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去,我的大船还没找到呢。”
“你已经在落伽山了,为什么还要大船呢?”
“因为我没有大船呀。”阿丑说,“我想要,还没得到,怎么能到了落伽山就不要船了呢。”
观音又说:“我要往国都去,那里律法最严,你若是去了犯事,我也得遵循人间规矩,秉公处理不能救你。”
阿丑犹豫,砍手之类还是怪吓人的,她仔细思索后说:“我偷东西的时候注意点不被人发现就是了。”
菩萨知她非一时能改,还是应下带她一起去国都,另有打算。
等菩萨带着阿丑离开落伽山后,莲池里的锦鲤委屈地浮出水面,与龙女哭诉:“呜呜呜呜……我可是菩萨最喜欢的鱼,那个妖怪打我,菩萨怎么都不为我做主呜呜呜……”
龙女还没说什么,留在原地的三只小动物给阿丑辩解。
老鼠吱吱叫了声:“阿丑不是妖怪!我们才是妖怪!我们哪有阿丑那么丑!”
第14章 光明偷心 我心有你,你心有我
三只凡尘的小动物来到落伽山后就感受到此地充沛的灵力,既然是菩萨带来的,想必也是有心点化,龙女和锦鲤对它们还是挺友好的。
锦鲤格外骄傲地说自己是菩萨最喜欢的动物,山上别的动物都比不了自己,尤其它的名字,取自菩萨的全称之中,为灵感,代表觉悟与智慧。
“你们叫什么名字。”锦鲤半个脑袋浮在池塘水面上,得意地看着老鼠蜘蛛和蛇。
三个小动物没有名字,阿丑都不认它们当朋友,也没有给它们取名字。
善财龙女视线扫过,看着蛇说:“三百年前紫竹林里也有过一条蛇,后来往人间修行去了。菩萨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白素贞。我看你浑身青绿,就叫青……”
“青……?”蛇很是期待地等着名字,但龙女一时半会想不出能等同于白素贞的好名字,也不能自作主张从菩萨的称谓里给一条蛇取名字,因此青了半天憋不出完整的名字来。
最终龙女说:“你就叫小青吧!你才开始修行是个小蛇妖,不该被名号困扰,等你能化成人形,我再向菩萨帮你讨个名号。”
“嘶嘶,小青,那我就叫小青了。”蛇高兴地扭来扭去,又看向老鼠和蜘蛛,问它们取什么名字。
龙女后悔多言,取一个名字已经很难,还要再取两个,干脆就顺着现在的风格,看着老鼠说:“你浑身灰色,就叫小灰。”看向蜘蛛,蜘蛛太小,说成什么颜色都不合适,“你就叫小蛛吧。”
与尊客带来的三只宠物认识后,锦鲤问:“你们的主人叫什么,她为什么打我?”
小青说:“嘶嘶,她叫阿丑,不是我们的主人,是我们的朋友。”
“哼哼,长得难看,名字也难听。”锦鲤不悦地用尾巴拍打水面。
善财龙女听后微微皱眉,阿丑算什么名字,怎么听都像是别人起的糟名,不过她的确样貌丑陋,即便是有自己的名字,别人也只会那么称她吧。
龙女跟随菩萨修行已久,人间普度时也常有协助,普度众生千年,遇到过冥顽不灵者,也遇到过虔诚皈依者,但所出的考验题目,从来都没有人能够通过。
正因为品行心境残缺不圆满,才需要度化修行,为何通过考验的,那样的一个人呢?
佛家说,前世造的孽,今生都会体现出来,她那么丑那么穷那么苦,前世一定做了很多恶事。
善财龙女看向天上飘渺聚散的云,不明白菩萨为什么要度阿丑,前世造孽,今生受罚,不是理所应当吗?
云中水汽冷意森森,霞光照进染红一片,看上去多了些许暖意。
落伽山往国都去,路程颇远,天上的风吹多了也就不觉得惬意。阿丑缩了缩脖子有点冷,她钻到菩萨的怀里抱着挡风,扒过广袖裹着自己,埋怨道:“老婆,你为什么不像我一样是有温度的呢?那样我抱着你,就能更暖和了。”
菩萨并未接话,只一念之间,周围的风就似完全被挡在外面。
没有了呼啦啦的风,阿丑也没有松开手,她仰头看着眉目慈悲的老婆追问:“为什么呢?为什么神仙没有温度呢?”
