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很静,只有座钟咔哒咔哒摇摆的声音。
裴美玲“啊”一声,整个人绝望的捧住脑袋,跌倒在地上,剧烈颤抖着!
“妈当年之所以跟父亲离婚,就是因为发现了周家这个毛病。同样的,父亲也是爷爷跟他母亲所产下的孽子!她在信里都
和我说的清清楚楚。裴美玲就是周美玲,周辄止的姐姐,被自己亲生父亲强暴,产下明玉。父亲为了姐姐的名誉,就给你
办了假身份,娶了你,让你成为周太太。”
“爷爷之所以一直没死,是因为你们想看着他活受罪。每天夜里祖父房间里传来呜咽声,都是姑姑你在殴打他吧——”
话未说完,脸又被裴美玲甩了一耳光。她咬唇,精神已抵达崩溃边缘。
“周瞳!你滚!你滚!你这……你这魔鬼!你在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杀人凶手!你害死了明玉!!!”她神经兮兮的朝
我大吼。
我并不生气,抚着脸笑呵呵看着她。
父亲揉着眉心,削瘦手指在暗光中显得突兀,狰狞。
我掰掰手指,数落道:“我来给你们算算罪。”
“周明玉,犯错两件,一,曾在海边迷奸本人。二,参与谋杀我母亲。所以死是罪有应得。”“姑姑你呢,你犯得错也不是
很小,不过我答应明玉,不会为难你。但必要的惩罚还是要给的”
裴美玲瞪大眼,眼里已渗出水汽。
“第一件事,你曾经将我推到园子的池塘里,那时你可能意识到我的存在是个威胁,但不确定,所以只想给我个教训。虽
然后面明玉为你顶了罪。但后来,你发觉我和你弟弟之间的不对劲,就动了杀人心思,试图用砒霜毒害我。这是第二件。
呃……原因很简单,因为你爱你的弟弟,就是我爸。”
我转头看向父亲,他唯美容颜,轮廓清瘦,骨节狰狞的手指揉着眉心,眉心间一点淤痕。
“至于我爸所犯的错,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杀了肖迹,杀了我妈。”
“其实,你当日杀肖迹时,就想连同我一起杀掉吧。就像小时候,你曾经有一次在我睡梦中,用绳子勒住我脖颈,想杀我。
这一切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想杀掉我?杀掉肖迹?又杀掉母亲?
“因为你怕重蹈周家覆辙,怕乱伦,怕爱上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你想杀掉我。”
父亲身子动了动,手臂上流出的血已经滴到了沙发上。
我心里叹,周辄止,周辄止,你一生最怕的,不过是重蹈周家覆辙,可到最后,还是逃不过,被情,欲,蒙住了双眼。
“最后,我来总结一下吧。爸爸杀了肖迹,杀掉了我妈妈。明玉是帮凶。周辄止先生是爷爷和爷爷的母亲生下来的。明
玉是姑姑和爷爷生下的。爷爷的死是不堪忍受痛苦,明玉的死是罪有应得!”
裴美玲尖叫一声,“报应!报应!”
然后她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消失在暴风雨中。
她疯了。
周先生鼓掌,几乎为我叫好。
我依然面带微笑,好脾气饮下最后一口茶。
父亲突然凑近我,盯着我的眼睛看,半晌,沉声问:“周瞳,你爱过我吗?”
我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没有。”
我和你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将你拖进深渊,让你陷入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乱伦。
父亲的脸上先是错愕,接着是痛惜,然后是一丝讽刺的冷笑,一种受伤决绝,世界坍塌的表情。
他说:“好,好的很。手段也高明。好的很,周瞳。”
我连忙称谢。
他又道:“那你可知道明玉为何帮我?”
我点头:“知道,他迷奸过我,所以应该是爱我的。”
“你对爱你的人一向这么狠?”
“哦,不是。我对肖迹就不同。就算千万人爱我,也抵不过他一个。”
“好的很,嗯,好的很。”他又笑,笑容令人心惊,眼泪几乎出来了。
这段关系从开始那一日,就注定我有天将背他而去的结局。他必定心明如镜,知道被判的是死刑,不是无期。只是他没想
到,这结局来的如此无尊严,如此残酷。
他也许也没想过,我居然从未爱过他。
“那你……想把我怎么样呢?我可是杀人凶手,杀了你妈,还有你那姘头。周瞳,我的儿子,你想把我怎么样呢?”他笑着
问我,靠在沙发上,姿态恢复一贯优雅。
我托腮思索片刻,说:“这个嘛……我早想好了,我不会报警,也不会直接杀了你,我要你生不如死呀,爸爸。”顿了顿,又
问,“嗳?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浑身无力,昏昏欲睡之类的?”
他笑着摇头。
我疑惑,刚才他饮下的那杯茶里,已被我下了安眠药,为何他还不昏迷?
父亲仍然笑盈盈看着我,不顾手臂的伤,再端起桌上茶杯,一口饮下。
猛地,脑海里落下一阵惊雷——他……他什么时候换了我的杯子!!
