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歌重重呼了口气。
南宫桀意料之外地没有发怒,眉间却不易察觉地蹙起:七个月?莫非他要在七个月内立派推翻玄冥教?不自量力!
“哼!”南宫桀冷哼一声,“就算把楚国翻过来,也要找出风吟!”
萧寒和韩采齐齐下跪,三人异口同声道:“属下罪该万死,但请少主答应大护法请求!”
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三人,南宫桀恍然想起他一直忽略了一个人,拧着眉问:“雁天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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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腹隐隐传来针刺的异感,风吟虚弱地睁开眼,只模糊见得一人身影移动。
“要……”风吟缓缓抬起手,紧张地抓住那人衣服一角,声音微弱。
那人一惊,忙反握风吟的手,镇静安慰道:“孩子会没事的,你好好睡会儿。”见风吟安心阖上眼,那人顾不得擦去
额上大滴的汗,又开始忙碌地下针。
“我要进去见他。”
“慢慢慢!他还在睡呢,你别吵醒了他!”
“你既不愿告诉我他伤重如何,又阻拦我进去见他,你到底居心何在!”
“喂!你别动不动出剑啊!有人这样对救自己爱人的恩人吗!?”
“……”
“我要给他送药了,你别一根筋冲进来!”
推开门,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一手端药,一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心下暗骂:自己为了救人可是一天一夜没阖眼
,使了全副看家本领才勉强保住了那个脆弱的小生命……现在没人感谢自己都算了,还要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动不动
用剑威胁,这天理啊……
叹着气摇了摇头,抬眼见榻上那人已经起身换了干净的衣裳,眉目间是春风拂过的温和,不禁苦笑道:“终于醒了?
你再不醒本大夫小命就要保不住了。”
风吟斜坐在床沿,眼底含笑:“楚兄,你这爱欺负人的性子还是没改啊。”
“对对对,”楚相惜把药端到风吟面前,笑得不安好心,“我现在就要开始欺负你……”
风吟皱着眉紧盯着黑乎乎的药汁,一脸迟疑。
“伤不了你的孩子!是安胎的!”楚相惜没好气地往木椅上坐下,叹道:“也不知一个月前是谁千方百计要我制落胎
的药,唉!”
风吟芜尔,眼前这个都是快四十岁的老男人了,个性还那麽顽皮,损人也损得有板有眼的。
见风吟把药喝完,楚相惜安心一笑,端过空碗,玩笑道:“你现在想通了也好,我可不想世上唯一的白玉族传人被你
扼杀了。”
风吟爽朗地笑:“你下一句是不是该说‘我等着看这玉石般的孩子出世’?”
楚相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白玉族的男子体内都有一块可以吸取精阳而成长为胎儿的灵玉,这些孩子出生时肤若凝脂,长大后个个天资聪颖,性
情温润如玉,而且一代比一代面貌出落得更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但自从八年前世人发现灵玉几乎有着起死回生之效,从而为夺得灵玉诬陷白玉族为邪族,招致了白玉族的覆灭。风吟
是白玉族被灭后留下的唯一传人,他当然不希望如神赐的孩子到这一代就绝迹了。
楚相惜突然万分委屈地盯着风吟还未显形的小腹,声音寥落:“他本来是我的孙子……”
风吟无言失笑,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小腹。
“我到现在还不知他爱的人是谁……”楚相惜神色变得黯然,记忆又回到了从前,自言自语道,“他也真是好对付,
竟心甘情愿为那个从来未出现过的混蛋孕子!”他狠狠瞥了风吟一眼,“你还真得了他的真传!”
“父亲不是好对付,而是真的爱他。”风吟一直很理解,爱情总是让人做出自己都不曾想过的事。
“这麽说,你也爱他?”楚相惜突然认真起来,“只因八年前出现的是他你就心无旁骛守在他身边,如果是别人你会
不会也甘心为他孕子?”
“世事总是没有如果的,”风吟淡然地笑,“想这些也是庸人自扰,我现在只希望孩子能平安出世……”
“然后你再回去把命还给他?”楚相惜轻喟一声,摇着头道,“小风啊小风,我该说你是计较得太明白还是因爱成了
痴?”
风吟无可辩驳,自己确实有一命抵一命的想法,只是孩子始终无辜,他只能这样做。
楚相惜见风吟眉目有些疲态,没有再问什麽,严肃吩咐道:“这三个月你太奔波,孩子一直不稳,你切记切记不要再
动武!”
