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活对不对?我也想活呢!我们暂时休战如何,等你我伤势恢复,可以再来一次大战。」似与人交谈,龚擎不顾兽类与人类的区别,温柔地询问着。
没有发声,只是眼眸的杀意渐渐褪去,原本重重压在龚擎身上的躯体也开始慢慢的挪动,虽无法立刻让龚擎自身上脱出,却也免去了他几近窒息的痛苦。
「谢谢狼兄。」有礼回谢,龚擎慢慢地一步步地爬到了一棵树下,借由那树干的硬直站稳了身体,目光四处扫量,触目的竟有一个眼熟之极的包裹,那正是陆慎言与他失散之前所背的家当,如获至宝,龚擎又一步一步地挪到包裹处,快手地撕开布料,显出他用以替换的衣裳,四处探摸了一会,龚擎笑了。
「狼兄,看来你我皆算幸运,如此伤势竟能及时找到疗伤圣品,怕且阎罗也不会收留我们二人在他殿里打架了。」似是好友般,摸了摸一拐一拐来到他身旁的狼王,龚擎先拿出刀伤药为狼王止住血势,然后自己掏出一颗人参丹吃下,又将余下的半瓶药倒向伤处。
触及皮肤的火辣刺痛瞬间转化为冰凉,原本低刨着地,以泄痛意的狼王惊奇地抬头望着这个胆敢与他说话的人类,侧头的模样似乎想思考龚擎对他是否构成障碍,只是看到龚擎又由包裹里掏出制好的肉脯时,狼王放弃这过于高难度的思索,转而向龚擎撒起娇来。
「明白你饿了,否则也不会召集狼群来伤人吧,来,吃一下,虽然没有血腥,却也有相当滋味哦!」似将狼王当成了自家宠物,龚擎宠溺拍拍,换来狼王的一个不悦回眼。
「你慢慢吃,我看看这儿到底是哪,我还有一位小兄弟,一定得找到他呢!」按住也想跟随自己一起走的狼王,龚擎环顾了一下四周被他用寒扉杀害的狼只,心里暗叹,嘴里也显歉意:「杀害你的兄弟实是情非得已,我晚点为你兄弟们掩埋黄土,也省得被秃鹫分吃。」言一出,换来狼王的连番点头,似是在说,如果龚擎真的肯帮他葬埋兄弟,他便与龚擎一笔勾销前帐。
「你实在是一只有趣的狼,若不是我身有毒疾一定要赶去雪山,我实在是想将你也一幷带去啊!」为自己的童心未泯笑了笑,龚擎一步一拐地探视了四周,顺手也掩埋了一些惨死狼爪下的江湖侠客,死因如此,真是说出也不觉光彩,还是让他们入土为安,前世尽空吧。
这样跌来拐去,来来回回直至日出三竿,龚擎总算是将人、狼分别安葬好,虽有人参吊气,这时也未免有疲累感,缓缓坐下,打坐聚气,在发觉三脉尽塞后,龚擎苦笑连连,以如今这个光景想到雪山求神医救治,竟是比登天还难,难道自己命该如此?
思到死字,龚擎缓缓看向两座无名孤坟,没有余力的他只能将众人葬在一起,只是若自己死在这里,又有谁能替自己收尸?
这样一想,脑里自然浮现了那个自信却又自谦的少年来,慎言,这个名字实在有趣,他母亲是要他慎重言行么?可是看他模样,却又与名字完全相异,名叫慎言,却常常妙语连珠的少年,自己不知晓是否还能再见他一面呢?
