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众坐起身,低声问:
“师父,我的俗事……真的都了却了吗?”
玄尘子侧头看她,目光深邃,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她没有回答,而是捋着胡子反问道:“怎么了小众,回到观里远离是非,安心修行,不开心吗?”
“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林众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回答。
开心吗?
回到这个她长大的地方,有疼爱她的师长,有关心她的同门,有悠闲平静的修行生活,这曾是她最熟悉的日常。
可为什么,心里某个地方,却像是缺了一角,空落落的?
她眼前闪过顾绛臣最后看着她的眼神,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眸里,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开心吧。”
她最终这样回答,声音却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玄尘子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累了就先去休息吧,你的房间已经打扫好了,这段时间你经历得太多了。”
闻言,林众点点头,穿过依旧吵吵嚷嚷、商量着晚上要给她做哪些好菜的师叔们,走向自己许久未住的房间。
推开房门,里面一尘不染,显然经常有人打扫。
窗明几净,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一切都和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仿佛她只是昨天才下山。
她在床边坐下,看着窗外熟悉的竹林景色,山间云雾缭绕,静谧得能听到鸟鸣和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这里是她从小到大的避风港,是能让她彻底放松的地方。
可此刻,她的心却静不下来。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紧紧拥抱过的触感。
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一声声固执的、带着颤抖的呼唤——
她以为自己会为摆脱林随、夺回身体控制权而感到彻底的轻松和喜悦,也确实有那么一刻是这样的。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山下那个世界,那些她因林随的出现而被迫卷入的纷争,那些她结识的人。
张玥岚、会长,还有顾绛臣……
林众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
师父说她俗事已了。
可她摸着胸口,那里揣着的东西,似乎比下山时,要沉了一些。
就在林众在清修观对着天花板发呆的同时, 山下的玄门协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张玥岚瘫在办公椅上,面前堆着小山高的文件。
熬了一夜,终于把上面这些文件处理完, 她随手点开一个社交媒体想要放松一下。
只见,热门推送赫然是:
#昨夜城市上空惊现神秘极光#
下面配着一张模糊,却依然能看出漫天符文流转的照片。
评论区更是精彩纷呈:
“实锤了!国家在秘密研发新型全息投影技术项目!”
“楼上扯淡, 我就在现场, 那漫天飘的都是符文,我连能量波动都感觉到了, 很明显一点都不科学吧?”
“都让开!我是UFO研究协会的, 这绝对是外星舰队降临的前兆,看我万字分析文!”
后面附赠一条链接。
张玥岚面无表情地举报屏蔽掉第二条,通过ip给他安排了一个加急清除记忆套餐,然后才关掉页面。
点开另一条,这次是某气象专家出面辟谣, 声称那只是罕见的电离层异常现象。
下面网友清一色的“懂了,下次还敢”。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感觉现代人是不是过得太安逸了, 想象力能丰富到这种地步。
只有他们这些真正的知情者, 忙得脚不沾地,像条绝望的狗。
而此刻绝望的狗绝对不止一条。
协会地下车库临时改造的“外勤人员休息区”里,刑合生无可恋地瘫在塑料椅子上。
他,一个曾经叱咤风云、令小儿止啼的百年厉鬼, 如今不仅成了玄门协会的“编外成员”,还被那个笑得像只老狐狸的会长拿捏得死死的——
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刑合,辛霄, 西区锦绣花园7单元204需要紧急上门修正,你们离得近,半小时内过去。”
“顺便把锦绣花园也都解决了吧。”
后勤人员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毫无感情。
连着忙了快三十个小时,再有感情的人也要被折磨疯了。
“顺便?哪里顺便了?”
刑合哀嚎一声,把脸埋进手里。
“这要跑到什么时候,本尊当年统领百鬼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辛霄默默地把任务清单折好塞进口袋,拎起装备包,看了他一眼。
“走吧。早点干完早点休息。”
大学生还是有精力,说给点学分马上就来了。
辛霄感觉自己还能再干一百年。
闻言,刑合不情不愿地飘起来,嘴里嘟囔着:“等本尊恢复实力,第一件事就是……”
“就是什么?”