“因为神佛无情。”菩萨缓缓回答,正因为平等地爱每一个世人,所以对世人而言并未分到半分偏爱,也就是无情。
阿丑不知情为何物,只听懂了菩萨“无”情。她好奇地问:“神仙也有缺东西的时候?这个东西,人有吗?我有吗?”
菩萨说:“人有七情六欲,只有割舍一切,才能成佛成仙。”
“七个情六个欲……我有这么多东西呀,它们放在哪呢?”阿丑惊喜,自己竟都不知道,她难得大方说,“既然我有这么多,你却没有,那我就送你……嗯,一个吧!”
菩萨缓缓摇头,说:“七情六欲只在心里。”
“心里?”阿丑摸了摸自己的心,这可掏不出来呀,她想了想啧啧两声说,“没关系,你是我老婆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说完,她想起了英娘的神奇法术。
阿丑在自己心口抓了一把,然后拍到菩萨的心口,说:“喏,我的心分给你一块。”说完,又在菩萨的心口抓一把,在自己的心口拍了拍,说,“桀桀桀,我少了一块,所以要偷走你一块。”
做完这个偷心的举动,她想起和菩萨的约定,做坏事的话,老婆就一去不回了。
虽说在分开的这段时间里自己没少做坏事,可毕竟不是眼皮子底下,兴许老婆还不知道呢。此时当着他的面,要偷他的心,还大声说出来了。
“我这可不是干坏事!我是先给了你一块的,所以你的心没有少一块,只是……我的心里有你的一块,你的心里也有我的一块,还是两颗好的心,不算偷。”
阿丑在为自己的偷窃辩解,却不知这样的话语放在凡间是暧昧与情愫,心是不能乱给的,它掏不出来,却会自己悄悄飘走。
观音平静看着她,此纯粹不可以世俗情爱来看待,因而只淡笑应下。
“嗯。”
阿丑还是觉得心虚,她认为英娘教的偷窃办法是有效的,而且英娘肯定骗了自己,根本没把自己被偷走的一块心还给自己。当她想起英娘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也会泛起微微的感觉,把想到变成了想念,甚至会想回到讨厌的小渔村去看看英娘,不知道她的病好了没。
“桀桀桀。”阿丑偷笑,一想到自己偷到了菩萨的一块心,心里就暖呼呼的,她小声地说,“老婆的心到了我心里,也有温度了。”
她抱着菩萨没松手,脑袋却心虚地扭向边上,假装在看人间风景。
云烟过眼,浮生如是。
观音垂眸看着阿丑的后脑勺,缓缓抬起白玉般的手,轻柔抚在她的头顶,叹一声慈悲。
阿丑小时候的苦,知道;长大后的恶,知道;她是为了沾光当神仙才积极参与考验,也知道;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她又偷盗抢劫,也知道。
但不知道她前世如何。
佛家有言修来世,今生作恶来世赎罪,今生行善来世享福。
阿丑没有前世,她是人间的……新人。是许久没有诞生新魂魄的凡尘里,降生出来的一个全新的、没有经历过轮回的魂魄。
这是她降生于人间的,第一世。
没有前世,便没有前世作恶,却比前世罪大恶极者都要苦,丑脸到恐怖的面容,被父母都厌弃的粗鄙,俗世不顾她而形成的无知,所以一切仿佛都在诘问神佛。
众生平等吗?
度人,本该是让信众以今生修来世。但度阿丑,要修今生,唯有今生消解了苦厄不幸,才应了众生平等。
佛曰众生平等,并非众生真平等,而是众生要向平等去。
观音垂泪,化作蒙蒙春雨,润万物而发生机。
“哇!好气派的大屋子!”阿丑惊呼一声,打断了这悲天悯人的慈悲。
南瞻部洲与西牛贺洲不同,西牛贺洲有着很多国家,而南瞻部洲国家虽多,以中原之地为核心,所说国都无需特指哪一国,通常是指中原正统之王朝。
自天地封神八百年,如今南瞻部洲的王朝名为秦,国都名为咸阳。
观音受如来法旨,前来传度佛法。
秦皇帝一统六合有圣人之姿,如当年周武王姬发可为天下之主,然苛政暴戾民不聊生,又得纣王之骂名。
仙家有凡俗旁门求功名者,竟不顾人间疾苦,想授秦皇帝长生之法。
祥云在咸阳城外落地,菩萨轻掐法诀,与阿丑就都隐了身形,担心她犯了严律,先入城了解此朝百姓与君王百官的情况再看。
人间规矩之多,也是教阿丑入世辩善恶是非的机会。
第15章 菩萨化缘 皇帝陛下巡狩回朝
咸阳作为国都,能看见的景象比小渔村和那个不知名的小镇要多成百上千倍,这里的建筑是用石头木头搭建起来的,而不是泥土和稻草,只看着都觉得很安全。
“刚才在云上看到的大屋子,非常非常大,是谁的?”阿丑住着茅草屋,看到木屋不会有太多的情绪,看到石头屋则也想拥有,看到那气派至极的屋子,立刻就惦记上了。
观音解释说:“那是宫殿,居住着皇帝和他的妃子孩子,还有伺候他们的奴仆们。”
“奴仆?”阿丑想起小渔村附近的一个镇子,有几户人家曾是越国的贵族,即便落魄了家里也有仆人奴隶。她去偷过几次,吃食比平常人家美味更多,偷窃也更难,还因此挨过打呢。
那些奴仆分明也怕她怕得要死,一边用木棍打她一边还说千万别怪他们,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也是可怜人。
阿丑不理解,谁打她的当然就恨谁,她是被打的,为什么还要觉得别人可怜?
