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素————流双
流双  发于:2009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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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昨夜无瑞说过的,今日封不惠生存的转机,难道他早料到我们会陷入如今的局面?他是在迫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性命,将香凛渡给封不惠?!好啊,无瑞,你计划得很是周密,连涧灵也没有料到你会用这种方法来逼我做出最後的选择。是我大意了,在八年前认为你必死无疑的时候我便已经全盘皆输!

於是我展颜一笑。
算了,既然输了,就要有输的勇气。
“醒醒,你醒醒!”
痛,很痛啊!睡过去的话,就不会痛了吧。只要进入梦乡,那痛就会变成假的了。所以,别叫醒我,让我就这麽睡去。
无瑞,这次……算我求你……不要再走进我的睡眠来了。
“……公子……公子……放开我!……让我进去!他还在里面……”
好像是洲的声音。
傻瓜,你怎麽来了。
不知道这烟雾有毒麽?想死吗?真想死吗?
快走、快走……

十、云卷云舒随风意

曳地的衣摆浅浅滑过泥土上初生的小草。
还好,没有染上露珠。
白色衣衫的人影轻轻一笑,林子里躲在阴暗处的魑魅魍魉也都跟著发出暗哑的笑声。
人影穿越阴森的竹林,来到一片院落。
那里,有著一泓平静无波的池水,而池水中央漂浮著的,是一个美貌的少年。
仔细看的话,那名少年好像没有呼吸,胸口也不复平常人般上下起伏。
但是,少年应该活著,不然,为什麽少年的脸色依旧红润,而他身上也依旧散发淡淡清香?
而在那清澈的池水中央、少年的身边,直挺挺站著一个兰衫青年,不言也不语,仿佛只是一尊造在水中央的塑像。他看著少年安详的脸,抚摸著少年垂在耳际的湿润的头发,如同安静睡去的少年是他的情人。

“你还在这里?”
白色的人影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起来。
兰衫的青年没有回答。
“你在这里站了那麽久,还不死心麽?”
黑衣青年没有回头,声音淡淡地从他带著忧伤的嘴唇里传出来。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麽。”
“什麽为什麽?”
“这一切究竟都为了什麽。我知道他不爱我,也知道在他心里无论是否爱恨永远都只有你一个,可你为什麽要这麽对待他,让他受苦,让他连得到幸福的机会都没有。”
“看不出来,你知道得还很多。”
青年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知道,我什麽都知道。那天晚上他把他自己交给我,故意露出破绽让我疑心他给我下了毒。他太害怕了,怕再被欺骗,怕再受伤害,可他终究没有下手。是不是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命已不长,因此才会在最後一刻放过我,让我索性背弃他算了。”

白衣人影听到青年说到的话,忽然一笑。
“是啊,从以前开始他就这麽善良。我总说,他这样终究会害了自己,因为没有人会给他机会。”
“到底为何要伤害他,为何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人影叹了口气,在池水边缓缓坐下,伸出一双雪白晶莹的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打起水面。他的脚,那麽漂亮,没有一丝伤痕和杂质。
“他太像我了,不是一件好事。你确定想听吗?如果你想听,我可以从月流进蝶谷那时候说起。”
青年人默默等他说下去,在触及水面上漂浮的少年的脸时,原本冷硬的线条突然变得异常柔和。
白衣人影将这一切看在眼底,於是又笑了笑,开口说道:
“月流原先并不叫这个名字,他姓司徒,叫司徒鸣琅。还在一百多年前的时候,没有不知道用一柄墨色长剑横扫武林的‘月鼎司徒’的江湖人。对他们来说,这个由一个本来不值一名的毛头小子突然发迹而建起来的大家族,简直是个神话。只要有‘月鼎司徒’的存在,那些默默无闻的人就有可以怀有希望,做著有一天成名成家的春秋大梦。”

