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花图————吾无故
吾无故  发于:2009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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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远蓝说到这里,又停下来,喘了口气。听这故事的三个人,听见他喘气,不由自主,也都吐出一口气来。

半晌,谢望衣问道:“这女子后来怎么样了?”

谢远蓝颓然摇头道:“再无讯息。”

苏小英忽然看向谢远蓝,问道:“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亲人?”

谢远蓝道:“她叫傅无情,据她说,还有一个妹妹。”

谢望衣低声道:“这番花笺杀人,就是这个女人回来报仇?”

谢远蓝不语,忽然之间,两行热泪缓缓淌下,神情绝望,再也掩饰不住。“望衣,”他道,“请董姑娘和苏公子,护着你出门避一避罢,眼下咱们谢家,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谢望衣那种茫然、悲伤、绝望的神色,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忽地消失了,她冷笑道:“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远蓝反而一怔。

谢望衣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决不离开!”

(十二)真相一角

苏小英手指拈着一支狼毫大笔,在砚台中停留良久,将它浸饱了墨水,这才提起笔来,在名单上划了两个浓浓的黑圈。

一梅见他十分认真的样子,问道:“我们是谢远蓝花钱雇的保镖,不去保护谢望衣,好像不大好罢?”

苏小英随口道:“现在还怎么保护?凶手不传花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难不成她拉屎撒尿都跟在她后面?”

一梅道:“你说的也是。我看谢家人都还不错,怎么会这么倒霉?除非赶紧找到凶手,否则,一个都跑不掉。”

苏小英道:“现在谢家一古脑儿也只有两个人了。”说着将手里的名单铺在桌上,敲了一敲,道,“你过来看,这张名单是谢传乐、谢传诗死的时候,单独一个人,有可能行凶的人的名字。除了张大福、李福贵之类,只有这两个人——”
一梅凑过脑袋一看,见名单上谢望衣与谢三哥的名字,被打了圈。

一梅皱起眉头,道:“谢三哥这个人,好像十分神秘,他虽然是山庄总管,却不爱说话,也不出来应酬,直到现在,都没有跟他单独说过一句话。至于谢望衣……瞧起来却不大像……”
苏小英问道:“你还记得谢传礼死去的事么?我曾经问过给他验尸的仵作,他的尸体没有一点中毒的迹象,唯一特别的地方,只是尸体的肤色特别白。当时并查不出他的死因。是谢望衣确定,他中的毒是南方土著的一种毒药,他们把它叫做‘尸白’。”
一梅问道:“这样就可以说是凶手么?”

苏小英道:“我并没有说是。只是我们刚到半勺山庄的时候,谢远蓝拿出‘紫笋’招待你,说那茶叶是谢望衣从南方捎回,可见她曾经去过南方,也知道‘尸白’这种毒,既然知道,当然就可能拥有,因此觉得她稍有嫌疑而已。”
一梅道:“其他人也有可能去过,这个不能算数,况且,我跟她交过手,她的剑术虽然还不错,却没有到凶手这个水平。照我看,不可能是谢望衣。”

苏小英想了想,道:“好罢。那么,只剩下谢三哥。不过我觉得,这个人也十分可疑。”他在名单的空白处,添上了“风总管”三个字。“他当时跟厨房的伙计在一起,倘若他中途离开,后来又回去,厨房的伙计不会觉得可疑,写名单的时候,自然而然,把他当作一直在一起。”
一梅道:“难道不可能是庄子外面的人做的?比如那个名叫傅无情的女人。”

苏小英摇头道:“凶手几次杀人,干净利落,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倒觉得,没有痕迹,恰恰是很好的线索,倘若是庄子外面的人下手,怎么可能一次都不被人发觉?这个凶手,一定在庄子里面到处乱跑,也不会被人注意。他不但是庄子里面的人,还在山庄具有相当的声望。”
一梅将手一摊,道:“你也说了,凶手没留下一点痕迹,就算你觉得谢三哥跟风总管可疑,那又能怎么样?你也不过胡乱猜猜罢了。”

苏小英皱起眉头,道:“他肯定留下过破绽,只不过我们大家都不曾注意。”

一梅道:“这山庄百来口人,会功夫的不计其数,凶手想要躲起来不被人注意,也容易得很。既然找不出凶手的破绽,我们想个办法,索性把他引出来!”

