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话?这一次……可能会在日本待两个月左右,搞不好会赖在你们这对新婚夫妇家里噢。”
“嗯,我们等你。”
由美子一转身,礼服的裙摆随着晃动着。耳边又响起了优雅的钢琴声。
“由美子!”
几个象是由美子女朋友们在远处呼叫着她。
“我马上来。”
由美子答了一声,朝着她们走了两三步,突然又回过头。
“莲见!”
“嗯?”
缭轻靠在墙上,正想把酒杯送到嘴边,听到由美子的呼唤又抬起了头。
“弘之……说他今天会晚一点到。刚刚打电话过来了。”
“……是吗?”
缭带着沉稳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表情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也想见见他。既然如此,那我就待到他来吧!”
“嗯。”
“由美子,快一点!克己我们抢走了噢!”
“不行!”
也不管礼服的裙摆剧烈的摇摆着,由美子又恢复了高中时代精力充沛的模样跑走了。缭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低下头苦
笑着。
离开那个令人怀念的美术教室之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六个年头。虽然一点都不怀念那个因为严重的乱视而老是呈现
朦胧状态的视野,和因眼睛疲劳而引发头痛的高中时代,但是每到这个醉人的季节,从那扇窗户吹进来的绿风总会在
记忆中苏醒。
“是因为……那幅画的缘故吗……?”
缭喝着第二杯香槟鸡尾酒,吃着涂了鱼子酱的椒盐饼干,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道。高中时代的回忆……在那个黑褐色
的视野当中,经常有一个学弟带着真挚的眼眸看着自己。
“木城……”
沉默而不灵巧……可是,那双眼睛却经常凝视着前方。
总是坐在美术教室的一角,膝盖上摊着一本素描本的他一直忠实地履行着两人在六年前交换的“誓约”。
每年到了落英缤纷的季节,缭总会收到一幅漂亮地框在画框里的画。缭总是每年期盼着收到那个连一张卡片都没附,
一点情趣都没有的包裹。
令人怀念的美术教室的窗户……来来去去的海边黄昏……缭总是焦急地等待他那澄澈得一如孩子双眼所捕获的景致。
等待着光是凝神注视……就可以接触到那个人心灵的一瞬间。
在出席宴会之前,在回国之后直接下榻的旅馆里睡了一会儿,打理好之后,缭没有回自己的家,直接到叔叔莲见正毅
的办公室去。为的是去拿木城弘之寄过来的“今年的契约”。其实也可以要弘之寄到巴黎去的,可是缭怕中途寄丢,
或者造成破损,所以便在他回国之前寄放在叔叔那边将近一个月之久。他不想再等下去,所以便迫不及待地去找叔叔
。
“真是的……如果你工作有这么热心的话,巴黎那些大头厂商一定高兴死了。”
正毅一边从晒不到太阳的内面书架上拿出小心翼翼地捆绑着的画,一边说道。
“那个热心工作的经纪人大爷马上就打电话过来了!”
“我可是踏踏实实地做我该做的事噢!我只是告诉他,关于和ladies来往的事情我敬谢不敏。那边的展示秀模特儿可
比我大牌多了。用不着他们费心去摆平。”
缭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一边开始动手解开包裹。他剪断慎重绑着的绳子,拆开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防水纸,卸下捆好
的缓冲材。
“缭。”
正毅咚一声,放下杯子,看着缭的动作。
“那个……寄信人,就是你高中时的……”
“没错。”
好不容易卸下了最后一张缓冲材,缭轻轻地抬起设计清爽的画框。
“哇……好漂亮……”
……是盛开的樱花。画者把微风轻拂,华丽的花瓣开始飘落的那一瞬间画下来……真是一幅叫人看了不禁发出赞叹声
的画。
“啊……”
正毅一边点起香烟,一边凑过来看。缭很自然地把手伸向正毅的嘴角,拔出那根开始飘散出烟雾的lark。然后以迅雷
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香烟丢进烟灰缸里,再把附近杯子里的水浇上去。
“啊,你……”
“画会被熏黑的。”
缭简单地说了一句,然后再度把视线移回画上。
蔚蓝而晴朗的天空……甚至可以感受到每一片花瓣存在的纤细而美丽的樱花……轻拂着脸颊的风……
缭现在已经戴上了特殊的软性隐形眼镜矫正视力了,所以看东西时一点痛苦或不自在感都没有,但是当时还没有这种
眼镜。因此,当时视神经总是感到极度疲累的缭,始终极力避免在课堂之外去看任何东西。
尤其是强光或白色的东西最让他感到难过,所以很理所当然的,他几乎从来就没有看过白花呈密集状态绽放的樱花,
也从来没有去赏过花。
可是不知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对弘之画的这幅盛开的樱花感到如此的怀念呢?
