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二部+前部地址————古镜
古镜  发于:2009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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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要走,在下如何拦得住?"那人不知何时也敛去了笑容,抬眼与白羽尘静静对视,却无一丝挑衅的意味。
 
白羽尘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我冷眼旁观,只觉得这两人之间似有一股暗潮汹涌,暧昧不明,却无暇留意,一直时隐时发的毒此刻又起波动,抽搐的痛觉自四肢百骸涌起,连身体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你若再用银针封穴,不出一个月,经脉就会闭塞而死。"白羽尘的声音自耳旁响起,似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停下手中动作,笑得狡猾,并不担心他将会因为自己的话而恼羞成怒。"我对府主来说还有些用处,一定不会这么轻易让我死的。"
 
"我也说过太聪明又没有能力自保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见他的身子如何作势,已觉下巴被捏住,口中扔入一物,待回过神,东西已下咽,那人也仿佛还坐在原处未曾移动过分毫,轻功之高,已有了神鬼莫测的境界。

 
"没有解药,不过那东西可保你三个月安然无恙。"他转向青衣人,神色和缓许多。"尔真,你先出去吧,请长老们过来。"
 
青衣人不言不语,微微颔首转身出去,神情淡漠,没有再浮现过一丝笑容。
 
"本来还想让你见见絮儿,谁料到她居然自己跑了,这倒也省却了我一番功夫。"打开的折扇掩住半边容颜,语气也淡淡,听不出之前的愠怒。
 
此时身体已舒畅许多,毒发的痛苦也荡然无存,仿佛从来没有发作过,我正摸不清他语中之意,门外已陆续走入几人,纷纷向白羽尘恭谨行礼,皆称"主公"。
 
那几名看来并不会武功的长老一一落座,其中一人问道:“不知主公让我们前来有何要事?”
 
“一切准备得如何?”
 
那人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白羽尘笑道,将手中折扇一折折缓缓合上。
 
“是,我们已与北庭右相约定好,待北庭军队南下之日,便是雁门关大开之时,到时候我们的西域勇士剽悍无比,不愁踏不平北庭锦绣都城。”他开始尚有些拘谨,愈说到后面,愈是眉飞色舞。

 
见我悚然动容的脸色,白羽尘轻笑起来,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击着扇骨,神情明朗。“无论哪朝哪代,都会有这种人不是吗,脚下的位置本已超出他所能负荷的高度,却偏偏还要不知足地往上爬,惊鸿公子博览百家诸史,本不应这样吃惊的吧。”

 
“是我失仪了。”捺下心中震撼,我笑着响应,既然他有心让我知道,我便多听一些又何妨。然而南朝欲与西域合谋打击北庭,正如同赶跑了狼,又来了虎,与原来又有什么区别?思及此处不由微蹙眉头。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神采,转首朝那方才说话的长老道:“你继续说。”
 
“是,”那人定了定神,续道,“此外,南朝崇景帝也已答应,若能两面夹击拿下北庭,愿以一半江山相酬主公。”
 
听到这里我不由插了一句:“北庭南下,后方固然空虚不少,但你怎能保证他们没有一支援军待命……”话蓦然顿住,我一震不语,不觉现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看来你也想到了,”白羽尘扬了扬眉,“能够大开关口的人如何不能再出卖自己的国家一次,就算有留守的军队,现在也等于是我的军队了。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原先的太子被废黜,九皇子昭羽已被皇帝封为新太子,而且,还是这次南下的统帅之一。”

 
不理会我闻言更为错愕的表情,他兀自接了下去,“无论北庭皇帝的动机为何,这次南伐,实是与新太子息息相关了,一个不慎,丢的可不只是太子之位而已吧。”
 
“府主与我说这些有何用?”
 
