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卫宁自己要当墙头草,明哲保身地将一切视而不见,最后却为了韩仲熙跟夫人翻脸。
卫宁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自己的人格过,他忘恩忘义,却没有得到该有的报应。
"夫人,我从来没有讨厌过您。我很抱歉以前对您的态度,我只是为了保护老爷。"卫宁低声道歉。
"老爷怪我吗?"韩夫人压低着声音,不敢让邻房的韩仲熙听见。
"不会的,老爷没怪您,他度量大,不会为这点小事责怪您。"
都已经家财散尽-,还算小事吗?卫宁一边叹气一边劝着。
"谢谢你,卫宁。"韩夫人真心诚意的说。
"夫人,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您要好起来,老爷正等着您好起来。"
"是吗?仲熙在等着我?"
不管卫宁的话是真是假,夫人的精神镇定下来,身体逐渐虚弱,但唇上带着笑。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韩夫人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卫宁告诉官府,他来准备后事,所以官府也没
阻止他,让他一直守在韩夫人身边。
临死前,夫人紧紧握住他的手,柔声唤着:"仲熙、仲熙,你瞧,我这件新衣好不好看?"
"我们一起去跟爹请安。来嘛!"
"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喔!仲熙。"
她的心思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丈夫体贴、公公和善,那是她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候。
然而,某一天,她深爱的丈夫突然变了,像个陌生人般将她隔离在一段遥远的距离之外,开始过着
他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才发现,她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仲熙、仲熙。"她一声声唤着,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卫宁。
当夜,韩夫人带着笑容过世了,身边只有卫宁一人。
*****
丧事一切从简,王家怕被女儿牵连,只塞了一些银两给卫宁,要他代为处埋。
卫宁买了一个现成的粗糙棺木,坟地也是捡没有人要的荒地。
没想到,夫人一生钻营,不计代价的在韩家掏出更多的钱来,补娘家的不足,到最后,却落得一场
空。
带着骆从信一起祭拜夫人,在白烟枭枭当中,卫宁不禁喟叹。
也许最初,夫人是深爱老爷的。而一切都变了之后,她守着一个再也不碰自己的丈夫,一年年过着
寂寞的岁月,她的心也渐渐变了。
他将丧事的细节一一报告给韩仲熙听,韩仲熙神情漠然,心灰意冷。
"老爷,您放心,我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没有让夫人受委屈。这是急病,您不需要愧疚。"
"夫人是被气死的,她好强要脸,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她哪有勇气活下去。"
韩仲熙神情依旧很淡然,像是看开了一切,就连承欢死后的失神,也并非如此。
老爷不是要寻死吧?卫宁冷汗直下。
他不能失去他。
"老爷,事情还有希望,我已经找了人送信到洛阳李家去,念在亲家的份上,他们会在京里帮忙疏
通。"
"远水救不了近火。"韩仲熙摇着头笑,他进牢一月,吃住皆不比以往,脸色很是憔悴。
"如果我有勇气,早就寻死了。我没有你坚毅、勇敢。"韩仲熙回想当初,卫宁刚进府的情况,不禁
一笑。
"老爷,这跟勇气没有关联。一个人如果还看得到一丝希望,他就不会轻易寻死。当初,我之所以
寻短,是因为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留下来。"
"那你说,还有什么事物是值得我苟活下去的?"韩仲熙反问。"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人生的至痛我
已经尝遍。"
别别别、别这样!看着韩仲熙脸上的落寞,卫宁心痛如绞。
一个从小凭借财富、自以为无所不能,将一切踩在脚下的人,的确承受不住失去一切。
想不出任何言语能安慰韩仲熙,卫宁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发现没有人在注意他们,于是,他伸
出手去,隔着栏杆抱住了韩仲熙。
虽然实际上抱住的大部分是木头栏杆,但些许的接触已经能令他满足。
"老爷......你还有我。"卫宁靠在韩仲熙的身上,低声说道。
韩仲熙一直沉默着,即使卫宁再怎么努力拉近两人的距离,他也不动不开口。
"千万不要放弃希望,不要想着一死了之,钱乃身外之物,不值得您付出性命。"
"其实,你比我想象的要了解我、关心我,是不是?"他突然笑了。"但,官府一纸命令,到时不死都
不行。"
卫宁看着韩仲熙的笑容,这么苦涩、这么悲伤。
卫宁有流泪的欲望,想替老爷哭一场,替他流出他强忍的眼泪。
"如果,能在死前,听到你对我说任何一句表白情感的话,那我死也无憾了。我这辈子没得到的,
就是你的感情。"
"别说死!"
"死了也无所谓,反正......"韩仲熙继续说着自暴自弃的话。
"老爷,都这个时候了,你别说这些!"卫宁是其的动怒了,他直视韩仲熙的眼神十分不满。
这生死交关的时刻,他到底在想什么?
"卫宁,我觉得这是报应。我从出生到现在,享尽了荣华富贵,从来没有把朝廷的制度,社会的伦
常看在眼中。现在,官府要办我,妻子背叛我......"