有些怀念地望向先前一直背在少年身上的包裹,眼光在触及包裹的血迹时突然醒起,方才葬下死亡的侠客时,他幷没有看到陆慎言的身影,或许他已经逃出了狼群的攻击?那他应该会很快寻来的。
不知名的信任让他坚认陆慎言的寻来,龚擎又打起了精神,决定先打坐聚神,一则阻止毒性发作,一则消磨时光,说不定再睁眼时,便能看到那少年的愉悦模样。
心念一动,人也爽利了许多,闭目静修,不久便进入忘我境界的龚擎并不知晓,身边那匹骄傲而又懂性的狼王正半跪在他身旁为他默默守护,此情此境,实在会让路过的人惊讶万分。
于是,当龚擎终于气转三周深归丹田后睁眼,眼前虽无那少年寻来,却有着一个好奇地与狼王瞪眼的女子,身上一片清绿的她让阳光刺眼的涩痛缓解了不少,而那张似笑非笑的容颜,也让这暴日下打坐的人,瞬间丢失冰窖,不用毒发,也能成为冰条了。
「月师父?月姑娘?」刺探式的称呼里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满满的不信不解。
「十年前你称我作师父,我接受;十年后看我相貌怎么也就跟你差不离,再叫师父,可就把我叫老了哦!」女子笑道,与龚擎初识便从未变过的容貌称不上美丽,却独有一番韵味,潇洒中露出强者的神态,可见此女的非同一般,而面对着龚擎的满身是伤,眉宇间的黑线聚集,她只是得意地赞了起来。
「能让几乎百毒不侵的你中毒,看来这毒必定非同小可?让小唐看了没?」
「唐钰大哥若是听到月姑娘如此叫他,他怕且会在家门里哭着死不出门吧。」想到那个正在广发追杀令追杀自己的人,龚擎便是一阵头痛。
「看他广发追杀令,看来你是没让他帮你治了。难怪他如此气愤,你不让他治,表明这毒他治不好,这气他怎么能吞下,连雪山也能收到唐门的追杀令,这可是头一回呢!」摇摇手中的纸条,同时也表明了自己为何会远离雪山出现在此,月姑娘的眉眼更弯了。
「他是解不得,若他能解下你做出来的毒方,怕且唐钰大哥已能登上唐门首位宝座,过着拘束无味的生活了。」点明这毒来源,果然看到眼前女子的神色一变,探手过来,冰冷的五指搭上只稍有温度的手腕,被江湖人尊称了一个甲子的月洛神医认真地把起了脉来,不一会,便放开了龚擎的手腕。
「嗯,没料到当年我做的这小东西,黑道修罗居然给偷学了。你家弟弟我初见便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原本想传他医术,偏偏他爱权,结果我又丧失了一个好良材当徒弟。每想来就觉可惜!如今的他将药理升华做出这样的药来,也确实了我当年的看法。只是他竟将药用到你的身上,这倒是让我非常好奇他怎么下得了手呢!病发时的你一定是满身冰霜,却不知与我家的星随哪个更冷一点了。」
「我冷在身,寒公子却是冷在心,两者的不同,又何从比较。况且,寒公子对别人冷,对月姑娘却是情深一片啊!」
点明雪山藏着的那人对眼前女子的心思,龚擎眼神眺望北方,似乎只是这样讲,那人便能在遥遥的北方奔驰过来。
「别看了,星随不轻易下山,你也是知道的!何必再盼。」月洛拉回了龚擎的注意,又抚了抚他眉间的黑线,「只是好歹你也是星随难得称赞的练武奇才,别这么轻易将生死置于度外行不行?你死了,他一定会遗憾的。」
「我死了,能换他一个遗憾吗?怕且他只会冷冷说句话该吧!」熟知某人性子,想得到他的关注,倒不如先做好被打击透彻的准备。
「你学他是越发惟妙惟肖了。说回来,你怎么撑这么久也没有毒侵心肺,顶多也就漫延到了经脉之处,看来是找到方法压抑这毒吧,是什么样的法子,告诉我一声,我好去记录起来。」
调皮笑着,一脸捉狭的她哪有半点享誉几十年威望的神医姿态,龚擎明白,也就只有在她信得过的人面前,月洛才会这般真性情,也便没有在意那误打误撞的问话正踏在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欠疚。
「只是有人以邪功过了大半寒毒,我才撑得下来,别想太多,你来时有看到别的生人吗?我大概数了一下死掉的人,好象少林寺的三位高僧,丐帮的长老,都没有在内,看来他们应该脱险了。」
「他们我是没遇上,倒是遇上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孩!他见我走过,居然喊出你的名字,然后就晕倒在地,实在是不知这是巧是局?」先前的调皮在最后一句话后转成了凌厉的杀意,心情转变之快,实在让人咋舌。
