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关于那两个人的。

警察收到一份匿名寄去的数据，全是王家多年来明里暗里做的非法交易的证据。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受到了审查，牵连了近半个Ｓ市。虽然楚一及时撇清了关系，但楚家也损失了不少。

相较之下，早已脱离了家族的李默，就没那么幸运。以前跟王家合作的黑市交易，几乎全部被曝光，岌岌可危的公司被立刻恶意地收购。

他们的失意和狼狈，他看在眼里，居然也觉得心疼。

他有认真想过，以前是他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那些人，都是与他相差万里的光芒闪耀的大人物，他们都曾待他好过，即使是柳靖，也曾经在他最急需的时候给过他救命钱。但他们实在不能算是好人。

现在真相大白，他终于放下了小丑这个角色，忽然觉得一身轻。

只要一松手，什么都不用烦恼，什么都没了。

他没想过报仇之类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地要达到目的，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也会伤害到别的人。大家都觉得自己的动机是正确的，自己是对的，所以变得更加不择手段。

所以这个世界上，好人和坏人都太难分了。

他显然就是这些计谋最终的受害者，然而又有谁能为他所受过的苦难负责呢？

chapter46

从“聚会”上掏出来，发抖地在路边睡了一夜，清晨的时候忽然就很庆幸。他必须要计划好自己的去路，他想先会乡下，起码还有妈妈留下来的房子，乡下的生活水平低，勤快一点就不用担心会挨饿，一个人终老也没关系，起码不用生活在恐慌之中。

他现在没了那份诚惶诚恐的期待，就像是被掏空了，不知道算不算变得轻松。

为了挣路费，在货场里做了一天的苦力，终于凑出车票的钱，路费有了，计划有了，却依然走不出Ｓ市。

即使是一时失势的李默和楚一，也能够发出通缉他的消息，让他困在Ｓ市里欲逃不得。于是他不得不躲起来，结果没两天，就在小巷子把周毓捡了回去。

周毓大概遇到了打劫的，身上值钱的连同外套都给扒了去，被打得遍体鳞伤，还发起了高烧，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苏易也不知道自己抽了哪根筋，竟然把他抬了回去。

他不清楚自己对周毓是什么想法，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无法给自己一个憎恨他、对他见死不救的理由。

周毓的烧退了以后身体也还是虚弱，根本不能干活，苏易就让他留在张天武的破屋子里看着小美，然后他跟张天武一起出去拾破烂。

第一次见的时候他就觉得周毓很不对劲，没有一点清醒的意识，就像是被操纵着的娃娃。问他话他也不见得能回答出什么所以然来，做什么事都很费力，让人操心。可他也够安静，不会惹麻烦，很多时候都是坐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小美，似乎想自己的事情。

日子这么过着，有时候会吃不饱，天气不好的话他的脚会发疼，应该是之前受伤留下的后遗症。生活一点都不如意，过的辛苦，但是忍一忍，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

早上和张天武一起出去拾破烂，差不多中午的时候就要回去喂小美吃饭，两人急急忙忙地推着手推车回去。

远远地就看到门前围着一大群住在附近的人们，张天武以为自家的小女儿出了什么事，推车都不要了，扔下就往家里跑。苏易又要顾着推车，又赶着追过去，费力地拨开人群，从缝隙里钻进去。

“天武，是、是不是小美……”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门前停着一辆车，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守在门口，这种阵仗在这边绝对百年难得一见。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几乎想撒腿跑人。

“苏易，来了客人，说是你的朋友。”张天武松了一口气，走出来喊苏易进去。

“……”苏易冷汗直流，忙摆手道：“应该，应该是找错门了，我、我没这么富贵的…朋友。”

“过门都是客，你先进来。”张天武是个热情善良的人，不由分说地就拉着苏易进去。

“真、真的不用…”扒着门框不肯挪步，听到有人走近，猛地抬头，就对上了那个“客人”的眼。

“苏易。”楚一抓住他，不让他再逃，“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跟我回去，好吗？”

“我们…我们没什么，可、可以谈的。”被他碰到的地方就像烫着了，恨不得立刻抽回手来。

楚一看着他，那是有点伤心的神色，顿了顿，说：“李默被绑架了。”

张天武模模糊糊地听到一点，知道自己不应该多事，便牵着正在一边玩泥沙的小美，赔笑道：“我带小美出去走走，你们聊吧。”

“天…”

“你一点都不在意他了吗。”楚一打断他，“已经是前两天的事了，他失势，以前的仇家马上就找上门来，加上这次的事连累了多少人还是个未知数，还有还有觊觎李家的钱的人…我们根本不知道是哪路的人的人把他绑走。”

“他生死未卜，你一点也不关心吗？”