“画这幅画的……就是那个叫木城的吗?”
香烟被抢走后,正毅觉得挺无聊的,只好拿着杯子玩。
“是啊!在我房里的画全部都是他的。”
缭两手捧着小小的画回答到。
“叔叔不是也看过了吗?”
“嗯。”
正毅慢慢地将咖啡一饮而尽,放下杯子。
“他……就是画你的那个男孩子?那个……睡觉的人?”
“什么睡觉的人?”
正毅的措辞让缭吃吃地笑了起来。
“没错。那幅画最象我本人了。”
缭瞄了一眼时钟,发现喜宴的时间已近,虽然觉得有一点失望,不过还是着手将画整理好。
“我待会儿再来拿这幅画,先借放您这儿。”
缭蛮横地说,眼里闪着严厉的光芒。
“如果画有一点点的损伤,我将不再帮叔叔工作了。”
“……你这个大暴君!”
“随你怎么说。”
缭逗趣的回了他一句。
长时间在外国工作,缭现在的语言能力已经可以自在地说英文、法语、和意大利语了,而原本忧柔、容易被人摆布的
缭似乎在精神上的锻炼比语言能力更上一层楼。
时装界不象外人看起来那么地亮丽。必须有实力和运气,再加上一些附加的条件,才能成为成功故事的主角。缭现在
之所以在欧洲也能成为一个顶尖的模特儿,靠的绝对不只是他的容貌,也不光靠运气。
“我们老板下个展示会是在两个月之后,所以我告诉他,两个月之内,我是绝对不离开日本的。”
缭一边披上深蓝色的礼服一边说道。
“经纪人一定脸色大变吧?”
“接下来从哪一站开始?”
正毅一边将画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免得被粗手粗脚的工作人员给踢翻,一边回头问缭。
“你的展示秀,大概从下次的东京展示秀开始就由我负责。已经透过熟人打听过了。”
“嗯……”
缭一边点着头,一边将礼服衬衫的摺袖从外套的袖子里拉出来,重新整理和深蓝色礼服搭配的蓝宝石和白金袖扣的位
置。缭也是在当上模特儿之后才学会这么利落地穿正式礼服的。
“当然是从巴黎开始了!接下来是米兰……纽约也排了……东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没有仔细看过行程表,现在还
不清楚。不过,东京应该也会排进去才对。我们老板用各种不同国籍的模特儿,但是在本国的展示秀一定会带刻国籍
的模特儿。然后呢,就要求模特儿带他去吃好吃的东西、逛好玩的店。唉!我也得准备准备了。您知不知道有哪里好
玩?”
“啊?”
“你不就是这种人吗?”
缭微笑着,将微微起皱的长裤拉平。他伸直腰背,站了起来,一套正式的晚礼服就打理好了。在这种年头,能够将礼
服穿到这种地步的,就算是模特儿也没几人能做到。
“那我走了……画可要好好保存噢!”
“嗯。”
正毅扬起一边的眉毛,耸了耸肩。
“谁叫他是最先洞悉原本被视为一个只知道睡觉的懒惰鬼的潜力,使他成为目前业界的一个传奇人物RYO的大人物呢?
我会非常慎重地保管好的。”
“什么话嘛!”
缭根本不理正毅这种略嫌夸张的说词,走向办公室门口。
“再见了……”
“啊,缭……”
才刚一打开门,一个接电话的女职员就来叫人了。
“对不起,请你等一下。”
“啊?”
“是……是的……好……”
在礼貌周到地挂断电话之后,她从一个标着“待办”的盒子里拿出一封信封交给缭。
“我想是给你的私人信函。跟那幅画几乎在同时到达,可是当时没注意就丢到公务用盒里去了。还好不是急件……”
“嗯……”
缭翻过信封背面确认寄信人之后,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想应该没关系。谢谢你。”
缭很慎重地将信放进口袋里。
“再见。”
他轻轻一扬手,离开了叔叔的办公室。
“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听到木城的名字的那一瞬间,缭想起了放在外套口袋里的那封信。他悄悄地走到房间的一角,放下杯子,翻找着口
袋。
“有了!”