「小孩?叫出我的名字,那我大概明白是谁了,别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那人是我的小弟弟,很乖巧的。」
「你何时又收了小弟弟?我明白为何你家弟弟要对你施毒了,就你这性子,想得你注意难以登天,如今居然出现一位能让你为小弟弟的人,他不妒忌死才怪呢!」了然于心,对于左晨鸣那奇怪的独占欲,凡是与他们兄弟交往过的人,都能一目了然,根本不用多做猜测。
「别乱说,晨鸣只是一时的胡涂,他早晚会明白,自己人生幷不是为我而存在的。倒是慎言,你有没有救他呢?他如今在哪,见着你便晕厥,看来他的伤势频重,有没有生命危险?」
一轮问话尽显关心,月洛觉得有趣了,她抿嘴一笑:「我留人在看着他了,不知他是友是敌,所以暂时没有动他,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留人?你这次不是一个人前来?」
「雪山虽美,呆久了,仍旧是闷,自然是要出来走走了。唐门的追杀令只是我下山的一个契机,难得入江湖,总要看看江湖又出现了什么新鲜的人和事吧。」
「那你与谁下山?寒公子他独自在雪山岂不......」
语未毕,眼光已被一条蓝色的人影扯去,光影的影响下显得格外耀眼的长发随风而动,虽没有了让人惊艶的银白,可仍旧有着让人惊艶的容貌,只是脸上的神情冷若冰霜,平平化掉了不少让人想亲近的感觉,这人,正是自己当年逃亡到雪山时所认识的寒星随寒公子。
「寒公子,你的发?」转念一想便也知道顶着一头白发下山,的确让人惊异,以这两人心态,都不希望别人注意他们太多,染成黑发下山,确实能挡去不少好奇。龚擎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眼光随着那满头黑发而下,落在了男人的臂弯之中。
躺在男子臂弯的陆慎言扯去了他全部的注意,一时竟未发觉,这是首次,寒星随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眼里镶进了别人。
第七章
「他还好吗?」不问寒星随,而是问着一旁的月洛,龚擎语里含了担忧,让月洛更觉有意思了。
「他倒是无啥大碍,只是有些伤口发炎罢了,幸好日光猛烈,倒也为他的伤势做了一回消毒,没让炎症再一步扩散。只是若让完全康复,怕且也要花费些许时日。」
「能康复便好,月姑娘,一切拜托了。」随着最后一句出口,龚擎原本硬撑的神智终于溃散,明白在这两人面前自己是安全的放心,让全部疲累一涌而上,瞬间吞没了意识。
「哎呀,怎么说倒就倒了呢?」伸手托住扑倒的龚擎,月洛轻笑:「你这孩子永远都只会假装无事到承受不了为止。连我们面前也要硬撑这么久才肯妥协,实在是太不相信我们了吧。」
「他的意念更强了!」响应月洛的是自出现便没发过话的寒星随,托在怀中男子的双手没有做任何变化,似乎手上的只是轻如鸿毛的小东西。
「你只喜欢意念强的人不是吗?龚擎是因你意愿而成长啊!」说着,见寒星随不允反驳,月洛更是笑道:「若他知晓你早已明白他心思,却一个劲装傻,龚擎会不会很伤心呢?」
「他有更挂念的人便不会伤心了。」意指方才龚擎不自觉的关心之态,寒星随一向冷漠的双眼露出了些许兴味。
「说得也是,好了,别呆在这鬼地方闲聊,先到附近的客栈将他们救醒吧。」轻松扶着龚擎,月洛便要施展轻功而去,只是没走上几步,她又停了下来。
「小狼,这可不是你该跟来的地方啊!」
望着尾随而来的狼王,月洛低头微笑地拒绝了它,只闻得旷野中几声狼嚎,似乎坚持一定跟随,摇摇头,月洛没有响应狼王的嚎叫,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盯着那双美丽的兽眼。
无言的气势瞬间铺开来,层层的压迫感满布四方,敏锐的狼察觉眼前这两个看似好惹的人物其实幷不好惹,不由一步一步地退了下来。
「若你真喜欢龚擎,我会转告,让他以后到这来与你再会面如何?」如龚擎一般向着灵性的狼发话,月洛左手轻抬,留下一物:「这物赠你,以你灵性,说不定能修练成仙,可是千万别误入魔道哦!」
望着在地上已成人形的千年人参,狼王再嚎叫三声以示谢意,便衔了人参离开,看得寒星随暗暗称奇。
「在你身上,总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
「这是自然,不然怎么活得过这漫长的年分而不疯癫,自是这人世总有它的好玩之处!」
