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谭梦华(下) by: 聿日
  发于:2008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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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彻全身颤抖,那种发自内心的寒意令他无法动弹。
「你杀了皇兄?」
「不,我没杀,是他杀了自己。一天一碗血直到目的地,接下来每天用自己的鲜血灌溉琉璃花,直到花朵绽放每一处,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说是不是?」收起书本,古清忻像是在呵护什么宝贝一样,轻轻地抚摸。
「你这个疯子!」玄彻冲上前,伸手就想抓住古清忻的身体摇晃,只是当他手才刚碰到衣襟,人竟然就从那一个瘦削的身子中间穿过。
虚抓着一片空茫,玄彻瞪着眼前已经荒芜的宫墙。紫藤在窗棂上缠绕。外头的树也茂密得遮住大半边景致,只是透过那另一边的风景,看着被扩大不知多少的小湖,他不得不相信刚刚古清忻说的,他让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
「我要杀了你!」
他怎能让他这么突然地知道自己失去了兄长?
他知道这样的失去除了心里的痛之外,他还有多少的慌乱需要去面对?
「呵!如果你能的话,可以试试......你知道言灵这东西吗?」古清忻似乎没打算等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
「言灵是一种很奇妙的术,任谁都可以实行,只要一件事情,一个人说,十个人说,百个人说,说着说着说久了,就会变成真的。」
那是古清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玄彻还不懂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时,那一个抱着厚重书本的人影突然就这么消失在眼前。
不管是他,还是他的皇兄跟那个男宠,再也没有出现过。
然后,他在荒废的华韶宫里找到了皇兄写给他的信,意思很简单,里面写着希望他能继承他留下的皇位,好好治理这个国家,不用为他感到伤悲,毕竟这是他考虑已久的选择......
『......玄彻......为兄已经为这个皇位失去太多。皇兄相信你必然还记得当年我俩一起抓蚱蜢的那个午后,在那个午后我开始懂得什么样的身份该做什么样的事。那天身边伴我多年的内侍,因不曾阻止我俩像顽童一样在宫中玩闹,让父皇和母后认为失了身为太子和皇子该有的仪态,因此父皇在我面前让侍卫杀了内侍,警惕我必须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不得有违......那时年纪仍小,看着惨死在我面前的内侍,除了惊慌哭泣外,还有着对父皇的一点点恨意。毕竟多年来相伴在身边的是这总是照顾着我无微不至的内侍,而非偶尔能见上一面的父皇,尽管内侍不过是下人,可感情仍真......那时,那个总是对我一片忠心呵护的内侍,就是我踏上皇帝这个位置时,第一个牺牲的重要之人......』
原来,这就是皇兄在那天之后再也不曾让他喊过哥哥,不曾继续让他们俩像真正的孩子玩闹的原因。
玄彻忍着心痛,继续将信看下去,信的后面只是写着,也许因为经历太多,当他终于做了决定时,心中反而不如想象中的挣扎,得到的反而是一种解脱。一直以来他想要的也许不过是能像平常人一样,安安静静度日,可以和心爱之人牵手一辈子而已,但是只要他还是个皇帝,情爱就不能由自己决定。
所以希望他别怪自己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他,对他来说,解脱这一切的自己感觉就像是把曾经锁在自己身上的枷锁,重新放在自己唯一的亲人身上一样,如果有一天玄彻真的不想继续,那么就把这重担往下传承吧!
信的最后写着如果可以,请将他和映蓝的故事让天下人知晓,即使是被嘲笑也没关系。他想让所有人知道,是皇帝爱上了那个天真单纯的男子,而不是男子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身躯,他们两个人是真心真意的相爱,世人的轻贱永远也无法改变一切。
玄彻握着手中的信,看向沉重地放在桌子上的玉玺,玄烨过去上朝所穿的龙袍静静地躺在一旁。不晓得为什么,他似乎瞧见知道皇兄这个决定时的映蓝,是如何在他身边默默地为他将脱下的龙袍整理干净,折好放在一旁,一张雪白的脸庞满是泪水,滴落在折好的龙袍上,滴滴渗透铭黄色的袍身。
弯身取过已经染了灰尘的龙袍,指尖碰触龙身旁那一片皱了的地方,果然就像泪水滴在上面湿了又干的痕迹。
闭上双眼,过往属于攸罗玄烨统治一方的繁华景象一一从眼前掠过,最后留下的竟是在湖中山庄里,玄烨和那个男子躺在小舟上笑着等鱼儿上钩的容颜。
皇兄!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吧......
