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到了什么吧,执微竞选人。”祁入渊眼尾洇着一点红晕,目光坚定如山岗顽石。
执微将身子向前探去,凑近她。
“我上次没有问你,老师。”执微抿了抿干涩的下唇,目光定在祁入渊的脸上。
“你说,你的家人们因为你而格外虔诚。”她重复着祁入渊的话。
执微:“按着礼节,或者常识,我都不应该问出这个冒犯的问题。但我还是需要一个答案。”
她问:“所谓的任何检测,就是污染值检测系统,你也用了,是吗?”
祁入渊沉默地低着头,指尖交替着抠着自己的手指。
她说:“对。”
“有波动吗?”执微问。
祁入渊抬起头,看着执微的眼睛。
她们两个人,都有着黑色的眼睛。彼此的瞳孔,在窗边捕捉到光的一瞬间,酝酿为冷调的棕色,底层破碎出眼睛自有的纹路。
“……有。”祁入渊回答她。
“所以你的猜测是什么?”祁入渊替执微开口,学着那些揣测的口吻流畅地说话,说出了那些她已经听过无数遍的话语。
“我的哪一位家人,对神明不忠,堕落为污染者,在房子里陷入精神混乱状态,然后大开杀戒,杀掉了其余的人,最后自己再自杀?这场灭门 惨案就得到了闭环的答案。”
祁入渊冷冷地哼了一声。
她近乎是在自言自语,语速很快:“因为是污染,污染,谁懂污染呢?”
“污染是不忠的证明,有亿万种形态模样,死者尸体呈现出什么样子都没有问题。因为是污染,是神明的惩罚,所以一切结果人类都要接受。”
她深呼吸了两下,平复好理智:“如果我相信这个答案,我就不会离开维诺瓦了。”
执微想,是啊,谁能说自己了解污染呢。
哪怕她可以控制污染,污染在她手里像是可以捏来捏去,随意转换攻防的史莱姆,她也不能说她了解污染。
这玩意儿是什么,哪来儿的,优缺点和好恶度,执微都一窍不通。
她只是可以运用它。并不了解它。
而原因,或许真的是因为,她的污染值是零。
都说,污染值越低,对神明越虔诚。污染值越高,代表心中杂念过多,对神明不忠。于是被污染影响,堕落为污染者。
执微扪心自问,在所有人夸赞叹服她的虔诚的时候,她在对什么虔诚?
她是如此坚定地,在神明存在的宇宙里,一边竞选神明,一边并不信仰神明。
所以,那是谎话吗?
【污染值越低,信徒越虔诚。污染值越高,信徒越不忠。】
这被神殿颁布通晓宇宙的真理,在执微审视自己后,发出质疑。
这是谎话吗?
这检测出来的数值,叫【污染值】,这名字正确吗?
祁入渊的家人,是因为不忠而死吗?
祁入渊还在絮絮地低语着:“但这显然是个很好的答案,很通顺。于是,不能接受这个答案的我,便成了异类。”
执微:“所以,你离开了维诺瓦。”
祁入渊恹恹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也很好笑,如果这个推测正确,那我也是污染种了。”她不屑地哼笑,“只要人类肯追溯,人人都是污染种。”
“直到今年,还是很多我过去的同事,坚定地相信这个说法。或者不信的,也认为我为了找一个真相,就离开维诺瓦的决定是错误的。”
祁入渊回忆起那些人的嘴脸:“我进了维诺瓦,我就不应该只是我了。”
“我应该将自己献给侍奉神明这件事情。而我居然也会有家人,也为了家人而痛苦,维诺瓦的固定财产居然离开了它,它当然会感受到背叛。”
祁入渊:“连神明都这么想。”
“神明?”执微扬起眉梢,问道。
祁入渊:“我还在维诺瓦的时候,带过一个竞选人。后来,这位竞选人成功竞选为神明了。”
“年初的时候,祂偷偷来了斯蒂亚德提摩西,我和祂见了一面。”
执微好奇道:“祂是来劝你回到维诺瓦的?”