“哼。”想到以前的事,阿丑撇撇嘴,又问,“奴仆我知道,妃子又是什么?连贵族家里都没有见过。”
“妃子是只有皇帝王侯才有的。”观音回答,这人间后宫的制度繁复,要解释起来阿丑是听不懂的,所以概括为,“是他们除了妻子外,其他类似妻子的称呼。”
阿丑疑惑挠头,问:“意思是说,皇帝能有很多的老婆?那我能有几个?”
“……”菩萨不答,听她这语气就像是多多益善。
阿丑见老婆不说话,又指着远处的宫殿问:“那个叫皇帝的,住的地方比我见过的屋子都大,还有很多老婆,那他一定还有更多的好东西。”
“中原天下都是他的,七国的土地、人力、钱财、粮食,都是他的。”
“人也是他的?”阿丑眨眨眼,很是惊讶,随后眉头紧皱似困惑似恼怒,“既然我人是他的,为什么我爹娘抛下我后,他没有给我送来吃的呢?别人家的鸡鸭都天天有东西吃呢,皇帝……哎呀!皇帝不就是弄了律条给人,到处要砍手的那个混蛋嘛!”
越想越生气,阿丑记仇着呢,就今年开春后不久的事情,她因为偷山芋差点被砍掉了手,那个负责砍手的人说都是皇帝定的。
阿丑恍惚了一下,明白当年那个打她的奴仆所说是什么意思了。
奴仆和游徼都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拒绝呢?阿丑又不明白了,她肯定不会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皇帝要砍我的手,那我去砍他的手。”阿丑已经飞快跑向那个漂亮宫殿,嘀咕着,“我也要住大房子,我也要有很多老婆。”
此时施有隐身法在,周围的人都看不到她,只感觉一阵风拂过。
“阿丑。”观音轻唤了一声,拂尘一卷,又将阿丑卷到了身边,“不可。此乃人间王朝都城,天子脚下,你若犯下大错,我也不能救你。”
仙佛惩治凡间王侯的事例并不少,但起因,绝对不能是偏私一人。
阿丑被制止,更生气了,试着挣开拂尘,道:“我要被砍手的时候你不来救我,我要去砍皇帝的手,你为什么救他?你明明是我老婆,又不是他老婆!是不是觉得他的房子更大,他的东西更多,你也要当他老婆了!他那么多老婆,我又要一个都没有了呀!你要是给他当老婆,我一把火将他家烧了!让他也什么都没了!”
“阿丑。”观音眉头微拧,几分嗔怒,待阿丑冷静下来不说话了,才放柔和了神色,也因此发觉自己动了嗔戒,菩萨虽有金刚法相,对人向来只有慈悲,唯有罪大恶极或妖魔鬼怪,才会怒目相对。
怒阿丑,竟想犯下大罪。
观音叹一声,松开拂尘与她解释,“你在人间,需遵守人间的规矩,你偷盗在先,本身是错。”
“我没错。”阿丑立刻反驳,“全天下都是他的,却要让我饿死,是他的错。”
观音默然,垂眸轻道:“我知晓。秦法严苛,偷盗者不论缘故,皆受处罚,重罪者剁手或足。不讲先因,不留仁慈,是他的错。我来国都,亦是因此。可即便律法不严,你偷盗也是过错。”
“……”阿丑抿嘴不说话。
“阿丑。”
“一模一样。”阿丑嘀咕着,“什么佛说偷盗重罪,不论缘故下阿鼻地狱,受油锅刑。不讲先因,不留仁慈。那个佛祖,哼。”
菩萨愕然。
阿丑气得跺脚,把两件事连在一起,又说:“我这辈子偷东西要被砍手,下地狱受苦,来世还因为偷过东西要受罚,又当一个没钱的阿丑,我还得去偷呀,又要砍我手!又要下地狱!来世的来世又因为偷过东西要受罚,我又是一个没钱的阿丑,我又得再偷东西不饿死,我……我怎么只能偷偷偷,罚罚罚。”
菩萨欲言又止,本想说人间有诸多谋生手段,务农打渔纺织,都能活下去。可这些事情都得有人教才会,她的爹娘都不愿意教她,何况无关的外人。
自从阿丑的爹娘离开小渔村后,本就不多的田地也被村民划走,一艘小船因无法分配被砸坏将木板分走。
——“阿丑又不会种地!要田地做什么!”