如果是,那身为弟弟的我就不准备为你悲伤。
心里固然是如此想着,然而紧紧捏着龙袍颤抖的手,还是突然间沾上了滴落的液体,重新濡湿了那一片早有泪痕的地方。
耳边,听见越来越是喧闹的声音,甚至有人惊慌地大叫出声。
他知道当他看完信的最后一刻,也就是这华韶宫华梦的结束。
完全破了结界的华韶宫,昏迷过去的大臣一个接着一个醒来,然后瞧见满片荒芜的华韶宫,还有成为一片湖泊的小池,小池上白色的小舟在湖上荡漾。
玄彻睁开双眼,转头,竟瞧见华韶宫角落四处,有着零零散散的骨骸,其中一个身上的衣服,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一直陪伴在皇兄身边的内侍,和在书房被赐死的那位是同时被父皇赏赐给皇兄的。
骨骸上浮现一道隐隐约约的影子,他可以清楚瞧见影子已经被岁月爬过的脸庞,没有一丝怨恨,朝他行了个礼,然后飞向远方。
玄彻控制不了眼中的泪,他知道这个忠心耿耿的内侍,是心甘情愿追随他的主子离开这一个天底下最大的牢笼。
玄天王朝封观六年冬
玄彻接替了玄烨,成为王朝最新登基的皇帝,同时将兄长的故事颁布天下,以告天下人,爱其实没有阶级没有性别的限制。
后来,他曾经在书房里召见了一个据说是懂得许多道法的大师,询问他言灵究竟是什么样的术法,当大师详细地解说完以后,王朝的新皇帝脸上,露出欣慰无比的笑容。


第十六章
「众位看官!」
客栈的楼下,向来是市井小民闲暇饭后听点故事的小台子上,一个经验丰富的说书人正激昂地准备结束他已经说了好些天的故事,台下没听过故事的人正聚精会神的等待最后结局,而听过的人里有些姑娘眼中却已经开始含泪。
「我们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是身在皇室之中也何尝不是如此?江湖是个大染缸,皇室也是一个大染缸,一旦身在皇室之中,自出生开始便注定纷纷扰扰的一生。过去的朝代里,有多少皇子不是经历过兄弟之间的抢夺,在生死之中求存,最后才得以成为皇上或是王爷的?所以人们虽然常说江湖路不好走,不是你杀我,就是我砍你,而当一个皇室之人也是同样的人生,差别只在江湖是人自己踏进去的,而身在皇室却是老天爷帮你做的决定。」说书人说到这里,停下来瞧瞧到场的观众人数,顺便润润喉咙。
「当皇室的人总比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来得好吧?虽然会经历那种兄弟相残的局面,但是至少撑过了就一辈子衣食无缺了啊......」其中有不少为着自己的生活、不知下一顿饭该在哪里的市井小民,忍不住开口说了起来。
「没错!只是咱说这个故事的含意,可并不是让您抱怨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它是在告诉咱们,活在这人世上,本来就不能事事尽如人意,即使是咱们平民小百姓所羡慕的皇帝,也有自己的为难和苦楚,所以人啊!要懂得知足常乐。」
「我看这故事不只说人在这世上不能事事尽如人意,里面还告诉我们人啊!要懂得珍惜自己身边所有,只要可以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不管身在何时何地,若懂得知足便能幸福喜悦。」一个文人摇摇手中的扇子,帮忙做了下面的注解,一张脸庞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面貌相当英俊。
「嘿!小伙子,感慨这么深,不会是已经有了相好了吧?」一个江湖人看这小子顺眼,忍不住开口。
没想到这公子脸果然红了一下。
「小弟下个月成亲,要牵手之人乃自小的青梅竹马。之前我爹因为对方家世相差甚远,始终不愿意同意,最近终于松了口,于是我俩趁着爹爹心情还不错的此时,赶紧成了亲免得有所后患。因此听着大叔所说的故事,心中特别有感触。」
「原来是这样,恭喜啊!小伙子!」
「就是啊!人生在世的三大喜事,你已经成就了一样,该恭喜!该恭喜!」
一下子厅里恭喜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位公子更是兴奋地不停弯腰谢礼。