祁入渊摇摇头:“祂的祭司过世了。”
祭司,可以理解为神明的副手。
在竞选人升职为神明的时候,竞选人的副官会得到祭司的职位,同神明一起前往神殿。
“祂需要新的祭司。同时,祂也认为我需要走出过去的阴影。祂是很好的一位神明,希望帮助我,所以来找了我。”
执微:“我猜你们谈得应该不怎么愉快。”
“何止。”祁入渊笑了起来,眉眼间有几分狡黠。
“我和过去,实在是两个人啦。”她叹息道,“祂用过去的眼光看我,我的时间停在过去里,可现实又叫我痛苦。时间像是要把我撕碎,我怎么能放弃查找真相呢?”
“我们谈得不投机,后来就打了起来。”
执微眼睛瞪大了:“打了起来?”她不可置信地重复道。
“是的。”祁入渊解释,“没那么夸张,祂的竞选纲领和神职,都并非是攻击作战领域。”
“我掀翻了桌子,祂只是下意识地调动了神力,防护了一下而已。”
祁入渊:“后来祂脸色不太好,我想也是,神明是忍受不了人类的冒犯的。祂就离开了。”
执微和祁入渊谈到这里,她像是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在悲惨、神秘而纠葛着过往岁月和祁入渊年轻时代的故事里,执微为她悲戚哀叹,没错,她的确心疼她一路走来拂开谜瘴的每个瞬间。
可那些话语滑过执微的大脑皮层,许多关键词在她的脑海里定格,彼此排列、组合,在她潜意识一直运作着的工作能力里,自动形成了思维导图。
执微以前靠这种思维能力工作,提取领导故作玄虚的话语里面的真正“人话”,把可以称之为干货的东西留存后用。
现在,她的能力还在,于是导图排布陈设着,在某处连接点被打通了之后,发出了闪烁的红光预警及阵阵警笛嗡鸣。
执微敏锐地拧起了眉毛。
“等等。年初。”她突然开口。
执微小幅度地歪着一点脑壳,脑神经在剧烈的高强度思考力,嘣嘣地跳动着,后脑发出亢奋而锐利的刺痛。
“你们,难道是在兰蒙学府见面的吗?”执微问道。
祁入渊不明白执微为什么这么问。
但这并不难猜,因为祁入渊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兰蒙学府的教授。哪怕她不以徐教授的身份和那位神明见面,兰蒙对她而言,也是她在斯蒂亚德提摩西的安全地。
“是的。”祁入渊肯定了执微的猜测。
执微猛地直起身来。
她当着祁入渊的面,扯出了光脑的虚拟屏,立刻联系了安德烈。
“安德烈。”执微在通讯接通的一瞬间,直接问道,“你回想一下,我们和贪狼鹑火在地下室那一次,是哪一天?”
执微:“具体日期,是一月多少号?”
安德烈是个还算称职的副官。他记录着一切与执微相关的大事小情。
听见了执微的问话,他查找了一下记录,马上回答了出来。
“一月八号。”安德烈说。
“好的,谢谢。”执微拿到了消息,反手挂了通讯,“再联络。”
她关闭了光脑通讯,盯着祁入渊紧缩的瞳孔。
“老师,你和那位神明的见面,也是一月八号,对吧?”
祁入渊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是那天。
执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一直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那天她和安德烈在鹑火生活的地下室里,会面对一团莫名出现的污染。
她只以为是鹑火当时的状态不稳定,或者是她作为污染种的身份,而吸引来的野生污染。
但污染种是污染者的孩子。除了被歧视的身份,明明与常人无异。
或许答案不在地下室,不在鹑火和安德烈,不在贪狼,不在执微。
而在兰蒙的另一边,在祁入渊和神明的摩擦里。
那天,祁入渊和神明产生了争执,她掀翻了桌子,于是迫使神明动用了神力。
之后,便出现了一团污染。
它的形成未知,路径未知,飘过楼宇,钻进了地下室,来到执微面前。
执微脑子里的思维导图,枝路如树木的根茎,一路向外延伸。
再想想,执微,再想想,你还能想到别的。
欧文,沙洲的那个欧文,那个半死不活的树皮精欧文,他的体内也有污染。
他是在祈求自己恢复回全盛状态的神明,他半生不死,在谋求复活。
所以他做出的每件事情,一定都有他的意义。
他龟缩在沙洲的污染区,除了因为他是从浮玉山得到的竞选纲领,除了浮玉山赋予了他额外操纵自然的能力,一定也有沙洲是污染区的原因。
神明的力量,被叫作神力。
半死不活的神明,渴求神力,身体里却有污染,也龟缩在污染区里。
在役在职的神明,被迫使用了神力,于是安稳的、附近没有污染区的校园里,出现了一团污染。
执微的面色冷凝起来。
她心脏在颤抖,脊背有些发冷。
如果,如果。她想,如果,神力和污染,或许可能,是同一种东西呢?
