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像个男人你说是不是?
我自己也这幺觉得,但是就是时常会这幺无可救药,偏偏我喜欢这样无可救药的自己,因为那时候我很清楚自己很快乐也很幸福。
想到这里,你会不会和我一样有一点点幸福的感觉?虽然那不像是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该想浪漫。
如果有,我很高兴,原来感觉到幸福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我一直觉得幸福这东西,还是要有两个人同样觉得才完满。
看完了这封信之后,请好好地在这里欣赏风景,休息一下睡一觉,等明天一早起床,回到我们的家,钥匙我寄放在管理员的手中,进去厨房之后,你就可以找到最后的一封信。
亚秀最后的一封信,原来在家里。
心里仍留着看信时的快乐,小心高高举着手,怕把手上的信纸给弄湿,没发现当瞧见那一句"我们的家"时,心里头一点疑惑也没有,想到的就是亚秀那个干净整洁的公寓。
亚秀并不是在玩游戏,当他一路循着信纸过来时,渐渐地有了这幺一个体悟,发现自己每找到一封信,脑中的思虑也就更清楚了些,和亚秀之间的相处,也更明白了些。
他是个可悲的孩子,到三十多岁才开始在亚秀泪水里找到长大的途径。他的亚秀是默默守着他的情人,即使在满身伤痕累累的这一刻,还是如此小心怕他走错了路,受到任何伤害。
和亚秀相比,他其实才是弱小的那一个。
熟练地用钥匙打开大门,身上的疲惫已经在旅馆休息一天后消失,在玄关镜子里的人影,看起来是那幺帅气潇洒。
厨房里流里台上,果然躺着一封白色的信件,他知道里面一定是蓝色的信纸还有漂亮的字迹。
卫南:这是最后的一封信,多幺希望你有机会可以看见它,现在请在餐桌边坐好,然后闭上眼睛,想想在这里,在这个家里,你想到的是什幺,想完之后,再继续看下去。
依照信里说的话,他在餐桌边坐下,闭上双睛,久久之后,他睁开双眼再继续看手中的信。
让我猜猜你想到了什幺,火腿蛋吐司对不对?
沈卫南轻轻地笑了起来,蓦地,发现蓝色的纸张上落下一颗水珠,忙用餐桌上的面纸拭去那一颗珠子,怕模糊了其中的一字一句,在确定没有任何字模糊之后,这才发现原来那一颗水珠,竟然是自己的眼泪。
怪不得眼睛觉得热,鼻子觉得酸,原来是自己哭了。
有多久没有哭过,竟然连哭泣是什幺样的感觉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想早晨的记忆果然是最深刻的你说是不是?每一次煎着火腿的时候,我都想问你,明明你做的东西比我好吃多了,为什幺愿意忍受每一天在我这里醒来的日子里吃一样的东西。
不敢奢望那也许是因为你爱我,所以才会想要吃我煮的东西。后来决定还是归咎于一种平静的感觉,就像小时候起床吃妈妈准备的食物一样,不是最好吃的,可是当我们长大,嘴里吃着外面买来的早餐时,都会不自觉地与习惯的味道比较一下,因为不自觉,所以不会发现自己很想念,想念那一种味道,一种有人亲手为你准备的平静。
人都是需要依靠,尤其让你依靠的人是心里所相信的人时,就会得到内心深处的平静。
我曾让你觉得平静吗?
在起床时,吃着我为你准备的早餐,你心里是否平静?在晚上你我依靠一起看电视时,你是否觉得安心?在睡眠时,有我在你身边一起呼吸,是否可以让你睡得更沉稳。
这一次,你会想要听我说我自己的答案吗?关于这些问题,我自己的答案。
我会,为你准备早餐时,我心里很平静,依靠在你怀里一起看电视时,我觉得安心,在床上数着你的呼吸到梦里,让我觉得稳定。
就是因为这些太多的美好,因此我愿意一直待在你身边,贪恋这一点一滴的小小感触。
你的答案呢?
如果我曾经带给你这些,即使只有一点点,那幺来信纸后面的地址找我告诉我,因为我脑子里的肿瘤虽然提早发现,但是由于位置并不是很好,需要高明的医生才能帮我动手术,在医院的建议之下,我到了日本的医院就诊,在你看完这封信时,说不定我已经动完手术。
手术成功的话,我会在那里等你来接我,手术手败的话......我想我也只能在那里等待你来接我。
亚秀
看到这里,沈卫南紧紧闭上双眼,浓密的眼睫上,沾染着透明的液体,心口好疼,疼得让他没办法即刻拔腿而奔,奔到亚秀的身边。
刚刚还关着的大门,被人打开,来人走到沈卫南的身边,把一迭东西放到餐桌上。
"之前亚秀把你家里的钥匙给了我,说如果你真的愿意看到最后一封信的话,要我帮你办好签证跟机票,我一个礼拜之前就已经帮你办好签证了,机票是你去公司那天时我帮你定下来的。"
沈卫南取过那些可以让他在最快速度赶去博亚秀身边的机票签证,慢慢站起身与刘远哲直视,不在乎他瞧见自己流泪的样子。
"亚秀的手术......"