说书人喝着茶,看众人慢慢平息激动之后,才又开口继续说道:「众位看官,那么这玄天皇朝武帝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虽然这映蓝妃子是个男子,但以他倾城的美貌,温顺的个性,的的确确也算是一个佳人;而武帝身为皇帝,不但武功强文采也颇丰,自然更称得上是才子,自古以来佳人才子、英雄美人就是该在一起啊!」说书人将故事说到尾声,笑着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啜饮间很高兴瞧见底下一群人各式各样沉浸在其中的表情。
这故事里的主角毕竟可是曾经身为皇帝,本来是不打算说的,怕要是犯了什么皇帝忌讳的话,说书都可以说掉一条老命;可是想来想去又不想老调重弹,于是改了又改,再三确定里头没有任何冒犯皇室的说法之后,才把这个在脑子里藏了很久的故事给说了出来,幸好从偏僻的农村说到繁华的城市,始终不曾有什么差错。
后来他想了一下,当今皇帝之所以将这个故事颁布天下,恐怕也是不在乎被他们这些卑微的小老百姓传颂吧!
但是为什么呢?
说起来这故事在当初除了在爱情上算是一个佳话之外,皇帝爱上一个男人,还因为一个男宠的死付出生命这种事,并不光彩,连乡下富人养男宠都是偷偷摸摸,更何况是地位最高的皇帝。
为什么会让大家传颂呢?
「可那后来呢?」才喝完一口茶,说书人脑子还想着些有的没有的,坐在一边好奇心比那个什么大人都重的小娃儿就忍不住问了。
「什么后来?」
「就是那个皇帝跟映蓝妃子啊!皇帝会这样突然殉身一定有什么原因,而且发生得这样突然绝对有什么内情,所以后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人知道吗?」小娃儿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最喜欢故事里面有美人的情节了,管他美人是个公子还是个姑娘,反正有美人在就觉得这个故事无比的精彩,光是想着美人究竟有多美,映蓝妃子那一双眼睛有多蔚蓝,他一颗心就怦冬怦冬地跳。
他啊!将来一定也要像武帝一样娶个美人,如果美人是个姑娘,那他跟美人就可以生出一堆美人儿娃娃,他就活在一堆的美人之中,那不就跟皇帝后宫三千人是一样的道理?
所有人瞧着小娃儿色眯眯的模样,心里想着真是可惜了那张清秀的小脸,跟个淫贼似的,说书人也不由地在心里感叹当今的民风似乎已经不再纯朴,竟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开始幻想些成年人才该懂得的事。
「这个后来,我就不清楚了,也许哪天当今皇上会愿意把结果跟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说清楚吧!不过我最近倒是有听说一个传言......」被这个无知小娃给影响,说书人一时口快,原本不晓得该不该说、能不能说的事情,不由地冒出口,想吞回来已经来不及,不但那个小娃儿好奇地看着他,就连旁边的大人也都望着他瞧。
「嘿!什么传言,你倒是快跟我们说说,说书的怎么可以暗藏故事!」
「就是啊!快说快说!」
所有人看说书人扭扭捏捏的样子,便开始起哄,可怜的说书人只好向四周张望一下......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官家在场。
「这传言我也不晓得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不过有听人说,其实武帝跟映蓝妃子并没有死。」
这话一出口,果然台下的人全都哗然而起。
「小声点!小声点!」看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大声讨论起末,说书人整张脸都黑了。
「怎么,这不可以说吗?」
「我怎么知道?但这可算是皇家的秘密,要是有官家的人听到,一个不好说不定就是杀头大罪呀!」
「说得也是啊。」于是刚刚还很吵杂的厅堂,很戏剧化地一下子又安静了起来,所有人都不敢多说话,连拿个杯子都变得小心翼翼。
「哎,那你快说嘛!听说武帝跟映蓝妃子并没有死那然后呢?他们到哪里去了?为什么那时候要离开,把皇位禅让给当今皇上不就好了吗?」最先开口的自然就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娃娃,他对杀头大罪可没多大的概念。不过就是说个故事而已,怎么可能会惹上杀头大罪?
