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专注地盯着灵感之神破碎的眼神,脑子里还杂七杂八地想着这些东西。
灵感之神就没她这么分裂,祂正忙着破防。
祂语气都颤颤巍巍的:“这样的你,居然在竞选唯一神……居然是本届选神里最有潜力的竞选人?你现在是第几名?第三名?第四名?你……宇宙规则竟然容得下你这样的悖逆……”
执微做都做了,也不害怕了,她故意冷哼一声,让自己显得凶一些,语气凛冽地开口:“何止是容得下啊。”
“宇宙规则和世界壁垒,大抵只会欢迎我。”执微低头俯身,凑近神明的眼睛,勾起一侧唇角,斜斜歪歪地笑了一下,自我肯定道,“不然我此刻不会在这里。”
执微咂摸咂摸,觉得没错,是这样的。
如果宇宙规则和世界壁垒容不下她,那她最开始就不会穿越了,她美美选秀,现在没准都出道了。
神明还在怀疑世界:“你在攻击我,你……”
执微利落地打断了祂:“攻击这个词程度有些轻了,冕下。”
她反手转了一下手中由污染凝成的匕首,进一步将锋芒推进到神明的伤口前。
“我在审判你。”她说。
“斯瑅威是星际最富有、地位最高的贵族之一,它主导的生意,源头在你这里。”
执微虚虚地叹了一口气,她神情有些低落,苦笑了一声。
“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简直在怀疑我的耳朵。我在想,是我听错了吗?还是人家说错了?”
“后来,我的属下为我一遍一遍地探查追寻,那些交易的细节覆盖了几百年历史,数据密密麻麻又血淋淋地呈现在我面前。”
执微回忆起灵魄和鹑火为她总结的数据信息报告,蔓延的生意流线已经遍布宇宙的每一处地方。
那闪着红光,被灵魄特殊标记的行动轨迹,每一分都掺着人类虔诚的创作欲望和人类鲜红的血液。
执微:“人类没有察觉异样,察觉到异样也状告无门。”
“冕下,现在的你,只是流了一点血。而被交易、被提取、被做成致幻药剂的人血,足够流干亿万个你。”
执微自己也承认:“我没有资格审判这一切。”
说完,她将刀刃再次推进。
执微:“但我可以将刀刃抵在你的脖颈上。我坚信在我死之前,会扯下一位神明的生命。”
“在你的神职化在宇宙规则之前,我的团队会将你的丑事传播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灵感之神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吐沫,死死地盯着执微。
执微说完,语气又轻松了一些,她将声音放柔放缓:“你应该也不想死吧,冕下。我想,你不会热烈地奔赴死亡,因为做神明很快乐吧。”
快乐到枯树皮为了延续生命,甘愿堕落为自己也认不得的样子。
灵感之神争辩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人类祈祷灵感,我赐予我的想法,人类蒙蔽了自我创作的未来,失去了顿悟和心流的创作快乐……那只能说明人类贪婪!”
执微也毫不客气。
她感慨着人类与神明的不平等。
“爱慕你过多,乞求你庇护,不信则判为悖逆,虔诚则指责贪婪。头尾被神堵死,进退不能,人类失权。”
神明:“我……我不能承认,我不能,这由我开始,但不是我的错……我不能成为三千多年里,三百多位神明里唯一的笑话……”
祂这么说,就意味着祂是真的把执微的话听进去了。
那就开始好办了。
执微手中的匕首没退,但话锋退了半步:“那要看你是想作为神明落幕退场,保有最后的颜面,还是被信徒反噬,做三百多位神明里,三千多年的选神中,唯一的邪神?”