苏小英道:“这个主意不错!你说说看,是怎么个办法?”

一梅道:“我怎么知道。”

苏小英道:“你不是说把他引出来么?”

一梅道:“是啊,我的办法就是把他引出来。”

“引……”苏小英忽然无语。

一梅道:“难道这不是一个好主意么?”

这时忽然传来“咚咚咚”三记敲门声,声音很轻,很斯文,然而一梅顿时闭上了嘴。“咚咚咚”,又是三声,苏小英问道:“是谁?”

“我。”谢望衣的声音。

一梅有些诧异,走过去开了门。谢望衣站在门口,她的腰挺得很直,看一梅的眼神还是冷冰冰的,但是她说话的语气却很客气:“我可以进去么?”

一梅将身子一侧,让开了一条路。

谢望衣走进来,反手把门关好,冷冷道:“我这次来找你们,是想跟你们说一件事——有关谢传礼的死因。”

苏小英道:“你不是应该叫他二哥么?”

谢望衣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淡淡道:“我凭什么应该叫他二哥。”

一梅与苏小英相望一眼,脸上都露出严肃的表情。一梅问道:“你想说什么事,难道你知道他的死因?”

“我当然知道。”谢望衣神秘地笑了起来,“因为那张花笺,是我传的。”

一梅这种极度的惊诧,使她看谢望衣的眼神,好像谢望衣的脑袋上,突然之间,长出了两只角。这句话的力量,反而竟然没有那么恐惧。

苏小英愣了愣,问道:“谢传礼是你杀的?”

谢望衣十分镇定,满不在乎地一口承认道:“不错。”

一梅也反应过来,谢望衣出奇的坦率,使这件事情,一下子好像不再如此凄惨与悲哀,一梅用极平常的语气问道:“你用什么方法杀了他?”

谢望衣道:“很简单,我用了一种这里见不到的毒药,叫尸白。尸白这种毒药,需要把尸蛁和尸嫚两种东西混起来,吸进人的肺里。我知道他喜欢那只黑狗,就把尸蛁洒在那只黑狗的毛上,故意放狗过去,他抱狗的时候,自然就把尸蛁吸了进去。后来的那阵浓雾,里面参着尸嫚。他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把两种东西吸进了鼻子,自然中毒而死。”
谢望衣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一梅愕然道:“你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哥哥?”

谢望衣笑容顿敛,眼中射出深深的怨恨。“我为什么要杀他?哼哼,倘若不是他,我跟衣哥早就成了亲,他赶走了我的衣哥,衣哥……他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倘若衣哥那时不走,我这辈子就不会如此的不完满,我们哪怕做了一天夫妻,我也满足得很了。”
一梅听着她说话的语气,心中一抖,道:“那么你的大姐,你其余的兄弟,都对不起你?”

谢望衣叹了口气,道:“不是!花笺两度杀人,我只不过仿造了这个手法,让人怀疑不到我的身上,但是其他人不是我杀的。”

苏小英皱眉道:“你应该不只是来坦白的罢。”

谢望衣冷笑道:“谁说我是来坦白的?我凭什么要跟你们坦白?我只是想跟你们说一件事。若非现在我父亲也陷入了危险,我也不会跟你们说。”

一梅问道:“什么?”

谢望衣道:“那只黑狗身上有尸蛁的味道,我第二天就找了个空子,想给黑狗洗澡,但是那只黑狗竟然已经被风总管洗过了。”

一梅道:“风总管说,那是因为谢传礼的遗言。”

谢望衣冷笑道:“没有道理。他一向跟谢传礼很好,谢传礼要封棺,他怎么会不去看最后一眼?何况这个山庄的杂事,向来他操持最多,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能不在场?”
苏小英沉吟道:“这么说起来,你觉得他发现了你的手法,给你掩护。”

谢望衣淡淡道:“随便怎么样罢,总之他娘娘腔的,奇怪得很,难道不是么?”

