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情之踏香(出书版) BY 蛾非
  发于:2011年0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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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坐在高大的马上,日光从他背後照下来,柔和了硬朗的线条,嘴角挂著的笑里含著几分邪气。

凌青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男子出众的外表、潇洒的举止让人不忍移目,但是凌青却再不敢将视线落到他脸上,只因心里那莫名的一下子,竟有一瞬乱了自己的呼吸。

大宛名驹脚程虽快,但性子野,难驯服。凌青看看面前比中原马高出半个头的名驹,又看了看燕云烈胯下还在打著响鼻的那匹,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嘴角微微一弯,随即倾身向前。

凌青并不像燕云烈那样直接跳上去和它杠,而是轻轻拍了拍马脖,然後用手指顺了两下马脖上的鬃毛,又凑到马儿的耳边轻声说了什麽,就见先前还有些烦躁,鼻子里喷著粗气不停踩蹄子的塞外烈马,顷刻安静了下来。待到凌青跨上去後,只轻轻一抖缰绳便小步跑了起来。

燕云烈看到跨坐在马鞍上的凌青回头微微一扬下巴,有几分傲然睨人的味道,像是在向自己炫耀他的驯术。於是收起脸上的讶异和惊叹,挑了挑眉伸手在自己那匹马脑袋上拍了一下,颇有恨不能成材的意味。

再抬头时,见凌青骑著马已跑开一段距离,燕云烈便一夹马肚挥鞭在马臀上抽了一下,马儿一声嘶鸣抛开蹄子朝那抹铁蹄扬起的烟尘追去。

凌青听到身後马蹄愈来愈近,想是燕云烈追了上来,便趁挥鞭之时回头看去,这一看却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麽咯@一声落下,然後彷佛石子落进空谷之中,不断荡出回响。

黑衣,宛骝,飒爽不羁的身姿彷佛要直直闯进心口一般。

「啪!」

马鞭甩出一声响亮,凌青回过神来,见燕云烈已赶了上来,便回过头继续催马前行。风刮在脸上,掀起袂裾飞扬,但却吹不灭两侧脸颊热烫的感觉,只能不断地催促马儿快跑,希冀以此让自己忽略再次陷入混乱的呼吸。

官道两侧野花开得正灿烂,两匹大宛名驹奔蹄踏尘、风驰电掣,而马上两人风姿飒爽,并驾而过,溅起一路飞草香尘。

行了半日路程,两人到得一城镇,因守来往驿道,故而热闹非常。

燕云烈执意要进城看看,凌青拗不过他只好下马。

街道上各色人样熙熙攘攘,凌青默不作声,牵著马缓缓跟著燕云烈,他对这块地方一点也不熟,仅仅只能跟著燕云烈。

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即使淹没在人潮里也依然醒目。

前方人群有一阵涌动,有些人胡乱从他们身边经过,走在前面的燕云烈突然停下,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看著他,似乎在等他跟上来。

云光昱耀,高大英挺的男子占满了他的视线。

凌青紧走了两步上前几乎就要和燕云烈并肩,突然被人一撞,整个人往前趔趄,却被一双大手牢牢扶住。

「小心点……」

男人醇厚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几缕热气拂过颈畔,凌青登时浑身僵硬,脸上烧起来一般。燕云烈拉著他的胳膊将他拽到身前,另只手依然搭在他肩头,胳膊阻挡了部分推搡。

只能庆幸面具遮掉了不少窘样,凌青姿势僵硬呆呆地杵在那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攥著自己的袖子,手心里的汗水浸湿了布料。

燕云烈却是一直保持著那张有几分邪气的笑容,他是一点都不在意,甚至刚才的动作都是出於本能,连想都没多想就自然而然将凌青护进自己的臂弯内。

但是凌青却很不习惯,这点推挤对於一身武艺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麽,反倒是这样被护著,对方的气息近在鼻端的暧昧,让他先是不自在,然後便觉得尴尬。

潮水一样的人群过去,凌青连忙从燕云烈的臂弯里退开,突然觉察出有什麽不对,摸了摸身上,发现钱袋不翼而飞。

「他们的手脚还真快,什麽时候下手的都不知道……」听到燕云烈开口,凌青抬头,看到他有些无奈地摊手,便知他的钱袋也未能幸免。

「是刚才那些人!」转身要去追,被燕云烈一把拉住。

「你现在追有什麽用,他们早就找地方分赃去了。」

凌青横了他一眼,当初若不进城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堂堂两个江湖高手竟被一群小贼光顾,说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别人大牙?