"我不知道,是我不要他打电话过来的,结果如何,我希望是由你第一个接受。"虽然他气他伤害亚秀这幺深,但是曾经自己和他一样,如果是自己,会希望希望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不管是好是坏,都由自己承受,至少不会在多年后仍在回忆里后悔。
"我知道了......谢谢你。"
"要谢,去谢亚秀吧!他才是你最该谢的人。"这世上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却常常有人忘了去做,那就是对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人,说一声谢谢。
而有机会说出这一声谢的人,是上天给予最大的恩赐。
日本东京都立医院,"请问,博亚秀先生的病房在哪里"他跟博亚秀俩人都是学商的,英、日文难不倒俩人,尤其他还是在国际性公司上班,除了英日文之外,还修了德文跟法文。
"请稍等一下。"护士脸红地看了他一眼,有点手忙脚乱地在电脑里键入名字,因为亚秀的名字听起来其实颇像英文里亚洲的发音,不难打,所以并没有另外取日文名。
"啊!是512的病房,请问你是沈先生吗?"看见病房号码,她反而可以想起里头病人的模样,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给沈卫南。"这是秀先生要我交给你的。"
瞧见她手中的纸条,心里突然一阵恐慌,在台北,亚秀已经说过那是最后一封信了,怎幺现在......
难道是手术......
不敢多想,马上从护士手中取过纸条,上面只写了几句话。
"我在这里等你。"下面是一个地址,离这里并不远,是个教堂。
忘了跟护士小姐道谢,抓着纸条,头也不回地就往教堂的方向跑去,留下一脸呆楞的护士。
"喂!那个帅哥是谁?跟你说他什幺?"刚刚在一边只敢偷偷看,不敢靠近的几个护士一下子全冲到挂号处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小护士仍是一副呆楞的样子,心里将好看的秀先生与刚刚那个帅哥焦急的脸庞来回想了一下,突然略有所悟,不由地笑了起来。"那个是秀先生的朋友,问我秀先生现在在哪里。"很简单的把状况说了一下。
"就这样?那你笑什幺?"
持续傻笑。"没什幺,真的没什幺啦!你们挡到病人了喔!"看书看那幺多年,她还是第一次亲眼遇到,好男人一下子少了两个,可是一直想看到画面终于看见,两种心情参杂在一起,还真的是有点复杂啊!
博亚秀坐在教堂后墓园旁的一张长椅上,静静的欣赏西式墓园那种祥和寂静的美。
记得以前跑到中文系找同学时,正好教学里的教授讲起西洋墓碑上的字句,不像中国人的墓碑,上面只刻着这一个人生时死时哪里人,西洋的墓碑上都会有一些简单的话,这些话通常都是睡在底下的人们在生前想了许久的言语。有时候形容自己的一生,有时候是一些希望,而有时候只是一句简单的笑语。
刚刚他一一看过,其中一个墓碑上,只写了一句"我们擦肩而过"底下标着"不再是陌生人。"
看着这几个英文字,他笑了,想起一个很老很老的故事,忘记正确的字句怎幺说,意思是前世五百次的擦肩而过,才能换来今世一次转眸相望。
于是他仔细看了墓碑上的名字,心里喃喃地说,最多再四百九十九次,终有一天,我会在某一世里瞧见您的模样。
他和卫南之间,是不是在前世里擦肩无数,才能换来一次次的两眼相望,才能有机会牵手,互相拥抱在寂静夜晚。
他会来找他吗?还是就这幺从此你我两分?
远哲说不需要他打电话告诉他们手术是成功还是失败,人回到公司时不就可以知道结果,那时他心里也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害怕打电话回去,提早得到的是卫南不曾试图找寻他的消息。
一个小小的游戏,考验的不只是卫南对他是否有感情,也考验自己能否平和地面对最后终局。
在日本已经一个礼拜又两天的时间,还要多久,他可以瞧见那高大的......
帅气的笑脸,高大的身材,优雅中带潇洒的动作突然间就这幺反映入自己的眼中。长长的木制座椅,离墓园门口只有十步远的距离,选在这个位置正因为只要有人进来,刚踏到门口的那一刻,他便可以清楚瞧见......
连他气喘吁吁的样子都可以清楚瞧见......
"好久不见。"
凝视着坐在长椅上的人儿,沈卫南的唇角慢慢场起,从那又瘦了一圈的身型,看到苍白的脸色,微启的双唇,还有那一双直直望着他不肯移开的眼瞳。
一直都是这样看着他......到今天他才发现亚秀一直都是这样专注地看着他,那一双黑色的瞳里映出的始终是他这个笨蛋的身影。如此深切的凝视,他怎幺能到今天才发现?
"好久不见......"亚秀双唇张了又阖,好久好久才吐出这一句话,看着他从门口走到自己的身前蹲下,看着他的大手轻轻抚上自己双颊,火热带着点汗水的掌心,好真实。
"你变得好瘦,好憔悴,好苍白。"
"是啊!连头发都没有了。"
"手术成功了?"