我猛地站起身,想逃跑,可是四肢无力,视线模糊……终于体力不支,跌倒在了地上。
我躺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迈着优雅步伐,来到我身边,裤脚沾着血迹。
他蹲下来,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喃喃道:“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换的吗?”
“是我看明玉遗照的时候……”
“真聪明,乖孩子。”他刮了刮我的鼻尖,带着血腥味的手指在我脸上摩挲,渐渐往上移动,落在我的眼睛附近。
他说:“周瞳,你以为你的那些心思,我不知道吗?”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身体越来越软,像一滩快要融化的水。
我早就知道他发觉了,可不是吗?当日我手指漆黑,咳嗽带血,他那样仔细的人,怎么可能没发现呢?
可是他不点破,还是爱上我。
我几乎要仰天大笑,报应!
“周瞳,你说我是杀人凶手,那么你呢?”他又柔声问,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眉心。
我一怔,忽而寒气涌入心口,开始发抖起来。
父亲温柔的在我耳边说:“周简……周简是被你杀掉的吧?你妈不知道,可你觉得我也不知道吗?”
我的耳边似有一朵惊雷爆炸,炸的我粉身碎骨。
十二年前,我将弟弟骗到仓库,与他玩游戏。
弟弟套上了绳子,我踢开了桌子。
弟弟悬空起来,过了十几秒,他已不能忍耐,开始求我将他放下。
我没有。
我坐在地上,仰起头,呆呆看着弟弟在空中做垂死挣扎,直到他最后一口气消失……
弟弟死了。
弟弟性子喜闹,我喜静。
弟弟活泼可爱,深受父母宠爱,我妒忌。所以年仅七岁的我,策划了这场谋杀。
我以为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所以呢,周瞳,我的儿子,只有我最适合你,你也最适合我。”他在我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柔声说,“不要害怕,还怕什么
呢?你不也揭露了爸爸的真面目吗?”
“你滚!你滚!”
他的手又抚上我的眼睛,他看我的目光那么深情款款,仿佛要将我拉进他的眼眸,然后将我溺死在里面。
他说:“周瞳,你知道是什么出卖了你吗?”
我已无法说出话。
他好似对我说,又好似自言自语,手指在我眼睛上摩挲着:“是你的眼睛。你看我的眼神,没有爱。这让我痛苦。”
“我时常都想,若你没有这双眼睛,我也能多快活一些时日。可就是这双眼睛,总是出卖你的心思,它们告诉我,你想杀掉
我,你想报复我,你根本不爱我。”
“所以呢……”
他俯身,亲吻我的眼睛,嘴唇冰凉凉。
“所以呢,让我把它们挖掉吧。”
窗外劈过一道闪电,照的室内亮如白昼。
那是我在人间见到的最后一道风景。
父亲削尖的手指伸进我的双眼,活生生将我的眼球挖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黎明十分,衡山路11号,周家大宅,凄厉叫喊被雷电悄悄掩了下去。
30.结局
许医生又来到周家。
这是本月第四次来了。
南方夏日,台风频繁光临,路边的树被吹得一边倒。风雨打在脸上,割的皮肤生疼。
他由佣人带领着,来到玄关前,换下湿淋淋的鞋子。
“来了吗?”客厅里有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佣人道:“来了,老爷。”
许医生穿上拖鞋,步入客厅,见客厅窗边站着一位男人,约有四十多岁,面孔冷硬,站姿笔直。
窗台上摆着一盆君子兰,碧油油的叶子柔软垂下,生机勃勃的很。
这位便是周家主人周辄止了。
他正在读报,见医生进来了,便放下报纸,淡淡道:“这么大雨还叫你来,不好意思。”
许医生摇头,道:“无事,救死扶伤是医生本职。”
“诊金还是双倍,去吧,他在房里。”
许医生微微颔首,拎着医药箱朝一楼房间走去。
两个月前,也是台风的日子,一大早他就被叫到周家来,说有急诊。
还记得当日一跨进客厅,骇得他差点腿软跌倒。屋内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地板上到处都是血,一直蔓延到门缝里。
地上躺着一个少年,约有十八九岁,已经昏死过去了。脸上覆满了血水,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双目被人挖去,空荡荡
的,只剩下两颗黑洞。
许医生大惊,这少年不是前些日子来找自己验毒的周家大少爷么?
依稀记得这少年貌若好女,尤其一双眼睛,黑亮黑亮,充满狡黠与生机,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额头冒冷汗,竭力镇定着。狐疑的扫了眼周辄止,见他一手血腥,莫不是……
他往前挪一步,忽的察觉脚底一片柔软,忙提起脚,冷汗顿时浸透了衬衫。
脚底上沾的,是一块血淋淋的眼珠。
周辄止站在暗中,阴森森道:“把他救活。”
医生擦擦冷汗,忙甩掉鞋底的眼球,去给周瞳包扎止血消毒。
伤很重,一直忙了四个多小时。
忙完了,天也亮了,客厅里虽然垂着厚重的幕帘,但视线还是逐渐清明了。
只见周辄止拿着一块湿布,将他的儿子抱在怀里,温柔的替他擦着脸上的血渍。
站在一旁的医生注意到他的眼神,时而温柔,时而尖锐,眼底似有一团火苗在燃烧,好像要将怀中人烧成一把灰烬。
许医生是过来人,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这世间最难的就是一个情字,情场多出疯子,他可不想多说一句话沾了
什么灾祸。
他手脚冰凉,立在客厅中央,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周辄止发话。
“许医生,今天你看到了什么?”
