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微咽下了第三口水,她端着杯子,平静地看着镜头,听着麦特欧说话。
是时候了。就是现在。
安德烈将手自然地伸进口袋,在所有人眼里,他只是分神整理了一下口袋暗扣的褶皱。口袋上的晶亮的绿宝石,正泛过彩色的暗芒,爱美的副官稍微一个错神,在人们平等普通的一个呼吸里,手枪上膛。
执微的目光划过镜头,她盯着麦特欧的眼睛。
不必两秒,不必一秒,没有凌厉穿堂的破风声,没有呼啸而过的流光,麦特欧上一秒还在诉说辩驳,下一刻,安德烈射出的子弹,就直中他的太阳穴。
这是污染凝结而成的子弹,普天之下,星际之中,一共就只有一枚。
这是从沙洲来的污染,越过重重宇宙光辉,穿过选区的落寞和繁华,从莫桑卑微的生命弧光里,直直射进麦特欧高贵的命途中。
沙洲漫天的污染区凝结成的子弹,沙洲肥沃土地之中长出来的子弹,落进了不灭的人耗能源的选区,射进没有一片土地用来耕种,长满了大脑,永远亮着光芒驱使着星际科技前进的,斯蒂亚德提摩西。
这枚子弹,击穿了麦特欧的脑袋。
尊贵的神明眷属,永远不曾正眼看过沙洲一眼,却陨落在沙洲的一部分之上。
留下射击锚点的,是生活在唯物论无神论环境中长大的执微。叩响扳机的,是与麦特欧的生长环境无比雷同的安德烈。
他的生命,陨落在他姐妹兄弟一般的人的手上。
麦特欧·斯瑅威,如果个体的消亡可以为集体带来利益,那么个体应该感到荣耀地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你说出的话,对吗?还是你的观点只能作用于桑西,对于贵族无效呢?
不要紧,麦特欧·斯瑅威,不要紧。有人会将作用于卑微者的铁律贴合上你的人生曲线。死在污染下,你会觉得屈辱吗?但谋划的人,是排名第一的竞选人执微,动手的人,是与斯瑅威家族并列的伊图尔的家主,安德烈·伊图尔。
这些事实,会叫你觉得欣慰吗?会叫你觉得荣耀吗?你会觉得你会认真地对待了吗?
这些,永远不会有答案了吧。
麦特欧口中还说着话,在子弹射入他脑壳的那一瞬间,伴随着血花迸裂而出,他甚至还能再说两个字。
“重塑旧日辉煌的计划是正确的,值得我们所有人付出死亡……之后……”他说到了之后。
之后,他的血液涌出,鲜血呛入咽喉,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也无法再和执微争论谁是正统谁是异端,一切都湮灭在鲜血里。
争辩者活着的时候没有赢下胜利,现在无法开口,余下的人将替他守护沉默。
执微就坐在他的对面,在他的血花和脑浆一同崩裂而出的时候,一切都投射进执微的眼里。执微不需要演戏,所有的惊恐都那么真实。
她的眼底染上惊慌,她的瞳孔震颤着,嘴唇都在发抖。但她克服了本能的生理反应,她立即上前一步,接住了麦特欧倾颓倒下的身体。
杯子落在地面上,碎裂开,如同琉璃瓦片。
执微搂住了他的身躯,像是揽住一支脆弱的柳条。她生理性地浑身发抖,又努力地控制着。
此时的执微,是那么脆弱,带着鲜活的破碎感,整个人都弥漫着裂纹似的,清冷又茫然。
麦特欧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刺杀真的发生了,不敢相信护卫官没有起到任何一点作用,不敢相信防护罩就连一层都没有启动。
但强悍的身体数字,叫他没有瞬间死亡,他残留的意识,大抵停留了两三秒。
就是这两三秒里,他能切实地感知到生命的流逝。他想抬起手,或者眨眨眼睛,但大脑已经无法控制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
意识在离开,他最后能看见的,只是执微冷棕色的眼睛。
那样慈悯宽和的眼神,那样温柔亲切的目光,她用同样的目光看见过星辰宇宙,看过荒星神殿,现在,她用这样的目光开始看他了。
执微抱着正在死亡的麦特欧,她眉眼中的神情是多么惶恐啊。她说:“是枪。”
所有人都认为,她只是在说,天啊,攻击麦特欧竞选人的武器,是枪啊。
但正在步入死亡的麦特欧,正处于死前最后弥留之际的麦特欧,只有他,他明白了执微的意思。
生日会的彩带似乎还飘在他的额前,那样甜蜜的欢呼声仿佛还在耳边。他问执微要切蛋糕的刀子,他说话,然后执微回答,他们之间交谈的声音,似乎萦绕在他的耳边呢。
原来死亡之前,看不见什么走马灯,但是可以听到之前的声音吗?他听到了那天生日会的声音啊。
桑西死亡之前,他也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吗?