贴在大腿两侧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苏易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凭你们的背景，一定、一定可以，找到他的…再说，也、也跟我，没关系。”

“他是为了找你。”楚一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甘，“本来应该出去避避风头，但是他一直留在Ｓ市找你，连个保镖都没有。”

“……”

“跟我走吧。”楚一又抓住他的手臂，这一次没有遭到任何反抗，却让他感到些微的难过。

他不能不心酸。

那时候自信满满地从李默手中“抢”到了苏易，苏易是个笨男人，毫无技巧，可是够忠诚够温顺，他们在一起之后楚一也根本不需要费什么精力去经营这段感情。苏易缺的是别人的关心爱护，所以温柔体贴什么的，给他一点就能圈住他的心。

可是他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的变故，他低估了苏易那些不起眼的坚持，苏易单纯的忠诚，容不得一点背叛的瑕疵。

楚一居然把他带到了柳家。

“李家的老头子四处找你。”楚一带他上了二楼，“他最喜欢迁怒别人，周毓就是一个例子。在没有找到李默只前，你留在柳家，老头子不敢明目张胆来要人。”

苏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有点害怕地向四下张望。

“你们来了。”柳辰走过来，脸色有点苍白。

“嗯，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楚一点点头，然后转过去对苏易说：“你先去洗洗吧，我在这里等你。”

“……”苏易拘谨地站着，那种不自然的感觉爬满了四肢。

“跟我来吧。”柳辰主动去拉他，碰到他的时候苏易猛地抖了一下，惊慌道：“不、不用客气了。”

柳辰尴尬地笑了笑，退后一点，说：“你在生我的气吧。”他没了之前的凌人的傲气，给人的感觉像是蔫了的花，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我让管家带你去吧。”他很会看人的脸色，叫了管家过来，让他带苏易到客房去。苏易始终都绷紧神经，显得非常警惕，摆手道：“这、这不急，我想，能不能…先告诉我，现在的状况。”

柳辰和楚一对视了一眼，然后楚一说：“好吧。”

“就像你看到的，我们一直都在追踪。李家自然是倾巢出动，我这边因为之前的事，损失太大，所以没办法动用尽力。绑匪不是普通人，我们必须小心行事。赎款什么的，在没有交出去之前，他们会留着李默的命。”

柳辰接话道：“虽然大哥没有出手，却也没有阻止嗣哥哥，这几天哥哥一直在外面奔波，终于查到一点线索。”柳辰低着头，非常伤心，“哥哥他跟劫匪周旋的时候，受了枪伤，本来应该在医院休息，却还是跑了出去…”

终究也还是小孩子的心性，缺少遇到大事时必须的镇静，能力再强，也没办法安定下来。

“李默应该还在Ｓ市，对方要求两天后交赎款。”楚一下了定论，“如果这两天内找不到李默，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chapter47

苏易被安排在三楼的客房里，听说柳靖很少时间会回来这里住，他才敢稍微放松一点。房间的窗户对出去就是大片的花圃，视野开阔。

到了半夜也还是辗转难眠。要他不担心李默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最恨自己的心软，但是对这一些人，完全不必软语相求，就能抓住他的心。

胡思乱想之时忽然听到敲门声，连忙爬起来开门。

“叔叔…不对，哥哥，我可以进来吗？”穿着米白色睡衣的小男生抱着枕头，语气里有点哀求的意思。

苏易放了他进门，柳辰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的沙发椅上，用枕头遮住小半张脸，眼巴巴地瞅着苏易。苏易开了台灯，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苦笑着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跟你道歉。”

苏易一下子愣住了。

“我找人查过你，知道你是妈妈的私生子。”柳辰皱着脸，“你是我哥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应该见过你。”

“那天会跟你说那些话，真的很抱歉。”他的话听起来毫无条理，颠三倒四的，却还是说得很认真，“我大哥他一直没有结婚，没有子嗣，二哥在三年前的车祸里死了，三姐嫁到了国外去，也没有子嗣。大哥很重视嗣哥哥，一直想让嗣哥哥继承家业。”

“我也希望嗣哥哥能接任，我希望能帮嗣哥哥，所以我们都很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有一天大哥给了嗣哥哥一个任务，让嗣哥哥去收购小默的公司，要小默一败涂地。”

“嗣哥哥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他不愿意，所以大哥就把嗣哥哥手上的权利都收走了。嗣哥哥在外面自己建立的企业也遭受到了压迫，非常不如意。只要嗣哥哥不肯完成那个任务，大哥都不会放过他的。”

眼里逐渐有了泪光，睫毛上沾满水珠的样子格外惹人疼爱。

“所以……我想要代替嗣哥哥完成那个任务。可结果，是我错了…”他咬了咬嘴唇，“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苏易偷偷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很疼，果然不是做梦，缓了一会儿，笑容都有点吃力，回答道：“没关系。”

