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伯易笑眯眯再宽慰他几句,最后道:“山前的事,你也不必担心,我与你三师兄自有办法。”他想了想,拉着舒季
灵的手,十分和蔼的道:“我去看看叔承,你……你可以先去拜祭一下师傅。”
舒季灵几乎是眼泪汪汪的看着魏伯易,心里打了五味瓶一般。他也是知道自己犯的错的,虽然对七年前的事还有些微
怨念,但看着魏伯易对自己如此亲切温和,感激、愧疚、懊恼一股脑涌上来,堵的他心口一阵发闷。他点点头,也不
好意思多留,胡乱的答应了几声就走。魏伯易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无奈笑了一笑,舒季灵其实简单的很,你
对他好,他会记着;你对他不好,他也会记着。
舒老谷主的墓舒季灵虽然是没去过,但是也是知道地方的。他一路找过去,看着四周曾经熟悉的景色与不再熟悉的堆
花谷弟子,也是感慨万千。曾几何时这里是他的天下,可久别之后故地重游却只余苦涩。舒季灵在他爹墓前恭恭敬敬
磕了跪下,墓前干净的很,没有一丝杂草,没有半片落叶,看得出来魏伯易很是上心。
他默默跪着,想到自己这几年从没来祭拜过,心里便觉得积了如汪洋大海般的难过,没处倒,没处流,涨潮似的几乎
汹涌而出。他深吸一口气,把这些痛楚全部咽下,俯身跪拜:“爹爹,孩儿知错了……”
他心里痛,他知道他活该痛,这痛是因为他犯了错,耽搁的越久便来的越猛烈。他安稳恬然的多活了七年,如今,也
该着他去撕心裂肺的伤一伤,疼一疼了。
只是贺亦行……
舒季灵闭了眼,认认真真去祈祷:“他是孩儿的恩人,爹爹在天之灵,请佑他平安。”
他知道他犯了滔天大错,就算是死他不会有好下场,阿鼻地狱也罢,永世不得超生也罢,他保佑不了的人,只盼着爹
爹能替他保佑。
魏伯易进屋的时候正看见于叔承在施针,神情轻松自在,实在是不像舒季灵说的眼前这病人没的救了。他想了想皱眉
上前:“怎么?你是骗季灵的?”
于叔承细细捻下一针,淡淡道:“本来想的挺好,结果那小子太拗。”
魏伯易俯下身去仔细看了看昏死过去的贺亦行,确认了没什么大问题,问于叔承:“你又想怎么骗人?”
“啊……”于叔承抬头来想了想:“本来是想骗季灵说贺亦行活不了了,看他出一次丑。”
魏伯易微叹气,问:“结果呢?”
“结果?”于叔承长出一口气,瞥了他大师兄一眼:“结果好人被你当了!我变成恶人了。”他说完笑了一下,把针
收了起来:“好了,既然师兄在这里,小弟就不班门弄斧了!师兄,请!”
魏伯易是舒老谷主的大弟子,一直跟在师傅左右,深的老谷主真传,与只在望海楼学习的于叔承相比医术也的确是高
出那么一点。说起来,若不是他身在堆花谷不便出头,也实在是轮不到于叔承成为武林第一神医。
魏伯易给贺亦行号脉,发现他并不是如舒季灵所说必死无疑,只是气急攻心,一口气血堵在心口,只要疏通便无碍了
!而于叔承方才扎的那几针正是恰到好处。魏伯易仔细诊脉,点了点头,对于叔承道:“你这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我
若再诊岂不是多此一举?”
于叔承满意微笑,谦谨低头:“与师兄相比,叔承还差的远。”
魏伯易看了他一回,起身叹口气:“罢了!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以你目前能力,师傅的玉脉心经也是差不多时候该
传给你了。”他说着冲于叔承点了点头:“你跟我来。”
于叔承心花怒放跟上去,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立刻刹住脚步:“呃……师兄,贺二庄主还没好呢!我也不急于一时
,只要师兄承认了我的能力,这玉脉心经什么时候相授,全由师兄做主。”他一面说,一面暗暗在心里抹了把汗,好
在自己及时转过弯来,不然这把病人一丢坐视不管,大师兄非得气的吹胡子瞪眼把他逐出师门不可!
魏伯易转头,看着于叔承有些审视的意思,直到把于叔承看的头上慢慢冒了汗,这才清了清喉咙,道:“如此也好!
”他说着,拿出一封信来:“这是云岫山庄的信。”信是唐老庄主写的,前因也十分简单。唐希林招呼也不打一声就
跑出来追他师兄,路上救了明剑门的青瑞姑娘,于是美女爱英雄,青瑞姑娘觉得唐庄主十分的英俊潇洒,威武不凡,
不小心就情窦初开恋上了。江湖儿女不矫揉造作,青瑞姑娘就跟她爹也就是明剑门的门主说了,门主一听,好啊!门
当户对!理所当然就上门去提亲了,这一提亲,正在享福的唐老庄主这才想起来儿子很久没来跟他请教了,于是再一
打听,就隐约觉得不妙。
老庄主是真正的老江湖了,听说了一些微的风吹草动之后,就基本能知道这要发生什么事儿!老庄主心事重重,一方
面是为自己儿子的安危,为自己师侄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自己云岫山庄的安危。无论哪一个,老庄主都觉得
这要发生的事跟云岫山庄脱不了干系了,于是老庄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先下手为强吧!