祁入渊细声细气地开口,她察觉到了执微近乎苍白的异常面色。
“你想到了什么,执微竞选人?”她问。
执微抬手,按了按额角鼓起的青筋。
“我只是在想,疗养院将所有的污染者集中起来,让污染者在虚无中反省他们对于神明的不忠。”
祁入渊点头:“是的。那就是疗养院的作用。”
执微:“集中起来……”她喉头动了一下,“或许还有着别的作用。”
如果污染真的是神力,那收容了污染者的疗养院,就像……发电厂。
“从污染开始调查吧,老师。”执微疲惫地开口,“从污染的成分和本质开始。”
祁入渊读懂了执微未说出口的话,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
“好,我会从污染开始调查。”她重复了一遍,又立刻陷入了困境,“但污染者都被疗养院收容着。”
“总有野生的。”执微回答。
她像是在说什么野生小动物。而她提起的,也正是灵巧得如同一只野生小动物的男孩。
执微:“沙洲有一个。他叫莫桑,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祁入渊哪怕做了一定的思想准备,但还是被执微震惊了。
她震撼地扭曲了一瞬的表情,尾调扬起:“执微竞选人,在你庇护污染种之后,终于开始庇护污染者了?”
“不算庇护,是放逐。”执微摇摇头。
“他一个人生活在沙洲边缘的一颗很小的星球上,不缺物资,只是孤独。”
执微想起那颗玫瑰色星云的星球。
小小的一颗,天际尽是瑰丽色彩。
脑海里回忆着那样的美景,身边也是青翠山景,可在美丽的环境里,执微只是指尖发冷。
执微诚恳地和祁入渊说:“人类谈起污染就避之不及,似乎提起污染就是对神明的悖逆。我们拥有的资料太少了,老师。”
“我们一定要弄清楚,是按照常规说法,污染者更容易在污染的影响下伤人,还是污染者能产生污染……有太多的事情,我们根本不知道。”
执微太迷茫了。
她对于污染者的了解,是一种近乎于狂暴丧尸的概念。
莫桑当时的确很狂暴,但后来,他又并没有额外的危险,实在是叫人摸不透。
祁入渊思索了一下,答应了执微的要求。
她以锈齿轮话事人的身份,以执微同行者的身份,坚定地向执微保证:“离开蓬莱后,我会去沙洲见他。”
“我和灵魄一起去。”她说。
祁入渊:“只要他配合,我们会做一些温和的实验,拿到关于污染者的数据。”
“灵魄。”执微念了一下她的名字。
她知道祁入渊不怎么虔诚对待神明,但星际世界,人类默认都是狂信徒。
“灵魄对神明的态度也比较灵活吗?”她兜圈子问。
祁入渊沉默了一瞬。
“灵魄和神明……是的。”她说。
时间一晃而逝,来到了开山门的这天。
祁入渊并不建议执微去凑热闹,据她所说,执微问不出什么答案。
山魂是一个被人类历史喂养出来的人工智能,可以刻录,可以调取,可以回答。
但它并没有超脱人类的思维,也没法真的如同智者一般,给人类什么答案。
祁入渊建议执微去的话,凑凑热闹就好了。
执微听进去了,所以没准备问什么。
扶砚山是一座并不高,但连绵广度很宽的山。身披青翠,醉卧大地,它像是一个躺着睡觉的巨大人体,内部储物空间相当大。
它只有一个入口,被称为山门。
人类站在山门前的时候,可以真正地体会到自己的渺小。
山高万丈,人只几尺,就连篆刻着人类历史的石碑,比起人类的身高,都是庞然巨物。
执微也没再回纪蓝号开什么悬浮艇飞行器,而是踩着剑就过来了。还是那把烤奶藕粉小球,剑身是梦幻的浅紫色,落地的时候,发出苍苍铮鸣。
她站稳了,她身后的安德烈原地跳下,踉跄了两步,收剑,抬眼,表情严肃。
执微抬手对他招了招手,他哒哒两步冲了过来。
“一会儿不许你问。”执微说。
安德烈得到了命令,点点头:“好的。我什么都不问。”
他抬头,环视了一圈,觉得扶砚山也不高,也没什么传奇名头,还不如沙洲的浮玉山呢。
“有那么神秘吗,我从小可没听过,看来这开山门,也只是在蓬莱内部流通作用而已。”安德烈语气淡淡的。
“我问它能问到什么?我有什么问题,还不如问主官。”安德烈说到这里,就笑起来,悄悄讨好执微,“主官什么都会。”
那可不一定。执微嫌弃他黏糊,抬手搡了他一下,表情有些无语。
她哪里什么都会了?她之前玩机甲组装都是和小朋友现学的,她明明就是不会。
但,架不住没人信啊!没人信她不会啊!