但那个人却一点都不为意,抱著手臂望天,「你说我们是去前面那家酒楼吃饭好,还是就在这家?我记得那家酒楼的陈年女儿红不错,但是这家的糖醋桂鱼也是百里挑一的……」

凌青脑门上青筋跳了跳,黑著脸道,「敢问燕教主身上可还有银两?」

「对喔!」燕云烈恍然大悟地击了下手掌,然後回头,「你身上还有没有?」

「没!」凌青没好气地回他。总觉得眼前名叫燕云烈的这个人形象早已分化两极,一半还是那个风流潇洒令人瞩目的教主,另一半……让他很有用手上的归梦一棍子抽上去的冲动!

「这下要怎麽办?」燕大教主露出一脸为难,但是在凌青看来,这个表情很没觉悟、也很没有诚意。

凌青正在脑海中搜寻附近有什麽旧交,无奈人生地不熟,所能想到的最近的那个,离这里也有四、五日的路程。

燕云烈突然笑嘻嘻地一边叫著「秦公子」、一边凑过来,「秦公子身上可还有值钱的物事?」

凌青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言听计从地翻遍全身,只找到一块玉。

玉的玉种和水头都不算上品,雕工也一般,但却是东离暮云自己挑的石料、自己刻来予他做生辰贺礼的。礼轻情重,所以他也一直带在身上。

燕云烈拿起玉佩看了看,不怎麽入眼的表情,将玉佩拿在手里轻轻一抛,又接住,眉角飞扬,「跟我来。」

凌青皱了皱眉头跟著燕云烈走,以为燕云烈会把玉佩拿去当了,结果没想到……

风吹得那块黑底的招牌哗哗作响,里面喧闹的人声一波波传出来,而那个人脸上再清楚不过地写著四个大字──兴致勃勃,凌青紧了紧握著归梦的手,还是跟著燕云烈进了这家赌坊。

燕云烈一进去就直扑向赌大小的桌子,将玉佩往桌上一丢,「押小!」

庄家瞥了他们两人一眼,喊了声「买定离手」便摇开了骰子。

「哗啦哗啦」骰子甩动的声音夹在赌徒一片「大大小小」情绪高昂的喊声里,只有燕云烈一个人背手身後一派气定悠闲。

装骰子的骰盅被啪的一声扣在桌上,随之的是围在这张桌子边的人都噤声屏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骰盅,连凌青也被这气氛感染,不自觉得紧张起来。

骰盅被缓缓揭起……

「小──」庄家拖长了音报道。

於是有人长吁、有人暗喜,燕云烈从桌上拿回做本的那块玉佩朝凌青扬了扬,像在炫耀自己的本事。只是凌青愠怒未消,燕大教主没得到人家的赞赏反倒是白眼又挨了一记,倒也不气馁,接著投入到桌上的赌局里。

不多时,燕云烈面前的银两便越堆越多,有些人开始跟著他下注,庄家一言不发地摇著骰子,又一局结束後,有人从旁边走上来,一身华服,几分桀骜。

他取下庄家手里的骰盅,笑著道,「这位爷看来是个中好手,不介意和在下玩两手?在下坐庄,一赔十。」

诱惑越大,陷阱越大,只是凌青还不及阻止,那人已经应声同意。

「好,但是我只赌大小。」

对方做了请的姿势,「你是客,你先请。」

燕云烈将面前的银两推了一部分到桌子中间,「我还是押小。」说完接过那人手里的骰盅摇了起来。

凌青看著燕云烈,却见他露出极认真的表情,眉头微蹙,仔细听著骰盅里的声音,和方才嘻笑玩闹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凌青看得不由失神,却见燕云烈猛地将骰盅往桌上一扣……揭开……三个骰子三个大红的圆点──最小!