原来,无论是污染者,还是竞选人,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死之前可以听到一样的声音吗?
死亡之前,人类居然是平等的吗?死亡之前,人类和神明,都是平等的吗?
麦特欧不知道谁开的枪,不知道谁为什么开枪,但是,他望着执微的眼睛,他看见那双冷棕色的眸子,这样悲戚地注视着他。
没有道理,没有证据,没有时间,他也说不出话来。濒死的一瞬间,他想,是她要杀他,是执微要杀他。
死亡来得凶猛极了,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他已经看不清执微那叫人着迷的眼神了。他看不清那样充满着个人魅力的执微了,他再也无法和那样的执微产生任何竞争了。
年初的时候,他是第一名。之后,他再也没有从执微手里,得到过任何的胜利。
麦特欧几乎可以确信,杀他的是执微。
执微在说,不是刀,是枪。她没有刀,她没有用刀子来杀他,她也将不再等到有刀的时候。
她用枪。她用枪杀他。
怎么敢?她怎么敢呢?他是竞选人,竞选人是预备役的神明啊!她也是在竞选神明,她以什么立场杀他?她分明应该是全星 际里,最理解他的人啊!
他们不是一起的吗?她之前给他的那些建议,哪一部分是真实的,哪一部分是虚假的?或者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是虚假的呢?
毫无道理,近无可能,但一切真实地发生,血液真切地变冷。
她对竞选人动手,她在刺杀竞选人……她在渎神,她真的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吗?
麦特欧突然想通了。喔,原来,她在竞选唯一神的时候,已经在渎神了。
执微望着麦特欧失去血色的脸颊,她扶住了麦特欧的肩膀,她的指尖被他流淌出的血液洇湿。
他的那些鲜血、脑浆,就这样蹭在了她洁白的衣袍上。执微并不觉得肮脏,也不觉得可怕,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睁开,再次看向麦特欧。
执微,她在心底叫着自己的名字。她真切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她主导了这场刺杀,她夺走了麦特欧年轻的生命,也摧毁了维诺瓦的屠戮阴谋。
这一切是正确的吗?这一切是合法的吗?不,她不知道。
她破碎掉自己遵从公正法治的躯壳,她违逆了她来时的道路,她融入进这片浩瀚离奇的星际宇宙之中。
执微抱着麦特欧的躯体,他在她怀里死去。她毫无察觉地,蓦地落了一滴泪在他脖颈的位置。
她的一部分也随着死去,而更多的,破土而生。
是的,她再次切实地感知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她失去了过往的许多印记,但失去,也是成长,也是强大。她在变强,她真实地明白这个。
她不再有回头路,她将,竞选唯一神。
她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没有人能审判他,神明也包庇他。’
‘我来审判。’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在人们反应过来之前,麦特欧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体征。
最先进的科技,最伟大的神明,也无法让他再次开口说话。
“所有人——!”执微揽着麦特欧的尸体,提高音量,鲜血染红了执微的手掌,她脸颊上都蹭上了鲜红。她仓皇地抬眸,睫毛洇湿。
荣枯连滚带爬地上台,她快速跪在麦特欧身边,开启紧急医疗光盾为他治疗。麦特欧的护卫官们也开始快速行动。
但已经来不及了。