回以调皮一笑,又再次恢复无害的姿态,步子重开,一个弱质女流架着一个成熟男子身形仍如流水行水,片刻便离开了这荒野,寒星随一见月洛拿出真功夫,他略一挑眉,大袍一挥身形也疾追而去,手中昏迷的陆慎言竟能缓他一分去势。
转瞬,曾经热闹喧哗撕杀过的平野又再回复了它的荒芜,静候着下一回人们的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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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撑的身子已到极限,积累着过度的疲惫及无法放怀的担忧,加上毒疾的不时侵袭,只是年仅二十三身躯竟像七十老翁的破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人实在少见,这是身为大夫,被江湖人尊称神医的月洛为躺在床上的龚擎所作的标语。
「若你真是想死,当初又何必死死求话,也省下这活罪。」
简直不想相信,自己间接教出的徒弟如此无用,月洛越诊下去就越有咬碎银牙的打算,一旁的寒星随只是伸手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尝着,对于月洛的咬牙切齿毫不作评价。
「好歹你身上也藏着好几种我赠你的灵药,你本身也有千年人参助以功力,怎么就如此惨况。」继续抱怨,手上也无停歇,将伤口重新清洗后上药,为龚擎打理得干干净净丢在床上,月洛这才开始认真地诊治那奇怪的寒毒来。
「改装我的药,算是向我挑战吗?左晨鸣,当年你不肯拜在我门下,今日你我对上,我倒真要看看到底是我的药厉害,还是你的毒厉害了?」
「你自语也有一会了,龚擎未醒便是未醒,你这般说法,也还是激不醒他的。」
一语点破,寒星随又轻含了一口茶,享受那其中的涩苦之味。
「这房里,两个睡着,两个醒着,而醒着的其中一个又像睡着,我不自语一下,这房可是半点生气也没了。」没有被吐槽的尴尬,月洛凑头过来,「若是我受这么重的伤,星随你会疼惜我么?」
「你在我心里向来无人能比。」不明白月洛怎么如此感慨,寒星随只是如实说出自己心里所想。
「星随,这句话若是由你那死去的爹爹口里说出,我会死而无憾!」望着与他亲爹有八分相像的容貌,月洛莫名地悲伤起来。
「你把我当爹不就行了?」
「不行!你有两分与你娘亲相像,我可容不得日夜对着那两分相像而毫不动容。我怕我会失手杀你。」毫不介意地说着冷酷的话语,相处太久,与寒星随早已不像平常长辈般分出亲疏,而是熟悉得不分你我,任何话语也能随口脱出了。
寒星随手上一顿,然后又继续喝起茶来:「请别在我面前提起她,你该明了,对她,你我厌恶一致。」
即使那人真的美得让人窒息,即使那人真的高贵雅丽,只是在自己与月洛心里,那人却只是一个让人恨不得粉碎的梦魇。
「星随,若你真是我儿该多好......」
「不好!」一语反驳,不让月洛再继续自怨自艾下去,寒星随一指床上:「你的病人醒了,治病吧!」
「唉,星随,我有些遗憾为何要在你身上下蛊了。你冷冰的模样虽是好看,却也容易让人冻伤。」口里吐着骇人之语,月洛盈盈笑看听到这个重要言语时龚擎的反应。
「我睡多久了?」
幷未如其所愿,龚擎一派淡漠,不作任何表态,月洛摇摇头:「你别的不好学,偏要学星随那冷冰模样,他是蛊虫所致,你却是天生,真是无药可救。」
「那是因这模样能省下许多麻烦,我看寒公子也乐意如此表情,以吓阻那些见他容貌而惊艶的人。」作出解释后,龚擎复又重问:「我睡多久了,其中有没有毒发?」
「我将你身体几大穴道给封了,近期内你无法动武,但也不会毒发。怎么,你似乎对此有些异议?」
看龚擎在听到自己穴道被封后拢起的双眉,月洛摇摇头:「你再动两次武,你的脉络便会全数冻结,到时莫说我,即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你。若不封,你早晚还是会动手。以目前武林势态,你动手的机会太多了,我不能容你有所错失。」
「我要去调查骆帮主的死因,虽人不是我杀的,但他却是因我而死,我想弄个明白,真是晨鸣所害,我会背其罪过。若不是,那便是有人在暗地伺机伤我与晨鸣了。」分析得头头是道,只是面前的两人可从不管武林如何,再多的理由对他们而言只是空话,医治龚擎,让他复原才是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