“邪神”这个字眼对神明来说,是极端的侮辱。
连之前的枯树皮欧文受不了,现在的灵感之神也受不了。
祂自认失察,自认对人类蔑视,但这不能说祂是邪神。祂的脑回路是这样的。
在灵感之神发出被侮辱的尖叫之前,执微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将谈话的资格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她低垂着眼睛,诚恳地望着神明:“我不想颠覆世界,我只想改变眼下的僵局。”
“做生意的是斯瑅威,我不会真的对您动手的。”执微这么说。
灵感之神无语地拧了宁脖子,试图抹抹祂脖颈处的血,将血涂抹均匀。
“放点血对身体有好处。”执微嘴硬地说。
她表情坚定:“我说真的。”
执微轻咳一声:“你未来还将是神明,也将以神明的身份逝去。”
“生前之事,身后之名,你都是神明。如果你不配合,冕下,事情闹翻……”
未尽的话语也不必再说,话题可以止于此处。
灵感之神安静了很久,终于答允了会按着执微的命令行事。
执微起身后,祂艰难地挣扎着站起来,嘴里抱怨着:“我不应该和你单独会话的,起码要有我的祭司在。”
“我想亲密地见见后辈,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执微笑着问:“您单独见我,想和我说什么呢?冕下?”
灵感之神抹了一把脖子。
“我想劝你不要投入过多精力给诗野,这里已经有了归属。想劝你用五月剩余的时间远赴其余的选区,争取自己的铁票仓。”
“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你何尝需要谁为你定夺……”祂声音还带着虚弱的尾音。
执微和灵感之神走出殿堂,留在门口守卫的祭司,第一眼就看见了神明的异样。
能看不见吗?那血都流满了神明的前襟。
灵感之神的祭司大惊,立刻提高音量:“主官!您……”
灵感之神表情圣洁:“我听闻了一种治疗方法,放血有好处,所以我试一下。”
“没关系的,我会向治疗之神祈祷伤口的痊愈。”
祭司还是不敢相信,她的目光移到了执微脸上,瞳孔也震动着。
执微理直气壮:“你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怀疑是我伤到了冕下吗?”
“怎么可能?我的污染值是零,我对神明极其虔诚。难道污染值为零的竞选人对神明有弑神之心吗?”
执微故意道:“如果你真的要怀疑我的虔诚,那污染值的测量可以作废了,于是,疗养院的污染者才是神明最虔诚的信徒了?”
祭司张张嘴,一句话没说出来。
能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执微想。
在来到这里的第五个月,执微从躲避适应规则,到了开始利用规则。
执微指尖还沾着神明的鲜血,她低头瞧瞧,指尖晕开的红色发浅发淡,像是一抹水红色。
天光正盛,她捻了捻指尖,抬起头。她生生压住了心头的颤抖,强迫自己脊背挺直,姿态从容地打赢了这场。
她会威胁人了,也会割破神明的脖颈了。
执微以前可没这么冒险的生活。她切实地感知到她失去了什么,但独自在异世界保有她的理念,对她而言,失去也是成长。
第146章 诗野(十二) 孤独的神明
执微的速度很快, 前脚威胁完了灵感之神,要求祂配合她的行动,后脚立刻回到了纪蓝号上, 和从神殿舰艇上抽空出来的赫克托见面。
赫克托在行动队里, 一线执行面对“星辰混乱者”的任务, 他为执微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神殿这边做了一些基础检测,确认了禾鎏身上有时间之神的神力留存的痕迹。”
赫克托说话的时候,一直觑着执微的神色。他注意到执微并没有诧异的神情,便明白这一切都在执微的预料之内。
他浅浅地笑了一下,露出了一种敏锐的机警劲儿。就像他之前肯在执微无授意的情况下,就为她招揽神殿的人一样,他对于神明的忠诚,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转化为了对执微的忠诚。
赫克托思量揣测着执微的用意,并为她提供着他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帮助。
“但时间不对。”赫克托继续说着他得知的信息, “禾鎏身上的异常, 最早时间只能追溯到一月中旬, 可星辰混乱者是在年初就出现的。”