“可是,很多名门正派的人并不这麽认为,特别是对那些依靠旧日辉煌撑场面却没什麽实力的人来说,‘月鼎司徒’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如果他们要保持他们的地位,继续控制武林,那麽‘月鼎司徒’就必须消失。所以,好几个有声望的名门正派秘密聚在一起商讨对付‘月鼎司徒’的办法。最终他们达成一致意见,那就是血洗司徒家,不留一个司徒在世上。”

“当然,这个计划并不可能一下子就完成。因为‘月鼎司徒’的创始人正当壮年,要想对付司徒家几乎是件血本无归的赔本买卖。於是,他们决定等那棘手人物去世後再动手。他们的想法很对,那家夥的武功很高,却也短命,不到四十岁就死了,偏偏儿子又对习武不感兴趣,虽有‘月鼎司徒’的名号,怎奈後继无人。不过,各门各派的人因为这些那些的原因没有立即实施计划,这一拖拖了五十年。”

青年不期然回头看那人影,发现他说到“那家夥”的时候,嘴角居然露出一抹好像十分了然的会心微笑。望著人影应该有所衰老但似乎比水中少年更为青春的面庞,青年顿时涌起一阵奇异的想法。

不,不,我这是疯了,才会这麽想。
青年不由自嘲著将荒唐的念头排除在外。
“然後,到了司徒家的第三代,‘月鼎司徒’已经成为一个书香门第,要不是第三代的大家长从小习练武功,恐怕司徒家将从此在武林销声匿迹。而几十年前的那个计划也早就淡出人们脑海。”

“如果……只是如果……司徒家不再涉足江湖而一心一意朝仕途发展,又如果没有当初参与密会的某个门派将这个计划一代一代传下去的话,或许後来就不会发生那麽多事。总之,一切都是天意。”

又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青年看著人影,直觉认为那人影根本就不在乎什麽天意。那麽,他又为什麽要说这种认命般的话?
“一切都是天意。”人影再次重复了一遍,接著说道,“有个生於名门的野心家,无意中从老前辈的口中得知自己祖辈居然还有这种计划。在他看来,要想称霸武林不能只是除去心头大患,最好能把司徒家的绝学弄到手。变质的计划酝酿了很久,野心家利用各种借口和手段渐渐联合起了一大批白道上的门派。终於在某一年冬天,毫无防范的司徒家被突然冲进来的杀手灭了门。血流成河,到处是尸体,司徒家百口人一夜之内消失人世。”

“但是,策划一切的野心家并没有在司徒家找到他所要的东西。在那场他一手制造的浩劫中他漏算了两点:其一,他所要的绝学早已不在司徒手中;其二,司徒家的人并没有如他预期中全都死绝。有两个人活了下来──按他们的话来讲,是两个余孽。一个是司徒鸣琅,另一个则是司徒鸣琅的弟弟司徒月流。”

“失去家园的两个孩子,一直在江湖上流浪。弟弟还年幼,除了依靠哥哥什麽都做不了。而哥哥呢?心心念念的就是找个武功高强人拜他为师,学成後为他的家族报仇雪恨。可是,他的弟弟太美丽了。我总说的,越美丽的人其命运往往也越悲惨──没错,无泪也是这样,月流的命运比无泪好不到哪里去。月流长得太漂亮了,即使不到十岁,他的光彩也掩盖不住。自己同样是个孩子、没有丝毫能力的哥哥,就这麽眼看著自己的弟弟被那些无意中发现他们的仇人玩弄致死。”

“你可知道那些所谓侠义之士露出真面目後会怎麽样?那些人和在官场上道貌岸然、私底下玩弄幼童的达官显贵们毫无二致。他们甚至更残忍、更直接。那一幕幕深深印刻在司徒鸣琅的记忆里,从此再也无法磨灭。所以,当我路过,看见他抱著弟弟残破不堪的尸体坐在雨中的时候,便发觉他将会是我一枚好棋子。为了复仇,为了能够把那些人都赶尽杀绝,他把自己叫做月流,放弃了他的所有──自尊、仁爱、信仰……我把他培养成为一名杰出的人物,无泪也被他那张脸骗了不是麽?”

