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我便来了。如今,唉,却寻不着回去的路了。"
"酒店?"老人想了片刻,道,"以前附近是有个酒店,不过,早就没人了呀!"盯着陶
逸之,看了半晌,"你......莫不是见鬼了?"
他又凑近陶逸之,神神秘秘地道:"那里死过不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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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逸之喝了两口酒,身上暖了,又撕了两块饼子吞了下去。"哦?死过不少人?"
老人见陶逸之有兴致,也忙喝了口酒,眉飞色舞地讲了起来。"那桃源居至少是荒废了
十年八年了!有些乞丐,流浪汉便到那里去过夜,本来是无主的地方,自然也没人管
。"
陶逸之想着那酒店里满满的尘土,以及一股说不出的阴冷之气,确实不像是有人住的
样子。
"然后呢?"
老人抹了一把嘴,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怕有什么人藏在房里似的。"然后,那些人,就
一个个莫名其妙地死了!因为他们都是些没家的苦人,死了,也没人关心。"
陶逸之了然地点头。谁会关心这些乞丐的死活?不过跟野狗差不多。
"发现他们的尸体时,按说,也不过几个月的光景,最多也就是烂得辨不出面目了。但
是......每次发现的,都是骨架!只是骨架!光溜溜的骨架,那肉就像是用了剃刀,
一刀刀剔下来的,那刀功,比得上屠夫啊!"
陶逸之听得好笑,道:"听你说来,倒像是亲眼见着似的。"
老人一拍桌子,道:"您还真说对了!有一回,我就正巧走到那桃源居,发现了一具尸
体!"
陶逸之嗯了一声,喃喃道:"既然这老店也荒废十来年了,那侯记药店的老掌柜如何还
向我荐呢?......"
老人听清了他的话,却是一脸古怪的表情。陶逸之问:"怎么了?"
老人呐呐道:"您见的那位侯老掌柜,可是长得瘦瘦小小,一双眼睛却很是有神的?"
陶逸之道:"正是。"
老人顿时一张脸吓成了青白色,往后一退,险些连桌子都翻了。"您......您可别开玩
笑!"
陶逸之情知有异,道:"怎会玩笑,我昨日是真真见着了的。"便将跟老掌柜的谈话大
致说了一遍,老人颤声道,"确实有家侯家老店没错,可是,可是,那老掌柜,连同那
店,都在十年前,一起被场大火烧了,连尸骨都烧成灰了呀!如今那里还是一片废墟
,您是打哪儿见到这店的?"
陶逸之一下子站了起来。
"朝哪个方向走?"
老人道:"向南边一直走便是。"
陶逸之又是浑身一个机伶,道:"南边?"
老人道:"是呀。"
可是,来的时候,我是一直对着西边走的。回去的时候,也该一直对着东边走才对。
这话,陶逸之说不出口。好在此时天边已经发白,方向也能辨了,陶逸之辞谢了老人
,匆匆而去。
向南走了没多远,便又见到那小镇了。那侯记药房本来在小镇临边上,陶逸之走得近
些,倒抽了一口凉气。果然如老人所言,一片废墟,哪里有什么侯记老店?更不要说
瘦瘦小小的老掌柜了。陶逸之摸着怀中那里还剩了几钱药草的纸包,一时间只觉得疑
真疑幻。
陶逸之再回到姚青缃那座山间茅屋时,已又是晚间。只见屋里一点微灯闪动,陶逸之
迟疑了片刻,也不叩门,推了柴门直接便走了进去。
"你来了。"
姚青缃坐在灯下,双眼流波,两颊微晕,手边放着酒壶酒杯,显是在自斟自饮。陶逸
之看着,却不觉得已然是痴了,浑忘了面前这人还不知是妖是鬼。
"你回来得好快。"
姚青缃扬了扬眉,道:"我一直在这里,何谈回来?"
陶逸之走到他面前,半跪下来,姚青缃微微一惊,陶逸之却抓住了他的脚踝,去察看
他的鞋底。
"桃源居那里有种黄土,跟你鞋底上的一模一样。这山间却不曾见这种土。"
姚青缃略挣了挣,陶逸之却拿住了他脚踝不肯放手。面上红晕更浓,叱道:"还不放手
?"
陶逸之笑道:"你说了我就放。"
姚青缃端了桌上的酒杯,劈面向陶逸之淋了过去。"若不是我,你现在都不知死到哪里
去了。你还来找我兴师问罪?"
陶逸之呆了呆,手也松了。"先前不是你调换了那酒杯?"
姚青缃大声道:"那不是我!"见陶逸之一脸惊诧,道,"那一窝子,都是妖怪。害人性
命的!想必你也听说了这些年来这一带莫名其妙在那桃源居丧命之人极多罢?都是他
们干的!"
陶逸之道:"那你给我做的醉鱼......"
姚青缃怒道:"醉鱼草虽有毒,但极轻,顾名思义,那是醉鱼的,不是醉人的!我好心
好意替你做鱼,你却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不但不吃,还......还......"却更红了脸说
不下去。
陶逸之见他神情极美,心中一荡,朝他坐近了些,搂了他道:"还什么?"