麦特欧死在了执微的怀里。执微揽着他的躯体,在此刻,她可以毫无芥蒂地欣赏他的美貌,他真的很漂亮。她凝视着他,像是在凝视着一朵凋谢的花朵。
执微冷静地想。
你现在可以永远这样漂亮下去了,麦特欧。
第210章 复活 这是神明的恩赐
执微扶着麦特欧的尸体, 狼狈地坐在地上。她心中想了许多,但表情管理实在是完美,任谁都看不出什么破绽。
她望着麦特欧的尸体, 而后, 刚刚抬眸, 立刻就有另一颗子弹向着她的方向发射过来。
执微下意识躲避,但人类的生理反应存在极限,子弹高速地奔着她的方向而来,无论人的反应多快,顶多是避开致死位置,但一定会被擦伤。
就在子弹即将射中她的时候,人们惊讶地看见她束发的银簪,开始从尾部开始寸寸碎裂,自动拆解。
万顷竹林的勃勃生机润泽着它的美丽, 许多选民都注意到了执微不披发的时候, 会用这么一根漂亮的簪子将头发束起来。
人们以为这只是漂亮的装饰品, 但那尖端翠玉的竹节,在监测到执微即将受到攻击的时候,开始泛起浅金色的涟漪,苍翠的深绿色顷刻间愈发加深。
细小的机械部件和芯片纹路开始运转作用, 扭曲了空气波纹, 无形的力量向着子弹的方向推进,硬生生将子弹推离出去。
这是防护,银簪起到了它的防护作用, 但它能做的不只是这些。
它不是装饰,而是蓬莱引以为傲的防护打击工具。在受到攻击的一刹那,护住自己的同时, 立刻锁定敌方,施加加倍打击。
于是在子弹被推离执微之后,银簪解体,向着远处的一个方向发射出去。识货的人很多,有维诺瓦的人立刻认出了这东西是蓬莱的防护打击工具,于是护卫官和警卫队急忙循着反击的方向去找是谁发动了这次袭击。
但这一切,和现在坐在地上,披散着头发,有些脆弱破碎的执微,看起来毫无关系。
执微的头发散下来,她垂落的发丝沾到了麦特欧的鲜血。他已经死去,但血还是温热的。
“主官!”安德烈提高音量,快速地扑倒在执微面前。他用身体护住了执微,呈现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和他一个反应的,还有荣枯。
荣枯跪在麦特欧身边,她也想如同安德烈一样护住麦特欧,可现在已经根本来不及了。她只是颤抖着手,将急救措施一层一层地叠在麦特欧的身上。
但入目的,都是各种程序发出的鲜红的异常提示。多方判断只有一种结果,就是,麦特欧已经死亡。
先进的急救措施,科学的医疗设备,麦特欧享有着最好的服务,那些医疗舱和医疗手袋,足够将濒死的人挽救回来。
哪怕只剩下颅脑内的最后一丝意识,维诺瓦也有办法保住他的认知。之后,循着这缕意识造出大脑的细胞和躯壳,那么事情都在还可以挽回的地步。对选民说,竞选人依旧是竞选人,麦特欧依然是麦特欧。
那么竞选人的席位、选票和支持率,都可以保住。
可死亡降临得就是如此突然,麦特欧没有任何被抢救的机会,直接失去了全部的生命体征。
直播镜头没有关闭,所有选民都能看见麦特欧的鲜血,人们目睹了所有的过程,星网上安静得如同死地。
反应更快的,是神殿的竞选人实时排名。第二名麦特欧的位置彻底灰暗下去,危颂颂的第三名瞬移向上,成为了第二名。
看见竞选人排名变动之后,像是脑海中的开关终于被准时按下,人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惊呼和尖叫钻出人们的喉咙,一时间无法组织语言,只会重复着事实——
“麦特欧竞选人死了……麦特欧死了!”
现场乱作一团,尖叫声从天空岛传向云层,匆匆掠过地面上的人群。流光从舰艇的尾翼闪过,斯蒂亚德提摩西陷入混乱。星网首页弹射出来巨幅消息,所有人的虚拟屏甚至开始出现卡顿停滞,全星际任何其它的新闻消息都要靠后,人们眼中只能看见麦特欧的死讯。
人们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谁做的?怎么做的?谁敢违背信仰,对竞选人出手?又是怎么越过重重防护层,做到一击毙命?