"嗯!成功了。"
突然之间,两个人静默了下来,除了风吹过墓园带动枯叶的沙沙作响之外,还可以听见远处小公园里孩子嬉戏的笑声。
沈卫南张开双臂,将长椅上的人紧紧拥入自己的怀中,就像每一个夜晚他抱着他想要嵌合彼此的身体一般那样紧紧不放手,张大口深深吸进冷冷的空气,刺痛鼓动不已的胸腔。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很短、很重、很痛、很压抑的一句话。
亚秀张开口,很努力地想要说些什幺,可是除了颤抖之外,没再能吐出一字一句。
咸咸的味道顺着开启的双唇流入味蕾之中,他闭上双眼,张开手回抱那个抱着自己像在抱着宝贝的男人。
是的,他等了好久,好久好久,久到让他以为,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是才刚动完手术,怎幺一个人先跑了出来。"轻轻伸指探触他的额头,毛帽底下是白色纱布缠绕着。
"一个人不晓得该做什幺好,所以跟医生说了一声,出来走走,会在规定的时间回去。"他的病房是单人的,里面没有电视,也没有任何可供娱乐的东西,医生又吩咐他这段期间不要太伤脑力,所以也不能买书看,只好等他好不容易可以下床后,一个人在医院附近走走。
"都不要紧了吗?"
"都不要紧了,会跑到这幺远来动手术,只是因为肿瘤长的位置不好解决,但是检查出来是良性的,去除掉就没事了。"所以医院才会建议他过来,只要医生的技巧高明,成功率很高。
"你害我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又抱了他一下。
博亚秀大概可以猜出他为什幺吓了一跳,微微一笑。
"我不晓得你会在今天赶过来,但是又担心你若是过来了怎幺办,所以只好留了一张纸条给护士小姐请她帮忙。"或者应该说,他根本不期待他真的会来。
现在的他已经懂得别给自己太多欺盼,有时候伤害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些自己给自己的欺盼。
"秀,在我还没来之前,你曾认为我会过来吗?"
博亚秀凝视着他。
"不,我不敢去想。"诚实的回答,倚着过去的回忆,他以为沈卫南不会来这里接他,那些信,其实是给自己一点点发泄。
"那如果我真的没来找你的话,你该怎幺办?"
"自己去找你,因为我想知道循着那些信,你会走到哪里,然后再决定,离开你,重新开始我的生活,或是再给一次机会给我们两个,只是那时我将不会像过去一样让你一直任性。"结束也要结束得没有任何疑惑,他不要自己在将来还留着如果当时怎样,是不是会如何的心情。
"可以换我问你问题吗?"他好高兴他来了,不过有些事情,他想问,想知道卫南的心情。
"问吧!"
"还记不记得我信里说了些什幺?"
"当然记得,只差没全部背起来而已。"
"那,在公司里的那一封信,我问你是否心里觉得对我有一点点对不起,既然你到了‘深水',那答案就是有。在‘深水',我问的是你是否对我还有一点点耐心 ,后来你到了乌来的旅馆。在旅馆的那一封信,我问你会不会和我一样有一点点幸福的感觉。最后你到了我们的家,厨房里的那一封信,问题是我是否曾让你觉得平静、安心,沉稳......而你人到了我身边,现在我要问的是,一点点的愧疚,一点点的耐心,以及一点点的幸福、平静、安心与沉稳,这一些一点点合在一起,是不是可以换来对我有一点点的心疼?一点点的在乎?"
沈卫南微笑,深深看进他的眼眸之中,"我先问,答案如果是没有,我该怎幺做,如果是有,这一次我该往哪里去?"
几乎可以知道他将会说出口的答案,刚刚好不容易制止的泪水,又迅速红了一双眼。
"答案如果是没有,那幺请在我闭上双眼的时候,离开我的视线,如果是有......"
一边说,一边闭上双眼。
"那就吻住你的唇。"没等他说完,沈卫南直接插嘴,将自己的双唇贴着他的。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却比每一次的深吻还要令人动心。
"你又不听我说完。"不是很认真的抱怨,努力将眼泪给塞回身体里去,他不想伤心的时候哭泣,快乐的时候也哭泣,尽管早已被他看见自己不少次自尊破损的模样,但还没听过哪个男人连快乐的时候也哭的,那会让他笑一辈子。
一辈子,他是不是又开始奢望。
"因为我知道你要说什幺,而且我急着说几句更重要的话。"
疑惑地看着他。
"我想说,对你的心疼,不是只有一点点,和你在一起时的快乐幸福,也不只是一点点,那种安定平和的心情更不是偶尔,这一些很多很多合在一起,其实是一种我一直不晓得的情感,这些情感可以用一句话来说。"
博亚秀眨眨眼,心跳突然地猛跳,跳得自己可以在耳边清晰地数拍子。
"我爱你,亚秀,我爱你,所以不要再害怕我会伤害你,不要对我只求一点点心疼,因为那会使我更心疼,疼得让我无法不哭泣。"
博亚秀缓缓伸出双手,摸着他颊上那一滴泪,还清楚看见他眼中的痛,原来不只他可以为自己心疼,自己也有为他心疼的时候。
"别哭,我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