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纺堵住欲悄然退下的姜无瑕,笑道:“来吧,趁此良机,我们也把结契之礼行了。”
姜无瑕一惊,都没顾上合围上来的其他几人:“你要与我结契?”
他自不会以为霍纺怀了好意,飞快牵住郦芙的手:“方才我自己说清楚了,如今我与芙妹才是两——”
霍纺不耐烦道:“关我屁事,这与你我结下赘契有何关系,若那时她还愿与一条狗纠缠,我成全她又如何?”
姜无瑕这才知道她说的不是平等姻契,竟是赘契。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沉声道:“你未免太自以为是,我剑宗礼遇霍氏不假,但我大师兄还不至于为点蝇头小利卖了师弟。”
霍纺嗤笑,拇指冲身后指了指姜氏的位置:“可你亲娘已经答应这门婚事了。”
她笑得恶意,说出的话如毒蛇吐信:“我们几家开出的筹码足以让你那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三百年内进入合体境。”
“然后你娘很痛快的就把你卖了。”
姜无瑕只觉目眩耳鸣,眼前有瞬一片漆黑。
霍纺与其他几位贵女见状,嬉笑道:“原来诛心剜肺是这么个感觉啊,难怪他喜欢。”
“确实痛快。”
姜无瑕已无心在意霍纺那幸灾乐祸, 他沉着脸转身,直奔姜家所在方位。
姜氏一族稍有牌面的人今日都在, 姜无瑕的生母姜妍也一眼可见。
从霍纺发难到多家贵女围剿,姜妍一直冷眼旁观,期间不少视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也只看得到她事不关己的姿态。
姜无瑕早不指望母亲能在他落难时维护,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能卖他去死。
身法瞬移至姜妍面前,姜无瑕眼睛充血瞳仁震颤质问:“为什么?”
姜妍既做出选择,便也无意虚伪修饰,神色淡淡道:“这是你自己惹的因果,欠的孽债, 来问我作甚。”
姜无瑕喉口腥甜:“我再如何, 落井下石的人也不该是我的亲娘。”
“你不知赘契是何物吗?那与说得好听点的奴契有何区别?但你还是把我卖了。”
他指着两个双胞胎异父弟弟:“就为了这两个废物, 你恨不得把我榨骨抽髓做他们泥料。”
“我不是你儿子吗, 你配为人母?”
姜妍受此指责,竟是神色不变:“那你要我如何?”
“我姜氏猝然面对五家发难, 只因我有个好儿子,修为只堪蜉蝣, 歹毒越胜山峦,竟敢四处招惹身份煊赫的贵女, 对其剜虐戕害。”
“还自认手段高明, 笃信人人都是傻子哑巴, 永远想不透也不张口。”
“你那些手腕也就被家中宠溺得不谙世事的女娃不得其解,真落在人前,比之跳梁小丑都不如。理亏气短,你让我如何护你?”
“剑宗受教将百年, 你不会连因果自受的道理都不懂吧?”
