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柜(出书版) BY 乘加零
  发于:2011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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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着下唇,不说话。

地上那一迭衣服一件一件减少,终于剩下最后一件。没有人认领。我知道不会有人认领。

「你就承认吧!」警官走过去拣了起来,然后折回来塞进我手里,「还有,要请你来警局做一下笔录。」

「凭什么!」均代替我大吼,「他没有在现场,不是吗?你们不能把他抓走,他不是现行犯。」

「没有在现场?那这件外套怎么解释?」警官反问。

均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能证明外套是刚才掉的而不是之前就留在我那里的吗?如果不能,你就没有理由

……」

「警方会调查的。」警官打起官腔,「当然,还要请你们配合。」

不给均开口反驳的馀地,警官紧接着喊了句「全部带走」,于是众人开始动作。

一个警员推了我一把,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均把我扶住,然后回头凶了一句:「推什么推?他自己会走。」

想是凶神恶煞的牛鬼蛇神看过不少,警员并没有被均的气势震慑,只冷冷地瞄了一眼,然后骂:「都是贱货!」

「你……」均抡起拳头。

「均,别闹了!」我连忙拉住他,「没关系的,我没事。」

均的气势弱了下来,然后他回过头,担忧地看着我:「你还没有跟家人come out,对不对?」

「没关系的。」我硬扯了个微笑,「我……不会有事的。」

「真的没有关系吗?」均不信。

他当然不相信,我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了。

第六章

警局里,依序采集尿液和血液样本,然后排队等候侦讯。

时间虽然走的烦闷且缓慢,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无聊——担心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无聊?

我只有十七岁,未成年,因此法定代理人——我爸——必须过来警局协助处理。

我不知道警员在电话里会怎么跟爸妈说,但想也知道不会有好结果。爸妈的反应暂且不论,一想到待会儿必须和他们

面对面,我的头就恼的发疼。

均一直陪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不时地对我说「别怕」。我很感激。其实,均被当作主嫌看待,要面临的麻烦恐怕

比我多上不只十倍,应该是我要反过来安慰他的。然而,我自顾不暇,已经没有心思顾及别人,即使他是均。

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无能。

接到通知的亲属陆续涌进警局。有的大叫警方乱抓人,说他的儿子从小就是模范生,拿过多少奖考过多少次第一名,

现在是人人称羡的电子新贵,不可能是同志更不可能参加这些「有的没有的」,一定是搞错了,要赶快还他儿子清白

。有的一见到人什么都没问,当着所有人面前就是一顿狠揍,忙着侦讯的警员只得暂时停下手边的工作,极力劝阻以

防搞出人命。有的则是藉此找到失踪十多天的儿子,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人生百态,尽览眼底。

我茫然。我的版本,将会是哪一种?

包围现场的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闻媒体,镁光灯直闪,摄影机到处乱窜。一个颇有福态的警员站在警察局门

口应付各种问题,记者走了一批又来一批,问题满天飞。

我忍不住想,只有靠这种丑闻,同志族群才上的了新闻版面吧?

爸妈在十五分钟后赶到,还有哥。

警员向他们大致解释了前后经过,他们的表情愈来愈凝重,我甚至看到爸在发抖。

「就是这样了。」警员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郑先生郑太太,有什么不清楚的吗?没有的话我要开始侦讯了。」

「我没有参加,轰趴根本就不关我的事。」我插话,声音有气无力。

「前面十一个也都这么说。」警员语带嘲讽。

爸看了我一眼,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要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我儿子很乖,应该是误会。」

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感动,只知道警员那声不屑的「哼」让周遭气温降的更低。

之后,警员问了些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的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偶尔回到现实,才补一句「不知道」。

警员只当是例行公事,没有多加刁难,没多久就叫下一个,这是我唯一感到庆幸的地方。

然后,坐上爸开来的车,浑浑噩噩地往「牢笼」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晚餐有吃吗?」妈问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牢笼」里。

我瘫在沙发上,点点头。我原本想直接进房间栽入床里的,可是想说待会儿应该会开一场审判大会,索性就待在客厅

早死晚死都要死,不如干脆一点。

没有想到,等了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都没有动静。客厅只有我一个人,妈进了房间也就没再出来。

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查看。除了我以外,全部的人都已经在床上躺平。

我愣住,不明白眼前的一切代表什么。

我就这么可有可无,连责骂都怕浪费口水吗?

