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止陌派过来暗中保护她安危的暗卫。
原因有二,首先应该只有他才会用这种方式给孟菱歌通风报信,其次她记得温止陌的暗卫都是从小习武,少有读书习字的,所以他的字才会这么难看,估计就这几个字,江林都写得非常不易。
江林不会骗她。
但郑青山不可信这几个字,究竟是说今日郑青山救人不可信还是说郑青山的人品不可信。
还是两者皆是。
孟菱歌之前是不信郑青山的人品,但经过今日的事,她对郑青山已有了几分改观。
今日郑青山救人之事是冬青亲眼所见,且郑青山受了重伤,还险些有牢狱之灾,这些要都是假的,郑青山是因为什么原因,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设这个局?
今日之事表面看来郑青山的举动合乎情理,细思之下,却还有很多可疑之处。
红樱的死因暂未查明,冬青无故跑出去的原因暂不可知。
目前不仅冬青对郑青山深信不疑,连大表哥都认为郑青山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
万一郑青山今日的举动都是伪装的,那这个人绝对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让他继续留在杜家,只怕于杜家不利。
爹曾与她说过,谁得利谁就最有可能是幕后真凶。
现在看来,郑青山今日所得到唯一的好处便是得到了杜远华与冬青的信任,住进了杜府。
当然,没收到江林的提醒前,她对郑青山的信任也远高于之前。
这确实是之前郑青山便想达到的目的。
郑青山一路追踪她而来,上次还大言不惭表示要娶她为妻,会不会是猜测到了她的身份,所以贪图她富贵家世,才这么不择手段的靠近她,讨她欢心?
孟菱歌坐在梳妆台前,想得出神。秋蓝已经扶着冬青慢慢走进院子。
两个丫头的?叨声由远而近。
“这里不比孟府,我们走出去代表的是小姐的身份,你再担心那郑大哥,也得为小姐想想。人家说的好听点,只会说小姐驭下不严,要说的难听,得说丫头如此不知规矩,小姐能好到哪里去?”
“郑大哥伤的太重了,隔一小时又要换一次药,那些人笨手笨脚我不放心,一下子没注意时辰,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你自己就腿脚不便,还这么来回折磨,不想早点恢复了?早知道你如此糊涂,春红与夏紫就不会同意你陪小姐来江南。”
“秋蓝,你不懂。郑大哥救了我两次,我就为他换换药,去看看他,有何不可?若是怕我影响小姐清誉,大不了我不做小姐的贴身丫头了,就说我是外院打杂的,这样总行了吧。”
“你…简直不可理喻!”
两人的声音越压越低,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孟菱歌听到两人争吵,走出门外,见两个丫头都是一脸怒容,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她的四个丫头一向相处的很和谐,从未有过这么针锋相对的时候。
孟菱歌再次感叹,女人遇到感情的事情,还真就容易失去理智。
冬青见自己刚才说的气话都被小姐听到,一时有些心慌,低下头不敢吭声,但秋蓝伸手来拉她,还是被她负气甩开了。
孟菱歌看了看两人,轻声道。
“先进来说话吧。”
这回秋蓝不再伸手去扶冬青,冬青那只受伤的腿弯起,一跳一跳得蹦到了房间,秋蓝等她进了屋,才将门掩上。
冬青扶着墙站着,看着孟菱歌可怜巴巴。
“小姐,你现在有空吗?有空就去看看郑大哥吧,他虽然没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真的好想见你一面。那个萧松岩绑了我和郑大哥,就是想得到小姐。郑大哥也是为了救小姐你才受的伤,于情于理小姐也该去看他一面的。”
孟菱歌坐在桌前,本想唤冬青过来,查看一下她的伤势,听到此话却一下子动了怒。
“跪下!”
这两字的声音比较大,秋蓝都吓了一跳。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冬青腿伤未好,但思及冬青刚才那番言论,还是没有多话。
冬青扁了扁嘴,十分委屈的扶着墙壁屈膝跪下。
孟菱歌正色道:“莫说今日之事还未查明,就算郑青山所言都是真的,我对他也已仁至义尽。”
“萧松岩本来不至于死,我们可以把他抓住,交给官府处置。可郑青山占尽上风的情况下还是将人推下了楼,他涉及过失杀人,我与表哥为了让他免除牢狱之灾,对官差说了谎,还将他接到杜府安置。也就是说,此事本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但因为郑青山的一时激动,或者故意使坏,导致我与表哥不得已做下包庇罪犯之事。”
“我对他,根本就无需愧疚,你也是一样。”
“可是,可是…”冬青焦急道:“郑大哥确实救了我,上次他不救我,我就被马车压过去了,这次不是他救我的话,我可能已经被人糟蹋。小姐一直和我们说,人要知恩图报,我没什么报答他的,难道照顾他也错了吗?”
