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用力咬了一口那保安的手,趁保安松手的时候不要命地向前跑,四处躲藏。走廊上一阵阵骚乱,甚至已经有人打电话叫警察来了。
苏易哆嗦着,在医院里来回跑动,逐个门都翻遍了,却毫无异状。
他急得脑袋都冒烟了,恨不得把医院整个翻过来搜一遍。
“苏易?…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医生走了过来。
苏易眼睛通红,见了他,像是见了救星一样,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道:“郑医生,你们、你们这里,有没有很隐蔽的地方!有、有的话,快点,快点带我去…”
郑阳奇怪地看着他,认真地想了想,说:“有是有…不过,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求你了…我的朋友,他、他快死了…”
郑阳看他不像看玩笑,连忙放下手上的工作,带着苏易下了楼,绕过前面的院子,在草丛后面找到了一扇破旧的门。
“这里一直都用来放东西,不过很久没人打理过了。”
“钥匙呢,给我钥匙啊!”苏易猛撞着锁起来的门。郑阳拍了一下后脑,恍然大悟道:“啊,这个我得去跟院长拿,你等我一下。”说罢便往大楼跑去。
苏易才没时间等他拿钥匙回来,照着门把就是一阵猛踹,赤着的脚底已经满是伤,也不敢停下来,最后一个箭步,整个人撞在门上,旧却意外结实的门一整扇脱落下来。
里面,居然有一点微弱的光。
他什么都不顾不管,脑袋里只有“救李默”这个念头。门的另一边是一道向地下延伸的石阶梯,苏易磕磕碰碰地闯了进去,眼睛还没适应下面的昏暗的环境,两条黑影就朝他扑了过去。
“不许叫,给我安分点。”抵在腰间的圆筒形的硬物发出咔哒一声。
苏易整个人都被冷汗浸湿,一想到李默的处境就不能再退缩,声音发着抖,说:“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闭嘴。”一个人狠狠地踹了苏易一脚,“给我把他绑好。”
苏易被推到墙角,有人拿了绳子随便地把他的手脚绑起来。他这么瘦弱,一点气势都提不出来,根本不需要怎么防备。
苏易挨打的地方还在痛,但他也顾不得了,拼命地向另一边挪过去,小声地喊着:“李默、李默……”
李默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上,似乎在昏迷,因为疼痛而皱起了眉。
“你他妈的不要吵!”有人对着他的背又狠狠地踹了几下以泄愤。苏易当即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绞成一团。
“现在怎么办,楚家那些人一定也找到了这里…”“操,都怪这家伙。”“钱和货都没到手,你甘心跑了?”“不然你不要命了,啊!?”……
“操,害老子拿不到钱。”
拳脚很快就落在苏易身上,苏易拼命躲,却也躲不到哪里去。嘴里很快就涌出血腥的味道,被打破了头,猩红的血淌下来糊住了眼睛,鼻子也跟着流血。整个人只剩下痛觉,痛得要炸开来了。
苏易看不清有几个人,最后被踩着脸的时候,听到那些人气急败坏地说:“我烧死你们。”而后又被踢到一边,终于停止了暴打。
地下室里很快就弥漫浓烟。
意识模糊着,躺在地上等一波一波的疼痛过去,储蓄了一点力气,勉强撑起来,又朝着李默那边爬过去,神志不清地喊着“李默、李默”。
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让自己满意的不后悔的事。
而这一次,他连命都搭上了,仍然觉得值得。
chapter48
“……”
“苏易?苏易,你醒了吗?”
他醒来的时候,楚一就在身边。还是一模一样的温柔细致,声音柔软得让他的眼泪都溢满了眼眶。
他居然…没有死。
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脑袋里还是混沌的一片。楚一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脸都是心疼的表情,说:“你感觉怎么样。“
苏易的眼珠定定的,没有焦点,也不知道是不是清醒了。
“还是跟上次一样,只要好好修养就行了。”楚一握着他藏在被子下的凸显青筋的手,心里像是被细细的针一点一点穿透了。
“还有,李默他…你也不用太担心。”
苏易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楚一连忙帮他把氧气罩拿下来,凑近他的嘴唇,问:“你说什么?”
“他…怎、怎…么,样了?”