——“阿丑又不会打渔!要小船做什么!”
——“她爹娘都带着儿子跑了,不管她死活了!等饿死了,村里可算少了个晦气的!对了,那间茅屋怎么分?”
菩萨的慧眼穿透时光,看到十岁的阿丑抱着彼时只有一半的钱罐子,浑浊的眼睛看着乡邻们的一举一动,不知那时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阿丑说尽委屈的话语,浑浊的眼里却只有愤怒没有眼泪。她说她不爱哭,只有感觉到痛的时候眼泪才会控制不住。
她觉得委屈,但不觉得痛,其余的是愤怒和不甘。
“老婆,你告诉我呀。”阿丑见菩萨沉默,追问,“难道我只能饿死吗?难道我生生世世都要这样,一直去地狱受苦吗?”
若以修行者的要求来说,答案是:是。
唯有宁可饿死也不作恶的心境,方能为善。
但这个答案,无法对阿丑开口。
观音闭目,许久才又睁开,说:“我既要度你,就不会让你挨饿,若能吃饱饭,你就不能再偷窃。”
度人,本不该对人有任何承诺。
听到以后都能吃饱饭,阿丑的怒气消退了大半,连连点头说:“不偷了,肯定不偷了!”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反正,她还可以抢的嘛!
话题虽止步于此,可阿丑心里还是好奇。人间律法严苛,神佛会来度人,人死后还要面对神佛定的律法,那般严苛,又有谁能度?地藏菩萨吗?既然会度,又为何不改律条。
肚子咕咕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考,阿丑看向才说了不会让她饿肚子的老婆,期待能变一顿大餐出来。
岂料菩萨去除了隐身法术后变成了一个白胡须的清瘦老头,拿出一个陶钵盂,说:“我去给你化缘。”
化缘似乎很简单,拿着钵盂递到人面前,人们就往里面放吃的。
白胡须老头看着就仙气飘飘,极有眼缘,任谁见了都愿意行善换个心里高兴。菩萨化缘,是给人们一个结善缘的机会,为阿丑化缘,便是为阿丑结善缘。
菩萨将一碗面饼递到阿丑面前,阿丑接过来很快就吃完,她端着陶钵盂,说:“我也去化缘!”
阿丑出现在咸阳城的街道上,人们看到一个脏兮兮乱糟糟的人,很是嫌弃,立刻驱赶道:“臭要饭的,滚远点,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把吃的都放进来!”阿丑见他们不理解端着钵盂的意思,恶狠狠地提出要求。
“你个臭要饭的,哪来的……啊!妖怪!”待人们看清了她的面貌后,则又尖叫起来,很快就有人去找守卫来捉妖怪。
阿丑没化到缘,很不服气,趁着摊子上的摊主们跑去找守卫了,直接抓了几块面饼放钵盂里,正要回头拿去分享给老婆,听到一阵嘈杂声。
是什么东西在地面快速奔跑的声音,声音很大,轰隆隆的。
一匹黑色的骏马拉着一辆三面围挡的板车,车上站着一个拿旗子的人,从城门的位置一路往皇宫的方向传递信息,扯开了嗓子宣告,神情严肃凶狠。
本想去禀报守卫的人们也纷纷退开到边上,让出一条道来。
“闲人避让——皇帝陛下巡狩回朝——闲人避让——拦路者死——”
阿丑好奇地盯着从未见过的动物,那匹马被阿丑一盯,余光瞥见阿丑也被吓了一跳。
“唏律律——”骏马受到惊吓,跑偏了道路,往着一队搬运石头的役吏撞去。
突发事故让众人慌作一团,那马匹强壮有力,随意踩到人都恐怕是要命。
役吏之中有人惊呼:“刘邦!快躲开!”