辛霄面无表情地问。
刑合瞬间蔫了:“……就是好好为协会服务。”
两鬼来到锦绣小区。
刑合看着密密麻麻的楼栋,深吸一口气,飘到第一户门前,调整了一下表情,敲门。
门开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年轻女孩探出头,看到刑合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愣了一下,脸上的不耐烦稍微收敛了点。
刑合扯出一个职业假笑。
“嘿,美女你好。”
女孩被他这声“美女”叫得有点不好意思,捋了捋头发:“那个……你有什么事吗?”
刑合维持着笑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女孩眼前轻轻一晃,一道微不可察的黑芒闪过。
女孩眼神瞬间变得茫然,眨了眨眼,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疑惑地挠了挠头。
“奇怪,我刚才要干嘛来着?”
随即关上了门。
刑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面无表情地对着手里的仪器说:“3栋1单元101,完成。下一个。”
旁边的辛霄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就不能正常点?先礼貌问候,说明情况,取得对方理解,再进行记忆消除,然后礼貌离开……”
“标准流程没看吗?”
刑合转过头,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辛霄,指了指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表。
“弟弟,我们接下来还有五千七百四十三户,按你说的流程,一户就算五分钟,你算算我们要干到猴年马月?”
“本尊的鬼气也是会耗尽的!”
辛霄沉默了。
他想起昨天跟着另一组按标准流程操作,一天下来只完成了不到一百户,还被投诉态度不佳。
刑合飘向下一户,嘴里还在念叨:“效率,懂吗?现在讲究的是效率!”
辛霄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隔壁门前,抬手,敲门。
门开了,一个穿着背心裤衩的大叔皱着眉。
“谁啊?”
辛霄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按照手册上的标准用语,字正腔圆地说道:
“嘿,帅哥你好,我们是国家特殊事件管理协会的,想请您配合一下。”
大叔:“……神经病啊!”
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辛霄僵在原地,听着旁边刑合毫不掩饰的嘲笑声,感觉这份工作可能真的不太适合他。
呜呜太欺负老实人了!
就在刑合和辛霄在小区里跟居民斗智斗勇,张玥岚在办公室跟各种离谱谣言奋战的同时。
城市的另一端,顾绛臣在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手背上挂着点滴。
他微微动了动,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痛。
“醒了?”
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顾绛臣偏过头,看见爷爷正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手里拄着拐杖,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爷爷……”顾绛臣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撑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击中,又倒了回去。
昏迷前的记忆瞬间回笼,他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急切地问:
“小众呢,她怎么样了?”
顾老爷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
“你放心,那丫头没事,她师父玄尘子道长在她醒来后,就把她和那串檀木珠一起带走了,说是回清修观修养。”
带走了?
顾绛臣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了林众曾经说过,她下山是为了了却俗事,积累功德。
如今林随这个最大的麻烦解决了,檀木珠也完整了,那她的“俗事”……是不是也就此了结了?
她是不是,就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得他心脏细细密密地疼。
“爷爷,我睡了多久?”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两天。”
老爷子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语气带着心疼和后怕,“医生说你就是灵力透支,加上旧伤未愈,需要静养。”
“你这孩子,每次遇到林家那丫头的事,就……”
“算了,你自己明白,爷爷不会再干涉你的决定了。”
顾绛臣垂下眼眸,没有接话。
他知道祖父未尽之语是什么,他撑着床沿,这次稳稳地坐了起来,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
“你去哪儿?”顾老爷子皱眉。
“出院。”
顾绛臣言简意赅,动作利落地穿上外套。
身体的虚弱感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不安驱使着他必须做点什么。
顾老爷子看着他坚定的背影,深知拦不住,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注意身体,别再胡来了。”
离开医院,坐进车里,顾绛臣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他拿出手机,盯着那个熟悉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竟有些罕见的犹豫和忐忑。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几声,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那边传来了一个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却又无比清晰熟悉的声音:
“喂?”
是林众。
顾绛臣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一半,他甚至没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至少她真的好好的。
“是我,顾绛臣。”
他声音放得很轻,“你……还好吗?”
“顾绛臣?”
林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是她在看来电显示。
随即带了点笑意。
“我挺好的啊,你呢,你身体怎么样了?”
