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大公主和二公主也夭折的那么不明不白?
还有二皇子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华嫔娘娘和淑妃闹过几次龃龉,因当时的威勇伯还在战场上,皇上向着娘娘……
齐承明听了满耳朵细碎的宫廷官司,现在太阳穴涨得闷闷作痛,他闭上眼睛揉了几下眉心。线索没想出来多少,倒是烦恼增加了。
敌暗我明是最不妙的,他已经这么小透明了,还有人在暗中想刁难他的奶娘。
一方面蛰伏,一方面发展得再快些啊……!
是时候把触角发展到柳州城内外了,每一处城门,每一个村口,都必须有他的钉子。全城那些被挑选出来建过房子的人就是他的班底雏形,也是各村各巷的小老百姓,正好胜任。
如此一来,以后再遇上什么事齐承明也不至于慌乱,不然鱼龙混杂的柳州城哪天被掺了沙子他都不知道……
齐承明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吩咐了下去。
又过了几日,王传道和沈书知待够了日子,实在找不到理由繁忙了,只能打道回府了,临走时还带上了两辆囚车。驿站里也很及时的来了官方的任命——
小沐县令升职本地知州,实现两级跳,以后得改口叫沐知州了。几地县令由本地举荐,获得了京城的批复肯许。知府的位置空落,需要靠沐知州推选。
“很好!”齐承明心说。
新来的几地县令能上任这么顺利,沐大学士在京城那边一定没少出力。这几个新县令都是齐承明上次飓风后收的心腹,本地大族子弟和读书人。有了他们当臂膀,就像是有了灵活的手脚,齐承明以后的命令终于不用那么费劲了。
他的触角可以说一下子扩大到了整个柳州府境内。
然后——
在钦差大臣的队伍离去的第三天,就有一桩意外之事报到了瑞王府。
代禀的人是小宋总管。
他身后跟了一个忐忑擦汗搓手的圆脸壮汉,脸上吃得都是油汪汪的肥肉,膀大腰圆,身前围着一块粗布兜,做出一副小老百姓的本分模样,局促不安极了。
还有两个小太监专门抬着一块长长的布。
“你是……”齐承明在花厅里接见了这个脸熟的男人,他的眼神落在了人才名单上,想了起来,“你是给王府供过几次动物骨头的屠户陈大饱?”
“我、呃,草民,小的……!”陈大饱两腿一软,跪倒在地,空白的脸上激动得开始似哭似笑,嘴唇哆嗦得语无伦次,说不出具体的话来。
打死他都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王爷——多尊贵的人物啊,居然记得他的名字!
陈大饱以前天天挺着胸膛炫耀王府的人找他买过东西,那是位体面的公公呢!现在、现在他的名字居然从王爷本人的嘴巴里吐了出来……他怎么感觉这么不真实呢?
小宋总管脸上没有往日的笑意,他瞥了一眼激动过头的屠户,言简意赅:“殿下,陈屠户家在‘七之十七’,能盯紧整条通往西市的大街,昨天傍晚他发现有两个外地人买了两把大刀。”
两个小太监一抖那块抬着的布,布掉落下来,露出来的是崭新的寒光闪闪的宽面刀。
齐承明多看了刀两眼。
那不就是杀猪刀吗?和屠户用的一样,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这个叫法。
“我……我一看就觉得奇怪。”陈屠户勉强稳住了神,强撑着想在王爷面前应答几句,“哪有人这么买刀的?就算是防身,宽面刀也不如匕首或者长刀好用。它就是平时杀豕比较麻利,放血也快……”
齐承明听到这里变了脸色。
他已经有猜测了。
从奶娘遇袭那会儿他生出危机感,让相熟且可靠的一些百姓秘密盯住城中,渐渐发展到其他几县的时候……这就形成了锦衣卫的雏形。齐承明采用的是围棋棋盘的规格,把重建后的柳州城按照经纬分为19x19的横竖格子线,共计三百六十一个盯梢据点。
每个据点负责大小不等的地区。只要每个据点报上数字,例如陈屠户家是“七之十七”,齐承明就能立刻明白具体地点。
“那两个外地人准备袭击人?”齐承明沉住了气的问着。
“是。”宋故冷声应着,“昨天陈屠户把可疑报上来以后,他们从同街上找了两个好手,盯住了那两个外地人住的客栈。听见他们讨论……”
“……要想办法干掉一个张娘子,最好动静闹得极大,趁那张娘子外出走到西市上刚刚好,还讨论了半天事后该怎么逃离。”
齐承明的心脏突然沉了下去,听到这里他脸色已经有些奇异了。
一般的事不会报到他的这边,加上‘张娘子’这个名字让他有点既视感……
宋故顿了一下,有些关心且担忧的注视着面色苍白的少年皇子,说出了答案:“他们说,那位张娘子是刚投靠到王府里不久的。”
“我一听和王府有关系……”陈屠户嘟囔着,这已经不是他们几个人能搞定的小事了。
屠户懵懵懂懂,只知道陌生人可能想对王府的人不利。宋故却一清二楚,最近仅有一位“张娘子”是他上一世没见过的,且刚投到王府不久的。
——那不就是殿下那位姓柳的奶娘吗?!