骏马高高扬起蹄子将要踩下,一白须老者牵住缰绳,马蹄轻轻落下。老者走到那丑陋的妖怪边上,拿走陶钵盂里的面饼放回去,摇摇头重叹了一声。
“阿丑。”
第16章 一念之间 偷东西?一起啊!
城中百姓们都僵在原地,不敢去关心那个差点被撞到的役吏,也不敢靠近那丑陋的妖怪,都紧张地盯着从车上摔下来的传信官。
骏马乱跑的时候后面的车驾绳脱裂,此时侧翻在地面,传信的官吏一只手折断,令旗也被车轱辘碾过撕裂。那官吏面色惨白,竟全然不顾自己的伤,慌乱又惶恐地试着将令旗拿起来,说:“陛下回朝,一会就要过来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这车驾是为皇帝开道,倘若这事办不好,皇帝陛下的车驾受阻,乃是大罪。
“我的手……”官吏哀嚎着,无人敢上前沾惹是非。
阿丑站了出来,她走上前将侧翻的车驾扶正,因为太重,胳膊还被裂开的木片划伤。
菩萨眼中的欣慰一闪而过,很快又噎住。
“有了这个,就不必走路了!”阿丑很是高兴地踩到车驾上,心想如果再要到一艘大船,以后陆路有这个,水路有大船,往哪去都方便很多。
周围百姓本就怕她的面容,此时看到她这肆无忌惮的举止,竟似要抢夺开道的车驾,便是抢皇帝的车驾呀!
观音无奈摇头,所化老者走上前将阿丑从车驾上牵下来,只轻吹一口清气,手臂上的伤就愈合了。
老者袖子一挥,地上的破裂木片也都飞回到了车驾上,竟自己修复成了全新的模样。缓步来到那传信的官吏面前,手悬在折断胳膊上拂过,那官吏便不再觉得痛,手也又能活动了。
“神仙?!”人们惊喜不已,视线又看向阿丑,喃喃道,“神仙怎么会和妖怪一起游走人间呢?”
那个差点被撞到名叫刘邦的役吏惊魂未定地站起来,没有先向救了命的老者道谢,而是先去向传信的官吏道歉。
“长官可安好?快些往前开道吧。”
传信官只能匆忙谢一声老神仙,鞭子抽在骏马身上,再次往前疾驰开道,高呼着闲人避让。
刘邦这才与老者道谢,观音只扫一眼,便知晓此人将来绝非寻常,又看向远处的宫殿,和这一队役吏搬运的石头,这是大兴土木扩建宫殿所用。
一根根木头,一块块石头,都是百姓的骨头和肉,也是秦朝一点点消耗的气数。
观音摇头,此时不宜传法,寺庙不能建在累累白骨之上。
“你叫什么名字。”菩萨明知故问,欲下批语。
刘邦正要回答,看见老者身边的丑妖怪正死死瞪着自己,想到一些山精妖怪会吃知晓名字之人的传说,刘邦便胡言乱语,说:“小人叫胡言。”
菩萨垂眸,缓缓道:“亡秦者,胡也。”
刘邦惊出一生冷汗,心想什么老神仙,分明是老骗子,幸好自己留了个心眼没说实话,要不然就被害死了!身边的同僚和百姓,不少人都听到了老神仙这句话,格外惊恐地交换视线。
说完这句话的菩萨带着阿丑再次隐去了身形。
“老婆,亡秦者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和他说这句话?”
菩萨说:“传度佛法,机缘未到,此之后人,将供奉佛陀。”
阿丑疑惑,问:“你能知晓将来发生的事情?”