说完长叹一口气:“这事你怨不了我,姜家栽培你百年,不能因你行差踏错让整个姜家受难。”
“至于那交易,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两个合体修士的资源,我姜家又何须他人贴补,不过是摆明立场罢了。”
此时霍纺几人也缓缓而至,虽整个场合中心还是以婚典为主,但离得近的不少人注意力自然分散到这边。
霍纺音调带刺的附和道:“这厢便多谢姜前辈通情达理了。”
郦芙浑浑噩噩的被裹挟在几个女子中间,脑子乱得像刚被搅浑的稠粥。
她分明该与姜无瑕站在一起,对抗这些来者不善,意图拆散他们姻缘的女子,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稀里糊涂的乱了阵型,乍一看还以为她也是今日复仇的一员。
一旁几个姑娘摇旗呐喊时还拍她示意她声音大点,全是不拿她当外人。
待思绪清明些才恍惚捋清她们在说什么,虽未事无巨细言说,可她还是明白,她之今日,好似她们彼时,她的蜿蜒痛苦,在这里并非第一桩新鲜事了。
像是注意到她恍然神色,一旁张氏千金拍了拍她肩膀道:“不急,待剁了这孽畜,我们自会与你细说。”
“他干的那些龌龊事,在我们这里就没新鲜的,保你大彻大悟,与我们一道大骂几日病就好了。”
说完还补了一句:“我们便是这般好的。”
郦芙闻言,好似孤身漂浮瀚海时日旷久终于看见地平一线,无可凭依的心终于有了些许踏实之感。
但姜无瑕的处境则不同了,生母毫不避讳的言明利弊,姜家不过是现实考量理性抉择,于他而言都是不可饶恕之亏待。
心中执念本就源于幼时至今母亲的一次次舍弃,如今又将他打落深渊的一刀又是生母亲刺,这让姜无瑕如何还能维持道心?
他此刻忘了先时所有的警醒,也忘了如何挣扎寻求对策,只任凭心魔将其淹没。
识海翻涌灵气滞浊的嘶吼道:“借口,全是借口。”
“你但凡对我有那两个废物的十之一二,都做不出贱卖亲子的事。”
“你已经抛弃过我一次了,留我在凡世挣扎求存,害得父亲郁郁而终,你就从未对此有过羞愧内疚吗?”
姜妍蹙眉,好似听到什么嫌恶之人,语气变得不耐且莫名:“我对你有何亏欠?”
“离开你父亲之时我本欲带你回修界,是你以死相逼非要留在凡世与你父亲同进退,无非是赌我舍不得孩子,偏赌错了修界女子行事不拘于凡俗体统,我的选择未如你们意罢了。”
“我念你年幼受你父亲煽动,即便留你在凡世,也是时时关照,月月接济,否则就凭你那一无是处的爹,如何保你的衣食无忧,锦衣玉带?”
“他死是我害的吗?不是他自甘堕落终日饮酒流连花楼纵欲而死的?若非我派遣强势灵仆照料于你,怕是养你的银票都被你爹赌光嫖尽。”
“老娘养他个废物花天酒地到死,到头来在你眼里我竟亏欠于他。”
姜无瑕呼吸粗重,愤怒凿开理智堤坝:“不许你诋毁我爹——”
那爹字只吼出一半,被姜妍一巴掌生生劈碎。
她声音幽冷,泰然平淡的神色终于染上了情绪。
姜妍脸上露出讥诮之色,她盯着姜无瑕,又好似透过这张俊美相似的脸与他的生父,那个皮相俊朗惊艳,初识迷得她神魂颠倒,甘愿流连凡间,待热情褪去后发现其本质不过平庸低俗的男人。
“你怨我对你没有慈爱之心,这我倒是不否认。”
姜无瑕捂着脸,瞳孔震颤,不可置信他母亲连这话都直说了。
姜妍:“从你十几岁被接回仙门,我便看出来了,你与你父亲是同样的人。”
“你们父子是不是打从心里觉得,我就该一辈子守着个不求上进的废物?别逗我笑了,不过是吃了凡俗规矩的好处,倒异想天开拿理法套仙女。”
她视线扫过周围一圈被姜无瑕深深伤害的女修,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顿时露出嫌恶之色。
连一丝看自己骨肉的温情也被这作呕的代偿给磨没了。
姜妍冷笑:“你磋磨的这些贵女,可是将她们比做了我?”
“你真正痛恨难平的,可是女子拥有权势修为便可轻易抛夫弃子于不顾,所以你要证明我们并非坚不可摧,也能驯化锁困?”
“你在透过她们冲我复仇?补偿你那废物爹?”