宋故的心里当即难受的揪了半天。
怪不得……怪不得上一世成为新君后的二皇子殿下,让他去查那些童年旧事呢。
想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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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好消息,今天出院啦!!不过还得吃药养一周。坏消息是,一回家水管爆掉了……疲惫微笑,鸡飞狗跳的搞定了一切,然后飞快暴打今天份的键盘!
“现在人在哪里?”齐承明不动声色的问。
他不信小宋总管都报过来了, 还没处理那两个危险分子。
每个人思考的时候都有不同的小动作,齐承明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会是什么,但他想遮掩情绪的时候, 会有意识的控制自己不要敲桌子,不要心烦意乱的动手指,眼神不要乱飞。
齐承明能做的, 就是板着脸定定的注视着说话的人, 然后……
心绪乱飞。
“……”屠户被这份气场镇得额头上的汗都快下来了,结结巴巴的有些说不全话, “他们……就……被抓了。”
宋故被新君这么目光灼灼的盯着, 脊背都不由自主挺直了。他不觉得有压力,反而更加容光焕发,肃然又妥帖的补充回复:“我们盯了他们一晚上和一白天,没有人接应,只有这两个凶徒准备犯事, 就押下去了,暂时关在东跨院。”
“审问他们, 这段时间再加强对柳州城的掌控。”齐承明坐不住了, 马上迈开步子想过去看看。
东跨院是禁卫军们的住处, 关在这里比县衙大牢安全多了,可以有效防止什么“自杀”,“意外而死”之类的下场。
宋故准备跟上自家殿下,一个眼神扔给身后, 机灵的小太监就主动叫住了屠户,客客气气的把他送回去了。
东跨院里正人满为患,听到消息的其他禁卫军都在自发围观。
这应该是他们来到柳州的第一个大事件——
居然有人敢对王府的人打主意!
没几个禁卫军不在意的,不当值的全涌过来了。
原本不适应柳州气候而消瘦的那批人, 早已经在炒菜面前香迷糊了,天天补得胖了几圈,都变成了结实的膀子肉。现在在院子里挤挤攘攘站了一堆。
齐承明惊奇的瞥他们一眼,越发安心。
太安全了。
“殿下。”游子守在门口对齐承明讶然的行礼,然后试图阻拦,“里面污糟,毛老大正在亲自带人审问,审出消息就即刻送出来。”
还没有哪个王爷亲眼去沾染这种腌臜的,游子就以为是自家殿下等着急了。
“我不进去看,就在这里听。”齐承明听见里面的惨叫和呜咽不清的动静,想了想,折中了一下。身后远远追过来的小德子小成子和宋故脸上的焦急这才消失了。
“这要审多久?”小成子没什么理解的低声问。
“得看他们的嘴有多硬了,听说宫里被拖去慎刑司的人有的被打死了都不开口。”小德子悄声补充。他想想毛大统领那副耿直又豪爽的模样,就怀疑毛大统领真的会审问人吗?
齐承明其实也有同样的担忧。
他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不是毛大统领在说话,而是另外一道平和男声,语速不徐不疾:“你们来刺杀的张娘子是不是二皇子的奶娘?”
“你知道?”“你不知道?”
“你是从京中来的?”
“你没想好要怎么回去,但你不想死对吗?”
齐承明:“……?”