姚青缃低了头不说话,陶逸之在他唇上吻了吻,道:"你为何不早早对我说,也省得我
这一番奔波。"拍了拍胸口,道,"着实吓了我一跳。"
想了片刻,陶逸之又道:"那苏蜀,朱非,都是些什么?"
姚青缃不经意地道:"你看他们像什么,那便是什么了。大凡变化者,多也跟本来原形
相关。"
陶逸之回想那二人模样,失笑道:"那朱非满脑肠肥,身形极胖,莫非是......"后面
那个字到了舌尖却说不下去了,姚青缃却正眼不转,只道,"你看像便是了。"
陶逸之又细想那苏蜀,莫说别的,单单是他唇上那两撇老鼠胡,已经无可争议了。笑
了片刻,道:"那末那个跟你一般模样的呢?"
姚青缃脸色微微变了变,分明是不想回答。陶逸之却盯了他不放,姚青缃不得已地答
道:"他原本便是那模样。"
说了这一句,却牢牢闭了口不肯再说了,任陶逸之满腹疑问,也问不下去了。况且那
灯下人面如玉,眼如横波,屋外桃花娇如人面,香气浮动,再问岂不是有些煞了风景
了?更禁不起姚青缃微偏了头溜了他一眼,这一眼真真把陶逸之三魂六魄都勾走了。
但着迷归着迷,该问的还是得问。
8
"青缃,你近我,却是为了什么?"
姚青缃浑身震了一震,陶逸之道:"你刻意近我,我又怎会不知。我虽然自命风流,但
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到此地步。这两日发生的事又是奇怪,我怎会不疑?你说吧,只要
我能办到的,再难我也会替你办。"
姚青缃双臂捉了陶逸之脖颈,却沿着他背一路滑了下去。"你身上刺的那条龙......似
龙,却不是龙。"
陶逸之笑了一笑,道:"你看得还挺仔细。"
姚青缃又红了脸,几番云雨他还是一般的羞涩。陶逸之道:"那也不是刺的。生来就有
的。"
见姚青缃一脸怀疑,便把灯擎了过来,自己趴下,道:"你自己细看。"
两人虽然已有几次床第之事,但姚青缃面薄,从来都是要灭了灯烛才肯解衣。陶逸之
却想看他灯下之态,强了几次不肯,也索罢了。姚青缃举了灯,细细去看陶逸之的背
,不由得低呼出声。
陶逸之的背肌肉坚实匀称,却生着一条龙。活灵活现,直欲飞出。那龙却与见惯的有
些不同,姚青缃微微蹙了眉,一手擎了灯,却不言语,只是手指在陶逸之背上结实的
肌肉间游动。
"果然是天生的,这倒奇了。"姚青缃喃喃道。陶逸之笑道:"你可看够了?"
姚青缃砰地一声将灯放下,道:"谁稀罕看了?"却一脸的沈思之色,陶逸之忍不住问
道:"怎么?想起什么了?"
姚青缃笑道:"我找上你,确是有事相求。"
陶逸之道:"但凡差遣,莫不从命。还说什么求不求的?"
姚青缃道:"我要你随我到一个地方去,做一件事。"
陶逸之笑道:"想来必是个不能轻易涉足之处,也是件十分为难之事。否则,你不会在
初见我时,便......"
姚青缃这时却连脸红都省了,道:"不错。此事关系重大--关系到我的性命。"眼波一
转,低笑道,"若你想跟我长长久久一处......"眼睛瞅着陶逸之不动,却不说下半句
了。
陶逸之笑道:"你是要我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呢,还是说为了你上刀山下油锅都不会皱
下眉头?"
姚青缃一笑道:"得了,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大其词?"附了陶逸之耳,轻轻道,"那个地
方,离这里很远。是一座山。"
陶逸之嗯了一声,道:"什么山?"
姚青缃道:"此山本在虚无缥渺间,又哪来的名儿?"
陶逸之点头,姚青缃又续道:"在那山间有处所在,生满桃花,殊无人迹......"一转
头却见陶逸之脸上带笑,薄怒道:"你笑什么?"
陶逸之笑道:"青缃,若你是要跟我再讲一遍桃花源记,那倒也不必了。"
姚青缃道:"虽不中亦不远矣。那便是我出身之所在。"
陶逸之不再打岔,任由他说了下去。
"那里有条小溪,沿着山腹而入。溪水清澈,两旁都生满了桃花。你见过的,没见过的
,什么样的都有。每年春天,桃花盛放的季节,那溪里便落满了桃花花瓣,白的粉的
绛的绿的,顺着水流悠悠而下。"
陶逸之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你也是那里的一株桃花么?"
姚青缃点点头。
"那本是你出身所在,亦是世外桃源。你又到这污浊世间来作甚?"