燕云烈嘴角一弯将骰盅递还给对方,「看来这局最多平手。」

「那倒未必。」对方同样笑脸盈盈,不慌不忙地接过骰盅,却是往上一抛,众人一片惊呼。

那骰盅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然後定定落回他手里,男人接到骰盅就往桌上一扣,揭开……

全场讶然,连燕云烈脸上也露出了不敢置信……那骰盅底下的三个骰子竟然迭起来排成了一列,最上一颗是一点!

「愿赌服输。」男人笑著挥手示意,原先的庄家将燕云烈面前的银两统统纳入囊中,连带之前已经赢回来的那块玉佩。

「走吧。」凌青见燕云烈「大势已去」,根本不可能扳回本来,便在身旁轻声说道。

但见燕云烈眉头纠结的表情明明白白昭显了他的不服,於是凌青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谁知燕云烈将手往赌桌上一撑,偏是不肯走了。

「我和你再赌一局!」燕云烈道。

一瞬间凌青很想丢下他不管,但到底没那麽做。

对方挑了挑眉,「不知阁下用什麽来做本?」

燕云烈想了想,突然伸手抓著凌青的肩膀将他往身边一拉,手指著,「就押他!」

众人一片「切」声。

对方脸上仍是客套的笑,「若是阁下输了,这麽个大活人不是还要在下养著?这怎麽看都是赔本生意啊?」

凌青先是愣住,等反应过来那个家夥确实要拿自己当赌注後,正准备一掌劈上去,燕云烈已经先一步控住他的手,对那人道,「天下第一美人……就算不留著自己享用,卖去南馆也值不少银两。」

闻言,对方的视线在凌青身上打了个转,估计是想他戴著面具遮住半张脸,便是为了藏起绝世容颜,於是欣然同意,「可以。」

燕云烈取过骰盅,「还是赌小。」

凌青挣了挣被他控住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在片刻间,就押在了那三个小小的骰子上,更不敢相信那家夥在明知道对方有那招之後还依然押小。

见燕云烈正要摇那骰盅,他猛地抬腿一脚踹上去,燕云烈一个不防被他踹到地上,控著他的手松了,那骰盅也从他手里飞了出去,凌青伸手接住,往赌桌上一按……

「秦某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冷冷说罢便握著归梦转身,赌坊的打手上前意欲阻拦,手还没沾上他的衣衫就被一道内劲震开,纷纷飞出去撞在人堆里。凌青看也不看那些人,信步走了出去。

庄家过来揭骰盅,却是用上几分力气的。那骰盅嵌进桌中,待到拿下来时,众人又是一阵惊叹,原来那三颗骰子已化为一堆细粉,当真是比一点还小。

燕云烈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庄家兑了银票给他,而那个人则立在那里笑笑而言,「看来这天下第一美人的脾气可不小啊。」

燕云烈接过银票,「你不觉得他这样的……尝起来才有味道。」

两个男人彼此看看,突然同时大笑出声。

对方戏谑道:「燕教主这会儿可得了个妙人。」

燕云烈将银票往怀里一塞,「是不是妙人还不知晓,『天下第一美人』那个倒是真的唬你的,本座也没见过他长什麽样。这银票先谢了,回去以後让人给你送来。」

对方摆摆手,「燕教主当真客气,若需要银两只管差人说一声,多少在下都给教主您送去。」

「你不怕本座借了不还?」说著想起什麽,手指了指桌上,「那块玉可否给本座?」

对方拾起了抛给他,燕云烈接下之後拱手一揖,道了声「告辞」便转身大步出门去追凌青。

凌青窝了一肚子的火,牵著马出了城。

那什麽狗屁教主,根本就是个市井无赖!

凌青的好修养统统丢到了天边,心里骂骂咧咧後悔著自己怎麽一头脑热就答应跟他走,这哪里是要带他去找药师的样子?分明就是寻了借口游玩来的!