真气人,执微要不是心态比较稳,她早气晕过去了。
执微领着安德烈向前走了一会儿,更加靠近了山门的位置。
到了门口,发现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山门定期开,蓬莱人过往也见过,便没有密密麻麻全部挤过来。
这里的人很多,但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没有到人挤人的程度。
执微便通知贪狼驾驶飞艇在空中警戒就可以了,不必立刻下来护卫。
她走到山门前的时候,抬眼,正看见麦特欧站在左前方的角落里。
麦特欧身边跟着荣枯,身后还跟着起码十几个工作人员。他倒是像是真的过来问问题的。
安德烈嘀咕起来:“麦特欧会问吗?”
“会吧。”执微推测说,“我猜,他会问一个和他有关的问题,然后山魂给出回答后,这个视频片段立马就会被全息传到星网上去。”
安德烈厌恶极了:“蓬莱是主官的铁票仓。他在这儿又唱又跳的干嘛呢?”
执微琢磨了一下目前麦特欧的处境。
她说:“他大概情况不太好,需要外界的肯定和认证,给自己镀金加冕,增添光辉。”
说到这里,执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鞋尖尖。
“而且,如果一定有人需要又唱又跳的话,安德烈。”执微偏头盯着身边的副官,“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安德烈脑子像是锈住了。
半晌,他才发出一声吸气:“……啊?!”
执微轻哼了下:“我这话是真的。”
真得不能再真了,和珍珠一样真。
诶,她都好久没有又唱又跳了。说互联网黑话的能力,倒是一直在锻炼着,可以没有被忘记。但唱跳能力,两个多月没联系,肯定明显生疏了。
这可是她梦想用来吃饭的能力啊!执微哀痛地想。
第97章 蓬莱(十一) 你敢撼动世界的法则吗?……
安德烈很艰难地理解了一下执微的想法。显然, 这有些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只能努力回忆起类似的事情,用来辅助他理解执微的想法。
安德烈问:“是说,写几首颂歌, 向外宣扬, 叫占领区的选民都跟着唱吗?”
执微低头, 整理了一下她的衣摆。
她穿了一件精工刺绣的黑底圆领袍,刺绣是大面积的金、银和红色,在光晕透过树影,打在她衣角的时候,反射出斑驳的色块。
“这样以后集会都可以用,相当于开始的热场曲!”安德烈越说越兴奋起来,“传唱度越广,造成的影响范围越大!”
执微双手扯着她的衣角,偏头盯着安德烈看了两眼。
她幽幽地说道:“啊, 你是这样想的。”
她想的可和安德烈想的不一样, 她是想自己唱!