“这些同公子有什麽关系?”
“关系?当然有很大的关系。”白衣人影笑道,“我利用蝶谷的孩子为他网罗仇人的信息,但仅靠那些孩子能得到多少?惟有无泪……”白衣人影轻快地笑了起来,“……果然不负我望。也难怪,他毕竟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

“这麽对他,就是为了让月流复仇?”
“你以为是什麽?月流这麽乖、这麽听话当我的棋子,我怎能不帮他完成此生最大的心愿?八年前,有人留心月流就是司徒家的余孽,於是我毁了蝶谷和月流隐於幕後,将一切推到无泪身上,又使水波误以为是无泪操纵一切,传闻则更加可信。果然,那幕後指使人按耐不住追查线索,无泪也找我吩咐将当年那些聚歼司徒家族的人引到蝶谷。”

“於是一切都照著你的计划进行,月流终於大仇得报 ,即使代价是你亲生骨肉?!”
面对深刻的责难,白衣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仿佛青年的愤怒对他而言无关痛痒,“你看,我早说了,你不会爱听这些。”
“你……”
白衣忽然抬起手,制止了青年再继续说下去。阳光下的白衣,竟有离经叛道的圣洁。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如果你不後悔,那麽我便把这地方让给你,你爱守多久就守多久吧。”冷漠地说完,白衣转身如悄然来时悄然离去。他没有发现,在他走後,伫立於水中的青年竟然长吁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青年轻轻环抱住少年,回想几天从火中将已无声息的少年救出时,那美丽的妇人适时制止他想要自毁性命而说出的话语:
“洲!无泪还有救。我从蝶主那里偷来一颗活命的灵丹,再辅以寒泉之水保他肉身不坏,十五天内便可以醒来了。”
妇人叮嘱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那名为“无瑞”的人。
今天,就该是少年醒来的日子。要是不用言辞将无瑞激走,他是否会再杀死少年一次?还好……还好……他不知道,不知道……
也不知维持这种姿势站了多久,青年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动了动。抬眼看去,在一片温热环抱中的少年竟真的慢慢睁开了眼!
青年在那瞬间停止了呼吸,满心满眼全都是犹如睡莲盛开般的少年的身影。
毫无征兆,少年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微笑中的少年妖娆丽、光彩夺目。然後,少年喃喃自语一句──“你瘦了。”
只为这一句,青年居然哭了。
少年从来没有见过青年那样痛苦。他一直默默守候在自己身边,默默打理一切,即使受多重的伤都不吭一声。这样坚强的人居然为了自己哭了?!少年开始手足无措,一会儿轻拍青年的背,一会儿抚著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别哭,别哭,你哭得我都不知道该怎麽办了……”

青年也从来没瞧过少年这副样子,於是又笑开。泪水中发自内心真正欢喜的笑容,在火一般的云团下冶无比。
青年笑著笑著,突然低头吻住了少年。两片唇紧紧贴在一起,难分难解。
忘我地吻了许久,青年才放开少年。
向来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少年破天荒红了脸,呆愣愣看了青年好一会儿,才嘟嘟囔囔说著:“什麽时候技巧这麽好了?明明我比较大……”
因习武而变得耳聪目明的青年笑得更为畅快。
而後,少年正色道:“是涧灵救了我麽?”
青年点了点头。
“虽不知道怎麽一回事,可我也算死过一次了。”
“我知道。”青年说。
“我没有失忆,以前的事还记得,也记得无瑞。”
“我知道。”
“现在我也没有爱上你。”
“我知道。”
“之前我曾把来世许给了你,我对自己说来世一定要爱上你。”
“我知道。”
少年噘起了漂亮的唇。
“我会和你一样慢慢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再也没有现在这般美丽,即使这样,你也要?”
青年温柔地笑著,自少年醒来,笑容就没有离开他的脸颊。他好像要把过去的笑都补回来一样。
“我知道,即使这样,我也要你。”
少年将头埋进了洲的怀抱。
“……我会爱上你的,洲……”
青年知道,眼前的人这一生决不会离开自己。

