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继续睡,我自己会下去。”方致新没被他的下床气给波及到。
苏承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又纠结起来了,“哗”地一下掀开薄被、跳下了床,过去拽住他在沙发上找盲杖的胳膊、喝问
道:“你这什么意思?”
“嗯?”方致新的眉毛终于拧了起来,直起身、一脸不解地面对着他。
“你有什么大不了的要紧事儿需要这么早去办?”苏承瞪着他,虽然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火发得有点莫名,可是……他
就是想发火。
方致新好像也有点动气了、用力挣开了苏承的手。“你怎么了?我又没叫你送我、不是叫你继续睡了吗?”
“你一个人怎么走?”苏承又抓住他,“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下去?再说了,我要是现在没醒、等会儿醒了,见你这
么个大活人就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我不得内疚死啊?”越说他火气越大、声音也跟着拔高了。
方致新的脸色倒是越来越阴沉、周身散发的气场温度也越来越低了。“对不起,苏承先生,”他板着脸沉声道:“是
我考虑不周,没有考虑到你醒之后的感受,只想着尽量不吵醒你、让你多睡一会儿。看来……我是想错了!”说着,
他脚后跟“啪”地一靠,很正经、很绅士地冲苏承点了一下头,透开盲杖就转身。
“方致新!”苏承吼了起来,伸手要去夺他手里的盲杖。此时此刻,他又像昨天晚上临睡前那样开始心慌了……仿佛
觉得方致新会就此从他的生活里永远消失了一样。
方致新灵巧地闪开了苏承的突袭,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怎么了?我哪儿惹到你了?昨天的火气还没消么?”
苏承被他说得愣住了。
房间里随着两个人各怀着心思而顿时沉寂了下来。
“既然……你醒了,”方致新轻轻转了转又被苏承握住的手臂道:“那麻烦你送我回家一次可以吗?”
苏承心里头有点窝窝囊囊地斜睨了他两眼……这人怎么这么厉害?明明是件拜托别人的事儿竟然被他说得倒像是给了
别人一个超大的面子似的?
因为迟迟没有得到苏承的答复,方致新的眉头又皱得紧了些,手上稍稍用力了些、低声道:“要不你送我下去、帮我
叫一辆车,然后再回来睡?”
“不好!”糟了,又条件反射了!“干嘛这么急着回去?干嘛醒得这么早?!”苏承忍无可忍地再度低吼了起来:“
我家就这么让你呆不下去?那你昨儿跟我回来干什么呀?!”
等他吼完之后,方致新本来板着的脸忽然舒展开了、两边的嘴角也弯了起来。
“笑什么?”苏承的眉毛都快立起来了,纠结的心情现在又加上了一种毛里毛躁的感觉、像是被人用砂纸砂过了似的
。
方致新转身面对着他,迟疑了一下、举起手摸到了苏承气得有点发烫的脸颊,轻轻拍了拍、低语道:“没你想得那么
严重,苏承……”想起了昨晚某人的郑重声明了,“我只是回家换衣服而已。”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谁严重了?”苏承恼火加脸上挂不住地一把拍开了方致新那只暧昧不已的手,“不准回去!
既然不是我想的那样,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再回床上躺着去!”
“苏承……”
“你就答应我一次行不行?怎么老爱跟我唱反调呀?!”苏承真的怒了。
方致新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静静地“看”着他、问:“我老爱跟你唱反调吗?”
苏承很强硬地瞪着他、一脸“你就是”的表情,可是心里却被他问得犯起了嘀咕:嗯?他是老爱跟我唱反调的吧?
“我真的睡不着了。”方致新微蹙着眉道:“我认床的。”
“多睡睡就习惯了。”苏承不肯让步。
方致新的眉蹙得更紧了些,沉吟了一会儿、问:“苏承,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你听我一回!”苏承毫不迟疑地答道。
方致新又想了两秒钟、点了点头,然后就开始折盲杖、折起了盲杖之后就转身到沙发边开始脱衣服。
看着他俐落的动作,苏承自己倒怔住了……怎么方致新听了自己的话之后,自己的心里还是、反而更加是觉得堵得慌
了呢?
方致新一脸平静地再度上了床,支起枕头、斜倚在床头上,然后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身边的空地问:“你不再睡一会儿
吗?”