“你还不明白么,南朝答应与我合作,想必是慕容家暗中操纵的结果,而现在,一边是你如徒如友的九皇子昭羽,一边是你难割难舍的慕容商清,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抉择。”
 
“他口口声声说绝不负你,真真是动听至极,如今却忍心看着你为难痛苦,依然在剑门风流快活。”
 
见我默然不语,面上却分明波澜微动,他不由笑得更加愉快,起身走近,于众目睽睽之下俯身,炽热的气息立时萦绕在耳畔。
 
我诧异抬眼,只见那人淡淡笑着,气定神闲,却隐隐有几分冷魅:“成为我的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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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眼所及,是那双笑意之下毫不掩饰其戏谑与玩味的眸子。
“你让我很有兴趣,一个不会武功又身中奇毒的人,如何还能那样镇定。”身体凑得愈近,仿佛没有看见其他人惊异莫名的目光,兀自旁若无人地说着暧昧的话。“若你想要,我可以让你重振秦家,令它屹于武林之首,还可以让你封将入相,黄金美酒,取之不尽,岂非快哉?”

我抿抿唇,也若无其事地踩着他的痛处。“那么令妹呢,柳絮如此冰雪聪明,她想要的也是这些?还是说她正是因为不要,才急于逃离你的?”
果不其然,腕骨蓦地一痛,那人笑容陡敛,片刻,才闷哼一声放开我,发作不得,却也没再看我一眼。
我甩甩手腕,嘴角不觉上扬,一扫之前悒郁,颇有恶作剧的快意。
“你们都下去吧,把柳絮找回来,就算让她受伤也无所谓。”白羽尘挥挥手放下狠话,在场的人皆不由一愣,谁都知道他最疼宠的,便是自己这唯一的妹妹,现在却下了这种命令,可见气得不轻,只不知是被她气的,还是方才被我气的。

几名长老互望一眼,喏喏而退,余下我坐在厅中,百无聊赖地看着他拿起桌上的玉球握于手中缓缓把玩,朝我绽开笑容。
“方才我与你说的话,分明已经让你变色,你不肯考虑我的话,是因为还对他不死心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如何?”白羽尘轻轻摇首,似对我的冥顽不灵感到惋惜。“三年前那场瘟疫般的蛊毒你还记得吧,是你亲手结束了它,挽救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也成就了你妙手通天的名声。”

我眨眨眼,也笑。“府主不会是想告诉在下,那场毒是慕容所为吧?”
“当然不是。”白羽尘的声音不疾不徐。“毒是我下的。”
欣赏完我震惊莫名的神色,方缓缓续道:“不仅是毒,还有狩猎宴上的刺客,射向皇帝的那支箭。只不过,慕容商清他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包括我志在挑起混乱,好趁虚而入的目的,他也一清二楚。怎么,他没有同你说过么?”

“事过境迁,府主再与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是没什么用处,不过你敢说未曾在你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么?”白羽尘呵呵轻笑,神色悠然。“世间万物,有什么是长久的,能够握有一时的权力,享用一时的快乐,又为何总要皱着眉头拒之门外,跟着我不好么?”

我点点头笑道:“府主说得不错,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要如何度过。”这个人,不仅处心积虑,而且极善于洞察人心,一分一毫的神色变化,皆逃不过他的双眸,连我也不例外,若说没有因他的话而泛起波澜,那是假的。

“你的认同又令我讶异了一回,我以为你会说些视名利钱财如浮云粪土的话。”他朗声大笑,阴霾顿散,仿佛又是当年那个谈笑风生的白羽尘,我这才惊觉不经意间自己又被他小小地试探了一下,只得也跟着苦笑,真是防不胜防。

“你让絮儿背叛了我,我还是那样厌恶你,但你的特立独行总让我新奇了一次又一次,现在倒舍不得杀你了,慕容商清有什么好,论权势,论武功,论容貌,我绝不比他逊色半分,跟着我,你只会得到更大的好处,说不定,我还可以解去你身上的毒。”他望着我悠悠道。