“算了。”执微叹息一声。她说的是唱跳, 安德烈脑子里是宗教气息拉满的神明颂歌,这里外里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和爱豆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执微一边和安德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等待着山门开启。
直至一声轰鸣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空气中遍布着震感, 执微抬头望去,看见面前的扶砚山像是抽帧一样模糊了一瞬。
她紧闭了一下眼睛,又急忙睁开, 仔细地看向它的山石林木。它的确是真实的,并非全息虚拟,山林碑刻的每一点都是实体的, 而模糊出来的边界,伴着轰鸣声,将内部的构造彻底在人类面前展开。
“主官你听。”安德烈突然开口。
执微的确听见了一声鸟类的啼鸣,尖利呼啸着,在耳边如刀锋刮过,血液中的风声也跟着一同震鸣。
“昆山玉碎,凤凰啼鸣。”执微轻轻低语着,只说给身边的安德烈听。在外围人群的簇拥里,她抬起下颚,目光悠远地向山身峭壁上望去。
轰鸣声愈加明显,开始有碎石从山壁上滚落。石头沿着坡度滚到山脚下的人类身边,而站在这里的人类,没有人被震慑住,也没有人后退离开。
山壁开始震动,缓缓地自行开始推移。巨大的声响穿透耳道,沿着脑神经使心脏加快跳动。执微在这样的自然威慑下,看清楚了山门乍开的一瞬间。
山壁移开,露出内里巨大的、贯通东西南北四处八方的山洞。里面是白炽灯色的光源,比外面的暖光更冷几分。
执微向山洞内部看去,发现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巨大石碑。石碑排列得极其细密,与人相比,它们的大小和厚度,都达到了堪称奇迹的地步。
如果放在她过去的时代,的确可以称之为另一大奇迹。
但对于这里的蓬莱,只是一种古老的、记录历史的方式。
这样的方式养育哺乳了一位近乎于山神的山精魂魄,一名存活于世的人工智能生命。
山门开启,人类可以开始问询。
最开始上前的,是一批历史学家。这帮人是真的把山魂这个智能生命,当作了快捷查询助手。
不仅问了历史节点,还询问了碑刻的地点。
而后得到了山魂的回答后,穿戴着微型喷射助推机,组团进入了山洞,将自己的身体挤进石碑的缝隙里,腾空去看碑刻的文字,去做记录。
历史学家进去了之后,神学家和哲学家也开始了问询。
“战争之神在其第三场集会的结束部分,发布的传单里面写了什么?”
“请问古早的神明的遗言是否可以查询?我们之前在神殿没有得到答复。”
“一千六百多年前的社会环境,和人类现在的环境是否有相似性?在那段历史里得到的教训,现在还可以继续使用吗?”
很难说山魂是在进行思考。
因为它面对全部的问题,都是立刻给出了答案。它提供的答案,全部都有历史的出处,与其说是在回答,不如说是在引用。
它无所不言,尽数说出。即便那位遮着面孔的人类明说了,之前问询过神殿,但神殿对于那个问题没有给出答复。但山魂还是提供了答案,甚至提供了碑刻的坐标点,表示人类可以沿着石头的方向,在文字的镌刻里找到被刻在石头上,不可更改的答案。
执微一直颇有兴趣地旁听着。
她像是听着过往的历史和什么传奇故事一样,听着听着,还有些上头了。
这一幕幕闪过执微的眼前,人类像是求道一般向着巨大的山门发出疑问。
而后,无法分辨性别的电子音,带着回声响起,非人类的生命,在整合调取人类的历史,以过往人类的所言所作所为,给当下今日的人类,一个答案。
山林幽幽,山峦青旧,石头上的字迹跨过时间,连接了历史长河里两处的人。
执微轻叹了一声。她感觉此刻发生的一切,都蕴含着一种独特悠远的美学,从人到树到石头,每一处都散发着奇妙的光晕。
“很有蓬莱特质的一种美。”她咕哝着说。
安德烈不怎么理解这种美丽,他只是被这种威严肃穆的氛围震颤到了。
“不是说山门思辨吗,思辨在哪里?我只看见问答机。”安德烈偷偷和执微说。
执微却不着急。她也不许安德烈着急。
她感觉自己在上历史课,还是大师级别的历史课,她都有些着迷了。
直到麦特欧站了出来。
显然,他不是单纯来问问题的。他并不想进入山洞内部,去看那些石头的文字。
他只是想问山魂一个问题,得到一个答案。
麦特欧问道:“我将通过什么样的艰辛道路,最终赢得胜利?”