「这就是传言诡异的地方,听说当初映蓝妃子的确是去世了,但是有个高人将妃子的魂魄给留了下来,让他得以跟武帝相处一年的时光。然而武帝怕这一年过了,就再也见不到映蓝妃子,于是用自己的性命去向那个高人求一个愿望,那个高人不忍他们两人因此天人永隔,于是作法牺牲武帝的性命,将两人的魂魄寄生在一朵据说是叫作琉璃花的花中。当岁月过去,琉璃花吸收足够的日月精华之后,藏在花中的武帝跟映蓝妃子便得以将自身的魂魄炼成妖,然后共享永生不死的生命。」
听到这里,所有人又忘记刚刚说书人的警告,纷纷喧闹起来,有的人说不信这怎么可能,有的人却觉得这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开始剖析其中的可能性有多大,让台上的说书人一个头两个大,最后赶紧拿出碗来,将赏银收了收,马上逃离这个客栈,深怕要是到时候官家真的来抓人了,自己跑得快些也许可以逃过一命。
「皇上......」
在客栈一角,一个黑衣人皱眉,手已经按在腰上的剑柄,就等待主子吩咐,杀了这一群说话不懂得忌口的平民老百姓。
一只手挥了一下,已经苍老的脸庞满是笑容。
「我现在已经不是皇上了,你该叫我王爷,或是老爷也可以。你第一次跟我出宫,所以可能不清楚,刚刚那说书人所说的传言,是我命人四下传送的,早在多年前,京城里的大大小小甚至是刚懂事的小儿都已经听过,这里民风纯朴,消息来源少,没想到一直到今天这儿的人民才有机会听到。」说话的人,要是有高官在这,必然可以认出这就是当今的皇上攸罗玄彻,那张脸依然和过去一样英俊,只是就算在宫中的日子再如何养尊处优,皱纹还是爬上了眼角跟额头,一双当年可以舞动大刀的手,如今也显得略微枯瘦。
除了皇城里的人之外,众人所不知道的是,在过完六十五岁大寿的那天,他就将皇位传给玄烨的大儿子,一个人带着侍卫离开皇城。
一路上慢慢地好好看看这一片他付出许多心力,耽误攸罗玄烨许多年华的大好江山,并且在每一个镇上的客栈里,听说书人说故事,若是说的是一般的江湖豪杰,他就会让侍卫给一些赏银让他们开口说当年武帝跟映蓝妃子两人的故事,没想到来到这当年攸罗玄烨跟映蓝相遇的小镇,竟然会如此巧合地正好听到这一个故事的结尾。
他会来这小镇并不是没有原因,这里离当年他们度假的湖中山庄已经不远,在他过完寿辰的那一天夜里,他梦见他的兄长告诉他,他们在相隔数十年之后终于又可以再度相见。
已经死了的人怎么相见?
可他宁可信其有,因为当年他相信了古清忻的言下之意,尽自己所能让天下传颂两人之间的故事,让史书记载也许后世所谓的荒唐。他当上皇帝之后不久,将朝政处理到一个阶段,终于忍不住带着侍卫就往记忆中的湖上山庄出发,只是没想到那个被他下令封了起来的地方,竟然整个区域烟雾弥漫,就算他不下令封锁,恐怕也没有人能找到当年那个优美的湖上山庄。
那时候,他本来在让侍卫找了很久仍找不到之后,便打算放弃离开,没想到古清忻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说如果不让他亲眼看见的话,也许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即使他找来的大师也对他说一样的话,那多么相似的一字一句,教他如何怀疑。
『言灵是一种很奇妙的术,任谁都可以实行,只要一件事情,一个人说,十个人说,百个人说,说着说着说久了,就会变成真的。所以皇上,要是那个高人的话是真的,也许您真该将先皇的故事传颂下去。』
于是,古清忻挥动手掌,终年笼罩整个地区的迷雾便随着他的手势散开,玄彻身边的侍卫一个个昏睡倒下,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清楚瞧见湖上有一艘小舟,上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正悠闲地钓着鱼,一个躺在钓鱼者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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