微垂下头,思及那人,眼神便不觉也柔和起来。“若能以荣华富贵来衡量,喜欢就不是喜欢,而只是交易罢了。”
白羽尘微微冷笑。“你喜欢他,他却未必像你喜欢他那般地喜欢你,很多话,对你也只留三分而已,这样的喜欢,还有什么意义?”
闻言深吸了口气,望向厅外盛放的桃花,一树烂漫,也覆住了整片的缤纷艳色。“诚如府主所言,人生又有多长,若总执着于小事,只怕惟有蹉跎而已。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这八个字看来简单,其实是很难做到的,不仅仅是岁月不待,还有人心,但在下却愿意去试上一试,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不停地斩断三千烦恼丝的么?”没有看他的反应,轻叹一声,缓缓续道,“正如你很疼柳絮,但你何曾真正去了解过她,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知道吗,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并不是想要便可以做到的,无力回天的憾恨,绝不允许有第二次。“

“无力回天?”白羽尘笑容愈深,眼角之际也留下了笑痕,却并没有到达眼底。“比起无力回天,我更喜欢人定胜天这句话,南朝和北庭的战火,你阻止不了,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计其数的人死去,但我不同,我有着左右大局的筹码,若你肯求我,一切或许会改变。”

“不会不同,我确实没有能力阻止,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场战事,迟早都会打起来,不是你挑起,也会是别人,或许是慕容,是其他人。”我缓缓地,平静地说道,以致于面容看来有些冷酷。

“你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盯着我,现出些许奇异的神色,“忽而烂漫如少年,忽而深沉若老朽,连双眼,也倏然生动,把烟水浮云深藏其中,是不是这样的眼神,才吸引了慕容商清和封雪淮追逐不止呢?”

这样的眼神……曾几何时,亦有君家少主爽朗地对着我笑说,这样的眼神,我一生只见过一次……遥远的记忆再次鲜活起来,不由淡淡失神。
“又走神了,在想什么,恨我将你弄至如此境地么?”似笑非笑,眉宇飞扬,处处溢出舍不其谁的自信与霸气,若真能如他所愿成事,定是一代枭雄。
我浅浅而笑。“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与府主为敌。”
“可惜你从一开始便注定要成为绊脚石,就算这颗石子极小,也总归碍脚。”
门并没有阖上,先前那名叫青衣人匆匆而入,打断了这里非敌非友的诡谲,上前对着白羽尘低低附耳了几句,只见他脸色稍动,锐利如刀的眼神投向我,冷笑。“秦公子真是好本事,一个人端坐这里,也能传音千里,运筹帷幄,为我增添麻烦。”

我也跟着笑:“不知府主所说为何?”
“不知?”白羽尘挑了挑眉,看不出喜怒。“冥月教主与我妹子联手挑了天都十二府的其中八处分堂。”
我奇道:“封教主威赫一方,冷傲无比,如何会轻易听从他人言,他的行事作为又怎会与秦某有关?”
“巧舌如簧!你知道么,他们甚至还传话,若我伤了你一分一毫,便要将天山仙府的其他分堂夷为平地,”白羽尘微勾唇角,“这下子你还能说与你无关吗?”
眼看无法隐瞒,我干笑着,索性转移了话题,免得他将气出在自己身上。“府主难道便不曾借冥月教右使萧令之手控制过冥月教么,如此一来也只是扯平罢了。”
“不错,”他深深看我,“你知道得不少,我本以为你不会武功,又身中剧毒,只能乖乖地坐在这里,看来从一开始,就低估了你。”
唇角弧度微微扬起,我慢条斯理道:“府主从来没有错估我,在你心中,早已怕是每个人都不可信任,连最亲近之人都不例外。”
一旁的青衣人脸色微变,倏地抬首朝我低低喝道:“住口!”
白羽尘却是淡定如常,只望着我笑。“你说得不错,连亲妹子都会倒戈相向,这世上又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呢?”
青衣人的神情黯了一黯,脸微微侧左,隐入阴影之中,再看不清楚。
白羽尘却仿佛没有看到,兀自说了下去。“我好奇的是,你如何能与千里之遥的他们传递消息,相较之下,慕容商清离你更近一些,却为何反而不让他来救你?”
“府主莫非忘了,我就是再不济,也还是逍遥宫主,逍遥宫多年隐秘,自有不为常人所知的渠道,府主收服一个清影,可收服得了所有逍遥宫的人?”
“承蒙教训,我还差点真忘了你是一宫之主,要不然白某会以为这里出了通风报信的奸细。”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笑,“毕竟,逍遥宫的暗哨可是遍布江湖,哪天真有什么人潜进来,只怕一时片刻也是难以察觉的。”