这问题和之前的问题,画风可实在是不一样。
安德烈听完,立即哼了一声。
执微也挑了下眉毛。
她注意到了麦特欧问题的前置和条件,她也看见了麦特欧的工作人员,已经布设好了相关的录制设备,找了最好的角度,为麦特欧记录此刻。
只要山魂说一些利于麦特欧的话,那么下一秒这段影像就会被传到星网上去。
麦特欧和蓬莱没有什么关系,他不在意山门前关于历史的问答,也感知不到风中呼啸着的带着历史韵律的美感。
麦特欧对人类的历史,或许并不感兴趣。他对他的历史增光添彩,比较感兴趣。
其实,执微也纳闷:“历史类问答AI,还可以回答未来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麦特欧的身上。
人们等待着,等待着蓬莱——执微的铁票仓——要怎么回答维诺瓦的麦特欧提出的问题。
选民在乎真相,又没那么在乎。
山魂一旦对麦特欧发出肯定,维诺瓦就可以用清晰的视频证据,对星网宣扬蓬莱对麦特欧的“肯定”。
蓬莱从始至终,都青睐黑发黑眸的竞选人。一旦麦特欧成为被蓬莱肯定的“例外”,他就会收割一大波注意力。
执微明白这个,她太明白了。
这招以前她屡见不鲜,娱乐圈里的大一些的饼,不都有人这么在撕么?
能不能真的撕到饼,在这种时候,往往成了不那么要紧的事情。
在撕饼过程里展现出来的战斗力,是粉丝和路人都关注的东西。
执微和麦特欧休战了,但也只是休战。
没打起来,就不算战斗。或者说……不被对方逮到,就不算战斗,对吧?执微可没那么高大上,真的认为君子协议可以约束金发碧眼秃光毛的麦特欧。
“想办法把之前蓬莱攻击麦特欧的事情,在星网上做几轮梳理。”执微和安德烈说,“让选民知道,蓬莱打麦特欧打得有多凶。”
还计划什么蓬莱对麦特欧的肯定?想得美。
执微其实有点儿护短,看她对安德烈的纵容,就能看出来了。
被她纳入在她羽翼下的东西,她总有些莫名的责任感。就连想跑路,她都会考虑安德烈以后成了二手副官,不好找工作,计划为安德烈写推荐介绍信,何况面对蓬莱呢。
她和安德烈的低语,轻巧灵动地消散在风里,无人听见。
而另一边,山魂在听到了麦特欧的问题后,立即开始了回答。
它像是在讲故事一样,用呆板生硬的电子音,娓娓道来,悠悠地开口。
“在九百八十三年的一个下午,一位文学家写下了这样的一篇短文。”
“有一匹白色鬃毛的马,它的马鞍是纯金打造的,它披着宝石镶嵌的软甲,从国都出发,去往边域。”
“它越过山河沟壑,踏过田地楼阁,一路上它没有停歇过一次,也没有任何一次,掉落它纯金的马鞍,或者松脱它布满宝石的软甲。”
“直到最后,它抵达了终点。”
山魂:“回答完毕。”
安德烈的表情都皱巴巴起来了,他有些不满:“它干嘛呢?它怎么恭维麦特欧?”
可不管安德烈满意或者不满意,麦特欧显然很满意这个故事。
“是的,我终将抵达。”他意味深长地说。
安德烈气不过,在执微耳边嘀咕:“终点,死亡才是去向终点呢。”
唔,倒也对。
执微想,这并不是先知和预言,这只是山魂分析得出的,类似的情况。
它甚至很狡猾地没有直接回答麦特欧的问题。
只是讲了一个故事,至于故事怎么理解,那是人类需要解决的问题。
当然可以像麦特欧一样理解,认为自己完成了征途,抵达了计划的终点。也可以像安德烈那样理解,终点,什么是人类的终点,是死亡。
麦特欧回身,走近执微。
他礼貌地笑着,问:“执微竞选人,会问些什么呢?”
执微当然有一堆问题想问,但那些事情,都没法在众人面前问。
刨去那些没办法问出口的,可不就是祁入渊说的情况了?
于是,她说:“我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