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一个不相干的旁观者,否则绝对会破坏了眼前的和谐。她不想深究个中原因,只带着些微的苦涩和
不甘,静静地离开了这里。
一曲终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啸泉轻喟一声打破了沉默,他用激赏的口气对菊生说:“哎
,菊生,你唱得真好。”
菊生不答,过了半晌才幽幽地说了一句:“以后别再这样了。”
啸泉为菊生这句微带指责的话诧异地“嗯”了一声。
“你什么都不说,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会很辛苦吗?你说出来好不好?我会担心的。”菊生望着啸
泉诚恳地说。
啸泉感到一股热浪直冲眼窝。他惊讶万分——菊生竟然只需一句话就能够抚慰自己的脆弱与不安。
“我其实没什么,只是今天有感而发罢了,你不要担心。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是我却偏偏什么也
不能做!”啸泉说出自己心中的苦闷。
“啸泉,生逢乱世不是我们自己能够选择的,国难当头每个正直的国人都不会想袖手旁观,只是还
没到我们行动的时机罢了。怎么能说自己什么也不能做呢?风雨总会过去,你不是还要‘待重头收拾旧
山河’吗?到那时我们也不需要‘朝天阙’,只要像现在这样,抚琴弄箫,扫雪烹茶,自由自在地生活
,你说好不好?”菊生的语音虽然轻,语气却很坚定。
啸泉为他的话大大地震动了。菊生一定不知道他这番话对啸泉的影响力有多么巨大。接下来只见啸
泉忘情地执起菊生的手不可置信似的说:“菊生……菊生你真是我的知己。”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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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千里家何在
由于啸泉一直虚与委蛇的态度,天津的沈家似乎也开始沉不住气了,频频书信来往催促啸泉决定成
亲的日子——他们好像没有考虑过对方会拒绝似的。之前啸泉给私塾的严棣棠写了一封密信,声明自己
并无意迎娶侍菊,严先生如果和侍菊真的两情相悦自己可以帮他们离开沈家,但不知为何一直未见回音
。
这一天啸泉接到了菊生的父亲沈德茂的最后通牒,信上说若是贤侄要务缠身无暇商议婚事,老夫只
好亲临府上拜访云云,这可把啸泉吓了一跳,且不说自己无意成亲,更可怕的是家中还藏了个沈菊生啊
!啸泉真想对他们照直说了,可是他知道得顾及侍菊的名声和沈家的面子——这种所谓的大家族是经不
起一点风吹草动的。
正在这进退两难的关头,啸泉终于盼来了等待已久的书信,不过看了那封信,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信是严棣棠写来的,内容极其简略,字迹也十分潦草,像是在很仓促的情形下完成的。大概的意思是
沈德茂对他和侍菊的事情有所察觉,现在正严格监控着他们两个人的行动,而他已经有将近半月没有见
到侍菊了。未了严棣棠用非常绝望的口气请求啸泉的援手:“龙先生若能成全我和侍菊,大恩定永志不
忘。只恐远水不救近火,只盼足下能早日来津或能解此围。”读罢信,啸泉决定先不让菊生知道这消息
,而他也已经决定亲自去一趟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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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生,我要去天津。”晚上两人在家中晶茶的时候,啸泉突然清楚地告诉菊生自己的打算。
“是要去我家吗?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菊生闻言吃了一惊。根本没想过啸泉会让自己一个人留在上海,一下子菊生有些害怕,他也不知道
自己在害怕什么,可他就是有不好的预感。
“没事,只是你爹催得紧,我得当面跟他说些事情。”啸泉有选择地告诉菊生他此行的目的。
“你是要去回绝亲事吧?”菊生感到放心了一点。
“没那么容易,有些事情很难讲的,我尽力而为就是了。”啸泉也没把握能够完成预定的计划,只
希望不要太偏离自己的预算才好。
“那你要早点回来,我等你的好消息。需要我帮什么忙吗?”菊生虽然很不愿意啸泉离开,但是他
知道啸泉非去不可,因此他必须尽力地帮助啸泉。
“当然,你要详详细细、知无不言地告诉我你那些家人的个性脾气和爱憎喜恶,好让我知己知彼。
”
啸泉早就盘算好了对策,只是他还需要通过菊生的形容来验证自己的方法究竟有没有可行性。菊生
对他自然是言无不尽。仔细洋谈之后,啸泉舒了一口气,如果自己所料不错,沈家的家境已经是日落西
山了,所以沈德茂才会对有权有势的龙家如此感兴趣。只要抓到对方的弱点,事情就不难办了。
“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大概是演了一天戏有些累了,菊生轻轻用手掩住嘴
打了一个呵欠,那星眸半遮的样子在啸泉看来十分的稚气可人。他的脑子里霎时警铃大作。
“菊生,如果觉得累就赶紧去休息吧!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啸泉只求赶紧结束这犹如饮鸩止渴
般的思慕。这明明是不对的,无望的,可是自己竟然甘之如饴。就算是让我一辈子这样也好,菊生,希
望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啸泉在心中默默地恳求着,又好像是作了一个保证。
两天后啸泉离开了上海,前往天津去解除他意料之外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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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泉不在,闲暇时的傍晚只剩下菊生和妙娟
漫步在黄浦江边。
“仅仅是一江之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两个世界。”妙娟遥望着破败荒芜的浦东感慨地说。
浦西的外滩,这块曾经最不值钱的芦苇荡在被清朝的某道台“慷慨”地赠与英国人以后,一跃而成
了上海繁华的象征。不知有多少的冒险家在这里开始或结束他们的故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子?哼,‘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