孟菱歌声音放缓,语重心长道:“我还与你说过男女有别,在杜府要守规矩,这些你都忘了?郑青山住在客房,表哥已经安排了人照顾,你又不是大夫,为什么非要拖着受伤的身体去照顾他?你自己去还不够,竟然还要求我去。你自己想想,你这样对吗?”
冬青咬着唇,不再吭声,眼泪却落了下来。
孟菱歌看了看她的腿,将她扶了起来:“今日在客栈,我说了会处理,可你还嚷嚷着要为他顶罪,你可知真去了监狱会如何?像你这样的小丫头,真进去了想死都死不了。还有刚才,秋蓝好心劝你,你却说要做个粗使丫头,粗使丫头一天都有干不完的差事,哪有空让你胡思乱想,到处溜达。你若真的还想去,我成全你。你多累上几日,或许便想通了。”
冬青抽噎着:“小姐,我错了。我明日再也不去了。”
孟菱歌给她擦了擦眼泪,“你先告诉我,你今日怎么不与我说一声,便偷偷跑出去了。是不是郑青山约的你吗?”
冬青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不是,是萧松岩冒充郑大哥约我,我问过郑大哥了,那信不是他写的。”
孟菱歌点头道:“可是郑青山不说,萧松岩怎么知道你信任郑青山,怎么会冒充他给你写信?郑青山并非表面这么简单,我知道现在我无论怎么说,你也不会相信。那你就找个机会问问郑青山,会不会娶你?”
“要是那郑青山心里也有你,愿意娶你,我就将你风风光光嫁过去。但他要是不愿意,或者模棱两可,不给你准确答复,你就别再与他接触。”
此人城府极深,冬青压根就不会是他的对手。
孟菱歌心中断定,郑青山肯定不会娶冬青,早点让冬青面对现实,还可以少受点伤害。
冬青摇了摇头,“但是郑大哥心里只有小姐,根本没有我的位置。可小姐与他也不可能,所以,所以…”
她就是知道小姐心里只有温世子,与郑青山没有可能。所以她才会有一点奢望。
“所以你并非没有希望。”孟菱歌见她吞吞吐吐,接过话头道:“你可以直接告诉他,我与他绝无可能,看他能不能考虑你。成与不成,你努力过了,就算失败,也没有遗憾。”
“不过,他要是不愿意,你就没有必要再与他联络。你已经尽你最大的能力报过恩,是他不需要。既是他不需要的,你再去就是他的麻烦了。”
冬青情窦初开,难以自持。越是对她管控过严,反而适得其反。
既管不了,那便再推她一把,是苦是甜,总得她自己尝过才知晓个中滋味。
冬青原本失落的眸子又恢复了一些神采。
“小姐,我懂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这时,院子里传来杜府婢女的声音,“孟姑娘,请问孟姑娘可是休息了?”
看到来人是杜老夫人身边的婢女。
“小姐还未睡下,请问这位姐姐,可是老夫人要见我家姑娘?”
婢女笑着道:“不是。老夫人惦记孟姑娘今日在席上没吃什么东西,担心姑娘饿着,正巧今儿仙镜湖打捞了几条新鲜的鱼儿,老夫人让人炖了汤,嘱咐我给孟姑娘送来。”
秋蓝伸手接过。
“劳烦姐姐了,请姐姐代我们姑娘谢过老夫人。”
婢女边说边退,“不必这般客气。我得走了,老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呢。”
秋蓝端着鱼汤入内,放在孟菱歌身旁的桌子上。
“小姐在京城时,就经常惦记这仙镜湖的鱼,说是比京城的鱼味道鲜美,杜老夫人已上了年纪,却能把小姐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小姐快尝尝,莫辜负了老夫人的心意。”
仙镜湖水质清澈,里面的鱼每年产量却极少,但味极清鲜,少有骨刺。
因产量少,所以此鱼非常昂贵,一般的富贵人家都舍不得吃。
但几乎每次孟菱歌来江南,都能吃上好几次。
这鱼原本是她娘亲的最爱,外祖母给娘亲准备的,她跟着吃了几回,便也喜欢上了这个味道。如今娘亲没有来,外祖母的爱却依旧未变。
“这么大一碗,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们去取两个碗来,一起分了吧。”
孟菱歌将碗挪过来,却忽地闻到刺鼻的腥味,腹内一阵难受,令她急忙抬起袖子轻捂口鼻。
“这鱼怎么这么腥?”