姚青缃叹息一声,幽幽道:"这世间又何来真正的世外桃源?人世间有不平之事,总有
一物能降得了一物,平民百姓总会被官吏们欺凌。那桃源里,也一般的绝非太平之处
。"
陶逸之无言地点了点头。姚青缃道:"有一种妖物,最喜桃花。凡见着异种,必要待花
开之时,连枝带叶一起吞掉,还会想方设法地作弄出些吃法,他们美其曰为‘品'。"
叹息一声,道,"若说猫为鼠之天敌,那么,这种妖物也就是我们的天敌了。"
陶逸之道:"这种东西是什么?"
姚青缃道:"魍魉。"
陶逸之笑道:"传说中那种有影无形的怪物?"
姚青缃道:"那也只是传说附庸罢了。只有影子的物事,哪会如此懂得吃喝?"
陶逸之点点头,道:"有理。只不过,我能帮你什么?"
姚青缃道:"一物降一物。这魍魉虽然可恨,不过他们也是有天敌的。这种东西,又以
吃魍魉为乐,凡捉到一个,也必是想尽方法才会慢慢吃掉,其惨可怖。"突然伏至陶逸
之背上,低声道,"这种妖物,算得上是龙的一种。"
陶逸之呆了呆,突然失声笑了起来。"叶公好龙的把戏,也不是这么玩的吧?我这可是
条假的哪!"
姚青缃瞪了他一眼:"驱鬼的符也还是画的呢,一般的有用。"
陶逸之怔住,虽然姚青缃的反驳总觉得有不妥之处,但也想不出更高明的反驳之言。
只得讷讷道:"你是要用我身上这条假龙,去镇住那个玩意儿?"
姚青缃答得干脆:"正是。"
陶逸之道:"你有把握?"
姚青缃道:"只要你肯去,我自然有把握。"
陶逸之笑道:"要我去也不难,不过,我要问你一件事,你要照实说。"
姚青缃道:"知无不言。"
陶逸之眼里却露了丝狡黠之意,捉了他肩头,笑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背上有这
条......龙的?难不成你一直在偷看我洗澡?"
姚青缃顿时脸红到了耳根,道:"谁偷看你洗澡了!"
陶逸之笑道:"那便是偷看我平日里更衣了。再不,我睡的时候,你便在窗外?"
姚青缃藏在他怀里不肯露出脸来,他的脸贴在陶逸之赤着的胸膛上,只觉灼热难当。
陶逸之更是心猿意马,笑道:"你不说,我就不去。"
姚青缃的声音细若蚊鸣,陶逸之不支了耳朵去听,还真听不清楚。"你......你当那夜
,我......我来跟你......是为了此事?"
陶逸之一呆,道:"难道不是?"
话未落音,劈面就挨了一个巴掌。虽然打得不重,脸上却也火辣辣的。陶逸之摸着脸
发呆,姚青缃怒道:"看你这人平日还知情知趣的,竟这般不解风情!"
9
陶逸之被打得莫名其妙,见姚青缃从自己怀里挣了出来,气得双颊如火,半敞的领口
露出一片白皙肌肤,煞是诱人。便赔笑道:"是我的不是,没领会到你姚公子的一番情
意,是我不是,你尽管打好了。"
姚青缃眼睛对着他一转,当真是双目如水,一片的水色风光,转得陶逸之的心又痒起
来。口上也没闲着,啧啧赞道:"真不愧是桃花化的。"
姚青缃白了他一眼,道:"好像平日里说跟桃花有关的,都不是好话罢?"
陶逸之打蛇随棍上,忙笑道:"别人说的不是好话,我说的,一定就是好话!"
姚青缃道:"其实也没甚错处。桃花本是争春之物,春暖花开,思春之心一起......"
红了脸低了头,却又瞟了陶逸之一眼,细声道,"看到你,却实不是为了别的......"
陶逸之笑道:"青缃,你可真是说得我心花怒放了。好好好,你说到哪就到哪,哪怕赔
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姚青缃道:"也不是那般简单的。"
陶逸之道:"还待怎的?"
姚青缃笑道:"那些魍魉也知我出山的目的,派了下属前来拦阻我们。我们要平平安安
地回去,还真是不容易哪。"
陶逸之挑眉道:"为何自己不来?"
姚青缃道:"我还不值得他如此小题大作。"
陶逸之又问道:"来的又是何方神圣?"
姚青缃笑道:"你不是已经见着几个了?"
陶逸之道:"一个朱非,一个苏蜀?"
姚青缃道:"你说那苏蜀肖鼠,我还说你是鼠目寸光呢。"
陶逸之被他奚落得讪讪地,道:"赐教赐教。"
姚青缃吃吃一笑,侧头想了片刻,道:"你已经遇上六个了。"
陶逸之一惊,伸了手掰指头,数道:"苏蜀,朱非......那位侯掌柜?难道,那个半夜
在路上碰见的老人也是?还有谁......?"
姚青缃见他苦思的模样,只是吃吃而笑。陶逸之想了半日不得要领,姚青缃方笑道:"
你难道忘了当日是谁把我给送到你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