一月和年初听起来很像,仔细瞧瞧时间似乎也差不多,但还是不行。
赫克托:“时间很接近,但比他的时间要早。”
“而且, ’那位‘是混乱了时间和空间的。时间之神在禾鎏身上只混乱了时间。”
赫克托补充道:“排除了嫌疑后, 神殿估计会留禾鎏几天时间,再次进行确认。之后会将他交换给您,执微竞选人。”
执微点点头。
足够了, 她本来要的也就是神殿肯庇护禾鎏的这几天时间。
赫克托轻轻地掀起眼帘,沉沉地望着执微:“目前禾鎏嫌疑基本解除的消息,银红双方都在打探。”
“但行动队内, 我将消息控制得滴水不漏。”
他抿起一点唇角,带着一点恭敬的讨好,又并不油滑,只是很狡黠地望着执微,征求着执微的命令。
“您需要哪一方先知道呢?”赫克托问。
执微被他抬着眸子望过来的这种敏锐的讨喜逗笑了一点,她也没在意身边的安德烈发出了一声看不惯赫克托狐狸样子的轻哼。
她倒是有点吃这套:“谢谢,赫克托,你真贴心。”
执微思索了一下,又和鹑火低声交谈了两句,确认了计划。她对赫克托直言:“我要维诺瓦先知道错的,子午先知道对的。”
在银红里,银色维诺瓦的势力是大于红色子午的,维诺瓦对于自身的情报来源很信任。
先知道消息,但拿到了错误讯息,发现计划放逐死亡的禾鎏眨眼间成了被神殿保护的星辰混乱者,麦特欧估计短期内会懵得不行。
他会急着弄明白这里的事情,也没心力再关注监视着荣枯了。
将麦特欧和荣枯稍微隔开一点,后续计划就可以更好地进行。
子午得知正确消息,也相当于执微遥遥助了一次才成为主捧竞选人的危颂颂。
瞧,在新任主捧竞选人的带领下,在关键情报的传递中,子午领先于维诺瓦。
将事情都安排下去,执微心情安稳了许多。她叫来了机器人,为赫克托添加了一些杯子里的水。
执微望着赫克托低头喝水时,被水杯遮住了下半张脸,从而更加深邃的眉眼。有一些话,执微之前一直没问,因为那时候她和赫克托并不熟悉,也无法冒险。
到了现在,执微终于可以向他打探更多消息。
毕竟,只有执微清楚地知道,神殿在探寻的这位“星辰混乱者”,就是一月一号穿越到星际世界的她本人。
执微:“赫克托,我问你一件事情,如果你感到为难的话,也不必回应我。”
她声音柔和,态度也正正好。
赫克托立马不喝水了,他直起身子,抬着头,盯着执微。
执微:“为什么……神殿一直在找星辰混乱者?”
“这个人很重要吗?”
赫克托组织了一下语言,干脆利落地解释:“因为三千多年以来,星辰都有规律地运行,宇宙中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所以这次出现了星辰波动,面对这位星辰混乱者,神殿不得不注意。”
执微敏锐地眯了一下眼睛。
她听明白了赫克托的意思,但他的话里,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执微咀嚼了一下他的用词,轻轻开口:“赫克托,我们认识四个多月了,我抵达神殿的第一天,就见到你,我甚至先于我的副官而遇见你。”
准爱豆营业起来,这甜言蜜语,各位是很难招架住的。
尤其执微的目光那么真诚,又暗含着热烈感动。
安德烈在旁边嫉妒得眼睛有些发红了。
执微:“我想,我可以信任你,对吗?”
赫克托立即起身,就要跪在执微面前。她跟着起身,眼疾手快地拦了一下,将他按在软椅上,扶着他的肩膀,叫他坐好。
执微按着赫克托的肩膀,向着他的方向,躬了一点上身,凑近了赫克托的耳边,眼神流转间,执微将他变化的全部思绪尽收眼底。
她轻轻问道:“什么叫’三千多年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话的意思是,三千多年前,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吗?”
赫克 托立即剖心般直言:“没有官方依据,主官,但这的确是一种在神殿内的传说。”
“对于唯一神的来处,神殿一直有一定的揣测。有一种说法,认为陨落的唯一神,或许是另一个星辰混乱者。”
执微:……哇。
她按着赫克托肩膀的手臂收了回来。执微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脑子有些晕晕的。
唯一神如果是另一个星辰混乱者,岂不是……最初的神明,是穿越到此处的现代人?
也不对啊!执微反应过来了,谁家现代人长着羽毛啊?
这位有可能是穿越者的唯一神,祂到底长个什么样子啊?