她语气轻松,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只是一场普通的冒险。
这份熟悉的感觉让顾绛臣的心又安定了几分。
“我没事,刚出院。”
他顿了顿,车内安静得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握紧了手机,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师父说,你回观里修养……你的俗事,都了却了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
随即,林众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却又似乎夹杂着一丝别的什么情绪。
“嗯啊,差不多吧。”
“林随解决了,檀木珠也完整了,该做的都做完了。”
该做的都做完了。
顾绛臣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声音不自觉放缓了不少,夹杂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那你,还回来吗?”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沉默变得更长了。
长到顾绛臣几乎能听到山间清风穿过竹林的声音,能想象出她此刻或许正坐在她房间的窗边,望着外面熟悉的景色,轻轻蹙着眉。
这沉默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慢慢地磨。
忽然,电话那边远远的传来玄尘子的声音。
“小众,后天授箓大典的流程你看过了吗?”
林众捂着手机应了两句,再低下头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是她刚刚不小心碰到手机挂断了吗?
她垂眸, 下意识想再拨过去,只是在点下去之前又犹豫了起来。
后天就是授箓大典了。
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忙,等到典礼之后再和顾绛臣说吧, 他应该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而另一边,顾绛臣握着手机,僵在原地。
城市霓虹闪烁, 映在他失焦的瞳孔里, 一片模糊。
授箓大典。
他是知道这个重要仪式的。
授箓之后,意味着正式被祖师认可, 名登天曹, 有了行法召将的资格。
原来,她回山不只是为了修养。
原来,她真的已经做好了不再下山的准备。
他缓缓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引擎甚至都还未启动。
一种巨大的、空茫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以为经历了生死,他们之间应该有所不同, 可到头来,她还是要回到她的清修世界。
而他的世界, 依旧停在原地。
第二天, 顾绛臣把自己关在公寓里, 没有去任何地方。
房间里窗帘紧闭,一片昏暗。
他坐在沙发上,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
下午时分, 辛霄和刑合找上了门。
鬼当然是不用走正门的,也论不上什么客气礼貌。
结果一进门,两人就被屋内的低气压和酒气熏得皱了皱眉。
“刺啦……”
刑合掀开了窗帘,屋外的阳光顿时倾泻进来, 辛霄一巴掌拍在他的腰上。
“干嘛?”
没看到顾绛臣现在就像是一朵在温室里面即将凋零的小花,见到一点阳光就要被晒死了。
刑合:没有惯着的义务。
他抱着胳膊倚在墙边,“林众不就是回了趟道观吗,至于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们忙了好几天,总算是把周围目击者的记忆全都消除光了。
后知后觉,好几天没见到林众和顾绛臣,打听完消息才知道顾绛臣出院了,而林众那边,协会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怎么都不肯多说。
顾绛臣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顾绛臣,你……”
辛霄看着顾绛臣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和眼里的血丝,把“没事吧”三个字咽了回去。
这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刑合倒是直接。
“怎么,碰钉子了?”
“还是说林众真的不要你了?”
他就随口那么一说,毕竟林众对顾绛臣有多特殊,他们都看在眼里。
林众也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负心渣女。
然而听到这话,顾绛臣却终于抬眸看了他们一眼,眼神没什么光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
“她要参加授箓大典了。”
“就在明天。”
这回换成辛霄惊讶了。
“不可能吧?”
随着刺啦一声,刑合也顺手把窗帘给拉上了,感觉现在顾绛臣还没有发疯,都是靠这二十年来的家庭涵养。
这跟热恋中女友忽然削发,说自己要出家有什么区别?
辛霄搬了个小板凳回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与刑合对视一眼之后,疯狂开始套话。
十分钟后。
“等等。”
辛霄率先反应过来,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是说,你听到她师父提了一句授箓大典,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林众亲口跟你说,她不会回来了吗?”
顾绛臣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你在这演什么苦情剧男主角呢。”
刑合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感觉自己的鬼格受到了侮辱。
“合着,都是你自己在脑子里补完了一出斩断尘缘的大戏,她本人什么都没说?”
辛霄也试图劝解,语气带着点无奈。
“或许大佬只是太忙了,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又不代表她不要你了。”
反正作为第一批吃狗粮的鬼,辛霄感觉林众不会那么轻易离开。
“就是。”
刑合飘到顾绛臣面前,戳了戳他的肩膀,“有点出息行不行?”
“她要真铁了心跟你划清界限,还能接你电话?”