 

 

(采素!!完结)

十之续章


位於蝶谷最高的断崖上,一个白色的人影在风中伫立。他的一双明澈得仿佛容纳下整片寰宇却又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眼,一直凝视著山崖下通往蝶谷外部世界的道路。那条道路上,有一对亲密相偎、结伴而行的璧人。

不知何时,白色人影身後又多出一个黑衣人来。那人长得十分斯文好看,眉目间的灵透怎麽也掩盖不住。
“就这麽让他们走?”黑衣问。
白衣点了点头。
“为什麽不对无泪说呢?”
白衣缓缓转身道:“说什麽?”
“说出你其实也在利用我,好让无泪的命能延续下去。”
白衣轻轻一笑。“我为何要利用你来延长无泪的命?无泪不一直好好活著?”
“一直都是这样……”黑衣打断了白衣的话,脸庞显示出异常坚定的表情。“一直都是。总说无泪的心很柔软,放不下世间的爱恨情仇。你呢?你又何尝不是这样?无泪像极了你,不是吗?”

“究竟想说什麽?”白衣破天荒皱起了眉。
“早在无泪来到你身边那刻起,你便知道无泪命不长久。可无泪实在太像你了,你不忍心,便更改了他的命格,还把‘香凛’传给了他。然而香凛虽能续命,却也有副作用,让无泪有了这种体质。所以你利用我报仇的机会,让无泪自己寻找幸福。若他找到了能令他幸福的人,你无论如何都会成全吧。”

黑衣停顿一下,继续说道:“那颗活他性命的丹药,是你为他花了多少年才炼制的,却任由涧灵偷去也不说破。你这样……你这样……他不知你用心,误会你,也不要紧?”
白衣听了这番话,神情如同平常。他微微一笑,“你以为,我有这麽大本事能知道他的命格?能改变他的命运?”
黑衣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永远不会忘记祖父说过的话。”一字一顿地,“他说,他的父亲临死都还念著‘无瑞’这个名字。祖父三岁那年见过‘无瑞’,虽只惊鸿一瞥,却记了一辈子。他也说,要我们以後千万不要爱上‘无瑞’这个人,因为我们无法得到他,而刻骨铭心的相思会侵蚀我们一生。现在我才知道,你果然不是我们可以爱上的人,却为时已晚……无瑞,你告诉我,司徒家祖传的那副真正的‘月鼎公子’的图,画中人是不是你?”

白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问道:“你的仇报完了麽?那个封德生逃脱了吧。”言语中大有不愿多谈的意思。
黑衣知道,这是默认了他的猜测。他动了动唇,终於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封德生的动向全在我掌握之中。”
“那好。我们之间的契约也算完结了。”
黑衣骇然抬头,眼见白衣翩然转身似要离去,死死咬住嘴唇,连咬出血来都浑然不觉。“你……不要我留在你身边了?!”
“月流,我们有过约定。我给你复仇的机会,而你作我一枚听话的棋子。”
“可放无泪自由了,你怎麽办?谁来陪你?那麽寂寞…”
白衣叹息著走近,抹去黑衣唇边的血迹。
“月流,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你、无泪、水波、涧灵……你们,我不爱。一个谁都不爱的人,怎麽可能寂寞?”
“可是,你给了无泪自由。”
“是啊,给了他自由。”无瑞带著满脸没有温度的笑意,慢慢退开。
“给他自由,只是因为,我赌输了而已。”

 

 

(十之续章!!完结)


采素番外之──夏思


第一次见到无瑞,十三岁。
母亲刚死,我带著才三岁就已出落得十分漂亮的弟弟,照母亲的遗言去找弟弟素昧蒙面的父亲。
我和弟弟并非同父所生。但在我记忆里,温柔娴淑、曾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称的母亲,身边不曾出现过除父亲之外的男人。母亲说,和那人的露水姻缘虽只短短三天,却是她一生中最美好也是最残酷的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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