此时,那片半隐于暗色之中的青衣动了一动,无风。
“那八个分堂本也没什么,絮儿喜欢就由着她去闹无妨,如果天山仙府这么容易便伤了元气,岂不贻笑大方?”
看着白羽尘不甚在意的样子,我顿觉自己根本无法了解他,正如他也从来没有了解过我一样。若说柳絮是他唯一的弱点,那么当这个弱点也成为反对他的力量时,此时的他却何以仍是无动于衷呢?

 
这年的春色来得甚早,新绿的嫩柳甫弯出岸边,垂点在湖光之上,清丽而秀致,让人产生仿佛置身江南一隅的错觉,然而实际上,许多事情却并不如初春那般美好。坐在回剑门的马车上,没有若去时隐秘,布帘甚至微微挑动,让我轻易可以得见外面的情景。

“山雨欲来风满楼,江南此时想必乱象已现,然而蜀中有天险相阻,人的心中还存有侥幸,便连景况也与外面的大不相同。”白羽尘懒懒地倚坐在一旁,手指抬起处,是一见开张不久的客栈,客如云集,令算着帐的掌柜喜动眉梢,手下拨珠如飞。

“蜀中自古易守难攻,少有战火波及,一旦战火无法避免,人们多一个避难的地方也未尝不好。”眉间淡淡,语气也淡淡,看得多了,自也漠然,何况此处繁华热闹,确不似战火将起,心中也有了一丝安慰。

“就算保全得了性命,回到故乡,才发现那里的都已成废墟,一切都得从头来过,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即使从头来过,只要还有希望,他们便不会放弃,人的毅力和坚持,有时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
“所以虽然你被慕容商清伤过心,也不介意重新开始?”他似笑非笑,却并没有看我,转而望向帘外景致。
天色渐暗,马车却不曾停下来,依旧向前驰去,而车夫便是那名青衣人,尔真。
神色微动,我没有回答,也不想作答,缓缓阖上眼假寐,不闻那人再有声音,一切都静谧下来,车外的喧嚣与吆喝此时也仿佛愈发遥远。
再醒过来,是在断续随风的清寒笛声中恢复知觉的,慢慢舒展四肢,发现自己还在马车中,车显然已停了下来,掀开帘子跳下车,四野旷远,几缕乳白色袅袅的寒烟在夜幕之中,凝固了一般,驾车的青衣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车前不远处的湖边立了一人,没有风,白色衣角也拂不起来,然而整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拈了一根横笛,竟似仙似魔。
“会吹笛吗?”那人道,没有回头,仿佛知道我在身后。
“皮毛。”
“来一曲吧。”白羽尘转过身,将笛子递了过来,看着我。
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那段无忧无虑,还有一名少女与自己一起嬉戏追逐的岁月早已远去,清亮的笛声也随着她一同埋葬,我需要怔忡半晌,才能拾起关于那段记忆的一二碎片。
笛声幽幽响起,如丝如缕,在空旷少人的野地中颇有几分凄然,然而我的心却与那笛声相反,很是平和,往事似乎已不能让自己哀痛,而只留下淡淡的遗憾和释然,斯人逝矣,来者可追。

“其实,你并非无动于衷,为什么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呢,慕容商清的那次背叛,在你心中留下很深的伤痕吧,纵使你告诉自己要相信他,还是禁不住在听了我的话之后有所动摇吧?”他负着双手站在岸边凝视湖水的模样,与慕容有几分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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