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去!」穿着睡衣的植物说,看上去还没有睡醒,但想跟着家长去天涯海角的热情一点也没有减少。
「我不会带上你的,现在回你的花盆里去。」法瑞斯命令,「我有一个……一个约会,不能告诉雷森,这是我的私事
。」
「我保证不告诉他。」植物信誓旦旦地说,很可能是真的,它不到逼不得已时不会靠近雷森。「但是你要带我一起去
!」
「我不能带小孩子去约会。」法瑞斯说,装模作样地看手表,「如果你听话,我回来时会带巧克力给你。」
「我用什么吃巧克力?我的根须吗?」植物反驳。
这就是养植物烦人的地方……不,这不是植物烦人的地方……不,反正就是,它像只小狗或小孩一样,听觉灵敏,拼
命地想要黏到你毫无隐私,可是它却和小狗和小孩都不一样——你不能食物贿赂它,因为它是行光合作用的!
「回去睡觉!」法瑞斯咬牙切齿地说。
「我已经醒了。」植物说,一副精神饱满随时可以出门远足的样子,一点也不理解家长的苦恼,「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可以装成一朵百合花在你的领子上,绝对不会打扰你和美女的约会。我只想去观摩一下,你知道的吧,我只看过
电影,没有看过现场版——」
法瑞斯想,和小孩子争论不会有任何结果,这是在人界学到的常识。他坚决地拒绝这株植物的想法虽然不错,但孩子
脑子的结构就是和成年人不一样,它们不会理解,也不晓得常识为何物,更不会放弃。他干嘛要在这里和它浪费时间
、讲课教学呢,现在已经六点一刻了,而他还有数不清的……而且可能会害他一去不回的工作要做。
「好吧。」法瑞斯说:「但不能变成百合花,变成蒲公英什么的吧。」
植物欢呼一声,轻盈地冲到法瑞斯跟前,变成一朵黄色的小花。法瑞斯一把捏住它,就像捏住一只在空中飞行的大苍
蝇一样精准,然后径自走到客厅放着的银盒子旁边,把它打开。
植物大惊失色,尖叫到:「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不能——」
「我当然能!看着。」瑞斯说,把它丢进去,俐落地把盒子盖上,把扣子卡住。
盒子里传来敲击的声音和闷闷的咒骂,「你这是非法囚禁,是虐待儿童,是一种极度残忍和没有人性的暴行,侵犯了
我的人身权利——」它看来在侦探剧里学了不少新词。
法瑞斯左右看了一下,快步走到阳台上,把盒子压在一个长满青苔的石头下面,免得它关于儿童权利的咒骂惊醒了雷
森。
「我中午以前会回来。」他向愤怒的植物保证。
「去死。」盒子里传来忧伤的咒骂,「你是个重色轻友的混蛋。」
「等我回来,我会让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像风一样过去的。」法瑞斯向它保证,里面一片沉默,显然并不相信。
法瑞斯站起身,朝外面走去,他已经盘算让植物忘掉这件事——他会带瓶酒回来。
他相信,一瓶葡萄酒下肚以后,这株小草什么也不会记得了,它只会快乐疯癫地四处乱飞——当然,未成年儿童不能
喝酒,但幸亏地球上还没有针对未成年植物的法律,多么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红发的缎带,那东西看上去像款高级的黑色髪带,但实际上上面绣满了咒符,它是抑制那发丝力量
的封印。法瑞斯把髪带放在自己七拼八凑的罗盘上——也多亏了艾文的店面会有那一堆冷门又不值钱的玩意儿,她的
仓库像堆积了整个宇宙历史般那么的繁杂多样——一手小心地拿着那绺长发,免得它烧尽。他自己的身体就是个很好
的封印。
罗盘的前身是一个碟子,上面画着裸女和葡萄叶子,不过现在它完全被乱七八糟的咒符占据了,法瑞斯看到其中一个
咒语发出轻柔的光芒,他顺着那个方向朝前走了过去。
一个计程车司机好奇地问他需不需要搭车,法瑞斯考虑到自己凭着人类的双足不晓得要走到什么时候,便接受了他的
好意。
「这可真是够早的,您是刚起床还是没睡?」司机问道:「您准备到哪里去?」
「我现在还不确定。」法瑞斯说,朝司机微笑一下,后者露出一副准备与他长谈一番的热情姿态。
「你不知道去哪里?」他说:「我可不知道『不确定』在哪里!」他大笑起来,似乎觉得,这句话特别幽默,法瑞斯
也扯出一个微笑。
「从这里左拐。」他说。
「您该早点说,我才好先换车道,幸好现在是早上,路上没人。」司机说道,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盘子,「那是什么
?新式的GPS系统?它怎么会被做成一个盘子的形状。」
「谁知道,高科技嘛。」法瑞斯说:「请直着开。」
「你可以把那玩意儿给我,我认GPS可是很熟练的。」司机说。
「呃,也可以,如果需要拐弯你也知道怎么抄近路。」法瑞斯把那个怪里怪气的盘子递给他,心想这种傻瓜罗盘任何
人都应该会操作,「哪里发光,就往哪个方向开。」
司机接过盘子,惊奇地看着它。「老天哪,我第一次见到这种GPS系统,可真够新潮的啊,它有点儿像个……没洗干净
的披萨盘子。」