赫克托返回神殿行动队后,李家的执行人,李鹭侠,和荣枯分为两拨,在夜深的时候,悄然抵达了纪蓝号。
李鹭侠此行的目的,一是为了保护接下来行动中的荣枯的安全,二是为了与执微交接李家手中掌握的关于欧文的资料。
她之前可没在这种私下场合和执微见过面。李鹭侠已经震惊过了执微没有说出荣枯身份的事情,到了此刻,李家即便全力支持着麦特欧,也不得不分出一定的资源和心神,坠在执微这里。
执微见到这两位眉眼深处有几分相似的李家人,第一时间肯定了自己认脸的技术。而后她轻咳一声,分别和她们问了好。
“……就是这样的情况。”执微解释着,“我会想办法进入荣枯的深层意识,她丢失的记忆如果是被洗掉的,那么我们是无法唤醒记忆的。只能是捕捉到一点记忆即将消散的尾音,但足够为我们提供一些线索。”
荣枯坚定地坐在了鹑火准备好的设备上,李鹭侠站在荣枯身边,呈现出一种护法保卫的姿态。
时间紧迫,大家连彼此试探客套的时间都没有。
灵魄借着鹑火在设备上的掩饰,快速启动了意识捕捉,人工智能生命在意识领域是王者一样的存在,她快速搜寻着荣枯丢失的记忆部分,围绕着那两个小时的空白,死死咬住任何一处可能出现的弧光线索。
终于,在灵魄的记忆辅助手段里,荣枯喃喃地说出了一个坐标。
鹑火快速查探了一下,发现这是位于诗野选区,其中一颗卫星上的坐标。
执微示意鹑火可以结束流程,她望着李鹭侠:“我和荣枯会尽快去这个坐标看看。”
她和李鹭侠保证:“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荣枯的。”
李鹭侠沉默了一瞬,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走后,荣枯却没有走。荣枯坐在待客厅里,可以休息一阵子。
而执微,带出了另一个人。
她让赫克托偷偷从神殿带回了禾鎏,给禾鎏戴上了一面拟真面具,变换了样貌,以她团队顾问的身份,前来和荣枯见面。
在荣枯不知情地和禾鎏握手的一瞬间,执微清晰地看见禾鎏眼底闪烁过真实的清晰。
她心底喃喃着。果然,她这次尝试是有效的,在两位时间悖行者的交织时刻,逆流的时间将拨回正轨,癫狂的人类会得到安抚。
禾鎏被单独带离后,执微留在走廊里,接受了他,和他一同前往私人书厅。
他的精神正常了一些,起码可以交流、说话了。
禾鎏哑着嗓子,意识还有些迷蒙,但开口道:“谢谢您救我。”
执微先是摇摇头,而后,她没有问时间之神,没有问荣枯和麦特欧,在禾鎏意识最薄弱的此刻,她问出了一个禾鎏都没有预料到的问题。
“其实我救你,是因为你随口的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执微重复道:“你说神明被吞吃入腹,又说神明不会原谅,因为神明并不在乎。”
禾鎏艰难地回忆着,咕哝道:“我记得。”
“我并非胡说。”禾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为自己证明。
“我不知道您能否理解,创作者翻遍历史,看过变迁的世界后,会在某一瞬间……产生一点高于推论的共鸣。”
禾鎏目光放空:“祂不会原谅,因为没有怪罪,因为并不在乎人类。”
执微:“你有什么证据?”
禾鎏迟疑着:“我没有任何证据,只是设身处地的一点思量,跨越三千多年的一点同理心。”
像是,在灵感里,感知到了唯一神的一点情愫。
……执微无语了一瞬,但还是努力理解了一下他的说法。
看着似乎完全没道理,好像是癫人在说梦话。但仔细想想……
这好比一位毕生研究李白的学者,仿着李白写了一辈子的诗,漫长生命之中,总有一个月圆的夜晚,学者和当年的李白一样,长剑在侧,酒意微醺。
学者望着今时如旧日的月亮,可能会在历史的长河里,因为人类对于意象的共情,捕捉到一丝属于李白的旧时情感。
即便禾鎏面对的是唯一神,他或许也有过类似的感知。
于是他的话,是他所说,又近乎于是当年的唯一神所说。
执微按了按她的太阳穴。
这或许和禾鎏被麦特欧盯上,也有关系?
