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来得久了，便回客栈去，封香香先回房，叶铭看到舒闲的房间灯亮着，便去敲门。
他坐在桌子旁，神情有一瞬间的疲软。
“林箫说什么了？”叶铭一步跨前，也有一丝的关心。
“剑，给我看下。”
叶铭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你说这个剑，一把锈剑而已。”
“是么？”舒闲如此道。
叶铭摘下腰间的剑，给他：“喏。”
确实是一把锈剑，鞘上有锈斑，只是入手很沉。舒闲看了看叶铭，后者蛮不在乎的神情，他一手握住剑柄缓缓把剑拔
了出来。这一拔出来，只会让人更加失望，原来这剑竟然没开刃。而且剑身通体漆黑，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轻轻敲
一敲，发不出任何声响。
缓缓归鞘，舒闲把剑扔还给叶铭，叶铭心中松一口气：“说了你还不信。”
“剑之道，在人不在剑，你敢持这么一把剑，凭借的自身修为，而不是剑。”
如果剑有知音，恐怕舒闲可以成为这柄剑的知音，叶铭微微一笑：“那你手无寸铁，任何物件都可以成为你的利器，
更是强手。”
舒闲无意吹捧，话锋一转，说自己刚收到的消息：“京师传来消息，太子孤立无援，已被二皇子压制，太上皇，”他
停顿片刻，“继续失踪。”
“这是必然的。”
“还有这个你看一下。”
叶铭看了舒闲递来的东西后，神色震撼：“二皇子......”
“嗯！”舒闲快速截断叶铭的话。
“你站在哪边？”叶铭不去管纸条上的内容，上次看到帛书上书二皇子佯装盗匪抢走赈灾拨款，累至一干无辜时，就
对现在他私通敌国有了心理准备。只是舒闲的态度却是重点，是以这么问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脱鞘的剑。
沉默许久，久到叶铭的手预备往剑上挪去时，舒闲终于道：“暗夜。”
烛火一闪，房间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只是全身都裹在黑色中。
“叶铭，接下去几天，暗夜代表锦春宫跟你联络。”
一句话已经表明舒闲的立场，最不想和他敌对，幸好。
“你叫暗夜？”
暗夜细细打量眼前这人后，应了声是。
叶铭一笑：“我上厕所的时候你不必跟着。”
暗夜的脸扭曲一下：“明白。”
暗夜继续消失，叶铭转向舒闲：“带封香香去锦春宫。”
舒闲点点头，不再问什么，两人开始有了默契。
顿了顿，终于问道：“是不是因为林箫？”
舒闲瞬间收敛起笑容，面无表情：“我累了。”
叶铭扯扯嘴皮，回房了。
林箫坐在床边不知怔怔得想什么，叶铭大伸着腿脚躺到床上去：“今天累死我也。”
“我去打水给你。”他刚要起身却被叶铭大力一扯，倒在床上。
“怎么了？”
“你不该来。”叶铭的声音低得要凑得很近才听得到。
“不，可以帮你就好。”
“我怕。”当年他师父的事，舒闲一定知道，却把他强留在身边，沉烟来通知他，却差点身死，而绯叶，更是他欠下
的一笔血债。
“只要能报林叔的仇，我就不怕。”
“你要小心，被舒闲发现的话，就让他来找我，明白么？”
“嗯。”
林箫静默许久又道：“当年的日子，我最开心，所以我愿意。”
叶铭已沉沉睡去，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
清晨醒来，林箫已不在。
叶铭怔忡，他想起叶风行，那个男人并没有多么英俊的面容，却在一眼一瞥间让人心折。他永远无法忘记，那天夜里
，叶风行立在山崖之巅，风灌满他的衣袍，对月而箫的时刻。也突然明白师父为何给他起名为箫。
那月，那人，那箫，果然值得林五桥心念一辈子。
师父，只是为何要如此错过？
三月二十二日，立夏。
封家大火，至一夜方息。
焦尸十九具。
围人放火者，自称叶铭。
三月二十五日。
王谢两家遭受一批杀手血洗。
带头者自称叶铭。
二皇子舍兰飞囚禁太子，当今皇帝病重驾崩传位于二皇子。舒闲赶赴京师。于此同时，西北蛮族发兵至沧州，已形成
三面围拢之势。
沧州请求援军。
二十六日，叶铭回到北洲，希望能见林箫一面。
叶铭在猪一只经营的古玩店见到林箫时吃了一惊，林箫明显消瘦，下巴尖尖，而且精神更是不济，没精打采。
“怎么回事？”
林箫勉强一笑：“担心你。”
叶铭深深地看着林箫眼睛，后者不自然的转过脸去。
他深吸一口气，断定道：“撒谎。是不是舒闲做了什么？”
林箫慌忙道：“没有。”
叶铭抓过他的手，搭过脉，顿时沉了脸色：“这是中毒的迹象，我去找他算账。”
林箫慌忙扯住叶铭的衣服：“下毒的不是他，是唐霁。”
“为什么瞒着？”叶铭的口气很不善，也许是这几天经历过太多杀戮，他的性子有些急躁浮动。
“唐霁说，此毒名相思，无药可解。”林箫一脸平静。
叶铭了解林箫，他总是默默做事，不去麻烦任何人，更不会给别人添麻烦，既然说了无药可解，那他就一定会藏着掖
着。
叶铭忽然温柔一笑：“他错了，这个世界上，他唐霁自己都没有解药的毒说不定有人有解。你马上跟我去找她。”
“是谁？”林箫一脸疑惑。
“婼妩。”
三月二十六日。
武林盟主梅城春接到战书，约于二十七日未时桃林一战。
这一战，天下英豪皆闻。前几日叶铭倒行逆施，灭封家，谢家和王家，引起公愤，短短时间内，成为武林公敌。这战
书一下，江湖人都要去看看这叶铭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春天桃花盛开，这桃林开得正是最灿烂的时候，桃林中央是个几年前被填平的水塘，形成了一个天然空地。
比约定早一炷香时间，叶铭就已经在比武处等待。周围已经围了一层又一层人，从头到脚对他评头论足。当他拨开人
群站到中央去的时候，就看到许多不可置信的眼光。
“他就是叶铭？”
“天啊，这么年轻的一个人。”
“长得人模狗样，心肠好歹毒。”
......