菩萨说:“修行圆满者,开慧眼,可窥前后之须臾。”
阿丑立刻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那我呢,我将来肯定又有钱,又有很多老婆,是不是?不过我肯定最喜欢的你啦。”
“……”菩萨不语,可窥见两个须臾。
一个是冥顽不灵,不愿悔改的阿丑,将坠无间地狱,永无轮回,受尽地狱刑法。
一个是度化悔改,常持善心的阿丑,她得长生逍遥,亦向人间投怜悯,得正果修正道。
皆取决于她一念之间。
“是吗?是吗?”阿丑还在追问钱和老婆的问题。
两个情况,似乎哪个都不会有很多老婆。
为度她引导向善,菩萨打了诳语,说:“是,只要你虔诚向善,将来会有很多钱,有很多老婆。”
“桀桀桀——”阿丑高兴地怪笑起来。
城门处一阵脚步声靠近,百姓们已经默然无声跪拜在地。
整齐划一的脚步踏在地面甚至有几分震动,一群穿着甲衣的士兵持着长矛开道,后面一架宝盖车缓缓驶来,上面坐着一个穿玄色衣裳的人。
跪拜在两侧的百姓们头也不敢抬,神情肃穆紧张,像是见到了极其可怕的人。
“这人就是皇帝?”阿丑看他样貌一点也不吓人,坐在宝盖车上笑着审视自己统治的子民们,笑容甚至还有些和善,完全看不出是他要求到处砍手。
“为什么大家这么怕他?比见到我还要害怕。”阿丑争强好胜的心又起来了,捋起袖子就要冲上去的架势,“他怎么连别人的害怕都要抢走!以后别人不害怕我了怎么办!”
“阿丑。”菩萨无奈,道理说一万遍也只在左耳进右耳出,只能以阿丑的逻辑来引导,“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不可主动伤人,否则……”
菩萨顿了顿,说:“否则,我可回娘家去了。”
“但是!”阿丑不甘心,气得跺脚。她拥有的东西不多,原本有一罐子钱,现在为了老婆已经把喜钱撒了。自己要是执着去砍皇帝的手,他们人多势众肯定打不过,没准自己的手没了。而老婆也会因为生气又回娘家,那自己就全没啦。
她心里不高兴,老婆却只是摇头。他就不能像别人家的老婆那样,主动贴贴自己说两句好话吗?
阿丑只好自己贴贴,她抬起自己的手掌,先是在额头贴贴,再是脸颊贴贴,然后细细密密把自己的脸用掌心轻轻拍打了一周。
“阿丑,你这是在做什么?”菩萨看不懂她举止的意思,拉过她的手查看掌心有什么,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看着那双浑浊但真诚的眼睛,菩萨想起来手掌心里有什么了。
是那天在小渔村分别的时候。
“……”菩萨抿唇不语。
皇帝的宝盖车驾已经渐渐行远,阿丑回头看去,心里仍旧记恨着。羡慕那华丽威风的车驾,羡慕那宏伟高大的宫殿,也羡慕皇帝能有很多的老婆。
菩萨此来国都,是知晓秦法严苛,想要以佛法讲仁慈。直接闯入宫殿并不合适,拦住车驾也不合适,帝王多猜疑,只有让皇帝自己相信邀请过去才行。
因此,之后几日需要做的就是以神佛的身份显露神迹,让急于长生不老的皇帝派人请进皇宫。顺便看看是人间哪个旁门弟子出的什么长生不老的办法。
都城诸多规矩,阿丑留在城内住着实在不放心,菩萨便带着阿丑到了城外一座荒废的信宫里,是供奉神像的地方。
虽称为宫,其实只有一个小房子。
天下局势混乱多年,百姓没有多余的食物供奉神像,门上的匾额早被摘下拿去当柴火,屋内能拆去用的东西基本都拆了,只有神像因是泥土塑造没什么用才得以保留。
屋顶破旧,下雨天漏水导致泥神像歪歪扭扭。
“这就是神像?”阿丑盯着歪歪扭扭的泥神像,想起小渔村外的山神所言,说她捏的菩萨不够虔诚,如今看来,认真塑造那么大一个神像,不还是和她捏的差不多嘛,根本认不出是谁来。
观音掐指一算,轻笑摇头,并未多言。
天色逐渐暗下去,菩萨端坐在地,破漏的屋顶投下来清幽月光,照在蒙蒙白纱与宝翠珠珀上,分不清是光照在身,还是身在发光。
阿丑睡不着,还在惦记着漂亮的大房子和威风的马车,她假装伸了个懒腰偷瞄打坐入定的老婆,见他闭目淡然纹丝不动,不知晓是不是睡着了。
“老婆?”阿丑小声唤了唤,没有应答,她又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还是没反应。
老婆说,她要是主动伤人、偷窃、抢劫,就算是作恶,他就要回娘家。
阿丑告诉自己:我只是去借马车,只借一晚上转一圈,天亮了就还回去,不算偷!不算抢!更没有伤人!
她悄悄走出破旧信宫,犯难地挠挠头,可是没有老婆带路的话,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进城,也不知道去哪找那辆马车。
好吧,先不惦记了。
阿丑扭头正要回破旧信宫里,撞到了一个有着同样莲花清香的漂亮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