夫人的事?卫宁想开口说什么,又被韩仲熙制止。
"你别骗我,我都知道。我没有生气,真的。"
"是,老爷。"
早该料到,既然韩仲熙可以叫人偷偷拿走自己抢来的帐簿,那些传得满天飞的谣言,当然也躲不过
他的耳目。
"这一切都是报应,只要这样一想,也没什么不能释怀的。人到头来终归一死,我也想通了。"
为什么今天老爷口口声声都是死?难道夫人的死真让他有这么大的打击?
"老爷,我绝不让你死!"抓着栏杆,卫宁咬着牙,脸色发白。
他不能失去韩仲熙,如果失去他,他压抑了多年的情感要如何排解?
"我现在只有一个牵挂,那就是你。"韩仲熙又说。
卫宁点头,他知道。
"卫宁,你走吧!离开这里,不要再为了我的事情奔波了,你没有办法改变什么的。就像你从夫人那
拿走帐簿,也是无济于事。"
"我不走。"
"瞧瞧你,都只剩一把骨头了。"韩仲熙仲出手,抚摸着卫宁只剩下皮包骨的手腕。
卫宁知道,韩仲熙高傲的自尊心不容许任何人看到他落难的模样,所以才赶他走。
看到老爷的模样,卫宁何尝不难受?但事情在没有最后结果之前,他是不会走的。
"老爷,我不走。"卫宁再次摇头。
"你还是这么固执。"低低一叹,知道劝不动卫宁,韩仲熙无言以对。
*****
卫宁自己不肯走,却催着骆从信上路,要他上京去找少爷。
"卫宁,你不一起走吗?"
"我要留下来陪老爷。"
卫宁的眉宇之间有种生死相随的坚定。如果老爷也跟夫人一样死了,卫宁该不会也想跟着一起走吧
?这些念头一一浮现在骆从信心里,他望着卫宁手上的长剑,那是老爷花费万金买回来送给卫宁的赠礼
,现在看起来就像个不祥的凶器。
骆从信已将包袱收拾在手上,里面有卫宁交给他的书信与盘缠。
才十五岁的孩子,要他千里迢迢孤身上京真的好吗?卫宁也曾怀疑。
但骆从信一直跟在他身边也不是办法,而且他十分想念少爷,卫宁一提到上京,他就连忙收拾行囊
。
卫宁将他送出门后,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从信,我私人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你可以答应
吗?"
骆从信连连点头。
"我有个妹妹住在长安杨家,她叫卫静,如果你遇见她,麻烦你转告她,她的哥哥已经死了,走得
很安详。"卫宁微笑着说。这些年来,他生死未卜,妹妹想必十分担心。
既然今生无缘相会,就当他死了吧!让她可以放下一份心。
卫宁真的想死?误解了卫宁的意思,骆从信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拉住卫宁的衣袖,哭声哽在喉中,
发不出来。
卫宁抚抚矮他一些的骆从信,像对孩子般那样对待他。
"好孩子,如果你真的喜欢少爷,就去他的身边陪伴他吧!他已经没有亲人了,正需要一个好友在身
边。"
"好!"颤抖的说出这句话,骆从信的眼泪潺潺而下。"那......我走了。"
卫宁想转身,但骆从信拉住的衣袖还没放开,他回头,握住从信的手,很轻柔的扳开他紧握的五指
。
"卫大哥,我们一起去找少爷!"骆从信终于喊出来,他只想得到这个方法让卫宁留在他的视线范围
内。
卫宁摇摇头,嘴边既安慰又感伤:"我抛不下老爷......从信,我从没想到我会爱上男人。"
"爱就爱,何必死?"骆从信愤怒的说。在韩家,这种事情已是上下皆知。
从信好像误解了什么,不过卫宁笑了笑,没有拆穿。
"我......我从来没有对老爷坦承过我的心意,留在他身旁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以报答他这些年来
对我的容忍与厚爱。这一生我的心分给了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我投入了全心全意,但却各有
波折,没有相爱的自由。"骆从信听得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过去的那些恩怨。
趁他发呆,卫宁走入房中关上门。
骆从信知道无法阻止他的心意,只有呆立门外哭了许久,才恍惚的离开,往北方前进。
*****
可能是洛阳李家的疏通有用,本应加重的刑罚只判了个流放边疆十年。
本来只求一死的两人,从死别跳出来,遇上生离的苦痛。
官府宜布,韩仲熙以及一干人犯即刻上路,卫宁只来得及入牢陪韩仲熙吃最后一顿饭。
"老爷,我真不懂,您为什么要交出账册?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就好了。"
破坏朝廷田制这档圣就罢了,但想起韩仲熙为夫人顶罪,卫宁还是有满肚子的不满。
他不舍的跪坐在一旁,看老爷吃他精心买来的饭菜,老爷心高气傲,这一生都没有吃过苦,今后,
他将会怎么办?
"卫宁,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与其要他们一个个来侮辱夫人,还不如一了百了,我一个人扛下一
切,保全你们其它人。更何况,我一辈子没有为夫人做过什么事情,就这么一次,我终于尽了丈夫同生
共死的责任。"韩仲熙看起来依旧从容,他目光清晰而澄澈,对于自己的决定没有一丝后悔。
事到如今,卫宁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保护老爷的力量,这已经超越了他的能力范围。
韩仲熙发现了卫宁哀伤的视线。
"你吃过了吗?卫宁。"他柔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