姜无瑕似如当日的玉素光,被刺条条的揪出暴晒于太阳底下,无尽的羞耻于难堪将他淹没。
霍纺几人闻言也是冷笑:“可是你看到了,即便被你打入尘埃,我们只要愿意,随时可起身拭去泥汤,重新开始,照样是修界的天之骄女。”
“而你费尽心机织就的泥沼,只能淹没我们膝下,抬脚便能跨过。”
这话无异于对姜无瑕此生此志的否定, 击碎了他赖以维系道心的一切。
心魔吞噬了识核,混沌瘴气污染了识海, 在场但凡有眼睛都能看出他灵气浊乱,道种危矣。
剑宗有关注这边的长辈还欲出手安抚,结果不成想爆发来得比所有人预想都突然猛烈。
待剑穗的灵波扫过,他手中的剑已经挥出千百下,剑势之邪狞狠辣,与平日出招全不是一个风格。
那直奔劈伐剜虐目而来的剑锋,全奔着他的生母和她身后的血亲兄弟而去,碾如绞肉之盘,冰冷可怖已无一丝人性温度。
周围修为稍浅者,均是被吓得寒毛倒竖, 防御法器瞬时激活, 尤其最近的霍纺郦芙等人, 她们大多耽误多年, 修为最高的也比姜无瑕略逊,这厢突然发难, 难免被波及。
好在几人自知今日挑事,随身做足了防备, 这才未被真正伤及,却也识时务的赶紧后退。
姜妍本对姜无瑕的攻击不屑, 在她看来到底心思得针微幽暗成什么样, 才连最后一丝体面都把持不住。
可抬手一迎, 竟发现他区区一个化神境,剑势渗透如此霸道,在此处放不开手脚施为之下,竟让她都有些吃力。
周围姜家人也看出姜无瑕状况不对, 他虽师承渊清真人,论战力确实该是同等境界中的佼佼者,却也不至于让合体境的姜妍都感觉到压力。
为免因姜家之事波及无辜,有心按下事态的修士默契出手,欲先将这发疯的小辈拘拿下去。
可姜无瑕既已出手,便只会考虑如何将憎恨嫉妒之人拖入深渊,再无任何约束防线可言。
他似是预判了众人反应,在几位合体境的身法术束将要触及之前,便擦出灵炎点燃了左手师尊种在灵根支脉上的引线。
有灵视通透者一见,心中骇然:“他点燃自己的灵根作甚?是想自爆灵根同归于尽不成?”
话刚出口众人又觉得姜无瑕即便冲动到要当众弑母,也不至于蠢得以为他一个化神境的自爆能在此间大乘齐聚的场合掀起风浪。
之所以还没有大乘修士出手,不过是没把这等修为的小辈闹事放在眼里,且不便掺和人家务事罢了。
果然,那灵根点燃后并未迅速蔓延他整体经脉,让人松了口气。
可接下来已经合围姜无瑕的数位合体修士竟被爆炸般瞬息越升的威势悉数击飞。
姜无瑕透过剑锋炸泄出的威势远超他修为极限数十倍,修界即便有的是密法短期内提升术法威力,也不是这种夸张的倍数。
且姜无瑕看上去还并未付出什么伤及根本的代价,他的灵根并未随着他的无度宣泄而崩溃。
众人便立马明白了:“渊清真人,对自己弟子还真是不薄。”
姜无瑕冷笑一声,不知是为这话,还是为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知道师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也是第一个隐约猜出师父搜罗他们几个,许是对大师兄有所恶意的人,但明面上,渊清自然不至于薄待了弟子。
每个弟子都给予了远超他们当时修为水平的爆发和保命手段,换句话说,若当初玉素光不是身怀数罪被取走法器打下禁制,不一定会被暗害而死。
而姜无瑕所得的法器,乃是一枚溶于灵根的引线。
此引线可以修士道体为壳,形成一枚长期蓄能的爆竹。
姜无瑕这数十年中灌注的多余灵力,与敌对决时所受的伤害,大半都充入其中,平日里便是一门不可多得的护身法甲,需要时引爆威力无穷,数十年的辛勤积累在这数息之间爆发,且这积累容积非是以姜无瑕上限,而是渊清若赋予的容积。
