飞看著他。

狐狸仔望著他白白的脸，有些别扭道：“飞少爷，太子哥心情不好…你不要怪他…”

李飞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嗯？”

“太子哥经常说，没有零叔就没有他…”狐狸仔抓抓头，“我也不会说话，总之…”狐狸仔突然鞠个躬，这就进里面

去了。

李飞一皱眉，扶了一下眼镜转过身来，看著肖栤的背影淡淡的一抿嘴唇。他始终没有过去和肖栤说话，只是静静的站

在他后面，若有所思的注视著前方他的背影。

从龙兴港出发走二十分钟左右，前方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岛。上面竖立著的高高灯塔，灯塔旁边有一排一排的坟墓

。

李飞眯起眼睛来，他记得C镇的人管这里叫死岛，因为这里是个公墓。

船停了下来，兄弟们一排的立在码头上，李飞捧著那个匣子，抬头看了一眼上面一列一列的墓碑，慢慢抚摸著手上匣

子的雕花。

“走吧。”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飞转过头去，看见肖栤不知甚么时候已经下了船，并且领头走在了前面。

上到地方，安放好东西，李飞接过小弟手中的香举过头顶，闭上眼睛默默想了一阵，才把香递给狐狸仔，看著他插在

了零叔坟前。

香的烟气还来不及升腾起来，就被海风吹散了。

李飞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拿出烟来，点了一支吸一口，放在了零叔的墓碑上，看著那红红的一点一明一暗的闪烁著。

肖栤站在他身后约莫一步的地方，甚么都没说，脸上的神情很木然。李飞看了他一眼，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让

我和太子哥再陪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