执微洁白的衣袍上尽是红红白白的痕迹,在安德烈和荣枯之后,银红许多工作人员也冲上台来。
人们想判断弹痕轨道,想找出是谁发动了攻击,但子弹的踪迹方向太神秘了,连光斑和硝烟痕迹都没有在空气中留下。
唯一能提供信息的,就是蓬莱的那根簪子反击的方向。
有人去那个方向探查,有人不可置信地抱着头,有人试图留下影像,私人镜头对准麦特欧的尸体。
竞选人有高于人类的地位,竞选人是预备役的神明,这些都是人们牢记在心中的话,没有人会对这些话产生疑虑。
竞选人被淘汰后,才会被剥夺竞选人的身份,才会回到人类的身份,死亡也好,失败也好,人们可以接受这个,可以理解这个。
但麦特欧,是排名第二的竞选人。他突然被刺杀身亡,对于选民来说,就意味着有人要杀死竞选人,有人在谋杀预备神明。
渎神、弑神、戮神。这对于在神明竞选的生长环境下长大的人们来说,无异于信仰崩塌。
信仰崩塌的感觉,是致命的。
像是世界的底层逻辑开始报警,过往坚持的一切都出现乱码,人们觑向彼此的眼睛,看见的只有茫然。
而这时候,谁站出来,谁就可以钻进人们心底。像是吊桥效应,打破你的认知,而后为你重新建构一个世界。
执微抬手,快速地抹了一把脸,沾到的鲜血在她脸上晕成血痕。她丝毫不在乎,即便她现在如此狼狈,可她没有任何惊慌,依旧是那样笃定从容。
“请各位不必惊慌。”她大声开口。
人们循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了半跪地面上的执微。她依旧狼狈,身上沾染着血迹,但她没有害怕没有惊恐,直直地看见直播镜头,透过全息虚拟屏,她在和每一位观看选神直播的选民说话。
“目前一切已经非常明晰,这是针对竞选人的攻击,和身为选民的大家没有任何关系。”
执微缓缓站起身,她的姿势干练利落,脊背笔直,鬓角的发丝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地遮住了她的视线,却挡不住她灿若朝霞的坚定目光。
“深呼吸,和我一起深呼吸。”执微抬起手,示意,微笑,“对,就是这样,很好。”
她的语气如此坦然,字里行间都充满了说服力,人们听着她的讲话,看着她的面容,慢慢地,随时可以蹦出喉咙心跳开始放缓。她只要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许多人的目光焦点,就已经是所有人的依仗。
人们像是望向救世主一样,人们听见执微开口,人们看见执微说道。
执微面色平和:“如果有下一位死者,只会是我。”
“请各位不要惊慌,保持冷静,照顾好自己和家人。现在发生的事情在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我们需要互相体谅。”
“直播看看可不可以暂停或者结束。”执微站在原地,目光低垂,又抬起来,“现场需要收拾一下,对吧。”
对吧?当然对了!
直播结束之后,维诺瓦的人急忙将麦特欧抬走,每个人脸上都是如丧考妣的表情。维诺瓦快要疯了。
消息传播出去,维诺瓦的高层紧急赶来,动用了最快速的跃迁手段,完全不顾忌能源损耗。神殿也传来讯息,子午更是快速调拨人员抵达。
人们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却知道,一定是要发生大事了。
于是半小时后,天空岛上,执微坐在几位维诺瓦高层的对面,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坐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发色近乎浅白的男人。他面色惨白,像是才从噩梦中惊醒,说话的时候尾音都在颤抖。
“您好,执微竞选人,我是此次事件的调查官,维诺瓦的艾洛尔。”
调查官?执微在心底轻轻地哼笑了一声。麦特欧死了,维诺瓦往外派出调查官吗?
执微坐在椅子上,稍微向后靠了一下,她在表演脆弱和破碎。她希望所有人都明白,现在虽然是麦特欧竞选人遭到了刺杀,可不仅仅是【麦特欧】遭到了刺杀,而是【竞选人】遭到了刺杀。
她也是竞选人,她也处在危险里。她本身就差一点就会和麦特欧一样中弹,只是她的防护措施起到作用了。
至于麦特欧的防护措施为什么没有任何作用……那她就不知道了。
她作为一样遭受刺杀的竞选人,此刻,她和麦特欧受到了同样的待遇,她和麦特欧站在一起。
所以,她也可以接住麦特欧的遗泽。
艾洛尔是调查官,但是他能调查出来什么呢?现在的情况简直就是一团糟,连从何处下手都难以判断。
执微的目光微微晃动着,她没有开口,只是在人群发出窸窸窣窣声音的时候,将手放在膝盖上,坐好,并不多言。
她的沉默,就是递给安德烈的信号。
“艾洛尔调查官。”安德烈代替她开口,“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事故现场距离我的主官也真的是太近了。鲜血和脑髓,红的白的都直接喷在了她身上,她需要时间缓缓心情。”
他的身姿挺括,目光里带着一些疑问:“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一定要现在问吗?”