拖着脚步回到客厅,我无意识地拿起电视遥控器,开始在各频道间乱转。

我很少出现在客厅,连带的很少注意电视节目,也就不知道有什么好看。

幼稚的卡通、无厘头的搞笑综艺、哭哭啼啼的连续剧……一个比一个无聊,我不停地按着「next」,直到——

吸引我目光的,是标示着「今夜最新」的重点新闻。

台北县警方今天晚间突袭新义市一处民宅,查获颇具规模的男同志摇头群交派对,警员冲进这处俗称「轰趴」的现场

时,不到廿坪的狭小空间内,挤了四十四名男人,每个人最多只穿一条内裤,几近全裸,屋内音乐轰隆震天,满地都

是用过的保险套、卫生纸,摇头丸、K他命散落一地,腥味令人作呕。

临检时,现场陷入混乱,众男狼狈不堪。警方清查后赫然发现,其中竟然有数名已列管的爱滋病患,消息传出,全场

大惊失色,人人自危。

警方当场逮捕负责人杨志光、谢倚均等人,并将与会全员移至新义分局侦讯,其中十三人因涉嫌持有及吸食毒品,被

依毒品危害防制条例移送台北地检署侦办,其馀成员采尿送验,并通知性病防治所抽血送检后释回,将追踪检验结果

据新义市分局长表示:此次带回四十四人中,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七岁,其道德沦丧和价值观偏差的程度,令人忧心。

记者王恕鸿,台北报导。

三十秒的采访画面眨眼间一闪而过,我愣愣地盯着电视萤幕,说不出为什么,没有生气、沮丧也没有无奈。真要说有

什么异样的感觉,只有胸口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似的,闷闷的、慌慌的。

妈是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的,我不知道。等我发现的时候,只看到她也盯着电视,目光涣散。

「妈?」

她的身子强烈地抖了一下,像是发呆的时候猛地被人在肩膀上重重一拍那样。然后,她僵硬地笑了笑,也在沙发上坐

了下来。

新闻已经跳到下一则,现在讲的是虫害致使蔬菜栽培成绩欠佳,价格连三翻,主妇叫苦连天。

「最近的菜真的贵死人啊!」妈突然开口,「以前一把菜只要十元,现在却要三十,而且色泽还很差,一点都不划算

。」

我觉得疑惑。

妈是在跟我说话吗?跟我说这个作什么?

「有的地方没东西吃,有的地方则是东西多到吃不完。这个世界喔……」妈一边指着漂亮的女主播一边感叹。现在讲

的是韩国年轻人愈来愈不喜欢吃泡菜,泡菜市场供过于求,传统产业受到严重冲击。

「我进房间去了。」我说,然后不等妈反应,迳自起身离开。

都不是我喜欢的话题。

「牢笼」里的气氛变的非常诡异。

妈煮了咸粥当早餐,没有端进房间来,而是叫我出去一起吃。

「吃饭皇帝大,要忙什么都等吃完饭再说吧,而且这样对消化比较好。」妈这么解释。这次,我没再坚持,跟着走出

房间。

隔了不知道几年,我重新坐上餐桌,想到是拜轰趴所赐,心理就不免有些疙瘩。爸和哥看着我的眼神都像是藏了些什

么,可是开口时讲的不是隔壁家的大黑猫生了几只小黑猫,就是楼下老王的面摊经营不善快要倒闭。

晨间新闻讲到前一晚轰趴事件的时候,我心里瞬间燃起了莫名的期待。我以为他们会想竖起耳朵好好关心的,没料到

哥拿起遥控器,没有迟疑地立刻转到一个莫名奇妙的购物频道。

我愣了一下,然后皱起眉头。

为什么要逃避呢?他们究竟是相信我的清白,认为没有查证的必要,还要以为我已经彻底堕落了,病入膏肓的人不需

要再花力气抢救?

「转回去。」我说,一方面是想知道事情的后续发展,一方面是想观察其它人的反应。

「整天看新闻,烦不烦啊?」哥没有答应。

「我说转回去!」

「砰」的一声,哥把筷子用力按在桌上,爸吓了一跳,妈碗里的粥也因此溅出好几滴。

我还在考虑适用的抗议词汇,爸已经先一步开口,怒气冲冲,「搞什么?造反啊!」

「可是益凯他……」

「他很久没看电视了,你让他看一下有什么关系?」爸起身走到哥面前,然后一把夺过遥控器,「也不知道要让弟弟

,你这哥是怎么当的?」

画面于是回到晨间新闻,但已经不是我想看的那一则。

哥脸上罩了一层寒霜,不说话,也不再拿起筷子。

「不吃就回你房间去。」爸说,「免得看了碍眼。」

「干!」哥霍地站起,「你们真的以为不讲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是益凯叫我转回去的,你没听到吗?」

「闭嘴。」爸拉下脸。

「想转移焦点就拿我开刀,哼,我怎么会那么倒霉!」

爸竖起眉毛,右手握拳,开始愤怒地发抖。

妈靠过去帮爸拍背,顺道在爸耳边呢喃了几句,然后才转头对哥说:「你就少讲两句吧。碗放着就好了,等一下我一

起收。」

哥冷着脸离开了,接着我看到他换衣服、穿外套、拿钱包……

「我出去。」哥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声。

妈只叹了一口气,「中午回来吃吧!」

哥看了爸一眼,「不回来了。」

哥转眼间走到门前,打开。

「站住!」爸突然喊了一声。

哥像是没有听到,阔步走了出去。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爸喃喃念着,脸色涨的通红。