等等这些话不断钻入他的耳朵。
林箫曾经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引得人人众怒。
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现在他是人人喊打的大魔头，可那又如何，这是最快的方式。
而且，面对这样一个魔头，梅城春他必须应战，否则如何坐这个武林盟主的位子？
约定时间过了一刻钟后，梅城春的身影终于出现，他身后还跟着鹤老，沉云等人。
人潮涌动，全都向梅城春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梅城春向里走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让他通过。
他看到叶铭的时候，也有些微微讶异，虽然早有人形容过他的样貌，只是没想到如此烟华勾魂。
梅城春仔细地观察对手，他只是随意站在那里，前后空门大开，不知防守，全身都是破绽，腰里悬挂着的更是一把锈
剑而已，梅城春暗中冷笑。
梅城春在叶铭身前站定，义正严词：“你就是灭了封家和王谢两家的叶铭？”
叶铭挑眉：“是。”
“你有什么话说？”
“没有。”承认得干脆利落。
周围的人顿时嗡嗡声起，难道这叶铭是有恃无恐？
“各位安静，”梅城春略略拔高声音，抬手示意，等到周围人安静下来，才满意地开口道，“今天，我不是来接你的
战书的。”
“盟主，这个魔头不杀不足以平大伙的这口气。”有个汉字高声道。
“对对对，就是。”
叶铭眼眸波流不动，静静盯着梅城春，知道他必有下文。
果然，梅城春等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才道：“但是今天，梅某必须替天行道，以正武林公义，叶铭，你可有遗言？”
姜果然老的辣，梅城春轻轻一句话就把一场私人比武变成了一场公道追杀。也就说，哪怕他今天就是赢了，这里的有
豪杰的，还是可以任意上，总之他是老鼠，人人喊打。
叶铭的薄唇扯出一道讽刺的弧线：“梅城春，你可还记得十五年前的那个孩子？”
梅城春心中大震，他又仔细打量这人一眼，不错，他先前怎么没认出来，此人与十五年前的那个孩子的眉目隐约有几
分相似。他自那次沉云说了这句话之后，心中一直惴惴。
他一度怀疑林箫就是那个孩子，那天偶然间发现林五桥的踪影，与林五桥有过一番交涉，林五桥只言片语就证实了自
己心中猜想。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个合适的机会命人痛下杀手，却在最后关头，被沉烟救走。
后来从沉烟言语中知道林五桥到底死了，而林箫也不知所踪，不过一个废人，谅他也兴不起风浪。却没想到，这个孩
子竟又站到了他面前，这是他过去荒唐的一个耻辱，就冲这一条，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叶铭。
想到此，他沉下脸来：“老夫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接招吧。”
一言既罢，寒剑在握。
梅城春缓缓道：“这把剑，名龙渊。”
龙渊，名剑。
40、
沉烟的功夫是由梅城春一手传授，能够教出这样的弟子，想必本人一定不俗。光着一手拔剑的动作，就比沉烟高明不
少。
梅城春是名人榜前十的人物。
实力比他以往表现的只高不低，可他必须要打这一仗，而且必须活着回去。
内功运气，叶铭忽然冲天而起，从树上摘了一支桃花下来，桃花枝正好与他的剑等长，他握着，满意地笑，然后摆了
一个请的姿势。
从来没有人这么轻视梅城春，不用手里的剑而用一根树枝。梅城春凝神静气，杀气涌现。
杀气犹如实质般向叶铭涌来的时候，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脑中想起两年前的那天，舒闲与原东的那一仗。原东的杀
气比梅城春不知又高了几层，舒闲从头到尾沉着应对这一切，一直撑到敌人全部退去，然后在自己面前倒下，当时的
他，只说了一句“没事”，却让自己的心弦有一刹那疼痛难当。
他微微一笑，走神的一瞬间，龙渊剑已到身前。
在众人觉得这少年必死的一刻，他冲天而起，身子陡然拔高三丈，叶铭向下望去，桃花林就在脚下，其花灼灼，随风