谢望衣说完,反手拉开了房门,就要走出去。苏小英追问了一句:“谢传礼为什么要把乌衣峰赶出去?”

谢望衣脸上露出怨毒的神情,道:“还不是衣哥撞破了他跟那个贱丫头的私情,哼,那个贱丫头,不过是婊子养的烂种,喜欢那种人,自己也是烂种。”

一梅不禁目瞪口呆,目送着她离去,问道:“苏小英,我没有听错罢?”

苏小英叹了口气,道:“一点儿也没错。”

一梅道:“这个女人……也太……肆无忌惮了罢……”

苏小英道:“她还怕啥?她自己都有可能很快就死。何况,这件事,你会忍心跟谢远蓝说么?”

“这个……”一梅不禁一滞,摇了摇头。

苏小英道:“这不得了。”

一梅道:“我到现在,好像还不是很敢相信,小英,你信么?”

苏小英反问道:“你说我信不信?你再想想,你信不信?”

一梅想了半天,喟道:“我本来以为傅无情已经够独一无二了,原来,还有一个能跟她并肩的女人,就近在眼前!”

苏小英肃然道:“希望眼下近在眼前的女人,比她们正常一点,不过我听说女人其实都不太正常,你说我怎么办?”

一梅道:“怎么办?你找一个荒山,死死地躲进去,打一辈子光棍,如果看见女人的影子,就把眼睛挖掉。”

苏小英露出痛苦的神情,喃喃道:“女人果然都不正常。”

一梅严肃地道:“眼下找出了一个凶手……自己坦白出了一个凶手,下一步,咱们去盯着风总管。”

忽然外头“咚咚咚”脚步纷沓,一个人“嘭”地一头撞了进来,冷汗满头,脸色青灰,嘤嘤哭道:“董……董姑娘!”

一梅吓了一跳,叫道:“风总管!”

风总管哽着气哭着,大口大口地喘,好像立时就要窒息死去。憋了半天,“哇”的放声,却又陡然哑去,逼出声音道:“庄主……庄主……”

他话没有说完,一梅已经飞奔了出去。

谢远蓝就死在一个多时辰以前与谢望衣、一梅、苏小英说过话的暖阁。

他的面容狰狞,双目大睁,身上的剑伤只有细细的一条。他的心口,一道快剑剑痕,利落得简直就跟少女的绣花一样精致,较之谢传书心口的剑伤,这道剑痕更细、更光滑,它甚至很浅,才刚刚割断了心脏的血管。
谢远蓝的剑拔出一半,他连一招都没有出,就已经死了。

一梅生平第一次不忍心看一具尸体,她注视着谢望衣踉踉跄跄走出去的脚步,外头夕阳正好,火红的阳光将谢望衣素白衣衫的背影照射地绚烂异常。

苏小英极缓极缓地站了起来,他对诸人道:“快剑,就是那个人杀的。”

一梅低下了头。

然而苏小英的神态平静得异常,他的眼光停在了谢三哥的身上。“劳驾,”他淡淡道,“我想看看你的剑。”

谢三哥的脸色忽然发白。

苏小英道:“难道不可以看么?”

谢三哥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塑像,过了极久的时间,他才道:“可以。”他的声音显然变得嘶哑。他将剑递给苏小英的时候,手臂甚至在微微发颤。

苏小英抽出了长剑。谢三哥的剑是一把比通常精钢剑都薄得多的软剑,色泽闪亮、刃口锋利。然而苏小英在握住这把剑的时候,神情倏然变了。他将这把剑交给了一梅。
一梅把剑握在手里,端详良久,默然不语。

这种沉寂的气氛,突然之间,压垮了谢三哥的心,他的脸开始抽搐,痛苦地道:“我的剑刚才被人偷走了,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一个剑客的剑,”一梅忽然喃喃道,“会被人偷走么?”