我真不明白人们的观念怎么能狭隘至此!”菊生对“繁华”二字向来并无好感。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尝过贫困的滋味。”妙娟有些无奈地看着菊生说。
“我……也许真的是这样吧。啸泉也曾经说过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菊生承认自己的理想主义
。
“对了菊生,啸泉说什么时候回来?”感到两人的谈话渐趋无趣,竺妙娟不由得想念起啸泉的睿智
和幽默。
“我也不知道啊!我爹挺难缠的,但愿别出什么事才好。”菊生也一直放心不下,
“菊生,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她和你长得像不像?”对于啸泉传说中的未婚妻沈侍菊,妙娟实
在无法抑制那份好奇和嫉妒。
“我姐姐……嗯,她很柔弱,很善良,有些胆小。我和她都长得像我妈妈。”菊生仔细想想,姐姐
和自己的性格差异还真是有点大。
“啊!这么说来你姐姐果然……啸泉这次恐怕要难过美人关了。”妙娟微泛酸意地说。
“不会的,啸泉这次去我家是为了解除和我姐姐的婚约。”菊生赶紧解释道。
“解除婚约?为什么?!”妙娟不可置信地低声叫了出来。
“现在是文明社会,已经不兴父母之命那一套了。小时候姐姐总是生病,没办法和我们一块儿玩,
啸泉和她根本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他们之间一点婚姻基础都没有,怎么相处?何况现在姐姐已经有了
意中人,她也是不愿意嫁到上海来的。”
“可是如果啸泉到了你家,突然发觉你姐姐
很漂亮又温柔,而且你姐姐要是见到啸泉也一定会喜欢上他的,那时候他们还会想解除婚约吗?说
不定他会就地和你姐姐成亲呢!”妙娟越想越有这个可能,心中一阵气苦。
菊生一呆,他仔细思考着妙娟的话,随即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啸泉答应过我要好好解决这件事
,他不会骗我的。”菊生对啸泉简直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见菊生如此的肯定,妙娟也觉得放心多了:“是啊!啸泉是个君子,他绝对不会夺人所爱。”妙娟
满含深情地说。
“就是这句话!他处理事情一向都很有原则,光明磊落。”对妙娟的话深以为然,菊生明净的双眼
放着喜悦的光芒,他毫不吝啬地赞美挚友。
“他的为人真的很有趣,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净爱说些疯话气人,可是办起正经事来却像变
了一个人似的。”妙娟非常欣赏啸泉深沉洒脱的个性。
“这就好比古人说的‘真君子善戏谑而不为虐’,虽然爱开玩笑,但却不会伤害人……”两个人说
得太投入,都没有发觉他们谈话的重点已经完全转移到了远在天津的啸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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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冬·天津
啸泉在沈家只呆了一天就感受到了这里浓浓的封建旧家庭的味道,诚如他先前所料,沈家的权势已
然式微,所以沈德茂才会对他这个有财有势的老邻居敞臂欢迎。
沈德茂对啸泉的到访感到十二万分的高兴和满意,他已经认定啸泉这个女婿了。啸泉因为他的一厢
情愿而哭笑不得。每次啸泉想提出解除婚约的事时沈德茂就会适时地有事离开,惹得啸泉咬牙切齿地想
他一定是故意的。来到天津三天了却还没有把来意说清,啸泉深觉挫败。他觉得有必要和当事人面对面
地谈谈解决之道。
可是啸泉怎么也找不到严棣棠,整个沈家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严先生三天前还在,可现在不知道上
哪去了。正觉得没理会处,突然沈德茂提出让啸泉去看看侍菊。这让啸泉有些惊讶,可他
正求之不得——也许侍菊能提供点线索也不一定。
望着眼前的女子肖似菊生的容颜,啸泉不禁开始想念远在上海的他。不知道菊生现在怎么样了?是
不是很担心事情的发展呢?
“龙……龙大哥?”侍菊有些怕生地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叫着出神的啸泉。
“啊!”啸泉如梦初醒,“侍菊小姐,我……”面对这个几乎是陌生人,拘谨秀气的女子,他一时
不知该说什么好,但是就算只是这惊鸿一瞥,啸泉还是立刻发现了侍菊虽然外表和菊生相似,可她和菊
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侍菊的眼神里好似藏着深深的绝望,那是在菊生的眼睛里永远也看不到的东
西。啸泉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侍菊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而已啊!何至于此?
“龙大哥,我爹说等过了新年的第一个吉日就是……就是……嗯……我们的婚期。”侍菊艰难地说
出口。
“哦?他是这么对你说的吗?你自己怎么想?”啸泉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打算。
“我……我……不反对。”这句温婉柔弱的话在啸泉的耳朵里不啻是晴天霹雳。
“你……你说什么?侍菊,你不要怕,我不是来逼你成亲的,我正想和你爹谈退婚的事……你要告
诉我你真正的想法啊!”啸泉以为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侍菊不敢吐实。
“我说的是真的,龙大哥,请你相信我!”
侍菊突然间换上的泫然欲泣表情,使得啸泉慌了手脚:“侍菊,别哭别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一直和严先生好的吗?”啸泉忍不住掀了底牌。
侍菊一惊,立刻抬头看着啸泉:“不不,和严先生没关系,是我自己愿意和你成亲,你……你不愿
意要我吗?”侍菊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啸泉觉得麻烦大了,他为难地看着侍菊,“龙大
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请你一定要照我爹的话办,我求求你!”侍菊见他沉吟不语,突然双膝一曲,
跪倒在啸泉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