飘扬出一片雪粉的妖娆灿烂。
梅城春眉一皱，早知道林箫的轻功很高，必然是要耗上一段时间才能斩他于剑下。他微一顿，龙渊骤然直指向天，寒
芒大涨，即使叶铭在空中，也不怀疑这剑能直刺入他的心脏。
腰里的剑似乎有所感应，在嗡嗡作响，现在还不需你出来，他轻拍剑身，剑安静下来。叶铭一个调转，半空中挟势而
下，右手桃花枝对上龙渊剑。
场外有人低呼，纷纷觉得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桃花枝头的花灿烂如昔，竟丝毫不受龙渊剑气的影响，在双方要对上的那一刻，龙渊剑忽然撤返。叶铭微微一笑，果
然如此，桃花无损，梅城春起了疑心。
龙渊剑转势很快，已经削向叶铭的右手。他的右手受过伤，梅城春是在试探。
叶铭缩回右手，身子已接近地面，他向后纵跃，人便向后滑出老远。右手轻颤，桃花枝头的那朵桃花黯然碎裂而逝。
这一变化自然没逃过梅城春的眼睛，他脸上表情不变，眼中却露出一丝欣喜。
林中的杀气越发沉重，周围功力低的早已经撤走，龙渊剑再一次发出清鸣。原本有微微阳光的天气忽然阴沉下来，风
气，云涌，桃花纷纷扬扬，飘散十里。
昏天暗日中，龙渊剑的剑芒大振，亮的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梅城春的气劲已经牢牢罩住叶铭，这一剑，就要取他性命
。
右手扬起桃花枝迎向龙渊，叶铭脚轻点后移，身子努力向后仰去。“嗤”一声裂帛之声，叶铭的左胸衣服应剑气而裂
，下一刻，寒剑入体，冰冷而死亡的感觉涌上心头。
梅城春的眼里有一瞬狂喜与放松。叶铭嘴角一扯，左手搭上了右腰的剑，然后挥剑，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
梅城春从未见过这样清亮剑，这剑甚至没有开刃，通体漆黑隐隐似在流动，但一霎那黑色光芒一过，他感觉自己脖子
一凉，心已经坠到深渊。
从开始叶铭就是故意露出这么多的破绽，故意用一根桃枝引开他的注意力，最后示弱让他彻底放松警惕，一步一步都
在削弱他的气势。他的杀气从满盈到松懈，注定是失败的结局。
叶铭低声道：“当年我的师父身上一百二十道伤口，其余的我已经从王谢两家讨回，还有最后两剑。”
“这是什么剑？”梅城春喃喃道。
沉默一会，才道：“无锋。”
“哈哈哈！”梅城春最后发出一声大笑，然后声音骤停，垂头死去，只是最后看着叶铭的眼神带了几分怜悯。
叶铭缓缓把龙渊拔出来，血立刻随着汩汩而出。点了伤口处的几处穴道，他挺立当场，眼神扫过一干人等。
沉云的脸色急剧变化，其余众人畏缩着避开叶铭的目光，不露痕迹地后退。
鹤老却依然沉稳，他站得最近，清清楚楚听到了无锋剑，现下叶铭已遭到重创，而他必定不会犯梅城春的错误，是以
，他跨前一步：“叶铭，今日老夫绝不能放你离开，否则对不起这么多死去的英雄！”
叶铭提着剑一步步向鹤老走去，他一身玄衣，身上的血便看不大出来，剑上的血被无锋剑吞噬干净，丝毫不显狼狈和
疲态，竟让鹤老心生怯意。
叶铭越走越近的时候，忽然一剑像匹光练直刺而至。剑光所处，桃花卷起一世纷乱，也卷乱叶铭的心。
剑尖堪堪离胸一拳之距时，叶铭随剑势后退，沉烟紧追不舍，寒花剑点挑刺翻，剑剑不离叶铭要害，只见黑暗中一朵
又一朵剑花绽开。
雨点开始啪啪落下，却不能沾得寒花剑分毫，沉烟的眼睛只盯着叶铭，他全神贯注，浑然不觉。只是几十招过去，却
连对方的一片衣袖都没沾着。
叶铭不住闪避，沉烟是刚刚从殷梅山庄赶来吧，一身白衣上沾了不少泥尘。而他的眼里满满的全是冷意，欲杀他而后
快的冷意。
伤口处依然在失血，身子感觉越来越冷，龙渊剑的寒气在体内缓缓游走
。可是他必须要活着回去，林箫还在等他。
“沉烟，我是堂堂正正约你师父比武的。”
沉烟停住，剑遥指叶铭，他的白衫湿透，勾勒出衣衫下健美的曲线，声音低沉坚决：“用你的剑，我要与你一战。”
叶铭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原来你也是想要这柄无锋？”
沉烟一愣，叶铭接着道：“你们打算车轮大战，拖死我，就可以得到无锋是么？”
“既如此，你走，但下次若再见你，至死方休。”
“贤侄，不要听他花言巧语，跟这魔头不必讲江湖道义。”鹤老高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