当然,就算是要先下手为强,也要考虑到江湖道义,所以老庄主就提前先给堆花谷写了封信。信上的大体意思就是说
,我儿子跟我师侄都卷进来了,我这长辈不能坐视不管,也是为了我云岫山庄的基业,我决定帮着你们堆花谷说几句
话,但愿时间上赶得及,也希望我来之前堆花谷不要有什么打草惊蛇的举动。
于叔承看完信,先是挑眉:“这唐老庄主也是个糊涂的,自己儿子撇下所有事务跑了他也不知道。”说完了,又是笑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我也省事很多!”他看着自己师兄,大大松了口气:“我原本还想若是实在不行,我就豁
出去望海楼不要了,既然这老庄主愿意出面,那我就安心了。”
魏伯易静静坐了一会儿,语重心长道:“仲章性子耿直急躁,总是沉不住气!而且,他既然有心退出江湖,有些事我
便不能再与他商议,这些年只能委屈你了。”
于叔承看他一眼,笑:“师兄言重了!望海楼之所以存在,不就是为了可以解堆花谷之急么?”
当年舒老谷主死后,秦仲章心灰意冷退出江湖,在把他送走之后,魏伯易去望海楼单独找过于叔承。他担心虽然老谷
主以死立誓,但也不能不防有人背信弃义再次围困堆花谷,两人商议一番后决定堆花谷暂时沉寂,于叔承则以堆花谷
三弟子的名号建立望海楼,以其医术仁心在江湖上广作善举,施人恩情。若是有朝一日众人来犯,也好救命恩情的名
义逼其不战而退。事实证明,魏伯易这一举措明智非常,虽然他没料到他会封了舒季灵的神魂穴,虽然他没料到舒季
灵会失踪,可是当江湖士人找上门来要人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当初把于叔承推出去是正确的。
至于舒季灵,虽然觉得是被贺亦行救了心里难免有些疙瘩,但他也知道,若不是被贺亦行捡了,舒季灵这七年不知要
受多少苦,很可能孤零零的就死在哪个角落里,被抛在哪个荒郊野外。若果真如此,他实在是无颜面对师傅!其实三
年前,他还在试图寻找舒季灵,只是实在是毫无头绪,便只能放弃。
于叔承看着他坐在那里长吁短叹,不由安慰他:“师兄为了堆花谷也算是呕心沥血,想来无论是面对师傅还是师弟都
是无愧于心的!这便就该知足了!这世间之人又有几个可以做的师兄的地步呢?”他说着呵呵一笑:“只怕是我也是
自愧不如的!”毕竟他之所以同意建立望海楼,还是存了几分与人较量的私心的。
27.碧山将暮秋云明
晚饭时候,于叔承去师傅墓前找自己这个四师弟,走过去一看却看见舒季灵靠在碑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他无
奈哼了一声,道:“这悔过也能睡着了……”不过想来舒季灵是日夜兼程的赶过来的,大概是自从离开望海楼就没怎
么休息过,这会儿睡过去也算是正常。
算起来堆花谷被围困这已经是第五天,前山被围的水泄不通,若是他们再不做回应,估计这些人便准备硬要闯山了。
虽然这几年魏伯易已在四周做下防御,但是只能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于叔承轻叹一声,后山的小道也不是只要
他们才在监视,舒季灵进了堆花谷只怕前山的人也已经知道……也不知唐老庄主赶的赶不及?
于叔承心事重重想了一会儿,就准备上前去叫醒舒季灵,离着人还有一步远的时候,舒季灵忽然就醒了,而且下一个
动作就是回手去摸刀。他这个动作太过突然,于叔承被他吓一跳,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一步,然后也不说话,就那么看
着舒季灵。
舒季灵伸手去摸刀,手还没摸到刀把,已经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他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顺势落了下去在地上撑了一
撑,站起身来。
两人一时无话,只能静静站着。
但也不能总是一直站着,总也得有个人先开口。
于叔承考虑到舒季灵的臭脾气,又考虑到自己是师兄,好脾气的对他道:“该吃饭了。”
舒季灵啊了一声提步便走,又想了想似乎按大小的话应该是师兄走在前头,就想在原地等一等,他脚下才一顿,却发
现于叔承也是原地没动的,又想了想走在前头的是带路,师兄是师兄,自然是他带路才对!他想到这里恍然大悟,立
刻又迈开脚步,率先走在前头。
于叔承只看见他莫名其妙的停了一停,看了他一眼,继而才走,不免有些一头雾水,心说刚才这一停一看是什么意思
?他疑惑的看了昂首向前走的舒季灵一眼,慢悠悠的跟在后面,暗道他这种走路慢的人若是走在舒季灵前面,只怕等
到了饭桌前,舒季灵也憋气憋饱了。
回到堆花谷后的第一夜,舒季灵却没有丝毫睡意。夜色寂寥,可以有很多的时间去想,他认真的去回忆,去反思,越
想越觉得自己无知可笑的令人发指。他睡不着,心不安,捂着被子缩了半宿,终于爬起来悄悄的去看贺亦行。
贺亦行屋里也是一片寂静,推开门,连那轻微的吱呀一声也显的格外刺耳。舒季灵站在门边静静看了一会儿,蹑手蹑
脚走过去,黑暗中也看不清贺亦行的脸,只是从空气中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缓缓俯下身,趴在贺亦行身边,摸了
摸他的脸,心里道,是软的,是热的……
他想着,安心的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深沉,也不知睡了多久舒季灵忽然被惊醒,门外于叔承的声音隐约传过来,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依旧是
淡淡的言语不急不躁的调子。舒季灵噌一声站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里睡着了,竟然还是一觉到天亮。
门外于叔承的声音越来越近,舒季灵脑门上冒了一层细汗,心说若是被他发现我在这里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了想,咬
牙起身直奔门前,一把拉开!此时于叔承正准备推门进来,冷不丁门被从里面拉开,不由大为吃惊,定神一瞧,竟然
是舒季灵。
“……你?”于叔承看着他不解问道:“怎么在这里?”