风吟笑着点头。
“不过现在最急迫的──”楚相惜无奈摊着手,“是如何说服那个叫雁天涯的不要再像根木头在我药庐门前杵着。”
6
风吟听楚相惜的话不要乱走动,只站在房门前等他把雁天涯叫来,手放在阑干上望天边似血残阳。
这麽美的夕阳……风吟心底感叹,缓缓拿起手中的玉笛横在嘴边。
夕色已变得火红,笛声悠远传开,在院前美人花上流连的粉白小蝶纷纷飞来,眷恋地在风吟身边缠绕不休。
雁天涯静静站在离风吟十步之遥的阶梯上,身体在笛声响起的那一瞬已忘了移动,视线无法离开那幅绝美的画一秒。
曲子是五年前雁天涯与风吟相识后第一次听风吟吹的那首,调子有些忧伤,却又让人充满希望。风吟总是带着笑吹这
首曲,他告诉雁天涯,不要只听曲子里面的忧伤,要学会发现它流露出对生命的憧憬。如果说忧伤是让曲子丰富起来
的伴奏,希望则是全曲的主旋律。
雁天涯永远记得,风吟跟他说这些话时眼底温柔的笑。
笛声嘎然而止。风吟突然身子前倾,一手紧掩着嘴,一手握紧了阑干。
雁天涯从回忆中醒了过来,见风吟神色痛苦,紧张地冲到他面前。
“风吟!”雁天涯稳稳扶住风吟的肩,听见风吟一阵阵干呕,急道,“我去唤楚大夫来!”
风吟放下掩嘴的手,一把拉住雁天涯的小臂,凝着水气的眉睫颤了几颤,缓缓喘了气才向雁天涯摇摇头,安慰道:“
我没事。”
还没等雁天涯说话,风吟放开拉着他的手,有些沮丧道:“还没让你听完一曲……”说着侧向雁天涯,握起玉笛。
雁天涯伸手按在玉笛之上,止住了他的动作,浅笑道:“这半支曲子,是你欠我的。”
风吟会意地放下手,笑着点了点头。
“天涯,你要回玄冥教。”风吟正色。
雁天涯低眉,许久才道:“我不准备回去。”
风吟眯着眼,看着已经半落的夕阳:“三护法私自离教一天一夜,已经犯下大罪,但还罪不至死。”转过头,风吟继
续道,“这只是我自己的事,不希望连累任何人。”
“不,我不回去。”雁天涯直视风吟的眼,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以后都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风吟苦笑,正欲开口,雁天涯伸出食指和中指按住他微启的唇。
“你知道南宫桀不会放过你……”雁天涯缓缓放下手,神色担忧,“他要杀的人,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
风吟摇了摇头:“既然你知道逃不过,跟着我也只是死路一条。”
雁天涯向前走近一步,下巴支在风吟肩上:“至少可以保护你,把你的命延长多一秒也好。”
风吟双手托起雁天涯的脸,望着他漆黑的瞳:“天涯,我不想欠你太多。”
雁天涯眯着眼笑,握住风吟放在自己脸边的手:“你只欠我半支曲,不要忘了。”
风吟点点头,无奈地笑。他知道雁天涯绝对不可以留在自己身边,但腹中的孩子还如此不稳定,现在怕是连逃出白玉
镇都不能,便唯有暂时如他的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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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已经查了三日,有线索了吗?”南宫桀冷冷地用眼角瞥向半跪着的影使。
影使一身黑衣,戴着刻有各种图腾的面具,语调没有半点起伏:“回少主,属下听说有人在白玉镇发现一人形似三护
法雁天涯,属下认为很有可能大护法和三护法就在白玉镇。”
南宫桀突然抽出身边护卫的腰间利剑,剑尖正对影使眉心:“我不要听到‘很有可能’这四个字,再给你们三天时间
,若还是找不出这两个人,下场如何相信不必我多说。”
影使握了握拳,答道:“是,少主。”说完便起身后退着出去。
“雁天涯……风吟……”南宫桀从牙缝挤出这两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名字,狠狠甩下手里的剑,剑身与地面相撞而响起
刺耳的声音,手背上刚刚愈合的伤痕再次裂开,传来锥心的痛。
7
“唔……”半躺在软榻上的风吟皱紧眉宇,腰背微微弓起,手来回磨挲着抽痛不止的小腹。
雁天涯早已没了往日的沈静,手忙脚乱倒了水,神色担忧地送到风吟嘴边。
风吟抿了一小口水,见雁天涯眉间紧蹙,便笑着用指腹揉开他已皱成“川”的眉,安慰道:“只是旧患复发了,你去
看看楚兄回来了没有……”
雁天涯紧了紧风吟的手,便箭一样冲了出去。
风吟听雁天涯已经走远,终于让堵在喉咙的呻吟溢了出来:“啊……”额前的发已经被绵密的汗濡湿,凌乱地贴在苍
白的脸上,捂着小腹的手微微颤抖。
“你别拽我啊!哎唷!”楚相惜一路上被雁天涯又拖又拽,终于狠狠绊倒在风吟门前。
“你这人真是……”楚相惜正准备回头骂推倒自己那人一顿,却在见到风吟迫在眉睫的情形后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
忙把雁天涯推出门外,用力拴上了门。
