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粪篓,。 粪篓是贫穷年代父亲生活的希望,是期盼五谷丰收的粮仓。
粪篓是父亲的影子,形影不离于无数个阴晴圆缺的黎明,无数个日出日落的闲暇。它一如那父亲的旱烟袋,燃烧出星星之火,飘逸出丝丝焰魂。
多少个寒风凛冽的早上。父亲穿衣起床,背起粪篓,拿起粪叉,带上手电筒开始一天最早的追梦。田野中寂静如深山,只有寒风在絮语着冬天的情话。父亲瑟缩着身子,思路翻转着白天人们出没的沟坎、树坑、土墙围堰,捡拾到粪便,仿佛捡拾到了一枚硬币那样难以掩饰的兴奋,来来回回,曲曲折折,一个早晨奔走一个万米赛跑的路程,粪篓里充实丰盈了起来,收获渐渐地把父亲的肩头往下压去,直板的腰肌也慢慢地有些伛偻。父亲走路的速度明显的减了下来,黎明的曙光从东方升起,那沾满了霜花的胡须、眉毛,仿佛一个早晨就把父亲变老。
整个冬天,重复着同样的故事,演绎着同样的希冀。有一次父亲感冒严重,咳嗽不止,可是他仍然起早,捡拾粪肥,仿佛那是他坚守的岗位,一旦脱离就会难受。就这样,父亲捡拾的粪肥像小山般的陡增,父亲在落满雪花的小山前,蹲下身子,点燃一袋旱烟,品咂着烟味的厚重,也品咂着劳累之后的喜悦,那喜悦里是交给生产队时换取的大把大把的工分,是年终换来的女儿的一截花头绳,是儿子的一串响亮的鞭炮,是自己的一顶新毡帽,是老婆子盼望的一口新年糕。是来年粮食包满的颗粒,是餐桌上香喷喷的雪白馒头,那是父亲用一生的努力拼力争取的最美的梦想。想着想着,父亲脸上积攒起多如地图般的皱褶。
春天赶走了一个漫长的冬季,她应父亲之邀而来,父亲脱下身上的破棉袄,趁着暖融融的光,温柔柔的风,把小山摊成平原,不停得翻晒、晾干。我嗅到这浓烈的臭味,掩鼻而过,甚至以一个孩子无礼般的抗议,拒绝和父亲同桌同食,拒绝和父亲一个被窝同枕共眠。可我的抗议和拒绝丝毫没有动摇父亲的执着意念,他把自己经营好的干巴巴的粪肥,一车车送到生产队,换回了一沓沓醒目的工分,可是年底却给了父亲一份份失望……
后来,土地属于自己耕种。“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父亲沿着这句农谚的方向,如同基督徒般虔诚的追赶。在那个“贫”字当头,“缺”字殿后的年代,粪肥是一个老农对庄稼的最诚意的表达,是对改变现状的最理想的诉求。于是父亲和粪篓竟跑,把一掀掀的粪肥送到田间,送到每一棵方瓜、吊瓜的根须里。送去了庄稼成长的营养,也送去了一个老农对于庄稼生命的尊重。秋后换来了比别人家更为踏实的收成,尽管那些收成在那个年代也不起眼。
年复一年,父亲老了,他的粪篓也不知换了多少个。当我读懂了父亲,读懂了粪篓的时候,岁月却把父亲的粪篓收进了博物馆,把父亲接到了幸福的天堂。粪肥也基本退出了庄稼赖以生长的土壤,有机肥料的加入,庄稼像张了翅膀般的飞翔,可父亲和粪篓的故事,像一首永不过时的童谣,永远的唱响在我人生的每一个年轮里,定格在我每一个阴晴圆缺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