楚一的眼神马上黯淡得像是要熄灭了,想了想,勉强笑道:“他在医院里接受治疗…暂时,还好。”
“我、我…想要,看…看他。”
“过两天,等你好些再说,你现在这样,也做不了什么。”
苏易终于把焦点落在楚一的脸上,露出点受伤的神情,模糊的,渐渐溢出了些泪。楚一用力地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前,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把李默救回来。”
重伤的男人懵懵地看着他,不相信他的话,逐渐地闭上了眼睛。
“你就算不靠别人,也能做得很好。”
他的手有点颤抖,楚一便放在唇边亲了亲他微凉的手指,道:“这一次,真的谢谢你。”
一梦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
苏易动了动手臂,虽然疼,但是勉强一下还是可以活动的。硬撑着要坐起来,猛然传遍全身的剧痛让他干涩的喉头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
“你想去哪?”楚一本在一边闭目养神,被他的惨叫惊醒,连忙跑过去扶着他。
“李、李…默。”
“你现在还不能下床活动。”楚一把他按回床上,男人微弱的挣扎连个小孩子都比不上,却用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楚一,因为刚才的动作而辛苦得微微喘着气。
“你等等我。”楚一皱着眉,转身出了门。再回来的时候推着一架轮椅进来了。
“抓紧我。”他把苏易从床上小心翼翼地挪到轮椅上,慢慢地把他推出门外。他们一直走到7楼的重症监护病房,李默在里面安静地躺着,似乎睡着了。
苏易无声地坐在旁边,守了一会儿,楚一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凑近他的耳边,说:“该换药了。”
苏易看着紧闭双眼毫无动静的李默,迟缓地点点头。
装睡中的伤患听见他们关门的声音,才放松地睁开眼睛。他很想好好看看那个倒霉的男人,把男人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在脑海里,最好,能在灵魂上打个烙印,印上他们一路上的曲折。
他有很多话还纠结着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他想知道,这么努力要救他,是不是,已经有一点喜欢上他了呢?
但是,好像都来不及了。
他自己的状况他很清楚,连日来被那群垃圾暴打的次数已经比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挨打的总和还要多。虽然是勉强熬到了救援赶到的时候,然而也确实熬不了多久。他的内脏破裂,内出血,骨头也断得七七八八了,居然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求着楚一不要把实情告诉苏易,即使明知道情况不能好转,却也自欺欺人地想着能够痊愈。他这么要强的人,濒死了也还得挽回面子---但实际上,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他都疼得无法入眠。
他不长的生命中,值得回忆的事情不多,值得留恋的人很少,所以在获救到清醒这段时间里他能怀缅的似乎都已经想清楚了。他也不算什么好人,甚至背负了一点恶名,或许死了之后,会有人更高兴也说不定。可总的来说,这还算是颇为风光的一生。只是结局出了点意外,落得个惨淡收场。
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心酸。想到即将失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似乎能把它命名为“爱情”的东西,那种落差大得像是在坐过山车,比什么都刺激,比什么都叫人难过。
他一想到要和那个男人分别,头疼,身上疼,心里也疼。
晚上还是失眠,睁着眼发了一夜的呆,清早的时候楚一悄悄地溜进来,拉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神色疲惫,眼下都出现了黑晕,还怎么可能是那个英俊潇洒的万人迷楚医生。
“你醒着吗?”他轻轻按着李默露在被子外的手。
费力地咽了咽口水,良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混浊沙哑的“嗯”。楚一用手指描画着友人瘦骨磷峋的手背,细长勾人的眼里是两个波光粼粼的湖,柔软得让人心碎了。
“之后要做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李默艰难地转动眼珠看着他。李默的大脑没有受到什么伤,所以他很清楚这个多年的好友嘴里说的“后面的事”是指什么。
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让他安心把后背交出去让别人守护的人,就只有楚一。
“我会做得低调一点,但是,柳嗣和攸姐他们,我没办法隐瞒。”楚一红着眼,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小少年,“我们都会陪着你的,所以…你不要怕。”
李默的眼神,像初冬最早的一场小雪,轻柔得让人动容。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而后痛苦地挤出一句:“他…就,拜…托,你了…”
“我会按你的意思,告诉苏易你去了国外治疗。”他把他的手包进手心里,“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也许会恨你。”
李默看了看好友,而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那个男人在乎他,在乎得可以连命都不要,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男人今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可能会失控尖叫,痛哭流泪,终日郁郁寡欢,或是会伤心欲绝恨不得给自己一刀了结余生…又或者,用不了多久,他就被遗忘了。