在爆发之前,就连姜无瑕都无法预料会带来多大的破坏力。
几位合体修士见状一丝轻视也不敢,姜氏更是协力配合,才堪堪挡住了这一连串的爆发。
饶是如此,众人也是负伤不等,为首的姜妍更是半张脸染血,迅速咽下一粒金丹方才止住了伤势摧崩。
只是这动静再也不可能掩入热闹的庆典之中了,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姜妍怒喝:“够了,你储灵已消,别逼我杀你。”
姜无瑕却是无心搭理,非是不想在最后尽情讽刺,而是他知道再不争分夺秒,便会被人阻挠,若真正杀招无法祭出,他死不瞑目。
这灵引爆竹除了他数十年所存外,还有师父注入的一击,乃是破了他的存货方可激活的绝对自保手段。
算是渊清留存于世寥寥无几的灵迹之一,如今却是被姜无瑕用来弑母。
只一瞬,浩瀚无垠的可怖气息尚未逸散便被在场大乘修士捕捉,他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渊清的一击之威,在座谁人能从容应对,即便这一击非是指向于你,即便这一击是小儿举刃。
姜无瑕脸上露出狂热的快意,一击激发,他若深恶痛绝的,断无全身而退可能。
只极端的宣泄之余,姜无瑕的心神中才隐约一丝清凉掠过,惊醒三分理智。
他这是,何故痛下杀手?对生母的刻骨怨憎吗?
今日之局可是半点挣扎余地也无,倒也未必。
那他为何就这么不顾一切的冲动了?动用师父留下这举世难现的一击。
再想一步,即便非要动用师尊留给他的遗产,只要操作得宜,绝对能从几大家族中捡回一命,根本不到同归于尽的地步。
姜无瑕在疯狂的缝隙中霎时冷汗淋漓,但为时已晚,他如何能停下?
他已从母亲脸上看到惊惧之色,那是悉知死亡无可避免的绝望。
整个圣坛好似灰飞烟灭,即便有大乘修士反应迅速防御笼罩,还是有不少人被震碎经脉丹田当场毙命。
金色的伟岸圣地化作血色祭坛。
他看见了。
眼睫眨动,姜无瑕像是被从死亡的冥池里拎出来,眼前的画面像倒翻的书页一样随着他每一次眨眼一页一页回翻。
血色褪去,金黄笼罩的圣坛仍是那般圣洁缥缈。
哪里有死人?哪里有毁天灭地的一击?一切好似他脑中幻想,只有师兄近在眼前的身形,证明事情是真的发生过。
赵离弦的手点在他眉心上,将他一切外泄的灵力生逆转回去,声音冰冷道:“滚下去,结完婚我再找你算账。”
姜无瑕浑身颓然,像是被抽走了筋骨,但他还未转身,便听见一个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
像是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
那熟悉的声音道:“大师兄好无情,大喜之日非但不邀师妹到场,还要逐姜师兄离去。”
“莫非师父尸骨未寒,同门情分便余温消散?”
这一声仿若悬于虚空的质问, 落在众多高阶修士耳朵里,不亚于白日见鬼。
寻常修士只闻其声只当又是霍纺之流趁着婚典闹事, 可但凡合体以上的修为,自然听得出这声音中流露的陌生灵韵分明是大乘级别的。
而声音的主人又是如何在大乘云集中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来,在她开口前众人竟丝毫未察觉。
赵离弦一把推开姜无瑕,身影同时回到了王凌波身侧,这才抬头看向虚空中某一处,那里果然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影,居高临下的俯视整座法坛上的人。
不是宋檀音又是谁?