啧!苏承揉了揉鼻子……本该是个香艳的场面,可是却怎么看、怎么听都觉着别扭。于是他磨磨叽叽地挨上了床、又
别别扭扭地钻进了被子,却没有躺下、而是像方致新一样地斜倚在床头,眼睛死死地烙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要
是自己能有什么读人脑的特异功能、能看透他现在在琢磨什么就好了!
“我真的只是回家换衣服而已。”方致新又重申了一遍。
“哼!”苏承闷闷地哼了一声,却不是对他、而是对自己……他又觉着自己像“苏承同学”了。MD,想当初怎么早没
制止他这么叫他呢?不对啊,早就制止过、可是没成功嘛!不过既然以前没成功,为什么昨天他却答应了呢?虽然后
来又犯过几次,但是已经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是在努力了呀……这是为什么呢?
“既然不想睡的话,说说话吧!”方致新极不喜欢无所事事的感觉、也不喜欢被人看得毫无招架之力的被动境地。
“你说吧!”苏承挑了挑眉。
方致新想了想,点点头道:“好,我说。”
“说些中听的!”苏承抢先给了他一针预防针。
方致新的嘴角又扯了起来,微侧着头、“瞟”了苏承一眼,再度点头道:“好,中听的。”
苏承调整了一个舒服点儿的姿势,等着他来点“中听”的话。
“最近你的心事重了很多。”方致新低低地道。
“嗯……”苏承拉长了声音想了想,发现这只是个很普通的、陈述式的开场白,也说不上是中听还是不中听,便耐心
地等他继续下去。
“压力也很重。”
这次苏承没吱声。
“所以……”方致新侧头面对着他、慢吞吞地道:“过两天等九号楼的事情平息下来,你就早点回北京去吧!”
“什么时候回去我自己知道,”苏承不乐意地白了他一眼,咕哝道:“这话不怎么中听。再来一个!”
方致新的嘴角扯了起来,“嗯……”他又想了想,问:“说说我小时候的事,你要听么?”
苏承不太相信地看了看他,“嗯!”用力点头。
“我跟你说过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一个小男人跑了的事吧?”方致新淡淡地问。
“嗯,致远结婚那天跟我说的。”苏承点点头。对这事、他的印象可深着呢!
“那时候我七岁,我姐姐十岁。”方致新转头对着对面的墙,“一开始,我总是觉得我妈妈走得很突然,什么迹象都
没有就突然从家里消失了。后来,等我大一点了再回头想想……哼哼!”他冷笑了两声才道:“其实她早就做好了要
走的准备、也早就开始跟我和我姐姐道别了。”
苏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棱角颇为分明的下颚、什么话都没说。
“她带我们去看电影、逛商场,给我们买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带我们去任何我们想要去的地方。”方致新的眼睛微
微眯了起来、长长的上下睫毛贴得很近。“她每天晚上都会陪着我、等我睡着了才离开。她亲手给我和我姐姐做好了
新年要穿的衣服……她走的时候是七月份,离新年还有好几个月。”
苏承静静地听着。说实话、在听的时候,他的心里并不觉得悲伤……他相信方致新在说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可是有一个问题让他很困惑:方致新为什么会突然来了兴致说起这段往事呢?要知道他可是个从不做无意义的事的人
啊!
方致新不疾不缓地继续道:“后来我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苏承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人在与某个他所喜欢的人道别的时候总是会花很长的时间,会希望把过去没做的、将来想做的事都尽量多的做掉,
以免会留下太多的遗憾。”
苏承怔怔地看着方致新的侧脸,明白了他说这番话的意义了!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道:“嗯!你妈妈的确是早就在
和你跟你姐姐道别了。”他稍稍用力地说了“妈妈”这两个字。
方致新的脸转了过来、面对着苏承,一字一顿道:“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样的道别方式!你们不是常说来个痛快的吗?
我更希望我妈妈能给我们来个痛快的。”
苏承被他的目光瞪得有点发怵,伸手推开了他的脸道:“我又不是你妈,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呀?”话音刚落、脑袋上
就被方致新用指节敲了一下。
“不准占这种便宜。”
苏承低笑了一声,摸摸被他敲疼的脑袋,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岔开话题问:“那你……现在跟你妈还有联系吗?
”
方致新没吱声、只是撇了一下嘴角。
“我听余洁姐说……”苏承慢吞吞地道:“你们还有联系的?”
方致新听到余洁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拧了一下。“嗯!她走了四年多之后开始写信给我了。”
苏承咧了咧嘴,犹豫了一下、低声问:“这……是不是也是让你累得要死的一个原因?”