全程他没怎么听见凶徒的回答,全是惨叫,反而是那道询问的声音很清晰,多是问句。
游子的站位也隐约能听见,他有些坐立难安了,来回走了两步。
这次跟毛老大进去审问的弟兄不是平时的探子,是另一支队伍的,他不太熟悉。在游子听起来,这就像审问的人反过来对被审的透露更多信息似的。
“别着急。”现在轮到齐承明反过来安慰游子了。
他有了一个猜测,在心里大呼:不科学!
这绝对是个能人!
半个时辰后,齐承明已经等得站不住了,在东跨院的石桌前坐着下棋了。
宋故脸上那种总是云淡风轻的神色消失了,他眉头紧锁的坐在对面,摸着一颗棋子进退两难,汗流浃背。
“怎么样,认输吗?”齐承明高深莫测的问。
小德子和小成子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神色也很凝重,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那些看热闹的禁卫军有的平时歇息会在院子里练刀或者打拳,现在也识趣的收了,安安静静的。有几个肚子里还有几滴墨水的禁卫军,大着胆子凑过来看:“……”
“下的好像很激烈啊。”有一个人低声说。
围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厮杀成一片,除了这个,他们也看不懂什么了。
结合王爷的话,是不是宋公公要输了?
宋故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目光反复巡视着战局。他不是那种为了让新君赢,会故意谄媚输掉棋局的类型,以殿下的性子也不会高兴的。
“这一处有破绽。”宋故突然双眼一亮,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充满气势的落在棋盘上。
“……!”眉头紧锁的人一下子换了,齐承明攥着棋子绞尽脑汁的开始想办法。
门外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
比最开始沧桑粗糙了起码十倍、满身泥土像是刚从工地上回来的黄栋迈过门口。他刚听到消息就急急赶回来了,连水泥路都顾不上修了:“……我听说你们抓回来几个想行凶的歹徒?”
“殿下!”黄栋远远的上下打量了少年皇子几眼,看到他还有心思下棋,才松了口气,抿了一下干涩过分的嘴唇,“……呼。”
“不是我出事,里面正审着呢。”齐承明连忙安抚,摆手让黄先生安心。
既然不是殿下出事,黄栋就没什么上心的了,他骤然放松下来,看到两人在下棋,一时间来了兴致,踱步过去:“殿下在下围棋?”
在船上的时候,秦师爷可以教殿下弹琴。黄栋不擅长那些,只能默默看着。但是现在说起下棋,这是他的范围了啊!
黄栋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手,默默背在了身后,凝神看向棋盘,然后他嘴角还没消退的胸有成竹微笑就凝固住了:“……”
这,这是在下围棋吧?
不确定,再看一眼。
黑白棋子交织一大片,但是……但是这局势怎么看不懂呢?黑子该扳的地方,却跳了一下。白子该冲断上去,却没头没脑的突然在另一边加厚棋势了。
……这种时候加厚什么棋势?你倒是冲啊!
简直就像是家门口失火了,十万火急了,马上连门都给你堵住了,这种时候不冲出去逃命,一个人还在家里修他那堵坚固到没用的墙壁呢!
黄栋看得脸色发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那种红。他心头在滴血,两边的棋子简直是互相争着抢着给对方送目。
没眼看……没眼看啊……!
青年人满身泥泞脏污,脸上胡子拉碴的,皮肤和双掌糙得像是老树皮。这样一个人却站在棋盘旁边屏气凝神的苦思着,乍一看上去反差感非常大。
“嗯?”
齐承明敏锐察觉到了黄先生似乎是一位下围棋的好手,这脸色变化,别把人家气出个好歹来。齐承明赧然的收了棋子解释:“我和宋总管是在下着玩,你别认真看。”
“愿闻其详?”黄栋迫不及待追问,他现在是打死都想不明白这盘棋在下什么,好奇心已经上升到了巅峰。
“我们在……嗯,以今天被抓的那两个凶徒的事情做演练。”齐承明潦草的比划了一下这个19x19格子的棋盘,他不是刚好用棋盘来建立联络据点吗?现在在围棋盘上模拟成沙盘简直是顺理成章,
“这是柳州城,这里是七之十七——事起的屠户家,我持白子,以这旁侧为起始落子模拟凶徒。”
“我持黑子充当衙役和禁卫军,包括那些百姓,就是一切围堵的人。”宋故跟着接话。
黄栋:“……”
他沉默的看了一眼局势,这回总算勉强的看懂了。
下围棋的人往往能够根据棋子走向的开头,模拟出后续一步步的交错斗争。看看这场中乱七八糟的战斗,这真的是禁卫军勇斗两凶徒逃命的戏码吗?