谢三哥脸上已经露出一丝绝望,因为他知道一梅说的是实话。

苏小英道:“你在看到谢庄主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他是死在你的剑下了罢,只有你的这把剑,才有这么薄的刃,才能刺出这么细的伤!”

谢三哥道:“可是用这把剑的人,不是我。”

苏小英看了他很久,叹道:“如果你是凶手,应该不会用自己的佩剑,也应该马上逃走,不会再站在这里,何况,以前的杀人剑,也不是你的剑。”

谢三哥道:“我知道偷走我剑的那个人,那个人一定是风总管。我刚才在四少爷房间门口看到了他,四少爷跟五少爷也是他杀的。”

风总管一直在一旁发呆,这时猛地醒悟,尖叫起来:“你血口喷人!”他的声音尖锐得让人浑身一颤,简直要竖起寒毛。

“你们不必争吵。”谢望衣不知何时,已经折了回来,她站在门口,脸正好处在阴影之中,看不清面容。她不带一点感情地道:“谢三哥、风无画,你们今天就好好地待在这里,我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收殓我的父亲,请他安息。你们俩的事,明天一早,自然能有个结果。”
一梅道:“可是……”

谢望衣冷冷道:“可是什么。你是什么东西。难道我的父亲要横在这里,等你们做出一个结论么。”

一梅道:“你可以叫别人收殓……”

谢望衣没有感情地,齿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一梅一呆,随即气得跳了起来,她正要破口大骂,苏小英一把扯起她,死活把她拉了出去,一边道:“一梅,算了罢,你也知道这个女人不正常,你看在谢远蓝的份上……”
“我凭什么要看在谢远蓝的份上!”一梅大叫起来。

“等弄明白这件事,你狠狠教训她一顿,不就得了?”

“苏小英!你再拉我,我就揍你!”

“干什么牵扯到我?……”

(十三)灭门屠庄

是夜无月,繁星万里。

像这样的夜空,其实是最美丽的。天地之间虽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那一颗颗星星都垂得很低,好像随便一捞就能抓回一大把。

苏小英双手相叠,枕在脑袋后面,舒舒服服地仰面躺在一块怪石旁边。一条比大腿还要粗的古藤挂下来,垂成一个倒几字,几乎贴到地面。苏小英把一只脚搁在古藤上,认真地望着一空繁星。
黑夜之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星如波澜,浩荡而壮观。他与整座山已经融为一体,山已经与整个大地融为一体,大地已经与夜空融为一体。茫茫世界,只剩下一片闪烁的星海。
苏小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星空静静,万籁俱寂。

然而一只手忽然悄悄摸了过来。苏小英一动不动,只微愠道:“干什么呢?”

那手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个声音小声地问:“你的脑袋呢?你的脑袋在哪一边?”过了一会,好像找到了方向,窸窸簌簌一阵响,并着他的脑袋,也躺了下去。

“你是在想谢远蓝的事么?”那声音问。

苏小英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明天再想罢,多费神也没什么用。”

苏小英盯着天上某一颗星星,懒洋洋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过去找你,看到你不在,就找了过来。”

苏小英道:“你本事真大,这样都找的到。”

那声音嘿嘿一笑,忽然又窸窸簌簌一响,问道:“这是什么?”

苏小英道:“一条古藤,你别踢,我脚搁在那里呢。”

“你这么躺着,不怕蛇?”

苏小英不耐烦地道:“怎么着?你的废话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

那声音忽然凶了起来,道:“苏小英,怎么跟我说话来的?我可是你的老板娘!”

苏小英道:“老板娘有这么半夜三更跑来缠人的么?”

那声音大声道:“哪里缠人了?”

苏小英道:“不缠人你的手干什么放在我手上?”

“这里地方窄,我没处放么。”

“知道地方窄还过来干什么?”

“跟你讨论一下半勺山庄的事,”那声音一本正经地道,变得严肃起来。

苏小英道:“现在是讨论半勺山庄的时候么?这样子还怎么讨论?”

“怎么不能讨论了?”

“你说为什么?”

“不知道。”

苏小英认真地道:“你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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