他对创作的热爱,足够他推翻对自己被宇宙培养起来的对于神明的信仰。所以他大抵真的可以捕捉一点唯一神的情愫?
执微想起了之前她对于麦特欧竞选纲领的推断。
执微试着问:“你觉得祂会想复活吗?”
“祂不会。”禾鎏闭上眼睛,思维的灵光在意识领域中闪烁着,重重推断掠过万般可能。
“祂很……孤独。”他轻轻飘飘地重复着。
执微拧着眉毛,她从未想过这个词,可以被用在世界起源的唯一神身上。
祂是唯一“神”,也是“唯一”神。
祂陨落后破碎的神格造就诞生着十年一届的神明,祂活着的时候,人们信服祂、祈求祂,祂也会孤独吗?
一位长着羽毛的,混乱了时间和空间的,会感觉到孤独,不想复活的……神明?
执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荒诞。
执微打量着禾鎏。
她倒不觉得禾鎏是信口胡说, 毕竟在这神明遍地乱跑的世界观里,人类对于神明的虔诚是刻在骨子里的。
禾鎏这么说,就是他真的这么认为。
他才从混沌中清醒, 表情很是迷蒙, 身子也发虚, 说话的时候声调也歪七扭八,尾音还有些发飘。
在他最脆弱的当下,执微抓着这个时机,问出来的东西,往往正趋近于真实。
她放弃了询问麦特欧的什么,或者维诺瓦怎么样,也没有问禾鎏被困进飞船的全部过程。
执微第一时间,问了禾鎏癫狂时候喃喃着的一句话。
唯一神并不在乎,但祂……很孤独?执微将这条信息放在心底, 目光落在禾鎏身上。
禾鎏靠在沙发边, 脸色发白, 整个人都是一副大病初愈,甚至还在大病中的样子。
但就是这样的他,第一个摆脱了对于灵感之神的依赖。
执微想,禾鎏的“灵感性”估计会很高。毕竟, 有人是技术流的, 比如鹑火,就会有人是意识流的嘛,喏, 比如禾鎏。
所以,他是灵感之神所有信徒中第一个醒悟的。
他去年为麦特欧写颂歌的时候,还在祈求灵感之神, 今年四公结束后,为执微写颂歌的时候,他八成是太爱了,追星追到摆脱了捷径的道路和神明的指引,硬生生把自己写觉醒了。
……这么一看,追星怎么就不能拯救世界了?
完全可以!太可以了!执微人虽不在现代娱乐圈,但在星际貌似也是做上爱豆了!
执微注意到禾鎏的状态还是木木的,她就起身,找机器人为他要了一点热饮料。
机器人送了一盘点心上来,执微怕他精神恍惚,吃的时候再噎到,干脆自己动手,把圆饼样的点心,一块切成四小块。
她的动作耐心极了,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兴致勃勃,乐在其中的模样。
禾鎏本来有些忐忑惶恐,可他望着执微缓缓地做着这些,她的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股子洒脱。
执微没有逼问,没有苛责。禾鎏回忆起他那些意识无法完全控制行动的时间里,菲尔尼约尔与他相熟,于是照顾他,执微同他陌生,但他收留了他。
他那段日子无法沟通,不修边幅,狼狈地苟活着,意识被困在脑海深处。
像是坠入了无边深渊,悖行的时间在他的体内冲撞着,他的意识混乱朦胧,无力感折磨着他。
“我记得。”禾鎏嘶哑着开口,没有吃喝任何东西,只是恨不得现在立刻报答执微。他望着执微,急切地想证明自己有用,“我的记忆还在。”
禾鎏喃喃着:“我愿意提取我的记忆,放映给您看,执微竞选人。”
执微见他这么着急,她反倒不着急了。
毕竟荣枯那边才捕捉过记忆,神殿又没立刻要放禾鎏离开,所以短时间内,执微的时间很充裕。
她望着禾鎏惨白的唇色,劝他:“你先休养一下身体,禾鎏。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神殿会为你调养身体,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养养,谁知道你还有没有后遗症,多观察观察。”
执微说的是真心话。
可禾鎏帮不上忙,他心不安,他那个表情都皱巴巴的,五官似乎都显得局促了。
执微扬起眉梢,无奈地盯着他。
“行吧,那我正好多问你一些事情。”
执微道出了荣枯记忆中的坐标:“346·67.2,你知道这个坐标代表着什么吗?”