这简直就是有一大批凶徒无法无天的冲进柳州城肆虐,禁卫军奋起反击,两方不管不顾打起巷战的一场激烈战争啊!
黄栋的表情一言难尽。
齐承明看了一眼棋盘,扔下了棋子爽快的认输:“是我输了。”
他心中慰贴。
小宋总管太会了,一句安慰的话没说,但是提议和他这么下围棋。齐承明就意识到,现在的柳州城只要有他安插的据点,能正常的运作下去,不自杀自灭的混乱内耗。平日不动声色的筛上一遍,真遇到事了,也就不需要怕了。
他的那点焦虑烟消云散。
门里突然有了动静。毛大统领风风火火的走了出来,先招手把游子叫过去说着什么,游子二话不说转身招呼人出发。毛大统领身边还跟着一个脸熟的老禁卫军,这是问出来东西的架势了。
齐承明视线转过去,坐直身体。
“殿下——是郁林州来的流氓。”毛大统领一开口,就把齐承明听蒙了。
“啊?”
齐承明惊愕了一瞬间,隐约回想起,古代流氓和现代的流氓含义不同,但具体是说什么他忘了。
宋故察言观色,在旁边补充:“无地者为流,无房无家者为氓。流氓多是一群被称为游侠的人,喜欢四处打抱不平,广结好友,轻生重义。”
齐承明听到这里神色微妙了不少:“……”
呃,其实……
他觉得温二公子就很符合这种印象……要不是世家出身,也称得上一句流氓了。或者说,温二公子现在就和游侠差不多。说起这家伙,钦差大臣都走了,他怎么还没有音讯?
“他们开头还在宁死不屈,后来我们谈了谈——”那个老禁卫军继续说,加了点重音,
“这两个游侠儿不认识找他们的人,只是听闻有个张娘子偷人跑了,偷的汉子还是个有来历的,是瑞王府上的人。那男人哭得惨烈,却又病着没办法去追回,他刚几岁的独子都因为家里没人照料,一转眼不知道被拐去了哪里……”
“那男人就拿出家里仅剩的银两,置办了一桌丰厚的酒菜请他们美美吃了一顿。两个愤怒的游侠儿应下这桩事,要来杀了张娘子,还发誓要把她的事迹大肆宣扬一番,至于最后办完事怎么离开……他们并不在乎。”
齐承明脸色冷如冰霜:“我猜他们一定没有再返回去找过那家男人吧?”
现在如果再去找,估计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这就是两个为了义气不在乎自己性命,却连真实情况都不愿细细调查,就被人耍得团团转当枪使的游侠儿,让人听着可恨又可笑……
齐承明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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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章里的围棋思路不需要较真研究,我瞎编的hhhhh
“殿下。”黄栋动了动嘴唇, 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这种隐居在乡野山间,醉心建筑的人是和游侠们打交道最多的。
他深知游侠儿就是这样的,他们命如草芥, 不在乎他人的性命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们重义气,很有古时风气, 愿意为了一件小事就效死或者冒险。他们冲动, 粗鲁,贪婪。有的游侠儿只能说是打着这样的名号, 在光明正大的滋事索财, 四处流窜而已。
所以官府才会严加管控这一批人,却又对难管的这个群体感到头痛万分。
不说别人,瑞王爷现在不也是一筹莫展吗?就算禁卫军现在赶去急急调查,线索恐怕也断了。
齐承明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等了等。
游子带着好手一口气没喘的骑马赶去了郁林州, 花了三天工夫来回,果然带回了坏消息:
他们在附近寻到了疑似一家三口的尸骸, 被吃得几乎辨认不出了。
如果那两个游侠儿能细心谨慎一点, 在周围再打听打听, 他们就会知道那家猎户没什么邻居,独自居在山中,他的近况往往要很久才传出去一次。而且猎户家是有娇妻幼子,但那猎户的相貌特征和游侠儿见的一点都对不上。
种种破绽还有很多, 但冲动的游侠儿是不会想到的,他们快意恩仇,被悲苦男人拱手送上的那桌酒菜糊了眼睛,痛快大吃大嚼一顿后就指天画地的应了这桩事。
“继续关着他们。”齐承明冷冷的说, “把那个男人的画像多描摹几张,散出去找。”他这口气过了三天了,还是没消,反而堵在胸口前越发憋闷了。