“痛多久了?”楚相惜一个跨步跪在软榻旁,熟悉地打开药箱,拿出包裹着金针的布袋。
风吟的眼疲惫地阖起,虚弱道:“半个时辰……”
楚相惜轻叹一声,责怪道:“你早该唤我回来。”
“孩子……孩子会不会有事?”风吟侧过头,紧张地看向忙着下针的楚相惜。
“不会的,孩子只是有些不稳。”楚相惜安慰地拍了拍风吟的脸,便又开始用指腹确定穴位的位置。
风吟喘息着点了点头,缓缓阖上眼。
一个时辰后,胎儿终于稳定下来,楚相惜为风吟拭了拭脸上的汗,便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雁天涯稳稳站在门口,见楚相惜出来,已经僵硬的身体一阵惊栗,猛地抬头看向他。
楚相惜一看便知他一直在这里守着,无奈笑了笑,只觉自己与他真可谓是同病相怜,顿觉倍感亲切,拍上他的肩,语
气轻快道:“走吧,和我一起煎药。”
“糟,续断用完了……”楚相惜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天涯,我要照顾风吟走不开,你给我去镇外的万草斋买些续
断回来。”
雁天涯担心南宫桀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找上门来,只沈思着没有答话。
楚相惜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难道想等南宫桀来到再去?快早去早回!”说着硬塞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去
万草斋的路线。
雁天涯咬了咬牙,攥紧手中的纸条飞快地跃了出去。
楚相惜想这一来一回也需要些许时辰,便另外开了张安胎的药方,拾了药往煎药房走去。
黄昏时候,风吟幽幽转醒,小心尝试着起身,发现方才的坠痛感已然消失,只是身子有些酸软,便走动了几步,来到
房前的小院。
若有所思望着天边被染成火红的云,风吟把白玉笛横在嘴边。
想起八年前白玉族被外族诬陷,一场大火,烧尽了所有生存的希望,想起南宫桀似从天而降的神砥,带着自己单枪匹
马杀出重围;
想起三个月前那一场因为醉酒的缠绵,如此荒唐却让人无力抵抗,想起他说已经无法控制时眼里迷离的光,是如何轻
易地让人沦陷……
风吟从不愿想,如果八年前出现的不是他,自己会不会甘心委于身下,现实让所有假设都变成徒劳。
有些情,无论是缘是劫,都注定逃不过……
就在此时,笛声嘎然而止,没有任何预兆。
风吟缓缓垂下手,握笛的手紧了紧,便又松开。
身后传来他熟悉却陌生的声音:“风……”
8
南宫桀屏退左右,小心翼翼走上前,唤着眼前的白色背影:“风……”
风吟轻轻闭上眼,没有回头。
“风,你为什麽要逃?”南宫桀的手轻柔地环过风吟的腰,停留在他微微凸起的小腹上。
小腹感受着南宫桀手心的温暖,风吟身心一颤。这是南宫桀三个月来与孩子最亲密的接触,其中的幸福与酸楚已经让
自己欲罢不能。
南宫桀没有听到风吟答话,心下一阵激愤,狠狠地在他耳边说道:“怎麽不说话?!”说着手腕一个用力,重重把他
拉入怀里。
风吟霎时倒抽一口冷气,小腹因南宫桀的大力按压而引起猛然的一阵抽搐,紧张地握住南宫桀的手,眉宇深蹙道:“
放开我……”
南宫桀听风吟第一句话居然是叫自己放开他,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燃起,手中更是加大了力度,把风吟稳稳圈在怀里。
“你要七个月做什麽?想和雁天涯双宿双栖远走高飞?你一早就和他约好了是不是?嗯?”南宫桀声音回复轻柔,手
却紧紧环着风吟的腰,力度大到似要把他拦腰折断。
风吟早已痛得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冒。想到刚刚才稳定下来的孩子,风吟咬了咬牙,用尽全力猛地拉开南宫桀的手
,手肘下意识向后捅去。
虚晃几招,体力还未恢复的风吟便觉头晕目眩,胃中涌起阵阵不适。
“风吟!你!”南宫桀捂着心口后退了几步,正想射出手中的毒针,抬头却见风吟已经不支跪下,从后背看出他正不
断地喘气。
风吟勉强压下心口的不适,极力平复着体内涣散的真气,腹中的异动却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
“少主……”风吟深吸一口气,掩住声音中的颤抖,“求少主,给属下七个月……七个月后,属下一定……”
“我现在……”南宫桀夹着毒针的手不易察觉地抖动,有一瞬间的念头,他想把毒针收起,然而理智不给他这样做的
机会。
“我现在……就要你的命!”南宫桀边以极快的速度射出手中的毒针,边在掌心凝聚内力向风吟袭去。
风吟迅速在小腹聚集真气,一手甩出玉笛击中了直冲向自己眉心的毒针,一手撑地飞身而起,避过了南宫桀的凌厉掌
风。
尽管真气护腹,但突然如此迅猛的动作还是让腹中的钝痛更加剧烈,风吟忍不住轻哼一声,手下意识地捂上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