许医生垂头,沉声道:“看见一株君子兰,苍翠墨绿,生机勃勃,可爱的紧。”
“还有呢?”
“看见一窗风雨,不知这台风何时能散去。”
周辄止满意点头,挥挥手道:“走吧,以后还要麻烦你多过来几次。诊金叫下人拿给你。今天就多谢了。”说完,抱
着他的儿子回房了。
许医生收拾好医疗箱,再由下人领着出门,门合拢时,隐约听见室内传来周辄止的声音,距离太远听的不太清楚,好
像在说:“你也不能离开我……”
第二日,他又被周家招来诊治。周瞳伤好之后,就变成每月来四次复诊。
他还发现,周家除了小少爷病故,还少了一个人,周太太。下人也将嘴巴闭的紧紧的,一句话都不多说。
不过他才不会开口询问与他不相关的事,免得招惹无妄之灾,只盼着周瞳快快康复起来,让他去了这一身腥。
医生推开房门,扑面而来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屋子里却是很干净的,窗几明净。
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门,看不出什么动静。
他站在门口敲敲门,试探性的问:“周先生,是我,方便进去吗?”
床上人动了动,翻过身,微微笑道:“医生,您来了。快请进来。”
医生走进去,轻轻掩上门,将医疗箱放在床边。
室内水气太浓重,光线也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是仔细一瞧,还是能看见整个房间的布局——除了一张宽大的床
,什么家具都没有。连床柱都被他父亲特意换成了椭圆形。
是怕他自杀才做的这么严谨吧?
才开始时,那孩子没少自杀过,每次抢救过来,都会被他父亲糟蹋一番。后来日子久了,估计那孩子也疲了,就不再
反抗,乖乖服从。
床上的人挣扎着爬起来,细瘦的手颤颤摸向墙壁,拧开了橘黄色的壁灯。
淡淡光耀迅速笼罩住了整张床。
床上的人双眼蒙着一块黑布,削瘦的厉害。头发微长,服帖的垂在肩上,削尖下巴,雪白的脸,唯独两片薄唇红的泣
血,妖气逼人。
他坐了起来,宽松的长袍便顺着动作斜斜拉下,露出了小半个胸膛,单薄的吓人。
医生看着他的脸,想起当日在雨中,这少年撑着一把红绸伞送他出门,白衣红伞,莹碧竹柄,像是画中仙人涉水而来
。
医生定定神,突觉口干舌燥,心中暗叫不妙,忙将他衣服拉好,轻声说:“这几天伤口还痒么?”
“好多了。”周瞳微微笑,双眸隔着黑布,似也能传达那一份安然笑意。
“帮你换药,可能有点疼,忍不住就喊。”
“好的。”
摘下那块蒙眼的布,不管看多少次,许医生还是觉得心惊——那样一双美目,就这样毁了,变成一副空荡荡的黑洞,
里头什么都没有。
周辄止下手太狠辣。
周瞳微微皱眉,可能是有点疼,但什么都没说。
医生察觉,便放轻手中动作,轻声问:“疼?”
周瞳嗯一声:“有点。”
医生道:“忍着点,这药性有点刺激,但药效快,你早点好了,也少受点苦。”
周瞳笑笑,没说话。
药换好了,周瞳也痛的流了一身冷汗,医生拿毛巾替他拭汗,一边道:“你倒是能忍,这年头的小孩都不及你。”
周瞳牵牵嘴角,笑容悲怆:“不能忍也得忍。”
是呵,不忍也得忍,不然能如何?
医生用布蒙住他的双眼,系好袋子,刚想吩咐他一些注意事件,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铃声是自己最爱的越剧,《血手印》,名伶和着弦乐唱着:扶君先饮头杯酒,眼泪落杯随酒流……郎君啊,你身后之
事莫担忧……
医生接了电话,是妻子的,说了几件家常事,挂了后,听见周瞳问:“医生,刚才那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
“是越剧,中华戏剧精粹。你喜欢听?”
“嗯,听起来挺有味道。”周瞳说着,就哼了两句刚才听到的,虽然音不准,可也哼出了些许味道。
医生见他喜欢的紧,便将手机打开,又播放了那支曲子,然后将声音调小,放在他枕头边,说:“我去洗个手,你先
听。”
“嗯啊。”
过一会回来,那首越剧正好播放到高潮,周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医生轻轻叹息,虽然可怜他,可是自己也无可奈何,能做的,只有为他换换药而已。
他收拾好药箱,轻轻合上门,一转身,差点吓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