妈还在拍爸的背,然后不时小声地在爸耳边说着我听不清楚的话。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有些怅然。

平静的假像是硬撑出来的。爸妈要的只是不会惹「麻烦」的儿子,而不是真正的我。他们不仅连试着了解都不肯,还

把「不识时务」的哥扫地出门。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益凯啊,」妈突然转头对我说,「你哥讲话就是这样,不经过大脑的,你不要当真啊!什么事都没有,真的!」

我点点头,虚弱地笑了笑。

哥中午还真的没有回来。

餐桌上,爸的脸色臭到不能再臭,我和妈因此不敢多话,深怕一不小心就触碰到某根待引爆的火线。

饭后,为了摆脱家里的低气压,我跟妈交代了一声,便往小威家跑去。

在「牢笼」里,我不敢打电话给均,出门以后就不同了,第一件事就是找公共电话。

均跟我说他那边一切OK,起初烂警察一口咬定他也是主谋,不过臭皮敢作敢当一肩扛了下来,加上均手里有办网聚

那家「菊之庆」餐厅的预订单和结帐发票作为不在场证明,再加上警察们实在查不到实际的证据,最后只得乖乖放人

「倒是房东这边比较难缠,他知道整件事以后脸色难看的要死,我好说歹说保证下不为例,还让他涨五百块房租,他

才没有把我撵出去。」均呵呵笑了两声,「是说原本房租满便宜的,涨五百块我可以接受,不然他求我留下来我都不

会肯的。」

「你家人呢?」我问,「他们有什么反应?」

「他们早就知道我是Gay了。」均的语气闪过一丝惆怅,「也早就懒的管我了。」

我一时不知道下一句能接什么。难怪均从来不主动跟我说家里的事,就算我偶尔问起,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

「你呢?你那边应该比较棘手吧?」均笑着说,「有没有被吊起来毒打啊?」

「我?呵呵……」我能给的只有苦笑。

「应该大大地吵了一架吧?」均猜。

「刚好相反。我爸硬把事情压了下来,谁都不准提起,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会这样?」

「天晓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就顺他们的意,像原本那样过日子吧,也没什么不好。」

「是吗?」

「难道你真的想跟家里决裂,然后一个人搬出来?相信我,不会好过的。」

「怎么会是一个人?」我半开玩笑说,「我可以过去找你啊!不介意多一张嘴吃饭吧?」

我以为均接下来会像以前一样说他赚的很少,只够自己的生活费,不然就是要我也去打工,找书店便利商店还是加油

站之类的。没有想到,得到的只是淡淡的一句:「你会想家的。」

「我不会。」

「我会。」均叹口气,「我不后悔出柜,可还是会想家,一直都想。」

我愣住。

「还有话要说吗?」均问,「我要出门了,社团迎新有些事情要讨论。」

「社团迎新?弄那么久还没搞定啊?」

印象中某一次欢爱时均「半途而退」,就是为了社团迎新。

「后天就要豋场了,要确认的事情很多,不去不行。还有,因为臭皮『临时』没办法参加,负责的部分全丢给我,所

以我就更忙了。」

「没关系,你忙你的吧。」

不着边际地又聊了几句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挂断。接着,我拨了阿威家的号码,跟他说我现在要过去他那边「避难」。

奇怪的是,一向贫嘴的阿威少了很多「有趣」的反应,只是嗯嗯嗯地应着,音调平板。

「怎么了,不欢迎我?」我敏感地问了一句。

阿威不答话。

「你家里有事?」我又问。

我开始有些着急了,忘了先打电话确认,怎么办?怎么打发一整个无聊的下午?

「没关系,你过来吧。」阿威说。声音没有半点热情,感觉很像是一时找不到推辞的理由,无奈之馀只得点头答应。

为什么?这个没问出口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我刚踏进阿威房间,椅子都还没坐热,他就问我这个问题。

我有些讶异,抬头望着他,「怎么会这么问?」

「昨天晚上我有打电话给你,你不在。」阿威的眉头皱了一下,「去轰趴了?」

「算是吧。」我点头,接着摇头,「不过我不是去『玩』的……哎呀!说来话长。」

「也不必重头说起。我只想问,」阿威迟疑了一会儿,「你有没有被警察抓走?」

「不必讲的那么严重吧?」我试图轻松地笑了笑,「又不是真的犯法,配合侦查而已,没有什么。」

「可是,你家里的人就知道了,不是吗?」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果然……」阿威叹口气,「他们怎么说?」

「什么都没有说。」

「骗人。」

「是真的!他们想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

我应该多说一点、多解释一点的,可是突然间觉得好累,最后只无奈地闭上眼作为结束。

「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再怎么假装,也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阿威的声音很冷很冷。认识到现在,我还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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