“小师妹?”不知是谁惊呼一声,让踌躇不定的人也终于确定了心中所想。
非是宋檀音籍籍无名,至少年轻一辈中,多少也称得上一句无人不识。
只是她此刻与往日印象相差甚远, 数月前五洲大比时, 分明还是灵秀天真的少女模样, 如今立于天穹之上, 竟是气势磅礴,神色睥睨, 如君如宰一般叫人不敢逼视。
赵离弦即便知道她多半是没死,也不料这才数日不见, 便已脱胎换骨,还真让凌波料准了, 魔界之人并不会放过他的婚典这么好的时机发难。
思绪间宋檀音已经缓缓落地, 来到新人面前, 与之对视的一瞬,赵离弦便知道眼前之人已经不仅仅是宋檀音了。
若魔尊归位,修为却可瞬时飞升,但其眼神气度透出的阅历与沉淀, 却不是宋檀音一个年轻修士该有的。
但她也并非被混沌之根吞噬了自我,因为她看向王凌波的眼神,那其中不偏不倚的针对和执念,同样不该出现在某种历经岁月的存在身上。
宋檀音与赵离弦身后的王凌波对视,试图从她脸上看到惊慌失措,看到惊惶忐忑,看到机关算尽自以为全盘皆赢后落空的滑稽嘴脸。
但她看到王凌波的眼神,饶是融合圣令后心性已经被全副武装,属于宋檀音那节节败退的阴影依旧让她神魂瑟缩,让她的万钧气势都为之一松。
宋檀音看到的是让她熟悉又深刻到惨烈的眼神,平静无波,幽深如黑潭,好似你绞尽脑汁的布局和发难都早被她看在眼里。
一个凡女,道阶之位不过身处最底层的蝼蚁之列,她凭何能目瞰一切?
识海之中发出一声清脆铃音,宋檀音猛的回神,从幽暗偏执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接着神魂中传来一个声音:“看来这凡女确实对你戕害不浅,这才一个照面,心魔便如猛虎出笼,连我都差点没约束住。”
“小心点,虽然心魔侵蚀的魔尊也是魔尊,但总归还是神思清明的好。”
这句提醒,算是混沌之根仅有的一丝温情了。
宋檀音清明心志,不再与王凌波对视,待今日事成,她自然能看到想看的。
她声音冷诮开口道:“大师兄又不是不知我下落,发一张请帖又废得了什么事。”
赵离弦脸色不好看,接二连三,先是姜无瑕再是宋檀音,将他的婚典当菜市口,说来就来,说闹就闹。
此刻听宋檀音还满口讥讽,赵离弦失去耐心了,心念一动,宗主令就浮现于眼前,接着迅速升空变大,待如磨盘般尺寸才停止,然后纹丝不差的镶嵌入随令牌祭出浮现的法阵之中。
诛魔阵现,数道长度横贯山峰的金针从四面八方直刺宋檀音而来,按理此番人数众多,这般天罗地网般的攻击定会波及甚广,但那些诸魔金刺穿过修士毫发无损,只似阳光有些许灼热,但刺向宋檀音就是不可撼动的实体。
她神色一变,剑宗的护山大阵有哪些她很清楚,这些明显是新炼入的杀阵,自不可能日久弥远的烧耗资源维护,那便是针对今日布下的。
宋檀音一边躲避一边冲赵离弦道:“大师兄,以你之狂妄,如今也学会了未雨绸缪。”
“只是小妹不过来讨杯喜酒喝,如何至于这般招待。”
“还是说,怕我把师父和剑宗做的丑事抖落出来?师兄啊师兄,你深恨师父算计,如今自己成为宗主,也成了道貌岸然之人。”
赵离弦何时会为宋檀音的话动摇,在他看来这倒霉师妹自己都没活明白,只不过今日她以大乘魔修之身出现,剑宗接下来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势必得麻烦一阵。
他心中为宋檀音给他找的事烦躁,骂道:“等你重回渊狱,有的是时间让你开口,不急于一时。”
宋檀音心中恼怒,避开一枚巨针后,忽的广袖一甩,一株藤蔓如鞭打在虚空。
此时剑宗护山法阵已经开启,空间腔门类术法本该无从施展,可这一鞭子下去,澄澈的虚空碎裂出一张巨口。
里面以林枭为首的三大魔祖尽数齐聚,他们身后是三界赫赫有名的高阶魔修,再之后是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魔族。
其声势浩大,比之当日合欢宗围剑宗有过之无不及。
在场修士惊骇之余迅速严阵以待,其中高阶修士倒是不被声势所摄。
界域交汇时,魔族入侵尚且分多地段多批次,区区一个强破的腔洞,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多魔族过来。
不过即便如此,以林枭为首的那些魔界老祖过来,也是麻烦一件了,若波及太广,对沦为战场的人界总归不是好事。
如他们所料,待林枭等数十高阶修士踏出后,腔洞便无力支撑关上了。
赵离弦冷笑:“这是嫌不够热闹,特意过来以你们魔血祭我登基之梯?”