秋蓝凑近闻了闻,疑惑道:“不腥啊。一点腥味都没有,非常清香的味道。”
仙镜湖的鱼原本就没什么腥味,稍懂厨艺的人都能做好这道菜。何况杜府的厨子都是请的当地名厨,寻常鱼类他们都能处理的毫无腥味,确实不应该会出这种问题。
孟菱歌放下袖子,还是感觉腥味阵阵,甚至有呕吐的冲动。
冬青见她实在难受,也上前闻了闻,然后将盘端到另一边。
小声开口道:“小姐,你的月信已迟了四天。”
孟菱歌的月信确实迟了几天,只是她以为是最近发生太多事情影响心情而致,并未放在心上。
可如今…
孟菱歌眸光转动,双手不由自主抚向腹部,不敢相象这里面或许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此事不要声张,与任何人都不要提及半个字。”
她虽之前不曾有过身孕,但也知晓月信推迟,嗅觉突然灵敏,极有可能是怀孕了。
怪不得这几日,她总是思绪良多,食欲不振。
当然目前只是推测,具体情况得等明日出去找个大夫,把脉之后才能确定。
但仅仅只是个猜测,就已经令孟菱歌心下欢喜。
在安顺王府时,安顺王妃就一直盼着她能怀孕,她并没有避孕却一直怀不上,现在想来,这小家伙可太会挑时候了,若她在当时怀上,现在肯定还被关在东岭阁,孩子极有可能也会被狗皇帝给暗害。
太医查询她没有身孕也才一个来月,此番若是怀上了就肯定是温止陌清醒后,两人仅有的那两次欢爱,所留下的结晶。
夜夜欢好时没怀上,两人像偷情一般紧张匆忙的见了两回,却偏偏就怀上了。
想想她就感觉脸热得很。
要是安顺王及安顺王妃知晓她有了身孕,不知道会有多高兴。爹娘也会高兴吧,只是高兴之余肯定还会为她担忧。
最最重要的是温止陌,她的夫君。
温止陌自清醒后就面临父母被囚,府邸被封,庶弟中毒,夫妻和离等一系列的致命打击,如今她要是真的有了身孕,总算是有了一个让夫君开怀的好消息。
只是如今她是和离的身份,有孕的消息绝对不能让旁人知晓。
务必事事小心,万分谨慎。
“鱼汤你俩趁热喝了吧。喝完便早点退下休息。”
孟菱歌低垂眸子,看向腹部,眸光非常柔和。无论如何,她一定会好好护住自己的孩子。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另一个女子也是与孟菱歌一样的姿势,但她的眸光泛着贪婪,闪过得意。
李燕儿看着一旁沉吟不语的太医,夸张的干呕了两声,娇声问道:“太医,我这几日呀,反胃干呕,肚子里也不舒服,就像是有孩子在踢我似的,您可得看仔细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确实是了不得的大事,若是她再怀不上,小命都可能不保。
所以这月事刚推迟一日,李燕儿便急忙通知赵公公留在她身边的人,不出两个时辰,老太医就匆匆而来。
太医闻言心下暗笑,这孩子尚不足月,怎么可能感觉到胎动?温世子找的这宫女也太造作了。
但面上却十分恭敬。
“姑娘,老夫看仔细了。您确实已经有了身孕,只是孩子太小,老夫为了慎重,再三诊查,这才多耽误了些功夫。”
温世子的事情他不敢猜测,但这姑娘既然有了他的孩子,便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怠慢不得。
何况出宫为这姑娘诊脉是皇上亲自派给他的任务,更是出不得一点差错。
李燕儿虽然早已预料,但得到太医确认这一刻,还是激动得双手颤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能怀上…”
她与世子欢好虽不多,一周却也能有两三次,她与世子都很年轻身体也好,这么快有身孕,实在是情理之中。
至于前世子妃为何没怀上,要么是她身体有问题,要么是世子很少碰她。
想到这里,她更加喜不自禁,看向一旁没有表情的温止陌,张开双臂便抱了过去。
“世子,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我怀你的骨肉了…”
温止陌全身僵硬,看太医在场的份上,强忍着没有把李燕儿推开,嘴角很快调整好笑容。
“太好了。我要当爹了,我们马上就有孩子了。我要把孩子带给母妃父王看。”
现下保住了小命,还有享不完的后福。