“是。”小宋总管,秦师爷,黄栋,白宣,边大夫,还有墙角阴影里不引人注意的老华,老实巴交装庄头的黄叔,零零散散的人全都应下。
仔细数来,齐承明现在的势力辐射多地,影响力已然不小。白家铺子和镖局横贯三府,纵横两千里地,遍布南边。
边大夫一路在外游历,结识的人除了官宦富户,还有乡绅农家,人脉遍布大江南北,可谓是贵精又贵多。
齐承明自己的商队走南闯北,触角最远伸到了江南——
他本来很忌惮那块繁花似锦的富庶之地,不愿其他人的眼神早早投向商队。但有着温二公子牵线搭桥,借着温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狐假虎威,就算是商队在江南赚的盆满钵满,新奇商品引发热议,一举卖到脱销,短时间都不会被人关注上了。
庄子上的黄叔一直没有间断和威勇伯府的联系,他训练的信鸽风雨无阻,三日来回。就算威勇伯府这两年过于势弱,在京中暗中打探一个人的人手还是有的。
然后就不得不提到一个最让齐承明意外的人了——黄先生。
把黄栋叫过来同样吩咐两句只是习惯,其实齐承明没指望他做什么。但黄栋却给了齐承明一个大惊吓,他着手写了好几封信寄了出去,一问,是给他的座师,同窗和学院夫子的。
齐承明:“?”
“他们如今大多外放当了县令,或是还在翰林院中熬资历。”黄栋有些羞惭的解释,“虽说大多人瞧不起我这个不务正业的,但当年我也有几位交心的友人,或是与家父有几分香火人情的……只是这些年来,我断了联系。”
黄栋解释得艰难。
他决心辞去官职,一心投入爱好中去,这行为不被世人认可。哪怕是他的友人们,听说也多是震惊痛心的。或许其中是有支持理解他的人,但黄栋自身一直受着良心煎熬,他沉浸建筑之道也是为了逃避自我。从那之后就断了和友人师长的联系,权当自己就是个性子古怪的乡野村夫。
但现在,他已经投在了二皇子殿下的门下,心结尽除,抱负也能放手施展。
黄栋已经不介意那些过往了,但他又没勇气主动联系旧友。现在,正好借着殿下吩咐的要事鼓起勇气道歉,是痛骂他一顿还是继续断交,他都能承受了。
各人的信都散了出去,接下来只剩等待消息了。
齐承明的气没消,抓着秦师爷让他接下来好好整顿了一番柳州城中的秩序。
哪个地方都有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人,在柳州这种流放之地更为严重。很多刚刚开荒的百姓就属于流氓,地是刚开的,房子都是飓风后黄大师带着人帮建的。那些踏踏实实的本分的人已经在柳州试图扎根了。但是那些好吃懒做、五毒俱全,混沌度日不愿改变的人呢?
他们也有法子。
柳州多山,满是虫蛇毒瘴,那些滋事或者游手好闲的流氓遇上官府严查一段时间的时候,就躲上山,等风头松了再下来逍遥。
齐承明这次恼了以后,秦师爷也发了狠,开始清查人口。
这种敏感动作却没有引起本地大户或者官员的警惕反抗,因为柳州县衙给出的动作虽大,却不伤人:
所谓的清查人口,一不管大户有多少下人,二不管乡绅有多少佃户,三不问村巷具体人数,也就是说完全不牵涉到赋税之事。
柳州县衙清查的人口只有一个重点标准:在本地无根无底、无房无地的人。外来的人。以及髡发剳青的人。
这一摸查,居然还拔萝卜带出泥的牵连出十来桩案子来,多是欺男霸女,瞒骗唬钱之事。本身游侠儿这个群体就很容易滋事,秦师爷把犯案的人当成典型,升堂断案,乱棒镇杀了这相关的二十来人,当天围着衙门叫好的人声震耳欲聋。
“好一出杀鸡儆猴啊。”一个男人低声的说。
柳州县衙升堂断案的这天,他也围在人群中看完了全程。
“老爷,他们这么折腾,就是为了治安?明明他们可以趁着灾后彻底清查的,查的却那么克制……唉,以后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跟着男人身旁的小厮眼看着见识不凡,惋惜的说。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查?”男人反问,他转过头来,洗的干净的旧布帽下露出鬓角和有些光洁的额头。
男人约莫二三十岁,方脸高鼻,眉毛稀疏却整齐,深邃的眼眸中神采奕奕,他穿着一件低调的布袍子,气度不凡,身形却刻意配合围观的众百姓微微蜷缩放松,站得不那么笔直出众,好让自己藏在人群里暗中围观。
“可是……?”年纪不轻的小厮迷茫的挠了挠头发,摸了个空,他的脑门上也越发光滑了,“可是县衙如果查了,那些本地的人会这么平静?关系到赋税,谁都会如临大敌的藏匿反对吧?”