宋檀音笑道:“师兄,你真当今日高手云集便可安枕无忧了吗?”
“我宋檀音便以魔尊之名立誓,今日定要剑宗毁门绝脉,从此寂灭于天地之间。”
“一切以阴谋奸计依附剑宗排除异己者,必将倚仗尽失,跌落泥沼。”
她话音落下,悬浮法阵核心中的宗主令便起了反应。
赵离弦神色一变,只见令牌纂刻的纹理不知何时已经被根须填满,如同有人在里面种下一粒种子,此刻以令牌为壤生根发芽。
那根须顺着法阵运行的灵刻纹路蔓延,须臾之间便替换掉了原本运行的灵路。
整个法阵化作一颗罩盖在剑宗上的藤球,将所有修士扣在球内。
第195章
修界与魔界斗法多年, 自然是反应疾速,在看到木藤蔓延之时便开始反击, 可到底低估了今日要面对的敌人,在场众人并不知晓渊清仙逝的真相,自然也预料不到混沌之根竟会不顾两界相斥踏足人界亲自出手。
混沌魔气瞬间淹没整个剑宗,在场修士即便有剑宗的净化结界与各方老祖抵抗,不说当场入魔,大部分战力也是十不存一。
为迅速在不利场地占领优势,混沌之根污染灵气的同时,数股疾如闪电的刺藤冲场内大乘修士丹田刺去,若只是修士斗法,在场大乘老祖恐怕没人会在这等草率的攻击下吃亏, 可面对一界道基的瓮中捉鳖, 任何躲避速度, 术法规避, 或是法则代偿都于事无补。
像是无可撼动的因果,除赵离弦内所有高阶修士皆是被混沌之根刺入丹田, 木蔓迅速蔓延根植元婴,以高阶修士之本源为养分, 用以弥补些许混沌之根跨界的消耗。
不过一息之间,便好似结局已定, 整个人界大半中坚力量沦为案板鱼肉, 只待魔族如何落下屠刀。
有修士意识到混沌之根的插手, 立马试图上告天道,或是合力催发天道石抵抗驱逐,但混沌之根显然早做准备,至少短时内天道石的排斥力量派不上用场。
刀宗宗主将本命刀置入体内, 霸天刀瞬时化作亿万狂暴刃力,将丹田内的木根绞砍成齑粉。
可没用,元婴脱困不过一瞬,又有凭空而化的木根刺穿缠绕,刀宗宗主反倒因此道体崩裂,只他神魂实在强悍,硬是生生抑制住了道体的崩势,堪堪捡回一条命。
众大乘见状也不敢继续轻举妄动,他们都是各方掌权千年万年的大能,遇事自不可能随波逐流,各自都在迅速分析眼前事态,寻求生机。
于是所有人都注意到,混沌之根唯独没有入侵赵离弦,是碍于宋檀因的原因故意为之?还是混沌之根本身不能?——不敢?