他永远都是这样的一副脾性。别人真诚地对他说“对不起”，他就能轻易地回答“没关系”。对李默是这样，对楚一是这样，对柳辰也是这样。

这个世界上，好人和坏人，真的很难分。

他能理解那些因为做了错事而道歉的人，是真的，他觉得他们并不坏。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人能为他的冤屈申辩，没有人能试着理解他的感受。

好像说着“没关系”，就真的没关系了。

话说完以后，柳辰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苏易躺在床上等入睡，脑袋里也没什么可想的，没多久又睁开眼，呆滞地盯着上方灰暗的天花板。

接下来的第二天，楚一和柳辰都不在，似乎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苏易在接近清晨的时候才睡着，没一会儿又醒了，爬起来洗漱完毕，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柳辰让佣人拿过来的，质料上乘，非常柔软。

昨天那一顿晚餐吃得很不是滋味，根本没吃下去多少。现在饿得脚软，只好偷偷摸摸地道二楼那个餐厅去看看有没有能吃的。餐厅里也静悄悄的，长餐桌上却已经摆好了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苏易抓了抓头发，虽然很失礼，也坐了过去。

柳家的宅子里很少能看到佣人，除非有主人传召。苏易穿过长廊，到了会客厅，同样是没人。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一旁的杂志，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尖锐响起来的电话铃。

苏易猛地睁开眼，被吓了一跳，半天才回过神，连忙爬过去抓起电话。

“喂…”

“我…我的手，受伤了…”听筒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十分沙哑，似乎很痛苦。即使声音变了，苏易也还是立刻认了出来：“李默！李默是你吗？”

“我、我的手…”已经听不清第二句说了什么，那人的电话应该是被抢走了，下一刻就传来不堪的骂声，苏易着急地对着话筒连声叫了好几次，最后啪嗒一声，被挂断了通话。

苏易哆哆嗦嗦的挂上电话，从心底冒出来的一股寒气呼呼地窜出来，手脚不能自制地发硬。刚才的人…绝对是李默没错。

他想要说什么。苏易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的手受伤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越来越慌，脑袋都糊成了一团。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却毫无头绪。

手…受伤了…？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点光，苏易浑身一震，险些从沙发上翻下去。迅速拿起电话按了楚一的号码。

“快点接啊，快点啊…”

听筒里嘟了几声，才接通了，楚一有点疑惑地问：“是苏易吗，怎么了？”

“我、我好像，好像知道李默他，他在哪了…”苏易结结巴巴地，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去医院、快点去医院…”

话未落音，马上扔下了还没挂断的电话，赤着脚就跑了出去。门前的保镖也不拦他，看着他发疯似的跑远了。

“苏易？苏易！……”楚一对着电话失态地大吼，确认苏易已经走了之后愤恨地把电话往地上砸去。这个时候了他还想去哪…还有，这么多的医院，到底是哪一家。

该死的。他烦躁地扶着额头，心里暗暗骂着。一旁的柳辰也刚好跟手下的人联系完，凑过头来，问：“怎么了？”

“你那里可以调多少人出来？”

“现在应该不多了，哥哥派了很多人出去找…”

“把能用的人都调出来，让他们把Ｓ市的医院都给我翻个遍。”楚一一把抢走柳辰的电话，拨通了柳嗣的号码：“嗣，你快点回来，可能…可能找到李默了。”

柳家距离苏易要去的医院很远，他赤着脚跑了一段路，终于拦下一辆空的计程车。

“哎呀，又堵车。”司机敲着方向盘，不耐烦地皱着眉。苏易心急如焚，嘴唇都褪去了所有的血色，脸色苍白又难看，还一直淌着冷汗，活像个游魂。

“不、不能绕路吗！”饶是他这么能忍的人都发了怒。

“你也看到啦，到处都堵死了。”司机无奈地耸耸肩。

“我…我很赶时间啊。”

司机看了看前面没有尽头的车龙，说：“唉，那也没办法了…不然，你很赶的话就跑步过去吧，这里到你要去的地方也不算很远。”

苏易掏空了口袋都没有找到钱，幸好那时候柳辰给他的支票他一直念着要还回去所以带在身上了，慌忙拿出来扔了给司机，推开车门像是被追杀一样跑了出去。

医院还是像平时一样没什么不妥，他急忙跑进去，遇到谁到死命扒着问别人李默在哪。人们都怕他是精神失常的，叫来了保安，要赶他走。

“我、我要找人啊……”他紧紧抓着椅子，抵死不肯走。

“拜托你们，帮我、帮我找找…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你赶紧走吧，不然我们要叫警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