舒季灵昂首挺胸看着他,理直气壮:“贺亦行就算没有你救,魏伯……大师兄也可以救得了!”说罢,冷哼一声就要
走。
于叔承哪里那么容易被糊弄?转身跟上去:“你怎么在这里?”
“反正你也救不了,”舒季灵头也不回:“你来这里做什么?”
“呃……”于叔承想了想:“我来,叫你吃饭。”
舒季灵一愣,猛地回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猜的。”于叔承呵呵一笑:“你屋里找你不到,我就猜你大概在这里了。”
舒季灵自然听得出他话里有几分可信,冷笑一声,转身再走。身后于叔承大声道:“这大中午的,你都不饿的?”
“中午?”舒季灵一愣,抬头,太阳正在头顶,果然是到了正午,他回头去看于叔承,原本是想堵他几句,可肚子却
不识时的叫了起来。
饭桌上三个人,按长幼依次排开,慈眉善目的魏伯易,淡然超脱的于叔承,还有就是局促不安的舒季灵。
魏伯易给舒季灵夹了块鱼,又给他夹了块肉,笑吟吟道:“季灵多吃些。”
舒季灵从没想过魏伯易会对他这么好,有些不自在的同时也有些惶恐,他看着碗里堆得小山一样的菜还没想好说什么
,旁边于叔承轻轻的道:“这是暗示着要鱼肉乡民么……?”
舒季灵心里一把火“呼”一下烧了起来!过来的时候魏伯易已经告诉了他贺亦行的情况,他在知道于叔承骗他的时候
已经是很火大了,但是看在大师兄在场的份上也只能暂时先忍着,眼下吃的好好的于叔承忽然又来这么火上浇油的一
句,照他的脾气已经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
舒季灵一放筷子:“于叔承!你这话什么意思?”
于叔承懒洋洋瞥他一眼:“有心者自然听得出是什么意思。”
舒季灵大怒,眼睛才瞪起来,身为大师兄的魏伯易重重咳了一声:“好好吃饭。”魏伯易是大师兄,年纪最长,辈分
最高,于叔承对他是景慕万分,立刻乖乖颔首应是,旁边舒季灵虽然不服,但对他还是带着一点点的悔意,所以他一
发话,也是不甘不愿的压下火去。
魏伯易看着这两人想了想,对舒季灵道:“贺亦行的毒还是靠了你三师兄才有的救的,你若是对他有心,也该感激你
三师兄才对。”
于叔承淡然一放筷子:“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不需言谢。”
舒季灵瞪着他,撇了撇嘴,对魏伯易道:“既然是他的本分,我若是再谢他岂不是笑话了?再说,若不是因为堆花谷
他跟碧三娘打起来,也不会受伤!”
“也对!”于叔承点头,对他大师兄笑道:“归根究底,贺二庄主是因堆花谷受的伤,所以这个谢我肯定是不能受的
。”
他话里有话,舒季灵怎么会听不出来?无非就是说贺亦行之所以受伤全都是因为舒季灵罢了。舒季灵听的出来,魏伯
易自然也听得明白,他也知道自己是不能彻底压住舒季灵的火气的,只能赶在舒季灵发怒前对于叔承道:“贺亦行的
药你可制好了?”
“啊……已经好了!”于叔承说罢,起身对魏伯易道:“我去去就来。”
舒季灵眼巴巴看着他,眼看着他走出去一步了,紧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
于叔承笑:“季灵饭还没吃完呢。”
“我吃饱了。”舒季灵说着前先一步走在前面。于叔承扬眉回头看看他师兄,看来大师兄也摸到了一些小窍门,只要
跟舒季灵提贺亦行必定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贺亦行虽然已经无性命之忧了,但人还是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舒季灵刚进门就听见他迷迷糊糊的道:“小元……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