维诺瓦的人就坐在执微对面,大家抬头,先是茫然了一下,然后看了一会儿执微身后的子午高层。大家都在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问题?还,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现在问吗?麦特欧都死了,这还不是要紧的事情吗?!
艾洛尔像是被哽住了。他整理了一下心情,率先开口:“执微竞选人,很冒昧现在打扰你,但是,我不仅为维诺瓦工作。”
“我姓斯瑅威。”他开口说。
执微的目光缓缓上移,最终锁定在他的脸上。的确,和麦特欧在五官轮廓上有些相像。
艾洛尔明显还没有接受这一切,他说话的声音像是漂浮着的肥皂泡,随便一戳都能破碎掉。
“这太突然了,麦特欧竞选人,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了。我们将天空岛现场和附近的斯蒂亚德提摩西区域,全部列入警戒,进行了地毯式的排查,但根本没有找到任何一点异常。”
他的表情陷入痛苦。
“我们无法和组织交代,更没办法回复选民,维诺瓦的选民已经陷入了癫狂。即便郁见竞选人已经去安抚了,但恐怕起不到什么用处。”他期望的目光落在执微身上。
“我们不得不需要问您,执微竞选人,您当时就在麦特欧竞选人的身边,您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他试探着:“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能为我们提供追查方向。”
执微没有立即答复。她等了几秒钟,抬手,把两只手的手掌按在了脸颊上,深深地吸气,而后又慢慢吐出。眼睛透过指缝,看向说话的维诺瓦官员。
“你们,什么都没有查到吗?”她反客为主,问道。
“防御罩没有响应,防御设施没有监察到异样,护卫官毫无察觉,现在人已经死了,连异常都没有排查出来?”
艾洛尔抿了下干裂的嘴唇;“防御设施都在正常运转,并没有被侵入。防护罩针对的攻击方式也是全面的,各种武器都包含了,合金子弹、光束、生物攻击……所有的预防措施,维诺瓦都想到了。”
他抬眸,目光充满疑问。
“是什么攻击方式,能越过重重叠叠的防护线,直接收割掉麦特欧竞选人的生命呢?”
执微:“是啊。”她重复着,“是什么攻击方式呢?”
她没有给出任何回答,有些维诺瓦高层看出来了她的敷衍,人们的脸色开始泛起铁青。艾洛尔想再激执微一下,可偏偏这个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的荣枯,突然将光脑的虚拟屏扯了出来。
她的屏幕上闪烁着一条刺目的消息。荣枯沙哑着声音开口,不可置信地呢喃着:“桑西……没死。”
艾洛尔,这个和麦特欧同姓氏的男人,他沉默了一瞬,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嗤笑。
“什么意思?”他轻声咀嚼着这个消息,“麦特欧在演讲台上,向选民公告了这个污染者的死讯,然后他也死了,之后,他的死讯传遍了星际。”
“现在,你又在说什么?你告诉我那个污染者没死?”
艾洛尔看向荣枯:“死的只有麦特欧一个?”