但他可不是那种宽宏大量的人,他李少爷即使变得温柔了也还是固执小气自私任性的,什么“你要和谁谁谁幸福地生活我会为你们高兴保佑你们”…保佑个屁,要是那个老男人敢忘了他然后另结新欢,他可是会诅咒他和他的奸夫被车撞死。
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他必须生生世世缠着他。
他认识的苏易,应该只会默默伤心,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把死去的他深深刻在心里,埋藏一辈子。
他死了以后就不会太贪心,他允许苏易把他缩得小小的,放进一个宝贝的小匣子里,然后搁在心尖上就好了。他允许苏易每天只想他二十四遍而不用想二百四十遍,他允许苏易只要记得**给了谁而不用记得被谁吻过…
就像,他一直记得,他爱着谁,他念着谁,他不舍得谁。
就像,他深爱苏易那样,苏易也能深爱他。
chapter49
深更半夜之时,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声硬是把秦攸从浅眠中惊醒过来。
“攸姐,他想见你。”听筒里传来楚一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哭过了。秦攸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一点,道:“要等我。”
她换上了黑色的套装,优雅的淑女小圆帽垂下来的黑色纱网遮去了她通红的眼。夜深的大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冷清的风卷着残叶在地上寂寞地来回。
人生短短几十年,无非都是生离死别的交替上演,既然早已猜对结局,又何必感到彷徨悲伤。她一直以为自己看得透,看得冷静理智。
但她的弟弟,她一生中最珍惜的亲人。他要死了。
人类完整的一生,在漫长的宇宙发展史中只不过一个渺小的瞬间。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坏心眼少爷,但李默在他们心中的分量这么重,重得她都抬不起头了。
她一直都觉得疼,叫嚣着的痛都要穿出胸膛了。
到了医院,要到的人都到齐了。柳靖按着额头一个人坐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柳嗣抱着哭得有点要昏厥过去的柳辰,再怎么强大也不过是楚一倚着墙,微微仰着头,看顶上刺眼的白色灯管。再怎么强大,也都是血肉之身,怎么能不动容。
楚一打起精神,说:“攸姐,该你了。”秦攸点点头,推门进了病房。
李默眼睁睁地躺在床上,意识已经是游离的状态。
秦攸走近他,摸着他惨白的脸,温柔得像个年轻的母亲,小声地说:“我在这里,不要怕。”
李默混沌的眼神逐渐移到了她的脸上,然后顿了顿,稍微眯起来,就像是在笑。
“姐…”
秦攸握着他的手,眼里蒙了一层模糊的水气。
“再…,见。”
他弯弯的眼再次合上,秦攸晃了晃他无力的手,而后抹了一把潮湿的脸。
葬礼在深夜里低调地完成,悼词是楚一念的。
“…在这一时刻,我们失去了最亲近的朋友,最珍贵的亲人。”
“……”
“请默哀三分钟。”
他穿着长长的黑色外衣,像个远古的英俊牧师,带着严肃而专注的表情。他望着下面神情悲伤寥落的友人,深深地鞠了躬。
“We have spent a long time together.Though the separation,we also believe that we will meet in one day.Please get a smile to face the sadness,to face the future with love.”
“We love him.”
一个多月之后,苏易就能出院了。
秦攸把李默以前住的公寓借给苏易,说是在李默治疗完毕之前,要拜托他先看守着这间空房。他倒是无所谓,因为怎么看都是他占了大便宜。
那时候住进医院没多久,楚一就告诉他,因为国内治疗的技术有限,所以把李默转到国外去治疗,康复的机会会大很多。
他为了这件事郁郁寡欢了很久。毕竟他是为救李默才受了这么重的伤,而李默要走了居然也不让他正式地道别。
楚一说,兴许要好几年,李默才能回来,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拖儿带女地来见他们。
苏易听了也只是笑。他的右脸的颧骨上有一道很淡的疤,是被那时地下室里着火从顶上掉下来的杂物砸伤的,笑的时候也会跟着变弯,就像也一起笑了。
他现在变得比以前还要难看,瘦得剩下一把骨头,身上还带着大大小小的疤。但不知道为什么,楚一却更不能放开他。
苏易在以前那家“第七餐饮店”工作,店长为人非常好,知道他不能太操劳,便让他做收银台的活,可以坐着休息,也算轻松。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公寓太浪费,所以他让张天武和小美也搬进来,托楚一帮他找了份工作。还把周毓也一并接了去住。
周毓真的是病了,医生说他心里有阴影,只要好好照顾着,开解他,也没什么大碍。苏易教他做点家务,教他做点食物,他都很快学会。除了行动和思维上比正常人都迟缓一点,他几乎就与别人无异。
苏易也喜欢跟他一起生活,周毓很安静,不惹事,跟他说些什么,他就温顺地坐着听你唠叨地念完。偶尔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或者是温吞的笑容,只静悄悄地看着你,就让人很安心。
“楚一是这么说的。”他和周毓并排着坐在沙发上,两个人边剥着豆子边说道:“我也试过按他给我的地址寄信过去,连电话也打过,但是李默从来没有回复过我。”
周毓认真地剥着豆子,闻言微微侧过头。
“虽然有跟自己说,他可能还没康复,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也清楚他那副脾气吧,他怎么肯把伤疤揭开给别人看。”不知不觉的就变成一副怨妇的语气,“但是,总觉得失望,他哪怕只跟我说一句话也好吧。”
周毓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笑着看他,苏易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便推开他,笑道:“我随便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