“她……还好。”方致新临时改了口,低低地道:“她和那个小男人结婚了,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就又离婚了,现在…
…还是一个人。”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关照道:“别告诉致远……别告诉任何人我和她们有联系的事。”
“切!”苏承白了他一记,“我告诉谁去?再说了,我说这事干嘛呀?”
方致新撇了撇嘴角,咕哝道:“我是怕你跟余洁、何小笛她们混久了……”
“哎呀!”苏承坐直了身子、抻着脖子怒道:“你以为老子跟她们……这俩娘们似的爱嚼舌根啊?”
方致新怔了怔,随后呵呵低笑了起来……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用“爱嚼舌根的俩娘们”来形容一个比一个强悍的何
小笛和余洁的,而且头一次的、他觉得北京话有点可爱了。
苏承自己也乐了,揉着鼻子道:“这话你可别传给她们俩听啊!”否则得被她们捶死的!
方致新再也忍不住了、仰着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苏承“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口水……这家伙怎么又把他那性感的脖子给露出来了呀?
“苏承,”笑罢,方致新又面对着神思已经有点恍惚了的苏承道:“不要变,继续做你自己,好吗?”
“呃?”苏承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句给说愣了。
“如果我让你累了,如果你觉得累了……你就走吧!”
苏承的心里又开始像昨天晚上那样、钝钝地痛了……只是这一次要厉害得多。“说、说什么傻话呢?”他偷偷地吸了
口气、竭力平稳着语调道:“我只是个工作得累了、被九号楼的事儿给搞得累了。”
方致新定定地“望”着他、很久,然后就凑上来吻住了他。“放心,九号楼的事会解决的,别太担心。”把苏承按得
躺平之后,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嗯?还能怎么解决?不是连方案都改了吗?”苏承百忙之中还是忍不住诧异了一句。
“傻瓜!”方致新一边一口一口地轻噬着苏承的脖子、一边道:“我们开会的时候你都听到些什么了?”
“什么意思?”苏承推开他一点,使劲地看着他。
“我们终究还是会拿下九号楼的,”方致新耐着性子解释道:“只是现在不理他们而已。”
“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没听见?”苏承有些急了……这么重要的事儿他怎么给听漏了呢?
方致新无奈地低笑,“这是、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当然,你不明。”说着,他揉了揉苏承的脑袋道:“你自
己想想,现在九号楼已经被华悦坊撇开了,将来他们就算想卖这栋楼、他们能卖给谁呢?又有哪个开发商愿意收购这
么小的一个地块、花那么大的成本去改造它呢?所以就算这个地方的地价再贵、可是没变成现金之前都只是一纸空谈
而已。九号楼的现实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如果他们现在不卖、将来就更加脱不了手了。懂吗?”
苏承想了想,虽然还有点懵懂的感觉、但已经觉乎出点儿门道来了。“那到时候我们还要它干什么呀?华悦坊都造好
了呀?”
方致新有点不耐烦了,皱着眉问他:“你哥哥的图纸你到底看了没有?看懂了没有?”
“看了,没怎么看懂。”苏承很老实地回答。
方致新叹气。“你哥哥已经在九号楼的门口预埋下了所有的管线接口,到需要改建的时候只要往上一接就可以了。而
地底的管线建设是改建的重中之重,这部分解决了,地面部分就很好处理了,懂了吗?”
“哦……!”苏承终于明白了大部分,顿时觉得大哥太有远见卓识了!
“而且,”方致新决定还是把问题再解释得彻底一点,“就算有其他人真的买下了九号楼,但是他们不能用华悦坊预
埋的这些管道接口,必须重建;而重建的话就只能从马路对面接过来,这样的话成本就更加高了。所以到最后,还是
我们最有可能把九号楼再拿下来。”
“哦!”苏承大大地点头。原来……远见卓识的背后还有不怎么阳光的一面啊!
“还有问题吗?”方致新最后再确认了一句。
苏承没回答、而是直接“啊呜”一口封住了他的嘴……免得他又叫他“苏承同学”。
12-5
九号楼居民闹事的那场风波在十天之后差不多都风平浪静了……放弃收购已是铁一般的事实、起隔离作用的围墙也已
在建,九号楼居民们终于认识到已经错过了华悦坊开发的这个村、再闹都没有用了。
小刘康复出院、并于周一回来工作了,还换了个新形象……头发剪过了。因为当初后脑勺上的那个伤口在缝合时被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