数位大乘突然意识到赵离弦或许就是今日破局之机,但还未来得及传音,便感觉混沌之根骤然发力,扰乱了他们神识的畅通之序,让他们传音都困难。
这时候宋檀因突然开口:“今天是师兄的荣耀之日,按理师妹不该让其蒙污,但眼见这凡女得意?本尊便心意难平。”
“这样如何,只要师兄杀了这凡女,我们便抽身走人。”
赵离弦冷笑:“你倒是自己蠢还把人当傻子。”
莫说他,便是在场绝大多数对王凌波性命其实事不关己的人,也没几个会相信混沌之根亲临这等浩然之劫,是杀个凡女对方就能满意离去的。
可赵离弦话音才落下,便有百位修士在猝不及防间同时软倒在地,待人神识探去,这百人已经全无生机。
宋檀因语调还带着些微俏皮:“本尊不是在与你交易。”
“若你不杀王氏女,那每过十息我便取百人性命。”她目光扫过全场:“师兄可算一算今日剑宗的生灵,够你的心上人多活几炷香。”
如水滴入滚油,在场当即炸开了锅。
仙魔之间的大型战场不是没有顷刻死伤无数的,与之相比百人性命根本无足轻重。
可战场岂有众位老祖齐聚却只能眼看小辈毫无还击之力被屠的?一时间各方反应激烈,自危抵抗者,齐心御敌者,哀恸亲朋挚爱枉死不顾魔气殊死一搏者,自然也有试图施压赵离弦牺牲王凌波的。
赵离弦一剑过去,囊死向他提议的玉扬忠,根本不看对方不可置信的脸。
宋檀因见状心中快意,玉扬忠也算是她清算名单内的。
只是嘴上对赵离弦轻嘲道:“大师兄还是这么不把别人的命当命,竟连一宗同脉的长辈也是说杀就杀,对师兄来说,为这凡女怕是死千万人也不足惜吧?”
赵离弦岂会听不出她的险恶用心?只是一宗之内尚且各方利益相冲,又岂能指望这场中数万人能意志统一?
生死高压下,总有不少人动摇,他们对王凌波凡人身份从骨子里的蔑视,平日淹没在人情往来,理性修养,还有对赵离弦的敬畏延续之下。
如今剥离一切修饰,每一个因为这凡人而牺牲的修士,都很难让人不做迁怒,这迁怒的终点自然就是赵离弦。
宋檀因根本不给赵离弦反应时间,再接再厉道:“十息已到,下一组百人该杀哪边呢?”
她视线先后落在几个宗门家族方阵,每一次微妙的停留于这些修士而言都是肝胆欲裂的惊惧。
宋檀因呼吸着这些人的恐惧,好似慰藉先前受尽屈辱折磨的心。
最后她视线锁定在刀宗阵营:“不若这里吧,反正于剑宗而言,他们碍眼得很。”
刀宗的人目眦欲裂,他们门风彪悍,岂是甘心任人鱼肉的,当即就有几位高阶修士准备催发自爆,试图将混沌之根的囚笼炸出一丝缝隙,好助宗主暂时脱困,总归护一时算一时。
只丹田膨胀时,一股回溯之力将他们道体状态推回了数息前,几人尚且没反应过来,又听宋檀因道:“只是同为沧州修士,我与刀宗众位道友多少还是有些面子情,确实不忍你们就这般无谓牺牲。”
“这样吧,大师兄与我各退一步。只要断王氏女一指,便可换百人存活,这些人我可立下天道誓言不再掠其性命。”
说着满含恶意的笑望赵离弦和王凌波:“怎么样?这笔买卖可以让两千人免于一死呢,师兄可乐意?”
她自然知道大师兄什么德性,宁可玉石俱焚也不受威胁,莫说两千人,就算再多百倍放在天平上,他也不会为他心目中毫无意义的数字动王凌波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