两个人一左一右,堪比给顾绛臣做心理疏导。
只是眼看着他又沉默下去,似乎有着其他的顾虑。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之中夹杂着几分倦意。
“可如果她选择了我,就意味着要放弃清修,放弃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道。”
刑合和辛霄说过的那些,在这一天时间里面顾绛臣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林随那充满嫉妒和怨恨的尖啸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都是因为你!是你成了她最大的牵绊,最沉重的包袱!”
这句话像是一道诅咒,在他心间反复回响。
“或许她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辛霄挠着自己的脑袋,感觉不应该这么算。
而另一边的星河一脸烦躁,拉着还想再劝的辛霄,直接穿门而出。
公寓里再次只剩下顾绛臣一人,以及满室的寂静。
刑合和辛霄站在公寓楼下。
“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走了,咱们真的不管他?”
辛霄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
刑合哼了一声,语气笃定:“管什么?”
”他现在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一边觉得放手伟大,一边又舍不得难受得要死,比肥皂剧还纠结。”
“让他纠结去吧。”
在人间当正常编制鬼的生活忙碌而有规律,刑合最近已经恶补了几部下饭剧,感觉自己看透一切。
他嘴角一勾。
“你看着吧,就他那样能撑多久?”
“等他彻底想明白,什么为她好都是狗屁,没有林众的日子他根本过不下去的时候,不用我们劝,他自己爬也会爬上山去找人。”
辛霄竟然感觉自己隐隐被说服了。
“你就听我的,准没错。”
况且,刑合也觉得林众不会真狠心丢下顾绛臣。
第二天,甲戌年十月初三,诸事皆宜。
天还未亮,清修观笼罩在一片宁静的氛围中。
林众起得很早,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道袍,长发披散在身后。
玄尘子手持木梳,站在她身后,动作轻柔而郑重地一下下为她梳理着长发。
梳齿划过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镜中映出师徒二人的身影,一个沉稳如山,一个未脱稚气,但眉眼清澈,仿佛能看穿尘世。
“小众。”
玄尘子低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今日授箓,意味着你正式踏入另一重境界,与俗世尘缘,当有取舍。”
“这些时日,你可想明白了?”
林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觉得这么庄重的场合应该严肃些,于是揉着眼尾望着镜中师父模糊的倒影,有些茫然。
“想明白什么?”
玄尘子手中的动作未停,声音平和却意味深长:
“自然是尘世间那些让你牵挂的人,放不下的东西。”
他话音还没落,一阵淡淡的奶香味飘来。
两人顺着香味转过头,只见三师叔端着一个白瓷碗笑眯眯地走进来,轻轻放在旁边的案几上。
“你们两个继续,我就过来送点东西。”
“小众有空了尝尝,我照着山下那什么奶茶的方子,琢磨出来的甜酪,用了山泉和鲜牛乳,清甜不腻,给你垫垫肚子。”
碗里的甜酪洁白莹润,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三师叔也怕挨师弟的打,于是撂下完之后就脚底抹油般跑了。
林众看了一眼那碗甜酪,又抬眼看向镜中的师父,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师父,我觉得我放不下奶茶。”
玄尘子梳理头发的手微微一顿,无奈地嗯了一声。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林众的目光似乎透过镜子,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山下那个灯火通明的城市,看到了那个人。
半晌,她又坦然。
“我也放不下顾绛臣。”
玄尘子放下了手里的梳子,只见林众扭过头来,板着一张小脸,郑重开口。
“这两天我认真思考过了,我不想成为林随一样的存在,我生来就是人,生来就有情感。”
“所以今天,恐怕不能授箓了。”
玄尘子表情没变,只是垂眸看着她。
“真想好了?成为观主可是你多年夙愿。”
“嗯,想好了。”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林众眼巴巴看着师父,预想中的失望甚至斥责却并未到来。
半晌,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哼笑。
林众愕然抬头,竟看见她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师父,嘴角扯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谁告诉你,心有牵挂,就不能接掌清修观了?”
玄尘子又恢复了平时那一副淡淡的神情,一本正经道:“之前说你俗事未了,不过是诓你的。”
林众彻底愣住。
“……啊?”
“你命中有一劫,应在至亲,便是林随。”
玄尘子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此劫不破,你心神不宁,强行为你授箓反而是祸。”
“况且还有檀木珠这个祸患,所以才寻个由头赶你下山,让你去了结因果。”
他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小徒弟,“你回来后劫数已过,不必挂念了。”
林众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眼睛慢慢睁圆,一股火气混着难以置信涌了上来。
她猛地站起来,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指着玄尘子:
“老头!你又骗我!”