“我在宇宙公开星图上查了一下,它位于诗野的一颗卫星,星图显示这里是一所美学研究院。”
执微自然不信公开星图,还让灵魄在私密频道逛了一圈。
“至于私下的探查,都显示这里一片空白。”她说。
禾鎏又没受过副官的能力训练,他没有能力通过地理位置记忆星系坐标。
于是,执微看见的,就是禾鎏茫然的脸。
她反应过来了,荣枯能记住坐标,但恐怕禾鎏连星系坐标怎么读都不太清楚。
执微快速调出了卫星虚拟星图,将那处空白区指给了禾鎏看。
禾鎏观察了一下附近的山脉结构,眯着眼睛,又去数了数道路名称。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道:“是一家艺术公司。”
执微满脑子都是,什么?资本下被异化的艺术?她还没搞懂这里的艺术公司是个什么说法,还以为是财团的子公司呢。
但,她马上就知道了。
禾鎏看清了那处地域后,就仿佛是见到了地狱,身体也发出了一些细微的颤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他昂着头,看着舱内的天花板。
“在公司里,有自己的小房间,左右手撑开,就可以摸到墙壁……面前就是虚拟屏,纸张、乐器、工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密密麻麻的工位连着,所有人都在做一件事情,在创作,在画什么写什么雕刻涂抹着什么。”
“不必采风不必沉思,向灵感之神祈祷,而后创作,工厂的流水线就在公司里,做出来的东西被投入市场。”
随着禾鎏的呢喃,执微脑海里浮现出来了画面。
拥挤的工位,祈求神明的灵感灌输,人类成为介质般的流通载体。
她正要说什么,却见禾鎏呆呆地晃了下脑袋。
禾鎏:“这里的人,是更优秀的那些,是创作者中的精英。”
“是被选出来的……”他说。
执微脑海中仿佛闪过了嗡鸣,记忆翻涌着,她敏锐地调取了一段之前发生的事情回忆。
是的,执微记得,她才到诗野不久,荣枯就邀请她去参加了当时的嘉年华活动。
人们到处坐着、站着、聚着,满地都是自由的人类,在进行“自由”地祈祷创作。
这个活动叫“嘉年华”,可禾鎏说起选拔,那么执微想,类似于这种活动,譬如这个嘉年华进入了最后一步,估计会对作品进行排名吧。
果然,禾鎏继续道:“神明并不管这些事情……这里是创作的原野,总是举行各种各样的活动。”
“各种比赛、活动,各有各的投资方,他们会接见赢家。”
禾鎏重重地喘了两口气,表情有些痛苦。
“我当时就在那里……我被选到了那里……”
他的记忆似乎回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疲惫地抬眼,虚虚地望着空气中的一处空白点。
“但我一直是做得很好的那个,我虔诚祈祷、工作,甚至得到外派的机会,可以离开那里。”
“我还成了名人呢。”禾鎏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脚步发虚,在原地踱步,“在星际,有很多喜欢我的人,您知道吗,执微竞选人?”
禾鎏:“我写出来的诗,我创作的歌曲,有世界上最好的读者和听众。”
“喜欢我的人,想成为我的人,学着我一样在创作的人……”
禾鎏目光呆滞地,开口说:“他们或许一边爱我,一边喝过我的血。”
执微跟着他一同站起来,她紧紧盯着他。
禾鎏腿部像是失去了力量,他再也站不住,倒在了执微面前。
“我承诺我会想办法带大家出去……”
他语气里带着泣音:“我没有说谎,包括我说的,关于我觉察到的唯一神的片刻灵光,我都没有说谎。”
“……但我做不到拯救我的同伴,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禾鎏的话里面颠三倒四地重复着,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逻辑,但信息量很大。
他脆弱极了:“斯瑅威家族横亘千年的荣耀,谁能在它的家徽旗帜下救人?”
执微半蹲下去,望着禾鎏。
他一直狼狈,一直疯癫,直到此刻,执微平视着他,才看见他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像是深渊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