「是啊,高科技嘛,谁知道那些搞技术的人是怎么想的。」法瑞斯说,打了个呵欠,他一夜没睡,有点犯困。
「您在哪里买的?」司机问,似乎对这款式很有兴趣,「它的全景图在哪里?」
「没有,呃,我弄坏了。这样应该也能到吧?」法瑞斯说,司机点点头,果然如此,他在人界的这段时间已经见识到
了计程车司机这一行当的高度职业素养,觉得交给他多半比自己领路快多了。「我先睡一会儿,到了地方可以叫我。
」他说。
「没问题。」司机爽快地说道。
于是,法瑞斯蜷在计程车后座放心地睡去过去,司机忠诚地本着他昨天赶制的魔力GPS系统寻找目标,他们有时候真的
很擅长操作。
法瑞斯一觉醒过来,司机已经停下了车,正在温和地叫道:「先生?」
「什么?」法瑞斯说,揉揉眼睛,发现这条街很熟。
「已经到了。」司机说。
「你怎么知道到了?」法瑞斯说,不可置信地看着窗户,他来过这里,他昨天才来的,这里是艾文的店面,上面的镶
嵌玻璃画换了一幅,是关于他父亲的恋爱故事,魔王英俊得像言情剧的男主角,他那位妻子完全是童话书里冒出来的
小公主,满脸的纯洁无知,彻底的胡扯。
司机把盘子拿到他跟前,上面的字母不停闪动着绿光。「到了。」他笃定地说:「我经常操作仪器,这种反应肯定是
到了。」
「好吧。」法瑞斯说,虽然这肯定不是他想象中的仪器,但这种反应确实是到了。
也许魔法和机器有某种神秘的联系,谁知道呢,他付了钱,下了车,好奇地看着这家店面。
第二章
还不到七点钟,店门紧关着,不像有什么阴险居心的样子。
法瑞斯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罗盘,它明明白白地显示这里是咒符主人的居所。他忖思着有没有可能是罗盘出了问题,它
太想家了,所以又把他带回了这里,毕竟一些材料是他昨天刚从艾文这里拿的……这太扯了,就好像说你买了辆汽车
,他却因为想家自己开回了汽车公司一样。
不过既然来了,他决定还是进去看看。
他按响了门铃,不过心里做好等待的准备,艾文开店门的时间最早也是在九点以后,之前的时间他只能推测她都在会
周公或是偷偷数钱呢。
可是出乎意料的,他刚按响门铃,便听到门后的脚步声,脚步沉重危险,地面都在微微震动。然后门被拉开了,法瑞
斯退后一步,看到门后的人。
店里光线昏暗,但他看得出那人至少有两米高,赤着上身,皮肤出现砖块般的赤红色,下身围了个怪里怪气的长布…
…第一道晨光照了过来,落在那东西的脸上,法瑞斯吓了一跳,那东西长着人的身体,可是脑袋却是一只狗的样子!
那东西呆滞地看了他一眼,慢慢退回了黑暗中。
法瑞斯站在门口,觉得自己彷佛站在远古怪兽的洞口,进行着关于宝藏与危险的天人交战。虽然这里是一条繁华大道
上的知名店面,一旁是音响店和美容店,并且街道已经开始渐渐热闹了起来。
他走到门口,轻轻问道:「艾文在吗?」
没有人回答,那怪物也没有发出声音。法瑞斯壮起胆子,走进幽暗的店内,他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自打变成人类后
,他确实小心了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让他理解了何为无助和谨愼——那种人在此之前的很多年,只是他手下的
炮灰而已。可他现在正在成为这种人,却当得这么高兴,好像一点也没有不妥一样。
他刚踏进店内,门便轻轻关上了,把法瑞斯吓了一跳。但那怪物并没有跳出来攻击他,店里一片静谧,像所有仍未开
门的店面一样,整个空间都在静静沉睡。
这里和他上次来时差别并不太大,有真正的古董,也有骗人的东西。这说明艾文虽然背景复杂,不过在人界时,确实
是认真在做人类式的生意。
旁边的装饰架上多出了一枚鼻烟壶,上面画着只栩栩如生的虫子,法瑞斯好奇地忖思,也许打开它就会跑出来,以前
拉莫尔有一个类似的装饰,那东西经常在他的宫殿内四处乱爬,对所有的入侵者呲牙裂嘴,自以为是个山大王……后
来,法瑞斯想,后来我杀了它……我用我的力量把它分解,然后吞食了。
那依稀是一次兄弟间的小小争端,他甚至不记得是为什么了……
他只是会杀死一切他觉得不爽的东西。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店面,想着,在昨天晚上,那么浓郁的人界氛围让他觉得杀戮的生活离他已经很遥远了。可是现在
他发现那个嗜杀的灵魂又回到了他的身体,他也许并不具有魔王军总司令那样的力量,但那个想杀死一切入侵自己地
盘的灵魂已经回来了。
因为那个会面无表情屠城的魔鬼,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他转身,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了那个雕塑……是的,它是一个雕塑,因为它身上没有那种活物的气味,只有泥土和水
的味道。
它看上去似乎才刚刚捏制出来不久,座落在墙边,像一只看门狗——只除了有人一般的身体——似乎是埃及神话里的
某个生物,但并不是真的古董,只是作为装饰放在这里罢了。