玄尘子面无表情地接受着她的指控, 甚至还抬手理了理自己一丝不苟的衣襟。
“修道艰难,末法时代更无人能凭无情道飞升。或许先辈们要求断情绝欲,本身就走错了路。”
他看向林众, 眼神里难得有了一丝堪称“认可”的东西。
“新的路,就让你们这些小辈去走吧。”
压在心头整整两天的巨石轰然落地,那份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愧疚和纠结瞬间消散。
林众站在原地, 鼻子有点发酸, 又忍不住想笑。
“你三叔准备的那什么甜酪?快喝了吧。”
“仪式要开始了,收拾好出来。”
玄尘子丢下这句话, 转身便走, 依旧是那副冷硬面孔,只是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些。
三清殿内,香云缭绕,钟磬清鸣。
众道长按班而立,诵经之声悠远绵长。
林众跪于祖师神像前, 心神澄澈。
玄尘子作为传度师,焚表上奏, 将法职、经箓一一传付。
最后, 玄尘子面向观内众人, 声音清越,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个角落。
“自今日起,由林众,继任清修观观主。”
几位师叔都面露欣慰, 感慨终于后继有人了,玄尘子更是仪式一结束就恢复了懒懒散散的样子。
“新观主记得过几天找人把殿门修修,否则冬日难熬。”
林众:……
她还没来得及吐槽,只听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道身影逆着光, 出现在大殿门口,微微喘息着,似乎赶了很远的路。
“来得这么快?”
顾绛臣站在殿门口,微微喘着气,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身上还沾着山间的晨露,看起来风尘仆仆。
只是那双眼睛,此刻却紧紧盯着殿内身着青色法衣、卓然而立的林众,不自觉愣住了。
他还是来晚了,仪式已经结束。
“恭喜。”他声音干涩,“看来是我来迟了。”
林众眨巴着眼睛看他,心说几天不见,顾绛臣好像消瘦了不少。
她刚想开口,告诉顾绛臣自己明天就下山,就被他抓住了双手。
“林众,我这两天我想了很多。”
“甚至想过,是不是不该来打扰你,放手让你清修才是对你好。”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懊悔,“那天我听到了你和你师父的对话,知道你要授箓了,挂了电话是我不对……”
林众一开始还听得云里雾里,感觉顾绛臣在说梦话。
到这里才反应过来。
“你挂我电话?”
吃瓜的师父师叔:?
这不是重点吧!
林众其实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原来顾绛臣这两天连个消息都没发,脑袋里就在想这些。
她忽然有些委屈。
自己可是连观主的位置都不要了,下定决心要回到顾绛臣身边,结果顾绛臣竟然要放弃她?
她哼了一声,抽回手转过身,语气故意放得冷淡。
“既然你都想放手了,那还说这些干嘛,现在顾施主可以回家了。”
顾绛臣看着她故作疏离的背影,只慌了一瞬,随即那股执拗劲儿也上来了。
他往前跟了一步,语气带着点赖皮。
“我不走。”
“你之前教我的术法,也算是我师父,现在我还有好多没弄懂,身为弟子,留在观中请教,天经地义。”
顾绛臣想了两天才得出来的结果无懈可击。
林众回头,挑眉看他:
“请教?我可没空教笨蛋徒弟。”
“我不是笨蛋。”顾绛臣反驳得很快,眼神认真。
“我很聪明的,学医的时候成绩很好。”
他说着顿了顿,语气也软了些,“小众……你就再教教我吧?”
看着他带着点恳求却又不失坦荡的眼神,林众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她强忍着上扬的嘴角,故作嫌弃地摆摆手。
“随你便。不过观里不养闲人,要留下就干活。”
“好!”
顾绛臣立刻应下,嘴角微微扬起。
只要能留在林众的身边,干点活算什么?
于是从这天起,顾绛臣还真就以“弟子”的身份在观里赖了下来。
今天带来几杯山下流行的奶茶,说是给师父解乏,明天揣着几包新出的零食,说是补充体力。
后来甚至大张旗鼓给山上扯了网线,试图用奶茶零食泡沫剧腐蚀新任清修观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