李燕儿高兴到了极点,但是因为温止陌没有回抱她,还是令她感觉到一点点遗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温止陌白天不太喜欢她的靠近,甚至有些厌烦与嫌弃,每次她一靠近温止陌,对方就全身僵硬,像个木头似的。
明明晚上两人亲密无间,什么姿势都试过了。
偏偏一到白天,就总感觉隔了点什么。就算温止陌是对她笑着的,她却总感觉到有股奇怪的凉意。
李燕儿想不通这里面的问题,她把这些都归咎于温止陌的痴傻。
一个傻子有些不同于正常人的反应,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这小小的遗憾并不算什么,晚上实打实的欢爱,与腹中的孩子才是真切可靠的。
李燕儿拽着温止陌的胳膊一同将太医送到门口。
她其实更想拉温止陌的手,但温止陌不知轻重,上次她拉手时世子将她的手捏的红肿,痛了好几日,她吸取了教训,再不敢轻易尝试。
两人送了太医回到府中,温止陌便睡眼朦胧,嘴里嚷嚷着好累回了自己的院子,李燕儿想与他多相处会儿,却不敢跟过去。
她虽是温世子如今唯一的女人,但却一直没有住进温世子的院子。
她若是晚上不主动找过去,世子也绝不会主动来找她。甚至有时她找过去,世子也不怎么搭理她。
要不是熄灯之后,世子对她索求无度,她简直以为世子那方面有问题,不喜欢女人。
但好在她现在怀了孕,应该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搬进世子的院子,与世子朝夕相处。
她再耐心体贴一些,再加上孩子,说不准世子白天便也会正常一些的。
李燕儿说服了自己,抚着肚子回了房间。
她计划着,以后得让厨房单独给她做一份饮食,毕竟她现在怀着身孕,这个孩子是她的仰仗,万万不能有一丁点闪失。
如今防御使大人已经病入膏肓,府中诸事都是管家在处理。那管家对她还算不错,她提的要求无有不应。
这头李燕儿带着丫头去找管家,那头回到院中的温止陌眸光清朗,将刚刚被李燕儿拉扯过的衣裳脱下,抚掌唤来暗卫。
“丢远些,最好烧了。”
暗卫低头接过,悄然退下。这样的事情一个月做了七八次,他早已得心应手。
温止陌仅着里衣,轻车熟路从隔壁房间窗户翻进去,坐到雕花凤仙椅上,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信封里有好几张纸。
有一张纸上写着粗大又笨拙的几行字,后面的几张纸画着丑陋的图像。
这是江林从江南给他寄来的信,江林会的字不多,写不出来的便用画画代替。
可他画画也没有水平,温止陌研究了许久,才终于明白他后面那几张画的意思。
最上面的那张写了几行的只有简单两句话,说他已经暗中护送孟菱歌到江南,孟菱歌已住进了杜府。
那几张画,有的在悬崖边上,有的在马车中,有的在客栈,都是凌乱惊恐的画面,应该是描述孟菱歌几次遇险。
最令温止陌印象深刻的是他手中正捏着的这一幅,一个妙龄女人端庄站立,身旁开满了朵朵桃花,有的桃花上有笑脸,有的桃花在落泪,还有的桃花上有尖刀…
那女子的打扮应该是指孟菱歌,旁边这些应该是孟菱歌身边的男人,有的图谋不轨,有的笑里藏刀,有的假惺惺…
娘子只是去一趟江南,竟然被这么多男人惦记。
温止陌闭了闭眼又睁开,他回给江林的信只有一句话,务必保证世子妃的安全。
他相信娘子能处理好感情问题,但还是非常担心娘子的安全。而且他总是忍不住有些吃醋,这些阿猫阿狗都可以陪在娘子身边,而他却只能困在这小小院子里,与一个看着就厌烦的女人上演恩爱情深。
真想陪在娘子身边的是他自己啊。
娘子身边围满了桃花,偏偏没有一朵是他。
他真的非常着急。
幸好李燕儿如今顺利怀孕,皇上应该会有所行动,而他的计划也很快就可以执行了。
此事是敛言的功劳,得给他加鸡腿。
李燕儿为了快点怀孕,经常晚上跑过来纠缠他。他每回都是说几句话就熄灯,然后躲在这个房间,让暗卫敛言代替他去对付李燕儿。
如今李燕儿怀孕,敛言也能歇上几日了。
将信纸一一叠好,重新揣回怀里。温止陌披上一件外衣,翻窗离开。
要是平时,他还要在这个房间多待会儿。
这是他可以不用演戏,随心所欲的地方。也是他可以无所顾忌,思念娘子的安乐窝。
但今日不行。
庶弟温可昊身中月隐霜已有三十三天,他一直有服用苏乐颜留下的药,但现在似乎已撑到极致,这两日他都是气若游丝,命存一线。