出了城门,凌青放慢了脚步,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再回去找燕云烈他绝对拉不下这个脸,也不想留下什麽贪生怕死的形象。但是就这麽回擎云山庄,说不定一向疼爱自己的家人还有从小就很照顾他的东离,会带著人去铲平天绝山……

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死,他自然是不怕的,但是死得如此没有意义,让人多少有些无奈与沮丧。也许对於燕云烈来说,玩得开心才最重要,而自己到底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不死其实都与他无关。

闷闷地踢著面前的石头,一脚又一脚,石头骨碌骨碌朝前滚,滚到一双黑色的皂靴前停了下来。

同时,一道清悠脆亮的笛音陡然拔起,清越无比,如抛至云霄的弦乐琤音,又婉转如水,划过天际。

凌青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视线直直地落在那双皂靴,有几分惊讶,还有几分不敢相信,然後视线向上挪去……是绣有曲水纹的衣襬,再往上,九銙玉带缠腰,再然後……

日光在那个斜倚著树干的男子身上勾勒出了一圈柔淡温和的金边,男子侧面的轮廓硬朗如刻,他闭著眼睛,指间夹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悠悠的曲调便从那里流淌开来。

凌青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便没有再挪开,一阵风过,带起那人顺垂在肩的绛色发带,张扬狂烈,伴著叶笛音,轻风飞舞。

一曲毕,男子睁开眼,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沈黑的眸子似染了魔性……

凌青像是被下咒了一般,挪动脚一步步向他走去,胸口那里「扑通扑通」的感觉复又而至。

男子的眉尾斜飞,嘴角微微勾著,看到他走到自己面前,他沈著声道,「这城有两个门,本座和自己打了个赌……若是秦公子不走这个门,本座就要在这儿一直等、一直等……」

醇厚的声音,如酒醉人,柔和的话语,如毒蛊惑……

凌青看著他俊逸隽朗的脸,张了张嘴,很想问,若是我走的是另一边的门,你真的会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下去吗……?但是声音在喉间打了个转儿,还是吞了下去。

这种事情……不是自己应该在意的。

燕云烈笑著看他,突然伸出手来触上他的脸颊,「本座还打了个赌,本座赌……在你这张面具之下,一定藏了张举世无双的绝美容颜……」

凌青有一瞬间的失神,就在燕云烈的手指将要勾下他脸上的面具的时候,他突然惊醒过来,「啪」的打掉燕云烈的手。

燕云烈脸上有诸多不解,凌青则用手按著脸上面具,冷声道:「燕教主错了,这下面没有什麽绝世容颜,秦某长相粗陋,怕吓到旁人,故而才以面具示人。」说著,抬头看向燕云烈,燕云烈也正低著头看他,黑沈沈的瞳眸如一汪深潭。

虽然自己说得有些夸张,但是燕云烈这个赌确实押错了地方。如果面具之下真藏了张举世无双的绝美容颜……凌青忽然失神,如果面具下的自己真有张绝丽的容颜,是不是今时今日彼此的关系会有所不同?

只是自己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倒像是在……期待什麽。

片刻,对方了然一笑,却又悠悠叹息,「本座却觉得……你只是不愿让本座瞧见罢了。」

凌青一个怔忡,没想到燕云烈会说出事实来。

他确实不愿让他看到,也不想让他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六年前他谑称为「劈月公子」的挽月剑凌青,虽然如今他的剑艺几乎登临巅峰,燕云烈也可能早就忘记了当年的戏言,但是凌青却放不下这一点。

「燕教主误会了,其实秦某……」话还没说完,已被另一个声音取代。

咕噜──咕噜噜──

两人一阵面面相觑,燕云烈突然哈哈哈地爆笑了起来。凌青颇为尴尬和懊恼,怒道,「有什麽好笑的?」

「确实……」燕云烈肃了肃表情,从树枝上取下缰绳,「本座也饿了,我们去找点东西祭祭五脏庙。」

凌青没再出声,只是牵著马跟著他走。只是说是去裹腹,燕云烈却依然往城外走。

路过一片农田,燕大教主突然来了精神,将手里的缰绳一丢,捋起袖子跑进地里,而後很没形象地蹲在那里奋力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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