法瑞斯好奇地打量它,作为一个陶土塑像,它做得并不太好,双眼呆滞无神,还有些地方裂开了,细节更是一塌糊涂
。可它刚才的确站了起来,帮他开门。
它这么顺服地让自己进入看管的店面很奇怪,这就像机器人被输入过关于某些人的安全指令——
一瞬间,他想到了什么,肯定有什么东西拥有这个特性,在他很久以前读到的文献里……
「我的老天哪!」他惊奇地说,如果他不是魔王军总司令,如果他不是活了很多很多年,他肯定认不出这东西。「这
是个魔像,这里有个魔像!」
魔像在奇幻小说里时常出现,魔法师们赋予某些没有生命的玩偶力量,驱使它们做些简单的工作。不过实际上,这种
魔法非常非常少见,甚至在魔法力量保存较好的魔界,法瑞斯也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做出一个魔像来。特别还是这种用
陶土捏出来的劣制品——据说给劣制品生命比给精致物生命困难多了。
那个冒牌埃及神只看着他,法瑞斯朝它扯出一个笑脸,决定艾文出来前,绝不碰店里的任何东西。他现在可算知道为
什么她这么放心把自己放进来了,她有个不要钱的监工。自己的样貌可能在魔像的顾客名单里,但如果他随随便便翻
弄店里的东西,可就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他忖思,传说中她是个转世了好几次有好几百岁——也许上千岁——的灵魂,可是即使是那样的灵
魂,也没有理由知道这种法术。连魔界的大祭司都未必知道这样的法术,它遗失得太久太久,被深深埋入时空缝隙,
深得足够埋到宇宙毁灭。
可是现在,他在伦敦一家商业街道上的古董店里,居然看到一个活生生——也许就魔法的性质来说,不能用活生生这
个词,但至少是实实在在的一个魔像,一个远古遗失的强大技术!
「……法瑞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说,带着没睡醒的含糊,法瑞斯回过头,艾文穿着件粉红色的睡衣,长发乱糟糟
地散着,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什么风这么一大早把你吹来了。」她说,大大打了个呵欠。
法瑞斯本来是来寻找施法者的,可是现在这事儿被他完全丢到了一边。他看了看魔像,再看看前面一脸睡意的小女孩
,忍不住说道:「这是个魔像?」
「啊?」艾文问,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一个魔像,一个该死的人界的古董店里怎么会有个活的魔像?」法瑞斯问道。
艾文眯着眼睛看着他,她看上去全然是一个稚嫩矮小的孩子,可那双眼睛,如同针尖刺破了洋娃娃,露出一线漆黑的
内里——那是一个成年人的眼睛,谨愼而算计。
「只是个魔像,法瑞斯。」她用一副息事宁人的语调说,试图蒙混过关。
「虽然我看上去是个傻瓜,但还没傻到这种程度。」法瑞斯说:「『只是』个魔像,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
说法。」
「它的确只是个魔像。」艾文说:「我知道魔像的制作方法,这不算什么稀奇事,我是个古董商,我偶尔还是能碰到
些远古秘方的。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帮你做一个。」
她露出笑容,演绎出一种小女孩式灿烂明媚的效果。
法瑞斯可不觉得她像看上去一样纯真无邪,因为即使魔界的大祭司殿都没有保存这样的文献,它沉入时间中太深了。
不过很可惜这不是他来的主要目的。他打定主意回头要好好查查这件事,但在这之前,他得在雷森醒来以前把关于艾
蕾娜的事情搞定——最好是确定她和此事确实没关系——然后顺路带瓶酒回去,把植物灌醉,弄得一切好像没发生过
一样。
「好吧。」他做出一副相信了的样子,「也许我以后会请你帮我做一个魔像。不过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我
在查一个案子,魔力罗盘指向凶器出自这里,也许你知道什么线索。」
艾文跳到椅子上坐下,两条腿晃来晃去,一副小女孩的样子。以前法瑞斯并不觉得,但现在他发现这个年龄不明的家
伙其实很擅长利用外表的保护色——上次和她做生意时,她努力表现出优雅成年人的模样,但现在装小女孩可装得像
极了,放到幼稚园老师都认不出来。
「什么凶器?」她问:「我最近卖出一套很酷的匕首。」
「一座巨型咒符。」法瑞斯说:「三天前我和雷森乘鑚石号旅行,结果那船一头扎进了冥界海,我们差点得把那该死
的世界打碎才出得来——」
他停下来,艾文的表情看上去活像见了鬼,她呆呆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可是……」她结结巴巴地说:「那艘船不是三月十号出海吗?三月九号上面应该没有任何人才对啊,你们那时候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