“你别忘了灾后重建的房子是谁起头的。”男人缓缓提醒,“谁招的人?谁重新规划分建了柳州城?谁重分了城外的土地?这一遍流程走下来,是还有很多地方查不到,但大致上是能摸明白的。”
“后续就是我们的工作了,走吧,素来。”男人转身离去,他已经对柳州县衙的情况更了解了。
“老爷,我这就去接太太和少爷们。”叫素来的小厮一听放了心,连忙跟上。
他知道,自家老爷对柳州官员不作为这件事心生郁结很久了。
那件事后的第三天,是一个罕见的太阳天。
齐承明算了算时间,叫上了柳州县衙的人和王府的人,连同其他几县的县令也都通知了过来,大家伙一同兴师动众的上了他在山上的庄子——那个藏的严严实实的实验田庄。黄叔已经带着其他老兵先隐匿起来了,只剩庄户们局促不安的迎上来。
土豆,已经可以收获亮相了。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土豆就成熟了,钦差大臣们还在的时候,齐承明就用土豆配着红烧肉做了一顿美味佳肴,请秦师爷白宣美美吃了一顿,光速俘获了他们的心,没人能抵抗得住。
尤其是齐承明已经阔别他心爱的薯条半年了,在吃到美味的炸条子的时候,少年皇子不争气的泪流满面。
呜呜……薯门万岁!!
但是根据书上教导,成熟的土豆再在地里蕴藏上三到四周后,会熟的更美味。齐承明只动了那么几个土豆,就恋恋不舍的又熬到现在,终于可以让土豆重见天日了。
经过了飓风、洪灾、虫害后的土豆收成估计会很差,但尽管如此,系统筛选过的高产种子加上他的消毒培育,最后产量应该也会高于古代粮食。齐承明扒开观察吃掉的那一株上面,就大大小小坠着三四个土豆。
土豆很小,瘦瘦巴巴的,加起来估摸才一斤(现代)的重量。
齐承明让庄头统计了一下土豆株大致的数量,心里就有了数。他的一麻袋土豆种子分别种在上中下三种田里,在经历各种灾害以后,约莫还剩一千株,占地面积约不到半亩地,这已经是极少的了。按照他扒出来观察的那株土豆的情况……再换算一下古今称量单位。
到最后很有可能整亩产量会在七十石到一百石之间,也就是今天实际产出量按砍半算,大概会在三十五石到五十石之间。
注意!!
这是在倒霉的几连极端灾害后的产量估计。齐承明本来对此没有什么概念,直到他前一天晚上听黄叔解释,在适宜种植作物的南方,如今亩产最高的作物是一亩十石的水稻。
齐承明当场就惊了。
真的假的?他以为庄子上拔了那么多土豆苗,祸害到最后稀稀拉拉的,导致土豆高产的说服力不会太强,不会达到爆炸性效果了。没想到都祸害成这样了,还是一骑绝尘啊?
那天晚上震惊过了,今天心有准备的齐承明就淡定多了,一挥手示意众人准备挖吧。
官面上的人都被他拉来了,就是为了见证这一刻。
他不怕土豆被报上去漏了踪迹。先不说目前的都是自己人,且说这种没经过大规模实验的新作物,哪个官敢眼巴巴的急切往上报,也不怕真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