那是一个淡蓝色的、有大理石纹路的漂亮信封。里面大概是装了一两张的信纸,并没有多厚。仅将封口稍微封起来的
信封轻轻一拨就打开。
“好久不见。时间可能迟了一点,我另外寄出了今年的画。希望你喜欢。
每年到这个时期,我就开始伤脑筋今年该画什么好?可是又有一种在迷宫中摸索的乐趣。这一次的作品如何?如果你
能喜欢,那真是我最大的荣幸。
对了,今天除了告诉你画已经完成之外,另有所求,所以才提笔写信。
每年我都画一幅画当成模特儿的谢礼,不过,明年就要面临制作研究所毕业作品的创作了,我觉得自己大概画不出满
意的作品来。所以,我想趁今年先付清明年的画。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至于这幅画的题材,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再请你当一次我的模特儿,当成是我学生生涯的最后一幅作品。这个要求可
能有些过分,不过我真的很想再画一次让我走上这一条路的你。
我知道你很忙,不过还是请你多帮忙。就算只有一天也无妨。只要能劳烦你拨出时间,我就感激不尽了。谢谢你。
莲见缭先生木城弘之敬上”
一直对穿不惯的套装的衣领耿耿于怀的弘之到达宴会现场时,客人正值酒酣耳热之际。
“啊……”
他被那大量的人潮和鲜艳的色彩迷乱的眼神和脸庞跟高中时没多大的改变,这一点让缭不禁松了一口气。他的表情是
那么的单纯……一点做作的感觉都没有。
可是……大概是长高了一点吧?缭觉得弘之的肩头一带相当地挺拔。脸颊也有着少年一般的圆润。微微下垂的前发将
稍嫌严厉的眼睛遮掩了一些,看起来比以前多了几许成熟的味道。
缭眯起了眼睛,脸上泛起了微笑。
“木城。”
他轻轻地叫了弘之一声,但是弘之好像没有发现刻意避开众人目光而几乎整个人贴在墙上的缭,只是转着头环视着四
周。缭耸了耸肩之后,快速地走近他,轻轻地抓住弘之的手臂。
“我在这里,木城。”
弘之攸地回头。
啊……眼睛和单纯的表情果然一点都没变。
“啊……莲见学长……?”
“我看起来象别人吗?”
或许是临出门和正毅有过一番谈话吧?缭随口说出了以前绝对不会说的俏皮话。缭发觉自己说溜了嘴,不禁啊的一声
捂住自己的嘴巴,弘之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的……自从缭毕业的那年春天之后,这六年来,他们都没有再见过面。
“好……好久不见……”
“是啊!”
缭将散落在眼角的头发轻轻地往上拢。他的发型应该跟高中没什么不同,只是,他那富弹性而有光泽的黑发让人看起
来太过沉重了。而从他当上模特儿之后,就一直在淡化发色,所以整个人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吧?
“大概是每年都看到你的画吧?我并不觉得我们已经那么多年没见。”
缭一边递给弘之一杯香槟一边说道,弘之微微地低下头,然后点点头。
“我……常常在电视或杂志上看到莲见学长……”
“啊……说的也是。”
因为多半不在日本,所以缭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知名度到底有多高。可是,从今天晚宴上的情况来看,他大概也知道
是什么样子了。目前这个资讯发达的时代,巴黎的报导派送到日本的速度或许比欧洲各国还要快。
“不过,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对不对?”
“嗯……是啊……”
弘之还是低着头。他把玩着手上的酒杯,似乎刻意不去正视缭。
……或许这是有情可原的。原本他们两个人就都不是多话的人。如果话题不是绕着画打转……他们几乎也没有谈过什
么话。
缭改变姿势,站到弘之身边,轻轻地靠在墙上。他无精打采地将酒杯送到嘴边,眺望着对面墙上的画。
“那是……印象派的吗?”
缭落寞地问道,弘之很敏感地反应了。
“啊?”
“那幅画……”
缭那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往弘之的眼前一比,指着对面墙上装饰着的一幅画。那幅以明朗而柔和的色调画出来的风景画
跟企图画出光影摇曳的画家的画非常相似。好温暖……好幽闲的画,弘之静静地点点头。
“是的。我不象高木学长修过美术史,所以不是很清楚画的来龙去脉,不过,我想那幅画深受雷诺瓦的影响颇多。由
美子喜欢印象派的画,所以才以那幅画做装饰吧?”
“那么……那一幅呢?”
缭指着旁边的另一幅画。这第二幅画大概就是高木喜欢的吧?那是一幅用明亮的色彩画成的抽象画。
“那是保罗的石版画。很多人喜欢他的作品。在同一程度的抽象画家当中,他是最受欢迎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