苏乐颜却依旧毫无消息。
温止陌以一个傻子的步伐慢悠悠晃到了温可昊的房间,将下人驱退后,关上房门,便成了关爱庶弟,为庶弟身体担忧的长兄。
温可昊缓缓睁开眼睛,年轻的脸白的过分,呈现一种虚弱的病态,那双明艳的眸子此时已失去光芒,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永远闭上。
看到来人是温止陌,他面上没有惊喜,只是微弱的小声问道:“大哥,她还没有来吗?”
温止陌知道他说的是苏乐颜,轻轻的摇了摇头。
“苏大夫是信守承诺的大夫,她说会回来就肯定会回来,三弟,你坚持住。或者晚上,也可能是明天,她便回来了。”
温可昊虚弱的笑了笑。
“可是,我应该等不到了。”
月隐霜是世间奇毒,并无解药。
苏乐颜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苏乐颜纵是大夫,纵是用尽手段,却也未找到治疗月隐霜的法子。
否则她早就应该回来了。
温可昊早就知晓会有这一天,可真的到了,却还是无法割舍。
大哥已经恢复正常,就算没有他,也能过得很好。
他割舍不下的已经不是大哥。
而是那个眉眼弯弯,一直让他唤姐姐的姑娘。
真的好遗憾。
好遗憾苏乐颜安慰他时,他没有顺势倒在姑娘怀中。好遗憾苏乐颜离开时,他没有及时发现苦苦挽留。好遗憾如今他灵魂将逝,却见不到姐姐最后一面。
他是想将自己抵给姐姐的。
可惜不能够了。
他的命已经由不得他做主。
温可昊满目悲怆,泪比话先至。
“大哥,若以后她找过来,你告诉她。就说我走得很轻松,从未想过她,让她忘了我…”
未曾与苏乐颜做过一天恋人,已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他并不希望,他会是苏乐颜的遗憾。
就这样在还未开始时便结束,其实也挺好的。
医术精湛又总是一脸带笑的姑娘,自有更好的人会珍惜她,爱护她。
温止陌私下里派人去寻找过能医治剧毒的灵药,这几日也暗地里安排人找过苏乐颜,然而如今温可昊气数即尽,人与药依旧一无所获。
看到温可昊已开始交待遗言,温止陌心如刀割,却再说不出其他劝慰的话来。
温止陌坐在床头,像小时候一般摸了摸温可昊的头。
半晌重重地回了一个好字。
温可昊的身体,他自己比旁人更清楚。
他应是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他轻轻抬手,握住温止陌的手。
“大哥,复仇尽力而为,若是危及生命,就放弃吧。你找到大嫂,远离京城,从此天涯海角,不离不弃,厮守一生。其实也是极好的事。”
“但若是能成功,麻烦你告诉我娘,我没有背叛安顺王府。让她不必以我为耻…”
他眸中尽是不舍。
人真的好复杂,特别是知道自己大限已至,怎么样似乎都无法圆满。
如果会危及大哥性命,就让他在娘心中,永远做个叛徒吧。可若是有希望成功,他又想让娘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个坏孩子。
对仅有的亲情,他便是如此矛盾,左右为难。
对曾经唾手可得,如今遥不可及的爱情,他更是复杂纠结,不知何谓对错。
他希望他走后,苏乐颜能继续快乐幸福,却又害怕苏乐颜真的完全忘记了他。
“若是她会伤心,会难过,你就转告她。我欠她的九千九百两还不上了,我将自己抵当给她了,无论生死,我都是她的人…”
温可昊声音越压越低,说到最后,大片鲜血从唇边滑落,从下颌一直蔓延到身下的灰色被子。
他已经有几天没有吐血,这次吐血仿佛将他最后的气血都已用尽,他握着温止陌的手慢慢松开,嘴角挤出最后一丝笑意,眼睛眷恋地转了一圈后,无限不舍的闭上了。
“三弟!”温止陌双目盈泪:“我都答应你,你说的我全部都答应,你别死,你再坚持一会儿…”
温可昊再不能应声。
温止陌这些天沉寂下来的一颗心,再次被火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特别难受。
三弟才十四岁啊,他精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便被狗皇上给断送了,叫他如何能不遗憾,如何能放下?