荣枯张张嘴,所有想说的话像是堵在了她的喉咙口。人们的目光凝向她,荣枯的话语哽在喉头,她艰难地组织语言,控制着自己没有瞥向执微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是没死,而是……桑西活过来了。”
她的声音干瘪极了,像是被挤出了所有的水分,只剩下干巴巴的事实,刺痛着每一位听众。
荣枯:“疗养院那边,分明确认了桑西的死亡。舱体的生物判断检查,不会出现任何失误。”她解释着,眼神有些放空,“所以,在主官宣布死讯的时候,桑西的确是死了。”
她喉头微动,眉头紧蹙:“但现在,疗养院那边说,他,他又活过来了。”
现场是死一样的安静,所有人都忙着用光脑向疗养院那边询问最新的信息,打探着隐秘。疗养院的消息陆续传递回来,逐步佐证了荣枯的说法。
艾洛尔努力维系着镇定:“是假死吧?”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荣枯。
荣枯的目光转了一圈,还没说话,执微接过了话茬。
“调查官不必威胁她闭嘴。”执微冷静道,“之前去疗养院的那次,是银红联合行动,无论是维诺瓦还是子午,我们所有人都参与进去了。我和麦特欧竞选人,都直接见到了桑西。”
执微很干脆:“桑西的事情,关乎银红两个组织,关乎我们每个人。还有什么需要试探隐瞒的吗?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荣枯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她死死握着自己的指尖。任谁看,都能看出她此刻的纠结和彷徨。
执微放轻了声音,用安抚的口吻说道。
“荣枯副官。麦特欧竞选人已经不在了,但你还隶属于维诺瓦,你应该为维诺瓦尽忠效命。现在我们面临的事情很复杂,如果你还要隐瞒下去,就会耽误银红思考对策,甚至影响麦特欧的死后声名。”
艾洛尔想说什么,执微一把就将他怼回去了。
执微:“我来做主,说,荣枯副官。”
荣枯的胸腔起伏了几下,她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开口。她直言:“在确定桑西的生命体征消失之后,主官才开始演讲。在主官出事之后,桑西的舱体内,传来了一切正常的讯息。”
“如果只是舱体设施检测出来桑西的死亡,即使疗养院的设备从来不曾出差错,但到底是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存在,或许可以认为是判断失灵,是设施故障。可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桑西的死亡,不是来自舱体的设施判断。”荣枯沉默地抬头,“是毒气谋杀。”
执微听见自己的身后传到倒吸冷气的声音。艾洛尔的脸色凝固着。
荣枯继续道:“主官需要桑西的死讯,或者说,主官制造了桑西的死讯。在向他汇报消息之前,我进行了多方判断,确认桑西的死亡是真的。”
“我分析了监测数据、整理了生命波纹轨迹、联通了舱体内部探头,我看见他已经死亡,尸体都开始在毒气的作用下泛起青灰色。”
周遭一片死寂,人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之前麦特欧的尸体倒下的方向。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心绪都极其复杂,很难说明此刻人们都在心底想着什么。
在想什么呢,各位?在想麦特欧策划了桑西的死亡,又在镜头前装模作样吗?这是竞选人的基本操作和职业操守,这个想来是没有什么需要进一步思考的吧。
所以,执微幽幽地判断着,她想,人们望向麦特欧尸体倒下的地方,大抵是在想,桑西的死讯出了差错,之前死了,现在活了,所以人们或许在想,麦特欧有没有可能活过来呢?
无论是麦特欧的死亡,还是桑西的复生,一切都是无法相信的事情,一切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有人喃喃自语着,完全无法相信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什么?这是复生吗?这是死而复生吗?”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麦特欧怎么办……维诺瓦怎么办……这届的竞选怎么办……”
人们陷入迷茫,堕入迟疑,执微靠在椅背上,将人们的挣扎情绪尽数吞吃入腹。
执微故意叹了口气:“那现在怎么办呢?”她充满同情地问。
“竞选人死了,污染者却复生了,那么只要接下来麦特欧没有复活,岂不是竞选人就要输给污染者了?”
她的语气像是充满嚼劲的糖果,每一个字都直往人的脑壳里钻。
艾洛尔拧着眉头:“这是什么话?很明显桑西的死背后一定有阴谋,怎么可能真的是死而复生……”
荣枯呆呆地打断了他,重复着:“是真的,是真的死而复生,数据判断是不会出错的……”
艾洛尔张张嘴,喉头发痛。
“既然现有科技都判定了桑西的死亡,他是怎么活过来的?”他根本找不到答案。
执微不紧不慢地开口:“现有科技都判定了他的死亡,那岂不是说明,现在我们看见的,是个奇迹了?”
“如果是奇迹,那该是美好璀璨的,对吧?现在,污染者是美好璀璨的,竞选人是腌臜污浊的?这说得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