温止陌恨不得现在便偷摸进宫,一剑刺死狗皇上,给三弟偿命。可他的功夫混进皇宫容易,行刺皇上却是妄想。
他正愤恨悲伤之际,忽然听到熟悉的声响,他知道是皇上的安排的探子在靠近,一闪身便躲进了衣柜中。
那探子轻车熟路进了门,看到床上的温可昊猛得一惊,大着胆子探了一下温可昊的呼吸,随之震惊地快速离开。
防御使大人突然病逝,按理应葬于王府墓地。
因为皇上并未剥夺安顺王府的爵位,但现在安顺王夫妇被关押,温世子又是个傻子,无人处理后事。
管家是温可昊生前挑选的,非常尽职忠心,本想风风光光送主子进王府墓地,可却收到宫中传来的旨意,命他在外面买一块墓地,一切从简,尽早安葬。
既是宫中旨意,管家不得不从。
所以温可昊被放进临时买来的简易棺材,在死亡当天就送到了离住处不远的一块墓地,草草安葬。
送葬的除了府中下人,便只有痴傻的温世子。据传,温世子一路上时笑时哭,还闹着要离开,吵得不得安宁。
京城百官皆言,自安顺王府出事,这温世子的情况越来越差,痴傻的越来越严重。
安顺王府应该是完了。
虽然听说温世子宠幸了一个女人,有了身孕,可傻子与宫女的孩子能成什么气候,长不长得大还不知道呢。
温可昊的简易坟墓前,跌跌撞撞走来一个女人。
女人左手拿着一个盒子,右手提着一块大铁片,到了墓前,先将左手中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一旁,继而拿起那块大铁片便对着地上挖起来。
夜黑风高,女人又披头散发,拿着利器掘墓,这一幕怎么看都有几分诡异。
因为是新墓,泥土比较柔软,女人挖起来相对轻松,但墓穴占地大,埋得也较深,女人挖了一个时辰气喘吁吁,却还只到一半的位置。
她累得将铁片丢到一边,一屁股坐在墓穴里,委屈得哭起来。
“臭小子,为什么不等我,你知道雾茫山是什么鬼地方吗?那里虎狼成群,毒蛇遍地,你可知我一个弱女人要从那里给你找回连枝草有多难?我做全了充足的准备,带了多种毒药进山,还是有几次差点死在里面。这么艰辛我都挺过来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等我一日?”
这女人正是苏乐颜。
她历尽艰辛终于采到了连枝草,又奔波数日赶回京城,却在到达温可昊府门前时,亲眼看着她要救的人被放在棺木中,等待下葬。
苏乐颜神情恍惚了一瞬,很快便清醒了过来。她易容跟在送葬队伍后面,听着送葬下人的议论,得知温可昊死了还不足半日。
她那颗停掉半瞬的心马上又活了起来。
苏乐颜平静地看着温可昊下葬,一直等到深夜无人,才在农户家用一锭银子换了一件工具后,摸黑到了这里。
她哭诉过后四周寂寞无声,似是知晓温可昊现在无法回答她,稍微休息会儿,她又捡起工具继续弯腰挖起来。